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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魔術 第二卷 夜半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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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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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52 pm

第二卷 夜半歌聲 第一章 萬聖節前夕的招待
第一章萬聖節前夕的招待——

據說這是建造于大正年間的寬廣石階。正中央的第十七階,前後頗有深度,像個舞台。能戶耕平靜情自若的伫立在那裏,讓全身沐浴在迎面而來的夕陽裏。今天是十月的最後一天,星期五,明天就是私立聖路加斯大學的校慶。

金黃色、深紅色、淺紫色的光線相互交織,仿佛在耕平身上穿上了秋的套裝。而事實上,耕平穿的只是很平常的休閑式法蘭絨運動裝。對一個十九歲的學生來說,這是很自然的裝扮。他隨性地在石階坐了下來,對他而言,這是再自然不過的舉動了。腳步匆忙的男女學生不斷地從把運動袋拉到身邊後坐定不動的耕平身旁經過。那光景就好像現在全校園裏最閑的人就是耕平了。

耕平就讀的聖路加斯大學的校本部座落在池袋附近,因爲地屬市中心,所以已經沒有地方再擴充,于是就在崎玉縣西部的丘陵地帶開辟校園。從池袋車站到這裏只要搭一班火車就可以到了。二十萬坪的陵地上已經蓋了選修課程用的教室,還有好幾個運動場、計算機館、文書館、體育館、集訓宿舍等,卻因爲土地實在太遼闊了,仍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土地還保留著混合樹林的原貌。校方好像也沒有完全開發的意思,環境保護可能是原因之一,缺乏資金則是另一個現實因素。

耕平住的破公寓在練馬區近郊,走路到走站只要十分鍾。從車站擠電車到池袋只需二十分鍾,到崎玉的新校園也是二十分鍾。最值得慶幸的是無論到哪一邊都不需要轉車。這一天爲了一睹校慶前夕聯歡會的盛況,一年級的耕平來到池袋附近的校本部。

聖路加斯大學誠如其名,是一所教會學校路加斯是耶稣基督的信徒路加名字的英語讀音,他是一個衆所皆知的醫師及畫家的守護人。所以這所大學創辦之初,就是從醫學院和美術學院兩個不同于一般型態的雙學院制開始的。後來又陸續增加了文學院、政治經濟學院、理工學院,現在已經有五個學院了。能戶耕平是文學院一年級的學生,已經上了半年多的課。

耕平的課業相當繁重。爲了將來打算,他計劃先取得資格,所以選修了教育職業譚程和圖畫館管理員的培育課程。正式上課是從三年級才開始,不過爲了多預備一些學分,他必須從其他課程先拿些學分才行。而且他還兼了好幾個差事。還好對大學生而言,瑞士是很容易找到兼差的時代,以前那種苦學生的心情,在耕平這個世代已經不存在了。

校慶這種慶典隨著時代的變遷多少會有點變化,但是大致上好像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除了學術性及社會性主題的演講或是小組討論會之外,就是舞會、歌手公演、或各式各樣的模擬商店,編織出一場熱鬧而空虛的慶典。一個用黑色字體寫著“難忘的車諾比核恐怖!日本需要核子嗎?”的廣告牌;跟一個附有彩色照片,用粉紅色熒光筆寫著“光明快樂的世紀末,讓我們通霄舞出黏巴達!”的廣告牌並排。這兩者說的好聽點是共存;說的難聽點就是雜亂無序的排列。這樣的光景也許會持續到很久以後的將來吧。

對耕平而言,這是當大學生以來頭一次的校慶。本來應該更積極參與的,無奈他並不屬于任何一個社團,因此只能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送走這次的校慶。並不是因爲課業和兼差讓他的無法加入社團。事實上他也去看過兩、三個社團,總是覺得無法融入那樣的氣氛。認爲“並非只有聚會及愛情模擬遊戲才是大學生活全部”的耕平,大概是個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難纏的人吧。

耕平把運動袋放在膝上,望著黃昏的天空發呆。就是在這個時候傳來了呼喊聲。

“耕平哥哥!”

這一聲既不大聲又不夠有力,卻像穿透薄薄的紙張般地穿透了喧擾,傳遞到耕平的意識裏。

耕平沒有立刻移動身體,當心跳急遽的在體內奏起口琴旋律,再告一段落後,耕平才移動了視線。立花來夢的臉龐就近在眼前微笑著。那是一張讓過于豐富的感情結晶呈現出來的少女的微笑臉龐。

“小姐,一個人旅行嗎?”

耕平一邊回給她一張笑臉,一邊站起來,來夢也起身回應他。來夢穿著淡藍色的T恤,再披上一件外衣,白色短褲下的小腿,包在黑色的褲襪裏。

“不是,我跟北本叔叔一起來的。”

循著來夢的視線往上看,北本行雄先生正從石階上方揮著手走過來。耕平有一張他的名片,上面寫著“日本怪奇幻想文學館理事長兼館長”那是晚夏的某一天,在山中的無人車站所經曆的事。當時的天空和地面急速掩沒在暮色裏,站台上只有中途被趕下車的十幾個乘客。坐在長椅上的耕平面前站著一個戴著草帽迎著夏風的小孩,穿著一件T恤,胸前的圖案是一艘漂浮的三角帆船。

“大哥哥,一個人旅行嗎?”

“是呀。”

“哦,沒有跟你一起旅行的女朋友嗎?”

就在這段沒啥情趣的對話中,蒸氣火車鳴著汽笛逐漸靠站,揭開了事件的序幕。那個晚上,耕平完全無法當個平凡的大學生。

但是,也不過是那個晚上而已。當他從不該存在于世上的異次元世界回到東京後,又回複到平凡的大學生身份。和他共同渡過那詭異的冒險的北本先生名片也被扔進抽屜裏,原封不動的擺了一個夏季到了秋季。

***

不過才九個禮拜的時間,耕平和來夢根本還來不及有什麽變化。一個是浏海蓬松的平凡大學生,個子算高,也有人說他的長相“看起來滿順眼的”。另一個是把卷發剪得短短的小學六年級女生,一雙大眼睛充滿了生氣,光芒閃爍,全身散發出一種透明感的活潑氣息。乍看之下,還真像個精力充沛的小男生。也難怪耕平第一次遇見她時,把她錯喊成“小男孩”。

本來以爲幾年後再見面的話,一定會有很多話說。可是一旦見了面,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這不只是因爲從分開到再會的時間太短,而是:“你好嗎?”

“嗯,耕平大哥呢?”

“嗯,還可以。”

就這麽短短的幾句話,整顆心就好像已經被填滿了似的,根本不需要再多說些什麽。尤其是在深秋的季節,黃昏的時刻,金黃色的陽光無聲灑溢,光的微粒子轉化成一個個音符翩翩起舞的這個時刻,什麽文法、什麽發音都好像是多余的。

這時候耕平突然想起來,來夢應該已經離開育幼院,被北本先生領養了吧。

“老實說,我還沒有把來夢接回家。”北本先生回答道。

本來打算一回到東京就把來夢接回家的北本先生,聽完育幼院院長的建議後改變了主意。院長認爲現在正是一個學期的中間,如果小孩子當中只有一個受到特別待遇,在教育上會有不良影響。要收養她的話,最好是在小學畢業,要進入中學的時候比較適合。對于這個意見,北本先生並不完全贊同,但是還是勉強接受了。畢竟要讓妻子和女兒接受這件事也需要一段時間和准備。

北本先生當然相信妻子的人格,但是關于在牽扯到資産、事業的撫養權法律問題,就不是短時間可以解決的了。

“來夢這個名字是來自拉脫維亞語呢。”

“你說的拉脫維亞是波羅的海的那個小國家嗎?曾經因爲獨立問題而跟蘇聯發生爭執”

“對,就是那個拉脫維亞。”

北本先生做了說明。

拉脫維亞有一個“拉司普列司”勇者的傳說。那是中世紀時,和侵略波羅的海岸邊方的德國騎士團作戰的勇者的名字。這個拉司普列司的愛人叫做來夢多旦,就是“幸福姑娘”的意思。也就是說,來夢這個名字是帶有“幸福”含意的拉脫維亞語,是已經過世的祖父,雖然有點標新立異、但絕對是希望孫兒幸福而取的名字。

“希望我能帶給她幸福,就像她的名字一樣。”

“那麽活潑好動的小孩會自己掌握幸福的。”

耕平這麽回答,這句話不是虛應,而是出自內心的。來夢有某種力量讓他這麽想。他覺得即使是滿布石塊的坎坷道路,她都能踩著像穿堂風般的步伐向前邁進吧。

不過,另一方面,她也會讓身邊的大人不由自主的想帶給她名符其實的幸福,就連耕平本身也這麽想。或許那只是一種偏袒吧,但是就算是一種偏袒,也不會帶給任何人困擾,所以應該也無傷大雅吧。

“不過,北本先生”

耕平突然想起被擱置在一旁的疑問。那就是來夢和北本先生爲什麽會出現在他面前。

“其實我是這所大學的校友呢,現在又多了個什麽評義委員的頭銜。”

“咦?”

“而且我跟這裏的校長還是大學同屆同學呢。”

北本先生雖然稱不上是什麽名人,可是畢竟是個有社會地位和信用的人。擔任聖路加斯大學的評議委員這個職務也沒什麽好驚異的。更何況他還是校長的同屆同學,所以就更偉大啦。

“沒想到北本先生居然會是我的老學長,上次您怎麽都沒提起呢?”

“我可不是刻意隱瞞喔,只是沒有告訴你的時機。而且現在想想,當時我根本就忘了要問你就讀的學校。”

所以今天才會這樣再度相逢。

“算是有緣哪。”來夢說。

這句話有些老套,但是卻可能是最貼切的表現。擡頭直視著耕平的來夢眼眸中舞動著秋天的陽光。上回分手時,少女的眼眸中閃爍的還是夏季的陽光呢。仿佛是季節無聲無息的圍繞在他們四周,掀開一頁頁的日曆,安排了今天這場重逢。

“不過還真熱鬧呢,我還以爲大學校慶的活動明天才開始呢。”

北本先生環顧四周,都是一群群抱著廣告牌、海報和工具的學生們。

“今天是校慶前夕的聯歡會,說不定比正式校慶還熱鬧呢。”

耕平指向一個很大的立板,上面貼滿了大大小小的海報,只是每一張都是同一張臉、同一個姿勢。那是一個年輕女孩,給人一種濃眉、眼神頗具挑逗的印象,稱不上是絕世美女,卻也是美人胚子,名字是小田切亞弓。十九歲時被選爲航空公司的廣告女郎,在媒體上亮相後,不到三年就成了演藝界的大人物。從廣告明星轉爲自做詞曲的歌星、主演日美合作的科幻電影、甚至還出版小說,並且獲頒相當具知名度的新人文學獎。無論做什麽事都展現出一流的才華。

“喔,是個現代才女呢。”

北本先生聽完耕平的解說後,用一個略嫌陳舊的標顆來形容她,因爲他不喜歡“全方位藝人”這種稱呼。剛邁入老年的紳士突然轉移視線,眺望著停在石階下的中型巴士。

“那麽,那輛電台巴士就是爲了制作那個什麽才女的節目才一直待在那裏的啰?”

“嗯,大概是吧。”

因爲要讓電視台獨家播映小田切亞弓的演唱會,校慶的工作委員會從電視台收到了播映權利金。支付掉小田切亞弓的演出費用後,還會剩下與支付費用差不多的金額,聽說這筆差額剛好可以填補校慶慶典的赤字。

“唷唷,最近的學生還挺會做生意的呢。”北本先生聳了聳肩。

只要向滿座的聽衆收取入場費,再酌收電視台的播放權利金,就會有將近一千萬元的收入,根本不會出現赤字。聽說今年秋天小田切亞弓會在東京跟橫濱周邊的二十多所學校校慶中演出。

擔是,明年以後就不再舉辦任何校慶演唱會了。所以,這次用來當做公演會場的絕念會館一定爆滿的。

“不過”

耕平目不轉睛地盯著年長的紳士。

“你到底有什麽企圖呢?北本先生。”

聽到耕平壓低聲音的問題,北本先生苦笑著對他搖搖手。

“喂喂,別說的這麽難聽好不好,我只是來探望老朋友,順便帶來夢來見識一下大學的校慶而已呀。”

他所說的老朋友是聖路加斯大學的校長,北本先生打算明年春天讓來夢進入聖路加斯大學的附屬中學就讀。

至于來夢呢,十一月一日星期六是創校紀念日,二日是星期天,三日是文化節,對她而言,這是一個快樂的三天連休假。育幼院院長准許她這段期間住在北本先生家。

“我並不打算利用人際關系讓來夢入學,來夢應該可以堂堂正正的考上,對不對?”

“那就不知道啦,我的成績比普通好一點,可是又不是什麽秀才。”

來夢用輕松的語氣帶過大人對她的過度期待。可是不一會兒又打直脖子說:“不過,如果考進這裏的中學的話,是不是可以成爲耕平大哥的學妹?”

“我可不是附屬中學的畢業生喲。”

因爲這是事實,所以耕平只能這麽回答。不過他很高興聽到來夢這麽說。跟來夢分手的時候,他曾經想過“等自己成長後應該有足夠能力去保護她”,結果還來不及成長就又見面了,但是從來夢那句“是不是可以成爲耕平大哥的學妹”,就可以知道來夢對他的信賴感還是不減當時。

突然來夢把眼睛睜的大大的,一副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的樣子。耕平越過她肩頭一看,視線被一張有眼睛、有鼻子的南瓜臉塞的滿滿的。

“南瓜騎士要把你們帶到終年黑暗之國!”

來夢眨眨眼睛,笑了起來。因爲對方出現的太突然,剛開始的確嚇了一跳,可是南瓜騎士隨即拿下了套住頭部的南瓜。是一張稍嫌肥胖又有點松弛的年輕男孩的臉,淡眉下的小眼睛露出好好先生的光芒。這個男孩是耕平同班、同學科的藤崎順也。

***

藤崎說有話要告訴耕平,兩個人就站在離來夢約十步左右的石梯上,面對著面。

“怎麽戴著假面具就跑來了?”

藤崎沒有直接回答耕平的問題。

“唷、原來是這個女孩呀,難怪你會走上戀童之路。現在看起來像個小男孩,不過長大後一定是個大美人喲。”

聽到藤崎前半段的話,真想踢他一腳,不過看在下半段的份上,耕平就饒了他了。帶著幾分的不悅耕平說明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只不過事情經過大都被四舍五入了,因爲說起來話長,而藤崎也不見得會相信。

“那女孩是親戚的孩子,像我妹妹一樣,你不要亂說話。”

“嘿嘿,親戚小孩嗎?”

藤崎露出暧昧的笑容。其實他也沒什麽惡意,只是深信這樣的態度才有成熟的都市人品味。

他也是重考一年才考進聖路加斯大學的,年紀和耕平一樣,卻老把耕平當作不懂人情世故的老弟般看待。

“你來學校做什麽?”

“跟你一樣,參加校慶啊。”

被他這麽一說,耕平也無言以對。不過想也知道他的目標八成是那些外校的女生。藤崎不顧耕平臉上的表情轉移了話題。

“好啦好啦,今天又不是情人節,而是萬聖節前夕,而且剛好是華爾部魯吉斯之夜的半年後,這不是一個值得高興的日子嗎?”

耕平不知道什麽是“華爾部魯吉斯之夜”。那是指每年四月三十日晚上,這一天魔女和妖女會在德國中央部分的哈魯茲山脈舉行盛大的宴會。在哥德的小說《浮士德》裏有一段描寫浮士德和惡魔菲斯特悄悄潛進宴會的會場。

耕平不知道這有什麽值得高興的。藤崎從衣服的口袋中拿出三張紙晃了一晃。

“所以呢,在這麽一個值得慶賀的夜晚,爲了回報你,我特地准備了魔片。”

藤崎對站在遠處的來夢眨眨眼,但是映在少女眼中的卻只是一堆垃圾般的影像。姑且不論少女的反應爲何,藤崎交給耕平的紙張的確是不得了的東西,那就今天晚上七點小田切亞弓演唱會的對號入場券。

“你居然拿得到。”

“方法多的是,不過絕不是用什麽惡劣手段弄來的,你們也不必覺得良心受到苛責。”

藤崎所說的回報是來有來由的。七月段考時,從語言學到各科基礎課程,藤崎一共向耕平借了十幾本筆記本,好不容易才過了難關。看到藤崎感激涕零的樣子,耕平就隨口說了一句“要報答我喔”,但是根本沒希望他真的會報答。

“好不容易拿到的,你就收下吧。我知道你對小田切亞弓沒什麽興趣,不過她畢竟是現在的話題啊。”

這句話的語尾重叠在其他的聲響裏,天空吱吱嘎嘎的晃動起來,雷聲在夜空裏鳴響。

現在已經是十月底了,再過兩萬兩千秒就是十一月了,不該是雷聲響徹雲霄的季節。但是雷聲確實大作,還在人們的耳邊留下了愉快的殘響。四周也與此呼應似的急速地陰暗下來。

藤崎蹙著眉頭,回過身擡頭望著天空。

“好怪異的天空,不過萬聖節前夕不管發生什麽都沒什麽好訝異的。”

藤崎一副理所當然的點點頭,又載上了南瓜面具。

“如果還活著的話再碰面吧。再見啦、戰友!該報答你的已經報答啰。”

藤崎掀動披風,飛也似地離去了。只要是他經過的地方,就會陸續響起尖叫聲或笑聲,然後伴隨著他逐漸遠去。來夢踩著跳躍般的步代,來到耕平身邊。

“好好玩的人。”

“是啊。”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答案,耕平只好這樣響應來夢的感想。這時候,諾大的雨滴彈落在石階上,灰色的濕簾一點一滴的遮蔽了視線。耕平趕緊帶著來夢跟北本先生躲進紀念會館的建築物裏。

浮著冰塊的可樂對現在的季節來說,本來應該算是一種遲來的飲料。但是,場內的熱氣逼得人喘不過氣來,季節仿佛倒退了五十天,冰塊大概馬上就會把可樂給稀釋了。如果在加上爆玉米花跟火腿,就完全符合節慶的氣氛了。

“演唱會結束後,雨也應該停了吧。也許有點吵,就忍耐點看吧。”

“不會啊,還滿好玩的。”

“是啊,偶而聽聽也不錯呀。”

大學的校慶對來夢而言是第一次的經驗,對北本先生而方是非常遙遠的記憶,所以兩個人都充滿好奇的打量著四周。觀衆席上,有百分之九十是男學生,一個像摔角選手般粗壯的大男生,穿著用紅色麥克筆寫著“亞弓命”的T恤,一手拿著喇叭筒,出神的盯著舞台。

不久,擔任司儀的男學生,在舞台上扯開了嗓門說:“各位同學,讓你們久等了。我們的偶像--出現在世紀末的魔宮東京的校慶女王--小田切亞弓小姐出場!”

歡聲雷動,是男孩子們尖叫呼喊聲。好不容易才聽出來是在叫“亞弓小姐”的尖叫聲,幾近于悲鳴。有人離座站立引起了激烈的抗議聲。

小田切亞弓的身影在無數交織的燈光光環中浮現。黑色連身皮衣是超級短裙;裸露在裙外的長腿,也是一雙黑色的短皮靴。一舉起拿著麥克風的右手,就高聲喊道“各位同學,你們好嗎!”,回應給她的是淋滿一身的歡呼。

《跨海大橋布魯斯》、《夕陽異鄉人》、《迷宮都市》三首歌連唱下來,唱得亞弓香汗淋漓,皮衣也濕的黝黑發亮。她的每一滴汗水都會提升學生們的狂熱,屋外風雨好像也隨著增強了。

從亞弓的腳底下冒出來的白煙,應該是幹冰制造出來的效果吧。照耀在舞台上的燈光點點滅滅、變幻色彩,有時投射出蝙蝠般的影子在舞台上亂舞。

“太棒了--”來夢看得如癡如醉了。

北本先生頗有感觸的摸著下巴。小田切亞弓好像是聽到了這些贊美似的,在舞台上朝著耕平他們這邊嫣然一笑並投以飛吻。觀衆席經過半瞬間的沈默後,再度沸騰起來,另一邊的觀衆席傳出高亢的呼喊聲:“亞弓小姐--也給我們啊!”。耕平輕輕地搖頭,把可樂的紙杯靠在嘴邊,吞下已經溶化成很小塊的冰塊。耕平並不那麽討厭慶典節目,可是這種場合的狂熱叫耕平有點無法消受。但是,就在這樣凝視著舞台的時候,他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亞弓的視線好像不時的與自己的視線相接。

“該不會是對我有興趣吧?”

耕平這麽想,但是這麽想的瞬間又覺得自己有點愚蠢,小田切亞弓沒有任何理由會喜歡自己的。

“奇怪了,那個才女好像動不動就往這邊看呢,是我的錯覺嗎?”

北本先生不解的揣測著。那麽,察覺到的不只是耕平而已,小田切亞弓的視線很明顯的是集中在耕平他們席上。因爲耕平他們的座位不是觀衆席的正中央,所以反方向座位上的學生無法接到亞弓的視線。舞台上的亞弓仿佛感受到了學生們不滿的情緒,回過頭去做出誇張的飛吻動作。小小的不滿立刻煙消霧散,更瘋狂熾烈的歡呼聲充斥了整個舞台。

“現在我們來玩點新鮮的吧。各位同學,你們要不要亞弓送的禮物?”

亞弓纖柔的手腕輕輕一閃,就看到小小的黑影飛向了觀衆席。不只一個,總共有五個,像鳥一樣的黑影劃過一道弧線。

“好,現在拿到黑玫瑰的五個人請到台上來。不要給旁邊的人喲,免得造成困擾。雖然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請獨占這個機會。”

耕平掩不住疑惑的看著自己的手,大概是用布和鐵絲做成的黑玫瑰人造花就躺在自己手裏。是幸還是不幸的確不得而知,倒是周遭羨慕的眼光像瀑布一般傾瀉而來。

突然間耕平感到不安。他不知道這股不安來自何處,但是那股不安像尖銳的刺角壓迫著耕平的心,就像黑玫瑰的荊棘一般刺著耕平。

耕平站了起來,感覺上好像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推動著,抛給來夢的笑容,只是爲了不讓少女感染到這份不安,努力做出來的而已。

***

和其他四個學生一起站在舞台上的時候,耕平覺得背後有一股強烈的壓迫感,那是數千名學生散發出來的既羨慕又嫉妒的視線。那股視線化爲實體的波浪拍打在耕平的背上。耕平覺得很無奈,他跟其他四個人不一樣,他根本不願意站在這舞台上的。感覺上好像有什麽不祥的事情,戴上了笑臉的假面具向耕平招著手。當然觀衆們是不會了解耕平這種心理的。他們只看到他猶豫不決的樣子,所以用嘲弄和嫉妒來攻擊他。

“怎麽啦,幸運的家夥,你是不是激動的在發抖啊!”

更下流的話接二連三的飛了過來,當來夢在觀衆席上,正要爲耕平大抱不平的時候,舞台上有了動靜。拿著麥克風的小田切亞弓走向耕平。她很高,再穿上高跟的靴子,眼睛的位置幾乎和耕平同樣高。

“就是你,我們來二重唱吧。唱什麽呢,對了,符合這個夜晚的歌曲”

耕平一陣顫抖,胃和心髒好像碰觸到冰塊一般,讓他往後退了半步。耕平告訴自己,眼前這個女人是一種非常不祥而且危險的存在。但是這不是理性下的結論,只是所謂敏銳感性下的警告。所以連耕平自己都無法接受自己那樣的反應了,更何況是那些被興奮狂熱沖昏了頭的觀衆們。

“怎麽了,是不是我哪裏惹你不開心啦?”

亞弓笑了,笑容裏充滿著蠱惑,耕平覺得應該徹底回避這樣的笑容。到底要怎樣才能脫困呢,耕平沈思著。觀衆席上不懷好意的視線集中在看起來呆杵在那裏的耕平身上。

“幹什麽嘛,不知好歹的混蛋!”、“你要讓亞弓小姐難看嗎?”、“你敢對我們大家的亞弓小姐這樣?”、“不饒你!”、“不饒你!”、“把他拖下來!”、“對,換我來!”、“向亞弓小姐道歉!”、“快道歉!”等等幾近歇斯底裏的怒吼波濤猛烈的拍擊著舞台。

北本先生伸出手來壓住來夢的肩膀,因爲來夢氣勢洶洶的站起來要爲耕平辯護。北本先生的眉間露出不安和緊張。這件事大有蹊跷,大家好像被一種看不見的指揮者控制著--北本先生這麽想。這時候,舞台上的一個學生發出了驚慌的聲音。

“怎麽了,喂,這是怎麽回事?”

很理所當然的一個問題,可是耕平沒有獲得解答。舞台整體變成一個異次元的世界,觀衆席上滿座的觀衆好像快速的離開遠去。那種感覺就像那些人們搭乘著在遠方黑暗裏奔馳的列車,從窗戶看著這邊。

在黑暗中奔馳的列車。

那種景象震撼了耕平,讓他想起晚夏那一夜所經曆過的怪事。異樣的浮遊感襲向他,腳下失去了著地的感覺。他浮在半空中,俯視著下方的列車。把臉貼在窗戶上凝視著黑暗的人,正是來夢

“耕平大哥!”

那個聲音,或者是具有方向的意識抓住了耕平的雙腳。耕平感覺到自己被拉了下來,他的雙腳踩到現實世界的地面。重力讓他搖晃失衡,一只膝蓋跌跪在地面上。這時候耕平的聽覺才恢複了正常,落雷的聲響在他耳邊漩繞,照明消失了。

“打雷了!就在附近!”

整個暗下來的會場陷入一片混亂中。大部分的觀衆離開座位,慌亂不知所措,失去了判斷能力。哀嚎慘叫聲震蕩著場內的空氣,恐怕只有少數人有自覺自己當時在說些什麽了。

“鎮定點,鎮定點!這棟建築物有避雷針,不必擔心,請回到座位上坐好。電馬上就來了,你們在亞弓小姐面前表現的這麽差勁,她就不唱了喲!”

司儀的聲音大半被吞噬了,卻帶著要命的說服力。特別是“亞弓小姐就不唱了喲”這句話産生了絕大的效果。從司儀的位置移向四周逐漸恢複了平靜。接著有節奏地叫著“亞弓小姐、亞弓小姐”的叽喳聲開始擴散開來。當秩序在奇妙的方式下恢複時,二樓的一部分塌崩,有人隨著建築材料傾倒,掉落在一樓的座位上。

慘叫聲響起,卻沒有人聽見,因爲觀衆們的聽覺已經到了飽和狀態,而且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燈光齊亮,絕妙的時間搭配,充滿了惡意。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沒有辦法一下子面對突來的亮光,只感到一陣暈眩。這時候一聲清晰的慘叫聲,貫穿了飽和狀態下的感覺。

“又要塌崩啦,快逃呀!”

混亂爆發,轉化成恐慌。燈光再度消失,隨之又亮起,不斷激烈快速的點點滅滅。這樣的燈光更加速了觀衆的恐慌,大家嘶聲吼叫逃竄到出口處,彼此瘋狂的推擠。站在稍高的舞台上的耕平清清楚楚的看見了來夢她們。

“耕平大哥!”

“我在這裏,來夢,小心啊!”

耕平跳下舞台,馬上被卷進了混亂了漩渦,他奮力的突破重圍。又撞、又推、又踢,還飛跳到一個個子比他大一號的後援團團員肩膀上再一次確認來夢他們的位置。千辛萬苦沖到來夢和北本先生相互掩護對方而不得動彈的地方,立刻踢開那些不分青紅皂白擁上來的學生。右手護著來夢,左手護著北本先生,好不容易才逃到大廳外面。雖然法蘭絨運動服的鈕扣被扯落、披頭散發、落魄到了極點,但是三個人都平安無事就該慶幸了。

“你還好吧,來夢。”

“嗯,我沒事,耕平大哥呢?”

“托大家的福,我也沒事。”

好像跟這小女孩在一起,就會碰到什麽奇妙的事--耕平這麽想,但是北本先生的想法卻跟他有點不一樣。調整了一下呼吸,剛邁入老年期的紳士苦笑著說:“唉、唉、和耕平、來夢一見面好像就會發生不尋常的事。”

“北本先生不也在一起嗎?”

耕平提出反駁,不過那只是反射下脫口而出的話。耕平發覺自己不得不接受北本先生那樣的感受。因爲他可以感覺到,在來夢和自己的體內存在著可以稱爲異次元通道的東西。雖然,如果可能的話,他很想把這個存在遺忘掉。

身旁不知是誰刻意地發出了笑聲。

“今年的校慶就這樣結束啦。校慶前夕就結束的校慶還真稀奇呢。”

好個絞盡腦汁的笑話,卻沒有人響應。淹沒了整個校園的恐怖和激動的驚叫聲,沒有因爲雨的拍落而靜下來,直到警笛聲擴延才整個被壓抑了下來。大概是有人報了警,救護車和警車長驅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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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53 pm

第二卷 夜半歌聲 第二章 大天使的十二小時
第二章大天使的十二小時——

林蔭大道上盈溢著秋意和落葉,午後稍晚的陽光灑落地面,在地面上畫出了樹木樹影的馬賽克圖案。再加上人影,路面本身就像皮影戲的舞台了。

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踩過落葉和樹影走著,自然毫無矯飾的穿著一件夾克,說他是薪水階級的嘛,倒還更像個參與學術或創作活動的人,不成型的頭發跟金黃色的陽光糾結在一起。

另一個人影出現在年輕人的視線中,是一位女性,年齡約莫十八歲到二十歲之間。一襲夾克、洋裝配上裙子的裝扮,像流行雜志上活生生的彩頁。略帶褐色的頭發呈現優美的波浪曲線披灑在肩膀上。一樣略帶褐色的眼眸流露著楚楚動人的色彩,直視著年輕人。年輕人傻傻的杵著,拔不開腳步。美麗的姑娘在枯葉上滑行似的跑了起來,將身體投入年輕人的手臂裏

“耕平!”

“來夢!”

光線在兩個人四周如萬花筒般地舞了起來。

“哇,羞死人了。拜托饒了我吧,這像什麽樣子啊!”

不知道是哪裏爆出某人的思維

雖然到了一半就發現是一場夢,卻很舍不得就那樣醒過來,即使在夢裏迎接他的將是一個殘局。

耕平的視線停留在天花板上,但不是那片天天在便宜公寓中看的天花板。如果是建築家的話,大概會使用別的形容,可是一般凡人只能用“花了更多錢的天花板”來形容。昨晚,也就是萬聖節的晚上,耕平成爲北平先生預計外的客人,留宿在北本先生家。

“在夢裏,來夢一直叫著耕平呢,嗯,總不能叫她加先生兩個字吧?”

耕平望著天花板苦笑。他還是覺得聽來夢充滿精力和信賴的叫他一聲“耕平大哥”比較符合彼此的關系和心態。

耕平起身離開床鋪。這個房間只有六個榻榻米寬,但是和耕平住的公寓完全不一樣。北本先生家的,應該說是北本府邸二樓的一個房間是客人專用的和式房間。早晨的陽光透過純白色的窗格紙,溫和的照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壁間擺飾著景德鎮的白壺,散發著深沈的光澤鎮坐在那裏。

耕平穿上放在枕頭邊的衣服,把棉被折好後放進櫥櫃裏。正想去借個洗手間,走到走廊時就遇見了同宿的客人,也就是住在隔壁房間的立花來夢。

“早,耕平大哥。”

“早。”嗯,還是這樣叫比較好,耕平自然的點點頭。兩個人肩並肩,盡量不發出聲音的走下樓梯。

“昨晚睡得不怎麽好。”

“我也是,盡做一些奇怪的夢,來夢也是嗎?”

少女微微一笑。

“嗯,還有因爲好久沒有一個人睡了,睡的不太安心。”

啊,原來如此--耕平對自己的不了解感到不好意思。來夢從小就是在育幼院長大的。一直有室友同住,根本和單人房無緣。昨天晚上一個人睡在客房,也難怪她睡不好。

耕平覺得來夢很可憐,不過這也許只是一個住慣單人房的人對她的一種關懷。

“常常都是一個房間住三個人左右嗎?”

“住四個人呢,來夢最年長,其他三個是五年級、四年級、三年級。”

“咦?三個低年級的學生啊,來夢也真辛苦呢。”

“沒辦法,我已經六年級了嘛。不管是在育幼院裏或是學校都要照顧低年輕的年生。”

“真是太了不起了。”

“可是偶爾也有出糗的時候”

來夢笑著,臉上綻放出的絢麗光彩挑動了耕平的心。就世俗的眼光來看,來夢算是個不幸的孩子。父母雙亡,而且還是很不尋常的死法。無依無靠地被寄養在育幼院裏,爲了尋找母親而展開的旅程又遭遇到奇怪的事件,陷入確認母親死亡的困境。不管是命運的女神還是大天使,是不是能夠對這個小女孩再好一點呢?

可是,來夢似乎無意去詛咒自己的命運。就像耕平自己,在精神的某處有個通風口,可以舒解讓人窒息的家庭帶給他的壓力一樣,來夢也有這樣的通風口吧。而且說不定比耕平的還大、還優秀,只希望這難得擁有的通風口不會因爲蓄意的破壞而遭到堵塞。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耕平一定會想辦法阻止吧。這樣的話,耕平跟來夢的邂逅,對來夢而言將會是一段“良緣”。

***

桌上擺滿了日式早餐,有白飯、豆腐味噌湯、豆腐皮、鹵青菜、腌鲑魚片、烤海苔。四溢的香味重重打擊著耕平。

“唔,好棒的感覺。”

耕平深切而實際地感受到家庭料理的存在意義。過去整整一周,耕平的早餐都是清一色的,一般市面上販賣的玉米片淋上牛奶。只是在最短的時間內補充最低限度的營養而已。玉米片本身並沒有錯,但是真的完全沒有味道。而並排在眼前的早餐,不但又香又熱騰騰的。讓家庭這種抽象的存在,在食欲的世界中實體化了。

先把這些理論擱置一旁,耕平把陳列的早餐一掃而空,來夢也差不多。

然後北本先生趕耕平和來夢到客廳去。他拿著三份報紙,報紙上已經刊登著昨天晚上在聖路加斯大學發生的事件。

報紙上報導說:“萬聖節慘劇”中,有四人死亡、三十九重傷、一八六人輕傷。所謂輕傷者是指目前在聖路加斯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接受治療的患者。其中並不包括耕平、北本先生和來夢,他們很快避開混亂離開了校園,因爲他不覺得傷口特別疼痛,也不想被警察帶去問口供。如果有人說他這種態度不合作,他也認了。

在醫院接受治療的輕傷者,不是回答警察的詢問,就是面對電視台和報社的采訪。

“好像大家都被催了眠一樣。現在回想起來,實在不知道爲什麽那麽興奮。外面雷聲大作,會館內燈光閃閃滅滅,音樂和歡叫聲震得人耳朵發疼。頭腦一片空白,心情卻不斷的亢奮起來,身體仿佛就要爆炸了。”

綜合他們的證詞,就像上列所描述,但是無論當時的氣氛有多詭異,意外還是意外,根本就找不出任何犯罪的蛛絲馬迹。如果真有人設計了這場“萬聖節慘劇”,又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呢?

“一定是其他制作公司嫉妒亞弓小姐實力和人緣,所以策劃了這個事件。爲了這們這群忠實的亞弓小姐歌迷,請你們一定要把犯人找出來。”

有些學生這麽大聲疾呼,可是警察並不打算認真接受他們的意見。因爲搖滾演唱經常會發生這種事,狂熱的歌迷難免失控。這次的事件看來也會在“最近的大學生太缺乏自我控制力,真叫人傷腦筋。”這麽一句話中劃上句點。耕平早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會離開現場的。無論他說什麽都不會改變警察的結論。

到北本先生家後,仔細檢查了一下身體,發現耕平全身有以“成打”爲單位的撞傷、擦傷、瘀血、腫塊。好像在混亂中跟毫無次序的物理能量狠狠的沖撞過。當然,爲了讓包括自己的三個人以逃脫,他也踢開了不少了。

“說不定被我撞倒的人更多,傷勢也更嚴重呢。”

懷著一絲不安的滿足感,耕平自己包紮傷口,構不到的傷才讓來夢幫忙。北本家的急救箱內,該有的藥幾乎是一應俱全。替他拿急救箱來的北本夫人興沖沖的問他“是不是參加了什麽示威遊行?”耕平回答說“很可惜,不是。”

“日本人喜歡慶典前夕更勝于慶典當天。”

耕平以前就聽過這樣的話。或許真的是這樣吧,聖誕夜總是比聖誕節當天熱鬧,過年時也是除夕夜比大年初一熱鬧。不過這次的萬聖節前夕真的是夠瞧的。簡直是惡魔吹奏著魔笛,振翅飛過夜空的一夜。說不定“大天使加布利亞路會在萬聖前夕釋放惡魔十二個小時。”的傳說是真的呢。

***

“我那個先生很老實,就是不懂得什麽生活情趣。我一直希望他偶爾做些破天荒的事,最近他常爲了工作外的事情到處奔走,讓我滿訝異的。”

稍嫌肥胖的北本夫人端茶到客廳的時候,壓低嗓門調侃的說。北本先生調整了一下坐姿,把報紙折好,做勢要夫人離去。

“好了啦,有你在耳根就不清淨,根本辦不了事,有事情我會叫你,先出去吧。”

“是、是、我這個障礙物馬上走。能戶先生,麻煩你照顧這個不良老人啦。”

夫人一離開,北本先生就把臉皺成一團,喃喃地念著“受不了她”,不過這句話也好像只是爲了掩飾自己的羞澀而已。北本先生雖然是相親結婚的,可是撇開年輕歲月的回憶和思慕不談,可以說是過著非常幸福的婚姻生活。

隨即北本先生換成另一種表情,對耕平說“在天明之前,不要再去想昨夜發生的事情。”

“深夜時寫情書,一定要在第二天早上重新看過再寄出。因爲要治療不安定的精神,太陽光是最佳良樂。”

北本先生的意見應該是成熟大人的明智判斷吧。的確,感覺上在太陽光底下,所有的恐怖、不安、猜疑等黑暗生物都會深化消失。耕平不斷的點頭,突然想到“可是,黑夜還會再來呀。而且,說不定也有像夜晚一樣漆黑的白天呀”。想到這裏,他又急急的猛甩頭,企圖趕走那種不吉利的思想。

“昨天晚上真是折騰人的一晚,可是能見到耕平真是太好了,可以好好聊一下以後的事。”

北本先生摸摸下巴,說:“耕平如果取得了圖書館管理員資格,一定要來怪異幻想文學館工作喔。畢竟我這裏需要一個專任的人。”

“現在不是已經有一些成員嗎?”

“有是有,不過他遲早會去某所學校教英文的。”

他的意思是需要一個能夠才能做下去的專職人員來管理、營運這個文學館。

“被稱爲日本的約翰賽倫斯博士也不錯啊,你覺得怎麽樣?”

北本先生提起的約翰賽從斯博士,是出現在阿爾吉諾布萊克伍德所寫的小說裏的超級心理學者,有“怪異小說界的福爾摩斯”之稱。耕平被譬喻成相當了不起的人物,可是他根本沒聽說過約翰賽倫斯的大名,所以沒有深切的感受。如果能照著北本先生所說的話去做,就不必煩惱就業的事,但是他也不想就這樣依賴他人。

趁北本先生去洗手間的空檔,耕平放低聲音跟來夢說話。

“北本先生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嗯,一點點。”

來夢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了比這個更重要的事似的。把手移到T恤的胸前位置,拉出一條小小的項鏈。

“看,這是媽媽的遺物,耕平大哥在那個地方交給我的。”

“那個地方”指的是,在晚夏那一趟不可思議的旅程中,來夢、北本先生和耕平到達的地方。那是一座名叫“黃昏莊園”,像博物館長樣大雄偉壯觀的館邸

“你小心的珍藏著嗎?”

“嗯,當然啦。這是媽媽和耕平大哥給我的嘛。”

收起項鏈後,來夢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說:“耕平大哥給我的花,我都做成了押花保留著呢,不過今天沒帶。”

旅途結束時,耕平送給來夢許多花。從別的地方拿來的,當時不可能出現在那裏的花。

後來耕平看過幾本書後才知道,那是一種叫“隔空取物”的超能力。不過知道後,他也沒打算幹什麽,只是點點頭說“哦、原來是隔空取物啊。”就這樣不了了之。因爲他既不想修行成一個偉大的超能力者,個性上也不介意多動一下身體。重要是的,他根本不想去相信自己具有什麽超乎人類的能力。更何況這原本就不是耕平本身的能力,而是棲息在他體內的異次元生物的力量。來夢的體內應該也棲息著同樣的生物,耕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爲這件事情感到高興。

“唷,女孩子就是女孩子。”

對于押花的事,耕平只能這麽回答。這也許不是最好的反應,但是耕平就是不擅長講漂亮話。

“耕平大哥,假日不回家不好吧?”

“不會啊,我反正也不怎麽想見家人。”

來夢似乎從耕平的表情和語調中感覺出不尋常,帶著些猶豫緊接著問:“吵架了嗎?”

“也不算吧。”

多麽不著邊際的答案啊,耕平不得不暗自苦笑。事實上耕平並沒有跟父母吵架,只是身爲次男的耕平,不願順從父母要他當一個醫生的命令,背棄了父母。在毫無爭執的狀況下達成了協議,耕平住的公寓和父母親的居所直線距離只有十公裏之遠,但是自進了大學以後,這對親子就幾乎沒再見過面了。

北本先生面帶微笑回到座位了,他們兩個的談話,他也聽到了一部分。

“總比硬是要幹涉你的父母好多了吧,偶爾也回家吃個飯嘛。”

“嗯,也許是吧。不過,他們一旦決定了路線,好像就很難讓他們偏離了。”

耕平很率直的回答北本先生,一邊想著,像這樣的話他從不曾對自己的父親說過。可是兩個人好好坐下來談就能互相了解嗎?耕一可沒這麽樂觀。耕平的父親無論在公事或私事上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而且一路成功到底,唯一的失敗大概就是用在次男身上的教育方式吧。這種人所抱持的信念和價值觀,不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可以改變得了的。

再說父親的價值觀也並沒有錯。身爲一個醫師和醫院落經營者,他可以說是非常優秀的人才,也獲得了社會的尊崇。和同樣是醫師的妻子齊心協力把小小的診所經營到成爲三鷹市最大的綜合醫院。這是他們費盡萬苦努力擴展的大醫院,當然會希望由兒子來繼承。

所以,耕平不得不承認自己對能戶家而言是個障礙。耕平的存在只會讓能戶家失去現有的和平以及將來的發展,耕平自己更是無法生存在能戶家的價值觀中。因爲這種種因素,耕平只能離開這個家。他很清楚,那裏不是他該伫足的地方。

“或許,一個的家庭的聯系不光是靠遺傳基因,不得在某處共有某種精神上的價值觀才行吧。”

耕平不得不這麽地想。不過,他還只有十九歲,這樣的信念未必會成爲他人生裏最後的信念。耕平的意識和感性根本就是對父母親的一種“反叛”,那麽,如何創造出自己的未來就是他今後最重要的課題了。

在這個夏天之前,他完全沒有個底。爲了找出個頭緒來,耕平展開了這趟晚夏之旅,並且在旅途中遇到了來夢。那之後,似乎注定了來夢將會成爲耕平現在和未來裏相當重要的一個因子。說不定耕平已經在那一夜的旅程中打到他所要找的東西了。

***

“跟北本先生同住的不只夫人,還有女兒女婿。兩個年輕的客人也和他們見過面了。”

北本先生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都已經結婚了,次女嫁給少壯的西洋史學者,住在京都。長女叫真子,招贅成親,入贅的夫婿幫北本先生經營事業。

這個人叫做典夫,三十五歲。小時候出過車禍,一只腳有點行動不便,但是有紮實的經營能力以及平衡的社會感。對于北本先生要領養來夢這件事,他是這麽對妻子說的:“就照嶽父的意思去做吧。反正嶽父又不是要把所有的財産過繼給她。”

“好像只想供應她好好讀完大學,之後不管結婚還是就業都隨便她了。”

他的妻子,也就是北本先生的長女,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女性,只要有一定的限度,她是不會反對父親所做的事情。

“不過那個大學生跟嶽父和那個孩子是什麽關系呢?是怪異幻想文學館的成員嗎?”

“應該是吧。雖然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喜歡怪談,而像個喜歡運動的人,可是最近的年輕人就是這樣,偶爾也會有些奇怪的興趣。”

“嗯,原來如此。”典夫點點頭說。

因爲一只腳行動不便使他不能自由自在的享受運動。不過除此之外,他擁有多項的興趣。例如畫水彩、寫短詩、圍棋是業余三段,還讀了很多書,甚至透過相同興趣結交了不少朋友。他很尊敬嶽父,所以不會認爲嶽父交了什麽奇怪的朋友,但還是用自己的眼睛確認了一下這個所謂的大學生。

最後評斷出能戶耕平這號人物,對北本先生而言,並不是什麽有害的存在,就繼續跟他談下去了。

“很遺憾,我對怪異小說不是很清楚。”

“是嗎?”

“大概只看過洛夫克拉夫特、布萊克伍德、斯托卡、MR詹姆斯、霍奇森等人的小說吧。”

耕平心想其實讀過那些就夠啦,他也只看過洛夫克拉夫特跟霍奇森。斯托卡是《吸血鬼杜拉卡拉》的作者,結果只是杜拉卡拉聲名大噪。曾經仔細讀過那本小說,看樣子,典夫好像比耕平更適合當怪異幻想文學館的成員。典夫應該會繼承嶽父事業中比較正當平凡的部分吧。而比較偏向娛樂的部分大概會另外有其他人繼承吧。

這個其他人很可能就是耕平。從北本先生的言談之間已經可以看出一些蛛絲馬迹。對耕平而言,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不是不願意,只是很懷疑自己值不值得他這樣的信任或期待。自從晚夏那一趟奇妙旅行以來,北本先生就對耕平的勇氣、責任感、行動力賦予很高的評價。可是有勇氣和責任感並不一定就有能力,如同勇敢的士兵未必會成爲優秀的將軍。

將來的事先暫時擱一邊,目前耕平有件非做不可的事。他借用玄關處的電話,電話的對象人物藤崎順也接到耕平的電話後,顯得有點驚慌。

“能戶,你現在在哪裏啊?”

“在有電話的房間啊。”

這樣的回答不太像耕平的作風。但是在耕平看來,昨晚發生的異常事件,讓他對藤崎不得不産生或多或少的懷疑。也許一切都是偶然,但是一票難求的公演入場券,他爲什麽拿得到,而且剛好是三張。又爲什麽藤崎自己不進會場呢。關于這幾點,至少要聽聽藤崎他自己怎麽說。

“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嘛。”

“是嗎,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嗎?”

“我知道你一點誠意都沒有。你是不是打好了算盤,期末考的時候,跟我之外的人借筆記啊?”

耕平的聲音冷的像幹冰一樣,藤崎顯然緊張了起來。

“喂,等等,等一下!”

“已經沒什麽好說了。”

“你怎麽可以用筆記來威脅我,能戶耕平,你這樣還算是人嗎?”

“你呀”

耕平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但還是勉強繼續他的外交談判,好不容易才引出藤崎的答案。藤崎是在前幾天收到了一個未署名的信封。打開信封一看,裏面放著小田切亞弓將在聖路加斯大學校慶舉辦的演唱會入場券三張,還有一張用字處理機打的信。信上寫著“小田切亞弓希望你把這些入場券交給你的朋友能戶耕平,事後會送給你小田切亞弓的簽名色紙跟新歌卡帶做爲謝禮。”

“我當然別無選擇啦,對不對,能戶?”

“那種連寄件人都不明的信,你也照收啊。要是我,連開都不開就把它扔了。”

“我可是免費給了你小田切亞弓音樂會的入場券啊。就算結果發生了那樣的意外,在交給你入場券時,我也不會有罪惡感啊。”

“誰叫你要有罪惡感的,我只是覺得你應該要感到懷疑才對。舉世聞名的小田切亞弓會指明把入場券交給我這種默默無聞的學生,你不覺得奇怪嗎?”

“也不是沒想過”

“不是沒想過,所以呢?”

“但是我又想,大概是亞弓小姐對慈善事業有興趣吧。”

“哦,是嗎?”

耕平只覺得好笑,不想再追究下去了。藤崎雖然是個滿輕率的男孩,可是絕不是那種會惡意陷害朋友的人。耕平這麽認爲,所以他的結論是再逼問藤崎也問不出個結果來的。或許直接跟藤崎面對面有辦法問出更多的事,但是光靠電話就有極限了。

“總有一天我會找你把事情說清楚的。就算是騙我也成,你最好先想好怎麽說服我。”

“不過,能戶”

“什麽事?”

“你想我真的可以收到亞弓小姐的簽名色紙和新歌卡帶嗎?”

耕平沒回答就放下了話筒。

從玄關回到客廳時,看見北本先生正在和某人講電話,還一邊不斷的動筆寫著。坐在沙發上無聊的晃著兩只腳的來夢看到走回客廳的耕平就對他笑了笑。耕平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還講不到兩三句話,北本先生的電話就結束了。他一手拿著剛才寫的備忘錄,在自己的位子坐下來後,喃喃說著:“原來小田切亞弓這個女孩是宗方禮子的女兒啊。”

北本先生懊惱自己的失察,可是耕平他們知道小田切亞弓,卻不清楚這位叫宗方禮子的女性。因時代不同而産生的認知差異似乎是確實存在的。

由北本先生的說明得知,宗方禮子具有相當知名度的女性評論家。大約在二十五年前,一直都很活躍。她寫的青春論、戀愛論都上了排行榜前十名,還經常上電視,每周都會在日本的某處開一場演講會。三十歲前過著單身生活,跟高知名度的建築家、日本畫家、電影導演反反複複演出了多次的“感人之戀”,最後嫁給大藏省的高級官員。在那之前,她倡導自由奔放的生活方式;嚴厲批判舊有的結婚制度;主張女性自主獨立;提出激烈的男女平等論。如果跟無名的市民結婚得到平凡的幸福是她所求的,那麽還能得到大家的諒解。但是,跟高級官員結婚就有一點棘手了。也就是說,她自己把自己過去所主張的生活方式都一概推翻了。

“什麽嘛,說的那麽偉大,居然跟高級官員結婚了,真是有夠庸俗了。”

她被衆多的讀者和崇拜者給唾棄了。書不再寫了,也不再出現在電視上。在傳播媒體的世界,榮枯盛衰的速度是很快的,現在她的名字早已被遺忘了。至于十九歲的耕平根本連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

但是,被遺忘也未必就是不幸。宗方禮子的先生從大藏省事務次官退休後,擔任日本貿易銀行的總裁,還穩穩的坐上了東西銀行總經理的寶座。在東京世田谷區成城蓋了大豪宅,又在輕井澤及夏威夷有別墅--可以說是一個成功的上流社會人士。才色兼備的宗方禮子,在政經界人士齊聚的宴會中,輔助先生深獲好評。當然這時候她已經改名爲近石禮子。過去她也曾主張過夫婦各自擁有自己的姓氏這些事,她好像都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唉,不管怎麽說,他們母女倆都可以就是領導時代潮流的才女吧。”

北本先生這麽評論後,將備忘錄放進襯衫的口袋裏,看著來夢和耕平,改變了話題說:“今天我是打算帶你們去狄士尼或是哪裏的遊樂場玩玩的,你們覺得如何?”

“耕平大哥呢?”

“我沒其他的事。”

如果沒有發生什麽事的話,耕平本來是打算去參觀一下校慶的。可是因爲昨天的意外,校慶在開始時就被攪翻天了。現在校園裏到處都是面無表情的警察走來走去,精心籌劃的展示場、實習商店大概也都收攤了。正在想和來夢去遊樂場玩玩也不錯時,電話鈴聲柔柔響起,北本先生拿起了電話。就是這通電話決定了耕平的去處。

“啊,是池之內。”

池之內是聖路加斯大學的校長--耕平花了二十秒的時間才想起來。一般而言,很少有大學生可以馬上想起校長名字的。

***

耕平從來沒想過在校期間能有機會踏進校長的辦公室。聽說五年前聖路加斯大學的棒球隊在聯盟賽中榮獲睽違了二十年的冠軍時,當時的校長曾經和學生們搭著肩,在神宮球場高唱著校歌。很可惜,據說那個校長幾近于音癡,幸虧校歌、拉拉隊歌這類的東西並不需要藝術性,只要唱得精神飽滿就可以了。

有些事就暫時不談了,現在耕平確實身在母校的校長室裏。時間是十一月一日,接近正午時分。這個房間雖然老舊,但是屋頂很高很寬闊,年代已久的家具器物搭配最新型的個人計算機,構成奇妙物光景。房間裏有六個人--校長、秘書、北本先生、耕平和來夢,以及第六個人--一個削瘦的中年男性。大人們在生硬不自然中匆匆交換了名片,耕平和來夢只簡單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老實說,在事務所我是擔任小田切亞弓的經紀人”

小田切亞弓的經紀人叫做平島。給人的感覺像個拘謹的銀行員,根本看不出來是演藝界裏的人。

“昨天晚上我也在舞台後面,從頭到尾都看到了。中途覺得氣氛有點奇怪的時候,我就想最好趕快暫停演唱會,可是”

可是全場充斥著異樣的興奮和狂熱,突然中斷演出的話,真不知道會有怎麽樣的反彈?而且也一直沒能掌握到暫停的時機。就在這樣的猶豫不知所措中,興奮和狂熱整個爆發,造成了那樣的慘事。

“給大學裏所有學生帶來很大的困擾,真不知道該怎麽表示歉意才好?”

平島不斷地低頭道歉,不過他當然不是單單來謝罪的。表面上他像個卑躬屈膝的男人,但是光靠這樣絕對無法勝任小田切亞弓的經紀人。耕平請他盡快切入主題。這番拐彎抹角、居心叵測的話,先是講得耕平煩躁不耐,後來又讓耕平啞口無言,不知該回他什麽才好。因爲平島懷疑昨天上台的那五個人不是偶然被選中的。

“我是擔心不知道會不會彎成什麽醜聞。”

“絕不可能變成什麽醜聞的。”

耕平冷漠的回答。這個經紀人似乎産生了過度防衛心理,堅信小田切亞弓跟耕平之間一定有什麽關系。真是這樣的話,藤崎順也那一幫人一定也會很妒忌的說“難怪你上得了台”。但是對耕平來說,這只是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天大誤會。

“說實話,我是在那次的演唱會才第一次見到小田切亞弓小姐的。很抱歉,我根本就不是她的什麽瘋狂歌迷,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擔心。再說,小田切亞弓小姐怎麽可能跟我這麽平凡的學生發生什麽事呢?”

“說的也是。”

平島未經思考就點了頭,又趕緊幹咳幾聲慌慌張張的解釋說:“啊,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說,能戶先生的意見很有條理,也很合乎道理。讓我由衷感到佩服,佩服你的英明睿智。”

讓平島佩服,耕平卻不開心,也沒有任何感覺。心裏只想著藤崎順也那些怪異的舉動。

“不必擔心,不管誰問我都會這樣回答的,因爲事實就是事實。還是您要我簽下合約書或什麽的?”

“不、不,當然不需要。請您千萬不要生氣,這是我的工作,當一個受薪階級就是這樣無奈啊。”

平島告辭了,留給大家的感覺是--說的沒錯,但是一點新鮮感都沒有。他之所以告辭離去,似乎是因爲他判斷不管將來的狀況會産生什麽變化,現在繼續待在這裏也不會有任何幫助。

秘書也進了隔壁房間,現在只剩下四個人了。

池之內校長和北本先生一樣六十歲,頭全禿了,但是體格壯碩,那應該是拜學生時代曾經當過足球選手所賜的吧。由五個學院構成的聖路加斯大學校長的位置是由擔任五個學院院長的教授輪流坐鎮的。池之內教授是民法學者,但任過兩年的政治經濟學院院長後就任校長。

“北本先生,真是勞笃您了。”

“哪兒的話,別這麽說,只是沒想到會連續兩天出入母校。不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怎麽好像有點煩惱的樣子。”

北本先生特意用俏皮的口吻來說,池之內校長卻回給他短短、滄桑的一笑。

“我的確很煩惱,不只是有點,甚至想放棄校長這個職位。”

“別說這種泄氣話,平安無事渡過校長任期,不是還可以領到勳章嗎?是二等勳章吧?再忍耐一下就行啦。”

北本先生安慰著朋友,卻還是無法讓校長打起精神來。校長用黯淡的眼神朝窗外望去,不一會兒搖搖頭說:“老實說,校園內散布著奇怪的傳言。名優覺得可笑,所以一直沒去證實它的真僞。”

“傳言我倒想聽聽是怎麽樣的傳言?”

北本先生的聲音帶著淡淡的興致。校長又猶豫了五秒半左右,但是總是之門早已敞開了。

“聽說有一群教授和學生沈迷在黑魔術之類的東西裏。”

“黑魔術嗎?”

奇怪的事情終于要上演了--在一旁聽著的耕平這麽想。

聖路加斯大學是基督教大學,所以研究所裏也設有神學的專業課程。研究跟基督教相關的各種宗教、學說,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對異端教派及惡魔術之類的研究。楊森教、惡魔附身、神曲地獄篇、艾伯塔派、異端審問、聖堂騎士團、路易十四世的火刑法庭、驅魔人、吸血鬼、羅丹的惡魔事件、降靈術、魔宴、死亡之舞、藍胡子吉魯德雷、浮士德博士、拜蛇教--都是這一類的研究。對耕平而言,簡直是聞所未聞的名詞大會串。

“你是說拜蛇教?”

就只有這個名詞是絕對不能夠聽漏的。耕平選擇聖路加斯大學是因爲這所大學的文學院非常紮實。他本身跟基督教無緣,也對基督教沒什麽興趣。但是,拜蛇教就另當別論了。那是基督教的一支異端教派,在沒多久的九個禮拜前,耕平他們所經曆的不可思議之旅就跟它有頗深的關系。

“拜蛇教嗯。”

北本先生的聲音裏多了幾分慎重。耕平的視線和北本先生的視線無言地交談,這不是演技,而是自然的舉動。默默看著兩個人的來夢,來沙發上悄悄移動身體位置靠向耕平。大概是不安和信賴,在意識的水面下催促著少女的行動吧。

“這個傳言證實了嗎?”

“正式的證實嗎?不,還沒有。你不覺得這種事未免太可笑了嗎?”

“但是又不能坐視不管,是嗎?”

被北本先生這麽一說,池之內校長無奈的點點頭。隨手拿起放在會客桌上的咖啡,卻發現咖啡早已經冷卻,而且失去了香味,沒有喝就又放回了桌上。校長輪廓清晰的臉龐突然陰暗下來,大概是因爲窗戶照射進來的秋陽被移動迅速的雲給遮蔽了吧。

時鍾報時正午時刻。

這時候事件的第二幕已經被揭開了。第一幕實在太熱鬧太激烈了,第二幕的悄然開幕幾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l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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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魔術 第二卷 夜半歌聲 Empty 回復: 夏日魔術 第二卷 夜半歌聲

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53 pm

第二卷 夜半歌聲 第三章 鏡子呀、鏡子呀!
第三章鏡子呀、鏡子呀!——

根據統計,十一月初日本多半是晴天。萬聖節當天也是令人舒暢的萬裏晴空,幾乎可以一直線看到成層圈去。但是昨天傍晚之前也是這樣子的。

在聖路加斯大學的校長室裏,耕平伫立在窗邊,望著外面的景色。校長室在二樓,他向下望去,走在石階上的學生們的談話像上升的氣流般浮了上來,幾乎都是在抱怨校慶取消的事。有的人是熬夜趕出了展示品;有的人是供錢擺了攤子,想趁機好好大撈一筆;有的人是想制造跟他校女生交往的機會;有的人是爲了演出英語話劇,拼命背了伯德納蕭的台詞。他們用或軟或硬的語氣抱怨校慶活動臨時被取消;生那些不通情理的壞學長和警察的氣;咒罵那些同意取消校慶活動的執行委員會的懦弱。

都已經死了四個人了,暫停校慶已是不得已的行動。繼續舉行的話,一定會受到社會的嚴厲指責。再說,又會有多少客人上門呢?

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夢悄然來到耕平身旁,看著窗戶,看著底下。這時,長輩們仍繼續著他們的對話。

“黑魔術的事,你跟警察說了嗎?”

“當然不會說啊,又沒證據。也不知道跟昨天的事有沒有關?”

校長有點焦慮的搓著厚實的雙手,看北本先生沈默不語,自已又接著說:“何況黑魔術這東西又沒有觸犯法律,要拜山羊頭或金魚都是所謂的信仰自由。不過這當然是違背了社會善良風俗,也違背了我們學校的創校理念。”

“但是,黑魔術的儀式多半都需要很血腥的祭祀牲品,如果用的是雞或貓還好,用人來祭祀的話就絕不可坐視不管了。對不對?”

北本先生不疾不徐的道出了校長的不安,這次輪到校長保持沈默了。

耕平從窗邊轉向他們說:“我可以出去一下嗎?”

耕平提出這樣的要求,因爲他覺得再談下去的內容可能會愈來愈陰沈悚人,他不想讓來夢聽見。北本先生好像也馬上察覺到他的意圖說:“也好,你們就暫時離開一小時吧,不要走太遠了。”

“知道了。走吧,來夢。”

耕平行個禮帶著來夢出去後,校長向北本先生投射出詢問的視線。

“那個學生是你的什麽人呢?”

“聖路加斯大學裏最值得我信賴的一個學生,也是我的助理。”

“助理?”

“偵探通常都會有一個助理職,雖然不是什麽名偵探。你找我來,不也是要我扮演偵探的角色嗎?”

校長沒有立刻接答,像是迷失在表情和回答雙方的選擇裏。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我還以爲你是個老實嚴肅的人,沒想到也有幽默的一面,說幼稚就有點失禮了。”

“我太太也這麽說呢,應該說是到了六十歲才顯露本性吧。”

校長看了北本先生揶揄的表情一眼,皺著眉頭說:“聽著,這不是什麽怪異偵探小說,而是可能正發生在你母校的凶惡現場事實啊。”

“我知道,是在你工作地發生的棘手現實。如果你不是找我來當偵探的,那找我來做什麽呢?妨礙善良百性的小小休假可是大罪唷。”

在校長回答前,敲門聲先響了起來。一聲“請進”的同時,校長秘書從打開的門探出頭來,對校長使了一個眼色。暫時離開了兩分鍾的校長,再度出現在北本先生眼前時,臉上毫無血色。

“北本先生,大事不好了。”

“這次是哪所學校?是不是又出現了死者?”

北本先生沈著回答讓校長直盯著他看說:“你怎麽知道其他大學發生了意外?”

“有五分的命中率就該說看看,說中了人家就會認爲你很聰明。好了,不開玩笑了,你把詳情告訴我吧,哪所學校發生的?”

校長點點頭,開始述說。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凶案發生的地點是港區的白鳳大學校園。這是一所比聖路加斯大學更具規模,也是爲傳統的私立名校。這所學校也熱熱鬧鬧的舉行校慶,但是,就在接近正午的時候,學院足球對抗賽中的選取手突然開始打架。聽說最後把觀衆也卷了進去,形成一場大暴動,傷亡慘重,警察也趕到了現場。

耕平帶來夢去聖路加斯大學的自助餐廳。本來耕平是想請來夢去池袋或目白吃午餐的,可是北本先生交代過他盡量不要走遠,而且來夢也對大學的餐廳充滿了興趣,想在那裏用餐。對耕平的財務狀況來說,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了。選擇了學生自助餐廳是因爲這裏還算滿新的。

耕平和來夢在冷清的自助餐廳點了午餐。這裏的設備跟其他大學的建築物一樣古老,但是據說菜肴有味道跟份量勝過所有東京私立大學的學生餐廳。耕平譏嘲地想著,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其他大學的菜肴一定難吃到極點。可是來夢吃著只有份量還算很充足的蛋包飯,吃得非常開心。

跟來夢在一起是那麽理所當然的一件事,所以分隔兩地不知何時能夠再聚的那九人星期,反而覺得非常的不實際。耕平想,以後要盡可能找時間去見來夢,可是這樣的話,他跟北本先生之間的往來也會愈來愈頻繁。他並不是避著北本先生,只是想到這樣下去的結果可能會成爲怪異幻想文學館的在員,就覺得感覺上滿奇怪的。

自然餐廳有兩百個人的座位,但是包括耕平和來夢在內只坐了三十個人左右。其中一個少女穿著大領、有花邊的粉紅色衣服,跟看起來像是母親的女性坐在一起。大概是某個教授的家人吧,年紀跟來夢差不多,直直的長發披在肩膀上。耕平不會分辯兒童衣裳服的好壞,但是那一身的衣裳服、裙子、鞋子應該都很貴的。耕平在頭腦裏,想象著來夢穿上那些衣服的樣子。

“嗯,好像不太合適。”

耕平在內心苦笑,他一直覺得來夢是個少見的美女,卻很難想象她像個小姐一樣穿上裙子的樣子。出現在腦海裏的模樣倒像個衣服沒幹,暫時被迫穿上的衣服,一臉不情願的男生。論姿色,穿著粉紅色衣服的女孩絕對比不上來夢,可是很清楚的讓人感覺她是個“女性”。耕平想,大概是差別在第二性征有沒有出現吧。來夢還是跟在晚夏的旅途中相遇時一樣,完全沒有出現第二性征。

小學六年級都上到十一月了,居然還沒有出現第二性征,在這個時代可說是發育晚了一點--耕平這麽想。但是這種事本來就是因人而異,總不能去問她月經來了沒有吧?最後,耕平是下了一個很不公正的結論,那就是不管怎麽樣,來夢都比那個女孩漂亮多了。

就在耕平想著這些無害他人卻很自我的事情時,自助餐廳裏發生一些事。穿著粉紅色衣服的少女站在很大的鏡子前面。那是嵌在自助餐廳東西面牆上的鏡子,長一百九十公分,寬九十公分,表面有些泛黃,還有幾條細細的裂痕。站在鏡子前面的少女一邊整理衣襟;一邊瞧了一下鏡子深處,從鏡子裏可以看到坐在桌邊的來夢。粉紅色衣服的少女好像知道來夢跟自己是“同性”,對她懷有早熟的競爭意識。大概是比較過自己跟隨來夢服裝,確定自己比較跟得上流行,微笑中帶著無罪的勝利感。鏡子裏的少女也相應露出微笑,然後微笑變成了張大嘴的笑,白亮發光的牙齒從張大的嘴邊露了出來。

整個自助餐廳發出了尖銳的驚叫聲,耕平回過頭去看。不過主要不是因爲那些驚叫聲,而是因爲來夢瞪大眼睛的表情。結果他看到兩只綠色的粗手腕從鏡子裏伸出來,抓住了少女的身體。

耕平踢倒椅子站起來。

動作看起來很快,卻不是耕平最快的動作。如果面臨危險的是來夢,他一定會在思考之前的光景的含意前先采取行動。但是,克服零點五秒左右的時間之後,他的敏捷行動還是無可挑剔的。

起跑,跳過一張阻礙的桌子,耕平來到鏡子前面。粉紅色衣服的少女已經被煙霧迷蒙的鏡子逐漸吞噬。耕平兩手抓住少女的身體,猛力一拉。

應該是力道跟時機的掌握比力量的強弱重重要吧,少女的身體被剝離了黏答答的灰色鏡面。就在這時候,綠色的手腕攫住了耕平的一只腳。耕平用力一退,手腕之後是肩膀;肩膀之後是頭部,緊接著從鏡子貫穿而出。形狀還像個人,可是看起來就像本來就被塑造成腐爛狀萬言書的塑料人偶。這個怪物的兩只手腕緊緊抓著耕平,剝奪了耕平的行動自由,閃閃發光充滿邪氣的雙眼直逼耕平。

“快救他啊!”

來夢大叫,可是學生們毫無動作。他們不是故意見死不救,只是面對這種非現實的場面,意識發揮不了作用;神經麻痹,完全動彈不得了。如果把這種情況稱爲膽小就有些殘酷了。

不過,不管他們有任何原由,對來夢而言,他們根本幫不上忙也是事實。來夢不再發出無益的怨歎,開始采取行動。她半個身子爬上桌子,抓起大瓶的調味醬就往鏡子沖過去。她完全不怕,爲了救“耕平大哥”,來夢可以無視恐怖。那種心情就像當下如果主、客立場互換,耕平也會擁有的心情。唯一的差別是來夢沒有意識到那樣的心情。

來夢把雙手伸向前方,使盡全身力量把調味醬潑向怪物的眼睛。

大量的調味醬飛進怪物的眼睛。

事實證明怪物是有痛覺的。怪物所發出的慘叫聲充滿著痙攣和憤怒。怪物的手失去了力量,耕平和少女也恢複了自由。耕平把少女推向後方,交給她的母親,自己扶著來夢向後退。

怪物掙紮著,每次掙紮身體都會産生變化。可能是拼了命好不容易才僞裝出完整輪廊的生物模樣卻在痛苦中失去了維持的余裕。手腕變形,肚子像球一樣的膨脹起來。怪物發出文字無法形容的慘叫聲,看樣子不是什麽強大的怪物,只是利用在兩個世界來來往往,不值得一提的小角色。

怪物發出啪嚓啪嚓的響聲,不斷變形,同時往一個方向前進。前進的地方剛好站著個瘦瘦的學生,身上穿著不合時宜的軟質套裝。

“哇,別過來,別過來啊!”

學生尖叫著,那是很正常的要求,但是怪物沒有聽他的。這時候,怪物的形狀完全走了樣,像一團已經開始溶化的冰淇淋。恐怕是細胞或身體組織已經沒有能力再維持一個清晰的形狀了。

學生繼續尖叫著,別說是抵抗了,連逃跑的動作都沒有。好像以爲只要自己他這樣尖叫,就會有某個勇敢的人出來保護他似的大喊著:“救命啊,媽媽,救命啊!”

即使事態已經非常緊迫,耕平還是不能對他萌生厭惡感。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就算不跟怪物打鬥,也該靠自己的力量逃跑吧。耕平心裏這麽想,可是又不能見死不救,他靠近怪物,使勁的踩踏、蹂躏怪物消消脹脹的身體,沒想到真的産生了效果。

怪物更瘋狂的竄逃,失去視力的逃亡根本到達不了目的地。怪物想逃進通往異世界的通道;也就是鏡子,卻一直到不了。

這時候其他學生才開始展開行動。大概是看到怪物想逃走的樣子所以放心了,而不是鼓起了勇氣。他們尖叫著“混蛋家夥”,然後把桌上的盤碗扔向怪物。當瞎眼的怪物到達鏡子前面時,一張椅子被扔了過來。可是因爲怪物不斷的蠕動著變形的身體,所以沒有丟中,椅子撞上鏡子,把鏡子撞得粉碎。碎片飛落在怪物的身上,怪物發出痛苦的哀號聲。

這麽一來反而麻煩了,應該等怪物逃進鏡子以後再打破鏡子的,這樣的話,怪物就不能藉由鏡子再到這個世界來了。可是現在怪物因爲回到異次世界的通道被阻斷,只能留在這個世界了。

“這樣反而不好處理了。”

看的耕平不禁咋舌,但是自助餐廳裏的學生們剛從恐怖和僵硬中解放,一股勁的修理著那個可怕的入侵者。有人從掃除用具室裏拿拖把來打怪物;馬上就有人跟著拿出別的武器來。

剛煮開的開水結束了怪物的生命。有人沖進自助餐的廚房,用現在難得一見的大水壺裝滿了熱水潑在怪物身上。就跟熱水灑在冰淇淋上的效果一樣,怪物在地上層溶成了一灘。完全溶化後,一股金屬的臭味彌漫,地上冒出了泡沫。

就這樣,怪物的全身跟地面的一部分溶化消逝,只留下一大片黏質的半液萬言書溶漬。在興奮和安心的吐氣聲中,粉紅色衣服的女孩驚醒似的放聲大哭;另一個女孩飛也似的奔向她的大英雄。

“耕平大哥,你沒事吧!”

“沒事,是你救了我呢,你是我的大恩人。”

耕平摸摸奔向自己的來夢的頭,他確切的相信,來夢是世界上最勇敢最美的女孩。自那次的晚夏之旅以來,耕平就想著要永遠保護來夢。但是來夢不是那種只能單方面接受保護的女孩。

粉紅色衣服的女孩在母親環繞的手腕中哭喊著,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不能用來夢跟她比較,批評她這樣那樣的。

周圍的狀況逐漸從多重色彩的惡夢變化成單調的現實。教授跟事務職員來了;昨晚事故現場的警官也趕來了;北本先生跟池之內校長也出現了。本來還煩惱著人數過少的自助餐廳,馬上來生了人數過密的煩惱。耕平和來夢看到粉紅色衣服的女孩哭喊著“爺爺”抱住了校長。

“聽說是你救了我的孫女,你叫能戶耕平是吧?真是很謝謝你。”

池之內校長深深的低下了頭,光亮的後頭部呈現在耕平眼底。這樣被校長稱爲恩人低頭致謝的場面也是出乎耕平想象的。

“哪裏,沒事就好了。最該稱贊的是來夢,請稱贊她吧,她真的是太勇敢了。”

“嗯,真是個勇敢的女孩。”

校長帶著一點禮貌性的口吻說,北本先生覺得好笑,稍稍松動了嘴角。這時候,一個西裝保守、無精打采的中年男子出示一本黑皮革的手冊,要求他們述說事情的經過。

***

這次絕對逃不開警察的事件調查程序了。耕平和來夢被徹底盤問事情經過,費了好長一段時間;如果是馬拉松的金牌得主,都已經跑完二十五公裏的路程中。幸虧是兩個人在一起,場所又是大學本部的會議會。而且他們不是嫌犯,也沒有人死亡,所以事情可以說就這樣結束了。

“如果警察,開始就相信這種非科學事件也不好。這件事多少要花一點時間才能解決了。”

這就是北本先生跟池之內校長也分別被簡單盤問了一些事情,但是,大部分的回答都是對耕平他們的贊賞和感謝。

池之內校長點頭同意友人的意見,卻又不禁悲觀的想:“在這段時間裏不知道又要發生什麽事呢,我真的是在最倒黴的時候當上了校長。”

“好不容易才剛贏得校長選舉,就遇到這樣的災難,我很同情你。”

北本先生說的一副很正經的樣子,其實多多少少帶有一點嘲諷老朋友的意味。聽到校長這樣的感歎,來夢不解的問耕平:“校長、理事長跟總長有什麽不一樣呢?”

“這個嘛”

耕平一邊絞盡腦汗去想,一邊做說明。校長是大學老師裏最偉大的一個,偉大這個形容詞是有點欠正確,總之是一校之長,是從教授中選出來的。至于總長呢,就聖路加斯大學來說,是大學還有其他附屬于大學的學校中最偉大的老師。理事長不是老師,而是個經營者,就像一個公司的老板。大概就是這樣了

“那麽,北本叔叔的評議委員又是什麽呢?”

“就是理事的候補。”北本先生自己做了說明。

“哦,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就是甯産啦,的確有些理事是從評議委員中選出來的,不過,總而言之,評議委員會根本就是一群七嘴八舌的畢業生大集合。”

“那麽,北本先生也可能有當上理事長的一天啰。”

“我可不希望當上哪,當什麽長的都太辛苦了。還不如當個評議委員,可以不用負責任地批評東批評西比較輕松。”

北本先生一笑,池之內校長就明顯的浮現出苦笑。他是自己心甘情願當上校長的,所以沒有資格對任何人抱怨。

北本先生雙轉向耕平說:“不過,耕平你不覺得今天的事是在暗示什麽嗎?例如背面的背面”

“背面的世界嗎?”

耕平的喃喃自語中參雜著複雜的思緒。也是在那一趟晚夏之旅聽說過的。那是一個跟這邊的世界並肩存在,卻與物理性法則及科學常識無緣的世界,充滿了驚異和怪物北本先生說在中國西南部的少數民族的傳說中,有個“住在鏡子裏的魚”的傳說。鏡子跟水的共同點就是照出有形象的形影。水中住著魚這種生物,那麽,鏡子中也可能住著某種生物吧。

這是一個單純樸實,卻很奇妙深奧的傳說。說不定這次奇怪而令人焦躁不安的事件就可以從中找到答案。

校長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剛好在播放兩點到三點的新聞,男女播報員正在報導白鳳大學發生的慘事。

“如果是大學間的對抗賽也就罷了,自己學校的學院對抗賽怎麽會激動到那種地步呢?”

“所謂燃燒的青春也該有人限度嘛,你說是不是?”

“再怎麽說都是最高學府的學生,應該要有最起碼的自覺和沈著吧。現在讓我們看下一個新聞”

耕平把視線從激不起任何感觸的電視畫圖上移開。

“北本先生,白鳳大學的校慶不會也邀請了小田切亞弓吧?”

“發現的好。”

北本先生露出會心的表情,從西裝內口袋拿出一本手冊。當然,他比年輕人更早發現了這個可能性。

“沒錯,小田切亞弓的確也預定在白鳳大學舉辦一場公演。時間是明天,不過當然已經取消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現在當紅的小田切亞弓跟這一連串事件有關嗎?”

池之內校長掩不住滿腹的狐疑看著北本先生。

“還不能妄下斷言。”

“可是很難想象會有那樣的事”

“當然,我也不打算太多管閑事。如果池之內校長叫我別管,我就不管啦。說真的,照常理來想,小田切亞弓實在不可能故意引起這樣的騷動,因爲這麽做只會傷害到身爲明星的自己。可是,今天的自助餐事件又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池之內校長瞪著開花板思考。

“怎麽辦,北本先生,這樣坐視不管的話,會不會再發生什麽可怕的事件呢?”

“我們學校?還是其他學校?”

北本先生的反問聽起來很隨意,其實蘊涵著深刻的意義和尖銳的嘲諷。校長點點頭,額頭上有汗水的光澤。

“老實說,其他大學發生什麽事都不是我責任,也沒有權利去管。但是,發生在我們大學的事,我就非負責不可。我必須保護這質學校。還有這所學校的學生和教職員。”

教職員中當然也包括了校長自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北本先生並不想去爭執這一點。在他沒有開口跟校長說什麽之間,耕平開口說話了。

“不能讓來夢一直待在這個鬼地方,這裏是你就讀的大學啊。”

“我無所謂,因爲這裏是我自己選擇進來的地方。可是來夢不一樣,她只是被速寫困在這裏而已。”

耕平感到生氣了。不是針對北本先生,而是針對那些圍繞著來夢的惡劣狀況。又不是北本先生提過的約翰賽倫斯博士,爲什麽要讓一個小學女生跟鏡子裏飛出來的怪物纏鬥呢?既然是世界第一豐碩的經濟大國裏的小孩,應該過得再快樂一點才對啊。

“來夢,我們不要待在這裏。大哥請你到某個遊樂園去玩,或是看卡通電影也可以。反正今天是假日嘛。”

憑耕平的知識和想象力就只能想到這些讓小孩子開心的方法了。來夢顯得很高興,卻沒有馬上答應,可能是覺得這樣會讓北本先生不好意思吧。北本先生倒是很落落大方的說:“說的也是,來夢,跟耕平大哥去遊樂園玩玩,把不開心的事都忘掉吧。耕平,不嫌棄的話,拿這個去吧。”

耕平的確也有他因執不可愛的一面。如果這時候北本先生拿出來的是現金,他一定不會收的。但是北本先生的心思和洞察力都比耕平細密銳利的多了。北本先生交給他的是池袋搭電車約十五分鍾距離的遊樂園的“全程入場券”兩張,可以塔乘所有的乘坐物;使用所有的設備;甚至還可以用餐,可以說是一張考慮周詳的入場券。

“真是輸給北本先生了。”

“呵呵呵,我就料到會這樣,早就做好准備啦。”

對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北本先生是樂在其中。

“要小心唷。回來的時候,把她送回我家就行了。”

耕平跟來夢走出校長室後,池之內校長就把視線從關上下班門拉回來,轉移到北本身上,問他說:“他身邊沒有助手,可以嗎?”

“不用擔心,需要的時候他就會在我身邊的。而且今天大概也不會再發生什麽事了。”

“因爲他們兩個不在的關系嗎?”

北本先生沈默不語,校長又加問一句:“那麽,那個孩子不會有危險嗎?”

也許有吧。可是就算有什麽危險,他們兩個在一起,對那孩子而言才是最安全的,甚至比把她藏在厚厚的牆壁裏都安全。

“是嗎?”

“現在該我們兩個同輩應該談些比較有建設性的話題啦。”

北本先生坐回沙發上。

***

耕平跟來夢到達這家叫“不可思議廣場”的遊樂園時是下午三點三十分。應該還有五個小時可以盡情的玩,只要有效率的環繞一圈,就可以玩十幾咱遊樂設施。耕平這麽想,突然發覺一件事,不禁苦笑起來。那就是從遊戲精神來看,“很有效率的玩”這種想法根本就是歪理。還是放輕松一點,享受那種奢移浪費的感覺吧。

不可思議廣場的面積是三十三萬平方公尺。有四種摩天輪、觀覽車、旋轉木馬、旋轉杯子、西洋鬼屋等遊戲設施。夏天最受歡迎的是流動的遊泳池,以及打著波浪的遊泳池。還有由最新型的天象儀跟屋內滑行機組合而成的“宇宙宇宙飛船”、可以藉由立體映像模擬體驗西施記世界的“絲綢之旅”、“獵恐龍”等等,不只是小孩,連大人都可以玩得很開心的設備。因爲是禮拜六下午,所以入場人數聽說超過兩萬人。

結果,耕平他們一個接一個,很有效率的玩了好向個遊戲設施。但是,其實耕平並沒有特意考思考效率的問題。只要跟來夢在一起他就開心了,遊樂園的快樂根本只是一種附加品。晚餐只匆匆地吃了超大漢堡、可樂、生菜色拉,所以還有時間再坐一次“宇宙宇宙飛船”。

八點二十分,園內開始播放關門前的音樂,已經到了從制造出來的異世界回到現實世界的時候了。他們大概就像一對兄妹吧。

“耕平大哥,謝謝,今天我玩得很開心。”

“那就好。回去以後,也要好好的謝謝北本先生喔。”

“我會的。今天晚上耕平大哥也會住在那裏嗎?”

“不,今天晚上我要回宿舍。昨天沒回去嘛。”

他要回去把窗戶找開,讓空氣流通流通。再打掃一下,如果明天天氣放晴的話,還得把被子曬一曬。一個人的生活是很惬意,該做的事還是得做的。而且,他也想回去換件衣服。

“明天也可以見面嗎?”

“這個嘛,希望能見到。”

“我去耕平大哥的宿舍也行啊,也許可以幫什麽忙呢。”

“來夢真是個管家婆啊。”

耕平停下腳步,因爲往出口的人潮停滯了,盤踞在廣場裏。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不解和不滿的叫喊波浪從前面滾向後面。來夢擡頭看看耕平,握著的手更加重了力量。耕平前方,一對像學生的男女在交談著:“好像是門關住了,工作人員怎麽推拉都打不開呢。”

“那麽我們都出不去了嗎?”

“不要嘟著嘴嘛,必要的時候,翻牆爬門出去就行啦。”

“那我怎麽辦?”

“真啰嗦,我會幫你的,別吵了。”

被關在不可思議廣場的男女老幼大約有三千人,大部分的人聚集在正門前的廣場上,等著門打開把他們鄭重的送出去。但不是每個人都乖乖的等著,有人逼問工作人員“你們到底打算怎麽辦?不放我們回家嗎?”;有人大聲叫著“把入場費退給我們,付給我們慰問金!”小孩子們被關在遊樂園裏,可能反而覺得很開心。可是對帶孫子來的老奶奶們而言,就是意外之災了。這群人根本不可能從門或牆翻出去的,工作人員只能不時的低下表情因惑的頭,一再說“請再稍等一下”。

耕平和來夢離開這些群衆五十公尺左右,站在鈴蘭花形狀的路燈下。耕平不是那種會加入群衆一起暴動來壯聲勢的個性,對大學朋友也有點類似這樣,總是保持著一點距離。等待著事態的變化。

沒等多久,頭上的光才剛忽明忽滅,就看到路燈發出槍聲般破裂聲。

園內五百多盞路燈相繼爆炸,每一聲爆炸就減少一道光輪,不可思議廣場被鎖進了微暗中。沒有完全陷入黑暗中是因爲遊戲設備還在動,上面的照明還亮著;各種設備的燈也都還點著。但見已經足以讓群衆動搖,四處響起了哀叫聲、尖叫聲。耕平抱住來夢的身體,在千鈞一發間翻滾到地面上,躲過了落雨般的玻璃。站起來後,占據他耳朵的是不知從何處傳過來的音樂。

那是讓人非常不舒服的音樂,旋律中充滿著惡意和嘲弄,幾乎否定了音樂的存在意義。音質也像用釘子割劃玻璃般,充滿了生理上的不快感。幾天後,有人批評說,那種音樂就像“故意把送葬進行曲順延一個音階來演奏”。至于使用的是什麽樂器,沒有人敢負責任的回答。

耕平緊緊抱住來夢,環視四周。俗語所說的“不詳預感”急速增高了水位。原本分散的群衆和視線逐漸被統一了。來夢嚇得發不出聲來,因爲閃著微微青光的三千道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就是那孩子!”

“那孩子就是災難的源頭!”

呆滯的叫喊聲滾滾而來,事態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不管耕平的鬥志如何,現實上他是不可能把三千人的群衆全數打倒的。何況不只是大人而已,還有幼小的孩子,和腰已經彎下一半的老婦人。連這些人的雙眼也都烯燒著青光,步步逼向耕平他們。剛才的音樂更加強烈地、壓倒性地扣在群衆的頭上。

耕平抓住來夢的手,猛向右轉,開始逃跑,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法。逃跑的兩人背後響起充滿了惡意的叫嚷聲,不用回頭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三千人對兩個人的提鬼遊戲開始了,這麽大規模、可笑,卻又充滿了恐怖的抓鬼遊戲是沒那麽容易存在的。這群人這麽瘋狂,被抓到的話就完了,來夢一定會被施以私刑,慘遭殺害。事後,這些殺了來夢的人們會因爲現在的瘋狂狀態而免于刑責。理由是--在喪失心智的狀態下是沒有責任的。別開玩笑了,耕平心想,只要有人想加害來夢,他絕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的。這麽想的耕平好像也不是什麽受人愛戴的人道主義者。

遊樂園的地理複雜,還有黑夜這兩點,目前對耕平而言是有利的條件。跟來夢兩個人繞著摩天輪的支柱或沒有水的遊泳池跑著跑著,跑到連氣氛都索性轉化成愉悅了。追著他們的群衆之中,有些高齡的人喘著氣蹲了下來。

不知不覺來到了旋轉木馬旁。

無人的旋轉木馬持續轉動著。裝飾的美輪美奂的白色木馬緩緩的升升降降,不斷快速地繞著永無止境的圈子。那種景象,光是沒有人這一點看起來就很不吉詳,也很淒涼。

“圓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這句話在腦海裏迸裂出青白色的火花,讓耕平不寒而栗。這句話不過是把理所當然的顯現出來而已。但是某個宗派賦予了這句話特殊的意義。那就是初期基督教的異端教派--拜蛇教

因爲來夢拉他的手示意,所以耕平注意到了第三者的出現。在光和暗的交織圖案中站著一個男人。身上穿著類似警官的灰色制服,是遊樂園警衛的制服。

但是,他眉毛下發出青光的雙眼證明這個警衛也已經捉狂了。當警衛發出威嚇的叫聲;揮舞粗大的警棒過頂的瞬間,耕平朝旁邊逃開,看到一個欣絲網垃圾桶向自己沖了過來。警衛來不及閃躲。跟垃圾桶熱烈擁抱,跌了個四腳朝天。

暫時變成了環境破壞者,但是耕平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一打倒眼前的敵人,立刻握住來夢的手,開始跑步。因爲他看到被埋在垃圾堆裏掙紮的警衛後頭,群衆已經追殺過來了。他也不想一直逃下去,可是還沒到反擊的時機。

“逃到哪裏去了?”

“一定會抓到他們的!”

像民間故事裏的妖怪般的對話,一再被重複著,躲過他們的追殺,從手邊的一扇門鑽進去,躲在某種建築物裏。

這棟建築物叫做“鏡子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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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57 pm

第二卷 夜半歌聲 第四章 無盡的黑夜之旅
第四章無盡的黑夜之旅——

急劇不斷閃閃滅滅的燈光更煽動了逃亡者的不安。不能靠視覺提供的情報來做判斷,只能在用手摸索的狀態下前進。昨天晚上舉辦小田切亞弓演唱會時,也是這樣--光和暗的交錯;煽動的音樂。這一定是有人制造出來的,爲了麻痹群衆的理性和判斷力,讓群衆陷入集體催眠狀態中。

“不過,昨天晚上跟今天的事給了我一個教訓。”

“那就是,拿人家送來不要錢的票絕對不會有好事的。快樂還是得自己去買才行。”

耕平聳聳肩,來夢擡頭從左邊看著他的側面說:“我現在很開心啊。”

“不怕嗎?”

“一點也不怕。法這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大概會怕吧。”

這不是社交辭令,耕平知道來夢對他有絕對信賴感,才是他勇氣跟行動力的泉源。就算沒到這種程度,兩個人也一定是比一個人不害怕的。

不管怎麽樣,呆呆杵著尖叫我怕我怕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有前進了。

來夢的發育比一般女性晚,但是身高已經到達六年級的平均值,耕平比她高三十公分左右。

兩個人並肩走在“鏡子迷宮”這棟建築物的走道上。他們努力不去在意閃爍不定的燈光,但是沒多久進入建築物裏的迷宮後,他們發現這一切的努力都很可笑。被上下拉長的影像;被壓縮成扁狀的影像;歪七扭八的影像;異常橫展的影像,像漩渦般把兩個人包圍住。

耕平看著映在比較正常的鏡子裏的自己的臉,沒有大膽能敢的神色,只有掩飾不住的疑惑和不安。

“露出稍微有把握一點的表情吧,即使是欺騙自己也好。”

他在心中喃喃自語,稍稍擺出了一個架式,因爲他想起在自助餐廳發生的事。但是,這些鏡子好像真的就只是鏡子。來夢全身映在旁邊的鏡子裏,一臉嚴肅的表情。突然間好像發現了什麽,回過頭去確認後,扯了扯耕平的袖子,有個上面寫著工作人員專用的門。

即然有工作人員專用的門,就應該有緊急聯絡用的電話。耕平抱著犯下破壞公物罪的覺悟去推門,門居然沒有上鎖。找到期待中的電話,趕緊打到北本家跟警察局,可是徒勞無功。

“不行,電話不通。”

那麽,要從群衆的瘋狂中解脫,就只能這樣不停的被追著跑嗎?耕平當然不想這樣,最好能開出一條活路,趕快結束這一場愚蠢的抓鬼遊戲。如果對方清清楚楚的就是一群歹徒,他還可以正面反擊。偏偏面對的是老人、小孩這些一般市民,根本不能這麽做。歸結到最後,耕平不禁對那個操縱群衆的未知存在感到憤怒。

“堂堂正正出現在我眼前試看看,我絕對讓你不能再做這種陰險的事!不管你是什麽人”

會不會是小田切亞弓呢?當耕平這麽想的時候,周圍響起尖銳刺耳的聲音。難道是群衆湧進來了--耕平這麽想著,一邊把來夢藏在身後一邊從門後窺視狀況。可是,門鎖突然整個脫落,兩個人再度面對地鏡子的漩渦。鏡子在他們四周一個個綻開裂縫,破碎散落。碎片在空中飛舞,感到危險的耕平背過身子和手環抱著來夢。

鏡子裂開破碎的聲音再度響起,鏡子的碎片在閃閃滅滅的燈光中飛舞,碎片一片片反射出光和黑暗,攪亂了耕平的視覺,連自己的所在位置都無法確認了。碓一能確認出來的是質感是手臂中的來夢身體,還有腳下的地板。額頭上掃過輕微尖鏡的痛感,大概是被鏡子的碎片割傷的,但是馬上就沒感覺了。

他覺得自己被用力後扯,而使得腳脫離了地面。好奇怪的感覺,好像小學時潛到遊泳池排水孔附近的那種感覺在擴大延伸,變得十分強烈。耕平覺得自己漸漸被吸了進去,不知道是不是被破裂的鏡子吸住,反正是被一股很強的力量給拖走的。耕平想推開抱在懷中的來夢的身體,可是太遲了,吸取的力量波及來夢,而且來夢也不肯放開耕平。

被吸進去了

“不可思議廣場好像發生了什麽奇怪的事?”

經營不可思方廣場的公司中東都觀光開發,位于池袋車站西口的總公司在八點四十分的時候接到了緊急通知--因爲不明意外事件,三千人左右的遊客被鎖在園內。

“我們做的是招攬客人的生意,造成警察上門就不好了。難得的星期假日被勒令歇業一天的話,會損失兩億營業額呢。趕快去圓滿解決。”

基于這個對每個企業來說都是很理所當然的理由,東都觀光開發開始處理這個突發狀況。總公司跟尖系企業招集公司的年輕人准備平安救出被困在遊樂場裏的人。導致大慘劇的話,就得支付三千人的賠償費;如果只是小小的意外,只要付一點慰問金就行了,這兩種結果有很大的差別。東都觀光開發竭盡全力處理不可思議廣場所發生的突發事故,好不容易才破壞門的一部分進入園內。九點過後,北本先生坐著自己公司的車子直驅不可思議廣場。職員上前制止,只見北本先生拿出什麽東西給那個職員看,職員慌忙行了一個禮。

北本先生的司機覺得很訝異,問道:“會長,您拿了什麽東西給他看呢?”

“魔法護符。”

北本先生出示的證件是東都觀光開發股東證明書。而且是很大的一個股東,公司都要對他禮讓三分。所以他連全程入場券都能輕易拿到。

“資本主義社會就是這點好處。你在外面等我,遇到危險我會逃得很快的,不必擔心。”

北本先生讓司機在外面等著,自己走進了園內。

遊樂場、鬼屋、馬戲團、舞台都像是現實世界和異世界的交接點。進來這裏的人在非日常性能世界裏充分享樂後,再回到現實社會裏。如果非日常性的東西侵入了日常生活中--例如聘同“通勤摩天輪”這種東西,不知道有沒有人想坐呢?

萬聖節前夕開始的一連串怪事,都是在非日常性的狀態下發生的。大學本是追求日常性學問的地方,但是一到校慶,整個狀況就不一樣了。大家熱衷地消除日常性,創作出跟平常不一樣的小世界。

十月下旬到十一月上旬,日本全國有大半的學校都在舉行校慶,在各地搭起了非日常性的舞台。對異世界來說,要接觸現實世界,這段時間應該是最好不過的時機吧--北本先生混在追逐奔走的群衆和東都觀光開發職員中,一邊慢慢的走,一邊這麽思索著。

現在還好,每件事都獨立存在。今天聖路加斯大學發生的事跟白鳳大學發生的事,彼此之間並沒有任何關連,只是偶發事件。唯一的共通點是小田切亞弓來舉辦公演,或是有這樣的預定行程。

如果今後還不斷發生這樣的事件,而都跟小田切亞弓扯上關系的話,就沒那麽簡單了。警察也許會察覺,但是不能證明她跟事件有關連的話,即使察覺也動不了他。恐怕警察是解決不了這一連串的問題了,不是警察無能,而是領域不同。看樣子,得有人代替警察解決問題才行。

突然間,黑夜的一角發白,隨之閃出紅光,東都觀光開發職員驚慌失措的趕過去。火的爆裂聲響起,薄薄的煙霧飄了過來。北本先生停下腳步。

“好像有人點了火。”

“我這樣不慌不忙的對嗎?”

“慌張無無濟于事,只能看耕平怎麽做了。”

北本先生壓抑著內心的動蕩不安,不斷在內心自問自答。有人大叫著“鏡子迷宮燒起來了!”、“快叫消防車來啊”。公司方面的努力和算計都白費了,事態似乎已經發展到不得不讓警察和消防車介入的地步了。

***

九點三十分,北本先生不得不在毫無收獲的情況下,先暫時離開不可思議廣場。消防車鳴著威武的警笛聲,一輛接一輛地趕到。北本先生走出園外,正要上車時,突然被一個男人叫住。是小田切亞弓的經紀人平島。

“你是平島吧?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遇見你,你真是神出鬼沒啊。”

“彼此彼此吧。”

表面上是很尊重的態度,卻看得出來充滿了奇妙的自信。白天見到他時,還覺得他只是謹言慎行的薪水階級,現在卻像個高職等幹部。

“其實是小田切亞弓小姐想見北本先生,所以派我來迎接您。”

“今天晚上,現在嗎?”

“是的。”

“如果再早個十年的話,我可能會很興奮吧。美女招待我的理由是什麽呢?”

“我只是個一無是處的受薪階級,有什麽指示就遵從什麽,如此而已。當然我沒有權利強迫您,您也有拒絕的自由。”

北本先生帶著嘲諷的意味觀察著平島半強硬的表情。

“小田切亞弓小姐是不是說我應該不會拒絕的?”

“是的,您很清楚嘛。”

“這種事都是八九不離十。好,我去吧。承蒙胧她的召見,的確是不能拒絕啊。”

不過要先打個電話回家--北本先生提出這麽的要求,平島恭恭敬敬的允諾了。

打過電話,讓自己的座車稱回去後,北本先生回到平島等他的地方,平島把他帶上早已等在那裏的轎車。這是一輛瑞典名車,據說安全性之高是日本車無法比擬的。

“看來小田切亞弓小姐把我當成貴客了。”

北本先生一邊喃喃念著,一邊進了車裏。

東京世田俗區成城五丁目這一帶,宏偉的住宅群整齊林立,盈溢著綠意和靜寂。在這一條街上可以感受到居住者對人生所擁有的自信和沈著。

載著北本先生的瑞典國寶車停在挂有“近石”門牌的邸宅前,那是小田切亞弓的父親的姓。是資産家,感覺上卻不像資産家的北本先生看到近石宅邸這麽豪華,一半是搖頭;一半是驚歎。高牆、青銅制的厚門、監控營幕充滿著拒絕跟外界接觸的冷漠。門距離玄關很遠,甚至從門的地方都看不見玄關,構成一個非常排外的建築空間。

有人在寬廣的玄關迎接北本先生。

“歡迎您,等您很久了。”

是個具備了幾近冷漠的中年女性,身上穿的加賀友禅和服非常完美。不用問也知道,她就是小田切亞弓的母親,二十五年前曾席卷傳播界的近石禮子。根據北本先生的記憶,今年她應該有五十多歲了,但是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左右。以前給人的印象是華麗而積極,現在卻像座青銅雕像,堅硬、沈靜、冷漠,一點都感受不到活力。

“這麽晚打攪,不好意思。”

“請進,我女兒在客廳等著你哪。”

語尾的用語讓北本先生不禁失笑。在他年輕的時代,戀愛小說裏的主角好像都是用這樣的詞句在說話的。說是有氣質的表現,還不如說是充滿了戲劇性的用詞。

小田切亞弓在換算成和室約有二十個榻榻米寬的客廳等著北本先生。北本先生終于知道爲什麽小田切亞弓的女影迷不多的道理了。長得美而且多才多藝,父母親在社會上又這麽成功,當然不會有人願意真誠的稱贊她了。這種事不只是女性會遭遇到,英俊、高學曆又有經濟力,而且是名門出身的男性也一樣。即使受女人歡迎也一定會引起其他男人的反感。

但是,小田切亞弓有超乎理論的某種特質,讓北本先生不得不提高戒心。這是一個天花板很高,窗戶很小的房間,擺設著古色盎然的古董家具。好寬的一面牆壁上挂著無數的明信片--北本先生以爲是,事實上是全是銅版畫。北本先生稍稍皺著眉頭,在她的引導下坐了下來。

“我看過前幾天的公演,如果沒發生那種事的話,應該是場動人的演唱會。”

“舞台是兩個世界的接點。現實和虛構在那裏結婚,生下稱之爲感動的小孩。”

近石禮子端來咖啡,給人的印象是母親簡直像女侍一樣,伺候著穿著蓬松休閑的女兒。女兒則是一臉故意當她不存在的樣子。

“那麽,前幾天的婚姻算是失敗啰?”

“我只是敘述一般理論而已,要怎麽诠釋是北本先生的自由。”

“行使诠釋的自由先擺一邊去吧。像我這樣已經失去男性魅力的人,爲什麽能蒙才色兼備的歌後邀請呢?我很想知道這個理由。”

北本先生換了一個苦笑語氣說:“虛僞的禮節就到此結束吧,你找我來到底有什麽陰謀?其實我也猜到大半了。”

“好,我也不想拐彎抹角。”

亞弓翹起腳,休閑服的裙擺下露出漂亮的腳曲線。

“你有沒有看過那幅銅版畫?”

亞弓聲音裏的惡意更加強烈,北本先生整頓心理武裝來應付她。裝做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跟隨著亞弓的視線。挂在牆壁上的銅版畫超過一百多幅,亞弓指著其中一幅。

“老花眼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北本先生一邊喃喃說著,一邊循著亞弓的指尖延伸出來的無形的線望過去。一幅銅版畫裏畫著一棟建築物,是看起看像博物館的三層樓邸宅。

“怎麽樣,有什麽感想?”

“沒什麽印象呢。”

北本先生有意圖的省略了答案。被稱爲“黃昏莊園”的建築物,他當然有印象了。晚夏那一趟旅行,他跟來夢、耕平就是被帶到那裏去的。一個異世界的家,隱藏著可怕的過去的秘密。

“幹嘛撒這麽無聊的大謊?”

亞弓發出譏嘲的笑聲,仿佛覺得北本先生的慎重是不必要的。北本先生露出暧昧的表情沈默著,亞弓打開桌子的抽屜,拿出放大鏡,走到其到銅版畫的下面,用下颚示意北本先生過來。

“過來看這幅畫吧。看過以後,會有一股驚訝的熱血貫通你幹涸的精神唷。”

真有煽動效率的一句話呀--北本先生這麽想,但是保留了他的稱贊。他聽話的站起來,拿過放大鏡,用放大鏡放大了銅版畫的一部分。那是三個月亮高挂在夜空中的異世界景色,地面上是一連串起伏緩和的沙丘。沙丘間有兩個小小的人影在晃動著,北本先生發現那正是被關在異世界的來夢和耕平。

亞弓一邊觀察北本先生的表情;一邊發出怪異的笑聲。

“如果把這些銅版畫全燒了你想會怎麽樣?這樣的話,那兩個孩子就不能回到這個世界來啦。”

“你是說,他們得永遠待在那個世界了嗎?”

“對,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這樣也不錯呢。”

北本先生的語調裏聽不出有任何作戲的味道。亞弓疑感的看著他,他才不慌不忙的說出理由。

“也可以選擇在那裏過著幸福的生活啊,反正一回來就會被你們盯上,也不會比較好過。”

“你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可以說是一種消極的贊成吧。不過有一點我要以確信,那就是耕平他們絕不會像你所期待的那樣絕望、哀歎。”

北本先生潇灑的坐回椅子上,翹起腳來,他早已習慣渡過漫長的黑夜。既然耕平和來夢在另一個世界裏奮戰,那麽北本先生也得想想辦法支持他們才行。

***

有一種異樣的感觸,仿佛潛入水中時的壓迫感。但是那種感觸說是濕答答的,還不如說是像接觸到滑滑的青苔表面。那種感觸長長地持續了好久。不只是沒有了方向感,連上下的感覺都失調了。張開眼睛凝視也只見毀壞的萬花筒內部般的光、色黑暗亂舞齊向視界沖撞過來。在這種狀況下,當然不能放開來夢了。

“閉的眼睛,來夢,在我說張開之前不要張開眼睛。”

“嗯,知道了。”

抱著來夢,耕平不知道在這無盡頭,而且重力和穿梭間和時間都失去法則的世界裏究竟要移動多久。但是沒多久,無形的摩天輪也終于到達終點了。背上終于有固體的感觸了,耕平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張開眼睛”他對著來夢說“可以張開眼睛了”,然後站起身來環顧四周。來夢也學他這麽做。

“這裏不是東京吧?”

“好像也不是京都或鐮倉。”

耕平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說出這麽蠢的話,京都跟鐮倉是他在學校旅行時實際去看過的地方啊。

夜空挂著三個月亮,一個滿月;一個半月;一個新月,差不多等距離的排列著,青銀色的光灑落在地面上。遠遠的可以看到起伏的陵線,看起來像是某個沙漠的一部分。

“這裏會不會是夏天來過的那個地方?”來夢歪著頭問。

“不知道呢。”

雖然也是跟現實世界不同的異世界,但是不知這異世界究竟有幾個?說不定跟夏天體驗過的那個異世界是完全不同次元的世界。即使是屬于同一時空的連續體也不定是附近的場所,說不定像日本跟非洲大陸那麽遠的距離。耕平這樣解釋給來夢聽,一半也是說給自己聽。

這裏是無垠的沙漠,如果如起沙風,或是白天升起三個大太陽的話就完蛋了。耕平一邊感到不安,一邊說著其他的話題。

“不要擔心,來夢,我們一定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的。”

“嗯,謝謝。不過我一點都不擔心呢。”

來夢直直地看著耕平,又加了一句話:“要回去的話,一定要兩個人一起回去,我不要一個人回去哦。”

“嗯,沒錯,要兩個人一起回去。”

聽到耕平這麽說,來夢開心的握住他的手。

“會不會再見到奇怪的怪物呢?”

“能見到吧。”

回答後才發覺,“能見到”這樣的說法有點怪異,當然是不要見到陽好了。晚夏之旅中有好幾種異樣的生物出現在來夢他們眼前。身長兩公尺的貓、人身豬臉的青白色豬人、從地面伸出來的手等等簡直就是來夢的動植物園。這次又會遇到什麽呢?

有過一次那樣的經驗,其他的事就幾乎都不值得驚訝了。即然來到這個奇妙的異世界,一徑的哀歎還不如采取實際的行動,找出辦法平安通過這個世界,回到原來的世界。

大家都說日本是個社會定定、治安良好的國家。據說這樣的日本一年也會有兩萬人失蹤,有些人可能是被卷進什麽犯罪案件裏,也有些人可能是有家庭、事業等各方面的煩惱自行消失的。然而一定也有些人是在偶然間走進了異世界,就像耕平和來夢現在一樣。以前不就有這樣的說法,說是“被神擄走了”,而且大半都沒有回來

耕平甩甩頭,甩掉那些不吉利的想象。就算到目前爲止都沒有人回得去,他跟來夢怎麽可能會回不去?

重新振行後,他們繼續在沙上走著。配合來夢的步調節器,不勉強、維持一定的節奏。結果走成了隨時准備應付任何情況的基礎步付了。耕平才剛這麽想,沙就晃動了一下。“來了!”耕平抱住來夢的身體跳開。沙裏有什麽東西--也難怪耕平會這麽想,但是事實上不是。沙不是上下移動,而是水平移動。那東西不是在沙子裏,而是在沙的表面。像蝶魚一樣薄薄扁扁的生物在沙上搖擺舞動著,但瞬間就消失了蹤影。耕平伸出腳,戳戳沙上的某一點,又一條沙蝶魚從沙上數十公分的空中遊走消逝。

“看這樣子,就算有鯨魚在空中飛也不足爲奇了。如果跑出三角龍或霸王龍就更好了,可以當車子坐。”

這不是逞強說的話,事實上出現眼睛看的到的東西還比較好應付呢。沙蝶魚看似無害,可是偶爾會發出青色的憐光,說不定帶有生物電。真不知道這沙裏還存在著怎麽樣的生物呢?

耕平心想:“這個世界一定有白天。如果是只有黑夜的世界,就不會有熱源,應該會處于零下一百度的酷寒中。而這裏的氣候就像日本的晚秋,適合運動的冷涼天候,所以一定有白天,還可能是很溫暖的白天呢。那麽,說不定這裏的氣候會適合人居住呢。”

一個更大的山丘出現在兩人前方,又高又大,向左右延伸,簡直不適合稱爲山丘。依照耕平的性格,一定會直直前進,絕對不繞遠路走。可是他沒這麽做,因爲這個巨大的沙丘很可能本身就是一個生物體,例如沙龍或是沙鯨。耕平這麽想著,所以帶著來夢繞右邊走。

結果,一個未知的生物就在沙丘的陰影裏等著他們。三個月亮依照的強度,給一個物體制造出三個影子。當看到影子再看到實物已經過了十分鍾。

那是一只巨大的蝸牛,殼的直徑至少有三公尺長。伸的長長的腦袋上又突出一雙眼睛,東搖西晃的搖擺著。滑溜的脖子上有彩虹似的條紋。

在夜晚的沙丘上緩緩爬行的巨大蝸牛,仿佛超現實派畫家作口裏的光景。耕平覺得很想笑,又趕忙遮住了嘴。來夢也覺得很爆笑,趕緊學耕平遮住了嘴。真的是讓人看了會神經失調的光景,但是壓抑住的笑不消一秒半鍾就消失了。

蝸牛的眼睛可以前後左右上下移動,分六個方向顧及所有的方位,任何位置的敵人它都可以捕捉的到。一個眼睛看到了來夢和耕平,朝向兩人方位的眼球停止不動了。

耕平知道被發現了,卻沒有很深的危機感,因爲他覺得不過是只蝸牛,沒什麽好怕的。可是他想的太天真了。蝸牛把巨大的身軀轉向他們的方向,突出的雙眼閃爍著異樣的光彩,慢慢接近他們。

耕平感到危險了,巨大的蝸牛好像並不想跟來自其他世界的人類交朋友。耕平牽起來夢的手右轉後開始往前沖。在沙上行走困難,速度減弱不少。

“來夢不想被蝸牛吃掉啊。”

“我也有同感!蝸牛肉是給人吃的。”

巨大蝸牛的追逐速度快得驚人,可能是因爲在沙上,耕平和來夢的速度的確也減慢了不少,但是巨大蝸牛簡直可以說是在砂上滑行。蝸牛通過的沙地留下了像保鮮膜般的光澤。因爲蝸牛會從巨體中分泌出潤滑劑,再順著潤滑劑滑行。如果是在硬土地上,耕平一個人穿著運動鞋絕不會被追上。但是在兩重三重的不利條件下,耕平的飛毛腿根本起不了作用。

大張的嘴巴裏還看得到一排尖銳的細牙,說是牙,還不如說是針。被咬到的話,皮膚和肉一定會千穿百孔、面目全非的。

巨大的蝸牛伸長脖子,整個頭就要往兩個人頭上蓋下地骈的一刹那,耕平抱住來夢往前邊跳開。在沙上一個轉身跳起時,他看到巨大蝸牛在二十公尺遠的地方,辛苦的想改變方向,因爲慣性很大,要改變方向似乎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等巨大蝸牛轉變方向成功時,耕平和來夢又爭取到五十公尺左右的距離。耕平回頭一看,巨大蝸牛的兩只眼睛往前方傾倒,快速的接近他們。正想再往側邊方向跳開時,耕青壯年前方發生了異變。沙的表面微微隆起,然後膨漲、破裂,沙子像雨點般傾注而下。沙雨中出現了其他的怪物,癡心妄想肥的巨體可跟巨大蝸牛匹敵,長度也比巨大蝸牛更長。胴體下有無數蠕動的腳,讓人連想到蒸氣車火車的車輪,是一只蜈蚣。

巨大蝸牛跟巨大蜈蚣的生死之戰。

耕平和來夢都發不出聲音來。一來是震懾于那種場面的迫力,一來是心中某處總覺得荒誕可笑。只要縮小尺寸,就像發生在庭院裏的景觀。這麽一放大--就像庸俗的特殊效果怪獸電影裏的場面,感覺上很虛假,沒什麽吸引力。

在那裏等著看死鬥的結局也沒什麽意思,所以耕平催促來夢離開現場。即使兩頭之中有一方獲得壓倒性勝利,也會大啖對方的肉體,這期間耕平他們又可以爭取到一些距離。

耕平和來夢拼命的趕路的確拉開了一段距離。問題是走的究竟是什麽方位;究竟遠離了哪個方位,根本無從判斷。

腳下的沙子發出了鳴叫聲。中國的敦煌附近有一個叫鳴沙山的山丘,聽說踩踏那裏的沙子,就會聽到人的哭聲般的聲音。傳說是因爲遠征西域戰死的士兵們的靈魂化作了沙子。

耕平一邊想著這樣的傳說,一邊擡頭看著夜空。看著三個月亮的眼睛裏,有著懷疑和難以置理。這個世界果然是虛幻不可靠的,三個並排的月亮還是在剛才的位置,完全沒有變更的意思。

一切都是虛假的--耕平更加加深了這樣的印象,這是一個漠視原本該有的法則和原理的僞裝世界。如果是有人創造了這個世界,那麽這個創造主一定是擁有某處扭曲的感性;要不然就是擁有異種非常強烈的偏好。

耕平對小小的同行者說:“來夢,困不困?要不要找個地方睡一下,等天亮了再走?”

“謝謝,可是我不困,趁現在趕快走吧。”

“是嗎?那就這麽做吧。”

耕平突然感覺到,來夢的措詞是那麽的窩心。一開始,她先說一聲“謝謝”,在陳述自己的意見“可是我不困”之前,先擺出接受對方好意的姿態。耕平領會到原來就是因爲這樣才讓自己覺得很窩心。或許這只是他對她的單純的偏袒而已,這也是一個新鮮而喜悅的發現。

“這孩子一定會幸福,不安才是不可置信的。”耕平這麽想,整個心情都亢奮起來了。但是,問題在于裝心情的容器--也就是肉體。年輕健康的耕平現在還不覺得疲憊,可是體力總會耗盡的。如果這筋疲力盡、癱坐在地上時,被被物襲擊或被沙風卷走該怎麽辦呢?前一刻掠過腦海的問題,又重新刻畫在耕平腦海裏。明知道想也沒用的事,卻還是禁不住要去想,這件事本身就不是很好的征我。現在耕平雖一能做的就是善盡人事,雖然耕平即不是超人也不是英雄,即使善盡人事也只是很有限的力理

突然,腦細胞的一角閃過一道光明。他想到了一件事。

“來夢,這附近一定有水。”

耕平振奮起精神說:“那麽巨大的怪物不可能在沙漠裏生存,這附近一定有河川或泉水。”

“嗯,沒錯。”

來夢很有精神的點點頭。耕平想,讓她過于期待也不太好,一邊想著,自己也打起了精神繼續往前走。

一個小時後他們停下來休息。其實他們也不是完全信賴手表,只是三個月亮動也不動一下,要知道時間就只有依靠手表了。在無限延伸的沙丘某處的陰影下,兩個人並肩坐了下來。

耕平覺得喉嚨開始幹渴了、那麽來夢一定也一直處在幹渴的侵襲中。難怪耕平會對自己天真的揣測感到自責,揣測這附近會有河川或泉水。但是來夢沒有對耕平抱怨過一句話。耕平覺得心疼,但是目前也只能給她精神上的鼓勵。

“來夢還有媽媽陪伴著,一定可以撐下去的。”

“嗯,我會努力的。”

來夢對他笑了笑。耕平捉起一把沙子磨磨頸子,不經意的擡頭越肩看這山丘,發現這是一座十層樓高的山丘。

耕平想“爬上去看看吧。登上高處也許可以看得遠一點吧,說不定可以找出該朝哪個方向前進的依據;也可能看到的只是無限綿延的沙丘,但還是值得一試,至少可以改變一下視點。”

“來夢,你在這裏等一下,大哥爬上去看看。”

“不可以跟你去嗎?”

“在這裏等著,我馬上回來,有什麽事就喊我。”

“嗯,耕平大哥也要小心。”

費了些時間和精力,耕平平安無事的到達了頂峰。

耕平的眼睛已經完全適應這個世界了。他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在山丘上站定,看到了超越他所期待的景象。幾座低山丘連綿不斷,點點燈光群聚,浮現出巨大建築輪的輪廓。

“是城鎮!”

耕平呆立在沙丘上。但是隨即在臉頰上“啪!”一聲打醒自己,匆匆忙忙爬下山丘--他要趕快下去告訴來夢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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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8:59 pm

第二卷 夜半歌聲 第五章 異形城鎮
第五章異形城鎮——

不同的世界流逝著不同的時間。在東京近石府的客廳裏,時鍾指著午夜十二時。十一月二日星期日開始了。

門外放著一張椅子,經紀人平島滿臉無趣的在外面守候著。北本先生的聲音微微從門裏傳了出來。

“爲什麽那麽在乎那個平凡的大學生跟小學生呢?你在富裕的家庭中成長,獨占了美貌和才能,只有別人羨慕你,根本沒有你羨慕別人的道理啊。”

北本先生的這些台詞是爲了回答小田切亞弓先前的問題。她的問題是這樣子的:“北本先生爲什麽會那麽關心個一無是處的大學生,還有無依無靠的小孩子,我覺得滿好奇的,可不可以把理由告訴我?”

北本先生當然有很充分的理由。來夢是他的恩師的孫子,而且恩師的夫人是他學生時代憧憬愛慕的人。在來夢的父親失蹤後,他就透過育幼院一直在暗中照顧來夢了。至于耕平,交往的時間雖短,北本先生卻對他有很高的評價,對他的將來也寄予期待--在各方面。但是,他覺得這些都沒有必要讓亞弓知道。

北本先生是經營不動産公司的事業家。最近不動産業的形象惡劣到了極點,但是北本先生只是運用在東京近郊代代相傳的土地賺取一些盈利而已。既沒有做出侵占人家土地或炒地皮之類的違反社會行爲,也沒必要那麽做。現在北本先生擔任會長經營的山手興業,經營項目有公寓、網球場、停車場、出租大樓以及把土地租給銀行分店或超市,每年有固定的營利收入。他無意擴展事業,所以不必做超出能力範圍的事,也不打算接近政治家從中獲取什麽利益,只想敬業的工作。東京市街地逐漸發展擴大,北本先生所擁有的土地也隨之增值。這一切並不在北本先生的計劃內,怪只怪政府處理土地問題的無能和時勢所趨。

“所以呢,我在你們家眼中根本是毫無價值的小小存在。我真是想不通,爲什麽你這麽注意我?”

北本先生巧妙的轉移了話題。不過,小田切亞弓的行動也確實是充滿了謎點,即使不是北本先生,其他人會也想問出個所以然來的。

“看來,我們好像都對彼此的態度感到好奇呢。”

“我想應該由你先說明,因爲是你把我找來的,而不是我找你的。”

北本先生故意看看手表說:“萬聖節前夕的深夜已經過了二十四小時,魔王的自由時間應該已經過了吧?”

“那是哥藍德普藍西的《地獄字典》裏寫的吧?大天使加布利亞給魔王萬聖節前夕的十二小時的自由”

亞弓從椅子站起來,把手插在休閑服的口袋中,走到北本先生身旁。低頭看著深夜的訪客,用充滿演技的口吻說:“如果這項約束失去了力量怎麽辦呢?這個世界會變成怎麽樣呢?這個問題耐人尋味吧。”

“那麽,魔王就能在這世上自由振翅高飛了,或者魔王的代理人”

“我想可能不只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很大的組織呢。”

亞弓把秘密像拼圖的圖片一樣,一片片的扔到對方身前,似乎以看著對方的反應爲樂。

“秘密結社嗎?”北本先生聳聳肩說:“有‘無人不知的共濟會’這麽一句揶揄的話。只是你們的組織仆人都不知道,是個沒有誇大廣告的秘密結社。”

“你是在稱贊我嗎?”

“不,只是重新翻一下字典而已。”

乍聽之下,像一連串不急不緩的對話,但是每句話都暗藏著刀刃針氈。究竟對方知道多少?接下來會怎麽做?他們彼此隱藏手中的紙牌,探索對方的底牌。其實北本先生的立場不利的多了,但是他很巧妙的維持著勢均力敵的局面。

先有所動作的是亞弓,可能是想爲舌戰劃下逗點了吧。她走到桌子旁,不久聽一打開抽屜角匙的聲音。北本先生移動了視線,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但是,北本先生再厲害也裝不下去了,因爲亞弓手上有一本厚厚的皮革古書。

“《聖蛇露徑禱書》原來是在你手上?”

“你果然知道這本書。”

小田切亞弓露出嘴腳微翹的笑容,北本先生沈穩的對她點點頭,內心卻禁不住的冒著冷汗。

亞弓拿給他看的是本記載著魔道教理,一六六O年西班牙人著作,荷蘭人改訂而成的書。據說本來有個教派叫拜蛇教,是初期基督教的一個異端教派,現在已經不存在,這個拜蛇教把蛇當做理性的的使者來崇拜的教理,後來被人曲解濫用,培育出了這麽一本書。雖然“用人皮裝訂而成”只是傳說,但是光看皮革封面上用人血畫的“鳥洛波思圖”就夠讓北本先生動搖了。但是北本先生撐住了,他整理一下呼吸和心跳,沈默了十秒鍾後,轉向對方始料未及的方向攻擊。

“我知道了,讓我見見你父親吧。”

本北先生觀察亞弓的表情,亞弓的表情有了變動。這一點是可以確認的,只可惜不知道是爲何而變。

小田切亞弓的父親近石剛弘,根據紳士錄的記載,今年六十二歲。現在是來西銀行的總經理,以前曾任大藏省(譯注:相當于財政部)的高級官僚。

一般市民也許很難想象,一旦當上大藏省的精英份子就不能依自己的選擇自由結婚。大臣官房(譯注:官員的辦公廳)的秘書課會列出獨身者的名單,全權包辦所有的姻緣。好不容易才塑造出來的精英不可以平凡的結婚,變成平凡的市民。跟遴選出來的優秀名門締結婚姻關系,努力鞏固日本的精英社會是他們應盡的義務。也許很多人覺得這種事愚蠢又可笑,但是在閉鎖的狹窄社會裏,這種事是不足爲奇的。

近石剛弘也不倒外,他跟小田切亞弓的母親是再婚。二十七歲時,他第一次結婚,對象是某地方銀行老板的長女。結婚兩年後,老板夫婦相繼去世,由長女近石夫人繼承了巨額的資産。三年後,近石夫人去世,資産落入近石剛弘的手中。集聚精英官僚、巨額資産家、獨身,三個條件于一身的近石,三十八歲時跟宗方禮子再婚,跟文化界也扯上了關系。因爲這兩度的結婚,近石剛弘可說是得到了這世上所有可能期望的東西。

“真是個幸運的男人,跟他同期的人的幸運都被他一個人獨占了。”

朋友們帶著羨慕和忌妒,彼此竊竊私語。近石剛弘打敗了同期進入大藏省的競爭對手,晉升爲次長。退休時有人推舉他當政治家,但是他拒絕了。因爲他不願意爲了選舉,到處去跟權勢者低頭拜托。他選擇了不沾汙雙手的人生--亦即下凡的道路,而不是政治家的道路。日後,等總經理的任期結束,就能成爲會長,然後再領取一枚勳章,榮華富貴的人生就可以圓滿落幕了吧。

“剛才你的母親端茶進來時,我覺得她的態度不像個母親,倒像個侍女。真是太令人驚訝了,我一直以爲宗方禮子女士是個潇灑剛強的女性呢”

那種改變給北本先生的感覺是被抽去了生氣和活力,只剩下美麗和形骸。而且當時宗方禮子那麽容易地踐踏自己的名聲結婚,其中的理由也是令人百思不解。難道近石剛弘這號人物真有那麽大的魅力嗎?

小田切亞弓又笑了起來,刻意做出來的笑容隱藏了她心底的真意。

“難道你認爲我父親跟惡魔定了契約嗎?”

“如果是在中世紀的歐洲,大概所有人都會這麽想吧。”

無論如何,異常幸運的人都會遭人忌妒的。中世紀歐洲就有幾個人,因爲“那家夥一定跟惡魔定了契約,不然不會事事都那麽順心如意。”的傳言,被告到法院,招來殺身之禍。但是如果不是謠言,真的有人跟惡魔定了下契約,結果會怎麽樣嗎?北本先生就看過類似的實例,那不是個愉快的記憶。

“可以讓我見見你父親嗎?”

北本先生再度提出了要求。

***

在三個並排的月亮下,這個都市的存在像一座小小的山。雖然有無數的燈火,卻只有蒼白的光,沒有一點溫熱感。越走越近,都市的面貌就越清楚的呈現在兩個人的眼裏。

一棟巨大的建築物構成了一整個都市。說到這棟建築物,還真是讓耕平看了就覺得頭痛的成品。

“好像哪個喝醉的獨裁者設計出來的通天塔。”

耕平很想這麽說。對于建築,耕平並不熟悉。但是愈接近它,就不由得愈感覺到它的怪異。底部看起來像中國的城壁,灰色牆壁上到處都有拱狀的出入口。城壁上方聳立著幾百個高塔,塔與塔之間有空中通道相連接著。塔的形狀各式各樣,有圓柱型;角柱型;金字塔型。空中信道也有好幾種樣式,有斜斜延伸;也有水平延伸的。看起來就像用石頭跟樹枝堆砌,再用積木加強結構的蜂巢、蟻巢、蜘蛛巢。是一個跟都市計劃之個詞毫無緣份的城鎮。

城鎮裏住著居民。耕平不由得要出聲喊叫他們,但又縮了回去。因爲行動還是謹慎一點較好。他靠近其中一個拱狀入口,躲在看似廢棄物的石材跟木材片背後觀察這時的居民,結果令他目瞪口呆。

他們的確是用兩只站立,也穿著衣服。手裏拿著工具,用某種不時的語言交談著。與人類只有一點一同,就是脖子以上的部分。那不是人類的臉,而是動物的臉,有熊的臉、牛的臉、狗的臉。從袖子裏伸出來的手是人類的形狀,卻長著濃密的毛。

是動物裝成人的樣子嗎?可是熊和牛之間的語言能相通嗎?或是正好相反,是人類載上了動物的面具,裝成動物的樣子?如果是這樣,那是爲了什麽?耕平實在想不出結果。

來夢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忘了不安和恐怖,目不轉睛的看著獸人們。一個穿著高領衣服,露出一張蛇臉的男人從附近經過。只因爲他穿的是男性的衣服,所以推測他應該是個男人。

“這裏是動物園嗎?”

“難道這裏是摩洛博士城鎮?”

摩洛博士是出現在HG韋爾斯著作的古典科學小說中的狂熱科學家,專門研究讓動物變成人的藥物。他在遠海的孤島上成立研究所,做出一群分不出是動物還是人的獸人在島來走來走支。現在出現在耕平眼前的都市就像摩洛博士的奇怪的夢現形的實驗場。

在觀察中,耕平自覺到從心的地平線湧出了烏雲。他想起了一件不祥的事,獅子、公牛、蛇、老鷹、熊、狗、驢子七種動物,不正是跟拜蛇教這個異端宗派的七大天使相呼應嗎?獅子是天使米迦勒,公牛是靳列埃,蛇是拉斐爾,老鷹是加布亞路,熊是陶塔包特,狗是埃拉陶特,驢子是國諾維。

難道這裏的“人們”,全都和拜蛇教的七大天使同樣的長相?獅子的頭、牛的頭、熊的頭看著看著,耕平開始覺得口幹舌燥,來夢也握著耕平的手,說不出話來。

但是,也不能一直待在這裏彷徨躊躇。

“進城鎮裏去看看吧,來夢。”

耕平這麽說,來夢就滿懷信任的對他點點頭。因爲不安中參雜著好奇,再加上空腹和口渴的唆使,兩個人展開了行動。這個城鎮裏至少應該會有足以供應居民總人口數的食物跟水。

耕平和來夢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鑽過拱門。他們已經做好被懷疑就立刻逃走的准備,可是迷宮般街道上萬頭鑽動的居民,卻絲毫沒有找他們麻煩的意思,只是用聽起來像吱吱的叫聲交談著。

“如果能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就好了。”

“嗯,動物的臉也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唯一知道的是,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來夢和耕平。可能是因爲聚集了太多種長相,所以能接受任何一種長相吧,就像移民很多的民族國家裏,頭發、膚色都不會造成很大的問題一樣。當然。這樣對耕平和來夢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不過,只有來夢和耕平是人類的身體、人類的頭,那種感覺還真奇妙呢。看起來奇異的獸人社會實際一看,其實也跟人的社會差不多。像産業革命之前沒有機械的時代,跟印加帝國一樣沒有車輪的存在。服裝看起來像中世紀的裝扮,富人和窮人在服裝上有很大的差別,可以很清楚可以分辯出來。

耕平推測,這個世界,或至少是個城鎮的社會,一定存在著明顯的階級制度。跟七大天使同樣長相的人是貴族或統治階段,其他長相的人就是勞動者或被統治階段。界限實在分的太清楚了,連猶豫的余地都沒有。

兔子、栗鼠、貓、枭、羊、山羊這些長相的居民,身上裹著粗糙的衣服,讓路給統治者。眼前就有一個穿著絹質的豪華衣服的驢子頭男人,帶著老鼠隨從在街上遊行。庶民們趕緊讓出一條路來,閃的不得要領的兔男人絆了一跤,反而搖搖晃晃的跌倒在貴人面前。驢男瞪大眼睛暴出牙齒,呼出憤怒的鼻息,揮出拳頭。

狠狠的一擊打在兔男撲倒在地。驢男不顧兔男發出吱吱的唉叫聲,又舉起腳往兔男的側腹踢下去。他磨響著牙、流著唾液,享受著暴力行爲的快感。

周圍的群衆吱吱的叫著,看著單方面的暴力行爲。如果是人類,早就皺起眉頭來了,可是他們沒有眉毛,所以不能這麽做。身份上的差距對他們來說好像是很嚴重的事,沒有一個人出來制止驢男。

耕平想自己不該牽扯進去,牽扯進去絕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不可以成爲大家注意的目標。

可是心裏這麽想,卻又看不過去。與其說是正義感,還不如說是心情問題。當然,先決條件是不能在衆人前引起注意,所以耕平蹑起腳來,走到路旁的一家水果店前。

驢男又踢了毫無抵抗、一徑求饒的兔男一腳。這時候,突然有什麽東西滾到腳。來勢洶洶,而且不只一個。驢男裝飾著羽毛的鞋子底部踩到了圓圓硬硬、表面光滑像蘋果一樣的果實,發出叫聲、滑了一跤,跤了個四腳朝天。後頭部落在地面上,連呻吟都沒有就不動了。

驢男安靜下來了,周圍正好成反比的喧嚷起來。驢男的隨從們慌慌張張的跑過來,跟主人一樣踩到果實,一個個翻倒在地上。群衆們左跑右竄,耕平趁亂扶起發愣的兔男,把他推進群衆裏。

這樣就解決了。耕平脫離混亂,猛然側頭一看。他的心髒在體內狂跳,來夢不見了?--在反射動作下,他環顧四周,聽到了呼叫他的少女的聲音。耕平的生物本能全集中在一個焦點上,他看到一個狐臉的男人抱著掙紮的來夢跑進了巷子裏。

***

“放開來夢,混蛋!”

已經沒有心情注意高尚的遣詞用字了,耕平沖上前去逼向狐男。狐男抱著掙紮的來夢沒辦法逃跑。耕平撲上去,狠狠的給他一拳。

狐男躲過這一拳。躲是躲過了,可是爲了躲這一拳,不得不放開手上抱著的來夢。來夢恢複了自由,翻滾逃開狐男。

耕平的手劃出一個弧形,用力的落在狐男的左耳上。這一拳很有效,銳利的刺痛讓狐男退縮了。狐男想用長滿茶色毛的手來揍耕平,被耕平一把捉住手腕,然後一個過肩摔。漂亮的出擊。狐男被摔在石板道上。背部重重撞擊地面,發出短短的呻吟聲。好不容易爬出來時,又被耕平一拳狠狠的打中下巴,飛了出去。

狐男終于發出哀叫聲,趴在地上,失去了打鬥的氣力。用哀求的聲音不知道說些什麽,邊把手伸進懷裏去。耕平捉住他的手拖出來,發現狐男手上握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把的橢圓形金屬片。狐男攤開手掌,把金屬片撒在地上,又叽哩呱啦的不知道說些什麽,用哀求的眼光看著耕平。

耕平懂了,這個橢圓形的金屬片是這個世界的貨幣,狐男是對他說“我給你陪償費,你就饒了我吧。”

“不要把人看扁了!”

耕平對他大吼,可是看到“啊”一聲縮起脖子的狐男卑屈地樣子,就覺得怒氣消了下來,最後狐男並沒有成功綁架來夢,還被耕平狠狠教訓了一頓。而且狐男獻出來的貨幣,在這個世界裏說不定會對耕平他們有所幫助。

狐男似乎是用自己的想法解釋了耕平的表情,又撒了一把金屬片在耕平的腳下,然後再看看耕平的表情。

“快滾!”

與其說是那句台詞,還不如說是那個揮手的姿態讓狐男明白了耕平的意思。他用狡猾哀憐的眼神瞥了耕平一眼,站起來轉身就跑了。要彎過轉角的時候,突然轉過頭來大叫著什麽,那絕對是“你給我記住”這類的話。不用他說,耕平當然也不打算忘記這個企圖誘拐來夢的壞蛋。

“來夢,你沒事吧?”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耕平用拳頭輕輕敲了一下少女的頭。

“不可以再走開了唷,幸虧對方是狐狸,我還勉強勝得過,如果是熊或獅子,大哥哥也找不贏啦。”

這句話不是什麽預言,叫之得趕快離開現場才行。狐男說不定會糾結同伴來替他討回損失。

兩個人趕緊撿起地上的橢圓形的金屬片。

“這一定是錢吧。”

“不太可能是其他東西。是銀呢?還是其他合金呢?”

從發光度來看應該是角吧,耕平這麽判斷,可是沒什麽自信,說不定這個世界的元素構造跟耕平他們的世界不一樣,即使一樣,這些貨幣也可能是僞幣。不過,不使用看看是不知道的。

耕平帶著來夢導找類似餐廳的商店。找到一家父母帶著小孩坐在裏面的餐廳,兩個人小心的確認過他們付錢的方式,才在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一個親切的青蛙男人來幫他們點菜,耕平輕輕指隔壁桌,隔壁桌的是貓臉的一家人。意思傳達到了。

不久眼隔壁桌一樣的菜被端上來了。面包只有一點點鹹味,好像是用黑麥做的。還有一碗馬鈴薯加玉蜀黍加洋蔥(很像洋蔥的青菜)的濃湯以及一盤某種白肉絲炒出來的東西。有盤子卻沒有筷子或刀子,只能用手抓著吃,吃完以後再用桌巾擦手。面包是沾著濃湯吃的,這個還好,問題是那一盤白肉絲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這會是什麽呢?不像動物的肥肉,也跟白肉魚不太一樣。很有彈性,咬起來很有勁,有點像榮螺或是鮑魚肉”

耕平就只知道這些了,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的好。因爲他的視線透過來夢的肩膀看到了廚房的一部分。猴臉的廚師正拿著一把厚厚的刀在切割一塊不知道是什麽肉的肉片,肉片上有一個巨大的殼和凸出來的兩只眼睛

也就是說,那是在沙丘追逐耕平他們的巨大蝸牛的肉。耕平冷不防的吐出嘴裏的肉片,這時候來夢正好一邊舔著沾了濃湯的手指頭,一邊看著耕平,她注意到耕平的表情有了變化。

“怎麽了?”

“沒什麽,嗆到了。”

耕平不想把真相告訴來夢。反正就是蝸牛肉嘛,吃了應該也不會有害吧?法國人吃蝸牛;中國人吃鲨魚;日本人吃河豚--有什麽奇怪呢?仔細想想,不過飲食習慣不同而已。耕平不提這些沒有用的事,跟來夢說了一些比較有建設性的話。

“即使有入口,就一定有出口,等肚子填飽了,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嗯,好啊。”

“休息過後,再開始找出口,說不定要潛進地底下呢。”

這麽多的住民,又有充分的物質供應,不可能完全在都市內自給自足,應該有某運運輸管道。

但是,都市四周都看不到道路的路徑,耕平心想,那一定是在地下或是空中。雖然天空除了三個月毫外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是,說不定在某個時刻就會打開一條路。照亮夜晚道路的青白燈火,然也是從某處出運來的吧。

不過,現在到底是幾點呢?耕平突然這麽想。如果時鍾所指的時間跟這個世界的時間,還有耕平和來夢休內的生物時钏三者不合的話,那就怎麽樣都無法把身體狀況調適到最好,會産生時差問題。現在可能是因爲緊張興奮把身體活性化了,所以消耗了這麽大的活動量還不覺得疲憊。

但是差不多到該睡一下的時候了,尤其是來夢。

吃完飯後該付錢了。耕平拿出一個橢圓形貨幣,找回一個四角略圓的正方型貨幣。不知道是貴還是便宜,總之能平安吃完一頓飯就很感謝了。反過來說,兩個人吃那樣一頓飯是那種價錢的話,那麽就可以揣測出物價了。手上還有足夠的錢找個便宜的地方住宿。應該感謝那個大大方方的捐錢給不幸青少年的狐狸。

他們走到店外面。所謂外面,其實就是巨大建築物的內部。青白色的光微微照亮著,照出了有屋機的中庭空間。

柱子裏也有樓梯,梁柱本身就是中空的走廊。梁柱跟梁柱之間有繩子綁著,獸人們在中間快速通行移動。上下方向的移動好像難不倒這個世界的住民。

“好厲害,比不可思議廣場還精彩。”

來夢這樣的感想,如果讓努力經營遊樂場的來都觀光開發職員聽到,一定會覺得很不舒服。

本來兩個人都以爲是自己只顧著往上面走才會遇到無妄之災。但是看樣子是事先就中了別人設計好的圈套。狐男從遠處跟蹤耕平和來夢,不一會兒就暫時消失了蹤影。耕平畢竟是個普通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當發現氣氛不對勁的時候,耕平和來夢的國周已被布下了天羅地網。持著槍,像士兵的狗臉男人們穿過人群夾縫,圍成了一個圈圈。接著出現在耕平和來夢眼前的是一個獅臉的男人。筋肉鼓起的雙手握著一棍棒,棍棒上釘著幾十根釘子。

獅男丟了一枝棍棒在耕平腳邊,腳裏發出的粗野叫聲一定是挑戰的宣言。耕平看見狐男的身影在士兵間閃過,他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獅男的動作有逼人的迫力。不管這個世界的價值觀爲何,這個男人無庸置疑是個以武勇受到敬重的人?耕平算准自己一定沒有勝算,對方不是一個靠勇氣和機敏就可以獲勝的對手。

他大概一擊就可以把耕平和頭像西瓜般打個稀爛,這點是百分之百肯定的。要躲過這個危機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那個。

他實在不願意去使用它,但是現在來夢和耕平自己的安全遠比意願來得重要。沒有其他的辦法了,他甩開猶豫,集中精神。一邊彎下腰,假裝撿起棍棒,一邊發出銳利強烈的精神力。

下個瞬間,獅男的頭後面響起了奇怪的聲音。在一片驚叫聲中,獅男的巨大身體搖擺晃動。薄薄的血柱從鼻孔、嘴色噴了出來,轟然一聲倒在地上,滾落在他身旁的是裝飾在大廳一角的厚重的鐵制水果盤。那個盤子突然聘同在半空中,掉落到獅男的頭上。看來一定是撞成腦震蕩了。

部下們趕緊跑到主人旁邊扶他起來,一邊吱吱嘎嘎的叫著,大概是在叫醫生吧。他們之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懷著陰慘的恨意和憎惡看著耕平。讓人很容易就浮現出一場戲劇,這些不能好好保護主人的隨人,一定會受到很嚴酷的處罰。要免于受罰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抓住傷害主人的人,或是殺了這個人。

耕平發現危險不但沒有遠去,還加快了腳步接近中。

“這邊,來夢!”

耕平叫著,捉住來夢的手開始逃,後面緊緊跟著追逐聲和怒罵聲。耕平逃進巷子裏,推倒、撞倒了幾個路人。他一一說了“對不起!”不過恐怕沒有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麽吧。追逐者比逃亡者還要凶暴,好幾個路人被撞倒在地上。

追逐戰從巷子轉到空中。

耕平和來夢跳進一根交叉的梁柱裏,要抱住來夢身體卻撲個空的狗臉男人,發出一聲慘叫掉了下去。

兩個人從混亂和怒罵中逃了出來。前方又出現了一個叉開兩腳站立著的鴉臉男人往他們沖了過來。不像是官兵,應該是想賺取獎金的人。他張大嘴沖了過來,耕平和來夢配合無間的呼吸調整一致,滑了過去。這是打棒球的要領,全力沖過來的鴉男的雙腳被耕平抄起,重重摔在地上,嘴巴刺進了梁柱,插在梁柱裏拔不出來,拼命的掙紮。趁這個時候,耕平和來夢躍起來再開始跑。就在爬下窄梯子時,又有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這次是個免臉的男人,兩個長耳朵不停的前倒直立。扯著耕平的袖子,吱吱吱的不知道想跟耕平說些什麽,態度顯得很慌張。

耕平想起來了,他是幾個小時前被自己從驢男手中救出來的男人。他拼命對著耕平點頭,還不斷的指著一條巷子。大概是爲了報恩,想告訴耕平逃走的路吧。

一瞬間,耕平也想到會不會是假裝報恩而設下的陷阱。但是現況已沒得選擇,耕平只有相信對方了。看到耕平用力的點了點頭,兔男露出牙齒笑了,轉過身去在前面帶路。耕平和來夢步緊跟在他後面。

***

巨大角柱旁邊延伸出一根梁柱,梁柱再延伸出一枝圓柱,從圓柱裏伸出一枝樹幹。兔男的家就在這枝樹幹上,形狀像個小鳥巢。不過內部非常寬廣,天花板有牆壁、地板都鋪著厚厚的木板,這些木板也不知道從哪裏運來的。家具就只有些粗糙的椅子、桌子跟一些櫥子。

有燈火點著。耕平終于知道照亮街道燈火的實體了,那是養在像雪洞形狀的玻璃容器裏的巨大螢火蟲。大小有大人拳頭那麽大,青白色的光有二十瓦的日光燈那麽亮。這樣的話就不需要燃料了,需要的只有水和食物。

“好像沒辦法溝通呢。”耕平歎了一口氣。

“如果是一般科幻片的話,通常會出現一個人或一只跟主角用相同語言的角色啊。”

“啊,來夢看來這種故事。這時候會出現一個長胡須的老爺爺,告訴主角怎麽回到原來的世界。”

“嗯,大都是這樣的。可是現實就沒這麽順利啦。”

耕平說完露出苦笑。苦笑有兩種意義,一是笑自己的天真;二是實“現實”這個詞句。現在這種狀況可以套用“現實”這個字眼嗎?三個月亮照耀下的世界、不知名的沙漠都市、頭部是動物長相的居民,還有用來取代燈火的幾百只巨大螢火蟲

叽哩呱啦說了一陣,兔男遞上了飲料,好像是一種茶。更讓耕平他們感謝的是供到了濕潤的毛巾。如果是在東京的咖啡廳,用毛巾擦臉、擦脖子是種令人厭惡的行爲。但是現在實在管不了那麽多了。擦完後,整個人有重新活了過來的感覺。不過這些水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又是用什麽方法引過來的呢?

“耕平大哥,說不定畫畫可以溝通呢,你要不要畫畫看?”

“用畫的嗎?”

耕平有些爲難。他的體育、音樂在班上都滿傑出的,但就是沒有畫畫的天份。不論任何家庭都會保存小孩子得到的獎狀,能戶家就是沒有半張跟繪畫有關的獎狀。所以耕平有些爲難,但是來夢的主意也不能輕易放棄。因爲沒有文字的世界,還是有圖畫存在的。

從決定方針到讓對方明白他們的用意就花了不少時間。總之,耕平他們好不容易才向兔男借到了石板跟臘石。圖由來夢來畫,來夢畫得非常好,讓耕平不禁發出“唷!”的贊美聲。來夢很擅長強調東西的特征來畫,與其說是畫家,還不如說是漫畫家的才能。

看到巨大蝸牛的畫,兔男很明顯地露出厭惡的表情,還發出驚恐的叫聲。激動的從地上跳了起來。稍微冷靜下來後,開始比手劃腳、口沫橫飛的說,耕平他們當然不懂他在說什麽。內容大概是巨大蝸牛是必須漿避的有十拓野獸;兔男曾經被怎麽傷害過的經驗;還有來夢的書畫太好了等等。

就這樣,兔男好像勉強了解耕平和來夢是怎麽渡過危險的沙漠來到這個都市了。接下來該講座今後怎麽做,可是這時候客人和主人都覺得很累了,尤其是來夢。先睡一覺,讓身心消除疲勞也許會産生更好的智慧。

耕平做個把手擱在頭後面躺下的姿勢,感覺靈敏的兔男立刻會意,打開隔壁房間的門。這房間約三公尺見方,鋪滿了幹草和枯葉,算是沒有床的寢室吧。

進了房間關上門後,耕平在幹草上盤腿坐下。

“來夢,好好睡吧,你累了吧?”

“嗯,耕平大哥不睡嗎?”

“待會兒,你先睡吧。”

但是,這次來夢很難得的沒有乖乖點頭。

“耕平大哥是打算一直醒著保護我吧?”

“你太多心了。”

“我怎麽能不多心呢,耕平大哥就是這種人呀。耕平大哥不睡,我也不睡。”

“來夢!”

“一起睡嘛,我不要一個人睡。”

再過十年,不,只要再過個五年,這句話就可能變成一句充滿誘惑的台詞,但是,現在只是一句沒有任何罪惡的體貼詞。

“好吧,老實說,大哥也困了。”

耕平這麽說,是因爲察覺有人站在門外。來夢很高興的鑽進幹草和枯葉的床鋪裏,耕平也脫下外套躺在她身邊。雖不是很考究的地方,但是這種讓人邊睡邊沐浴在森林的味道裏的床真的好舒服。

來夢立刻進入睡鄉,耕平則閉上眼睛抗拒著睡魔。不久,門口出現了兔男的臉,摒住呼吸查看客人的情況。確定客人們都睡著了以後,兔男就匆匆忙忙的出門了。與此同時,耕平張開了眼睛,從床鋪站起身來。

“果然是這樣”

自己的疑惑果然應驗了,但是並不值得高興。他無意責怪兔男,畢竟兔男也算救過他們一次,即使那只是爲了領取密告獎金而僞裝出來的善意。他深深歎了一口氣,穿上外套。確定屋子裏沒有人後,他才回到房間搖醒來夢。

“來夢,醒醒。”

最不忍心的是叫醒來夢,可是只能這麽做了。在兔男回來之前要逃得越遠越好。

可是要逃到什麽時候呢?耕平似乎無意再繼續做個逃亡者。這樣四處逃亡,還不如打開一條反擊的活路。但是該對誰反擊?該怎麽反擊?他根本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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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9:00 pm

第二卷 夜半歌聲 第六章 迷宮寄居者
第六章迷宮寄居者——

近石剛弘的書房果然跟北本先生的想象一模一樣,高高的天花板,小小的窗戶。家具看起來全是紅木制的,除了厚重之外,沒有其他可以稱爲特征的特征。坐在安樂椅上的近石剛弘本人是個道貌岸然,剛邁入老年的男人,頭發還烏黑發亮。肌膚年輕又有彈性,充滿了精力和意志力。

長得眉清目秀,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男子吧。

北本先生判斷,近石剛弘應該不是個有獨創性的男人。不只是他的房間,他的經曆也是判斷的因素之一。東京大學法學院畢業,從大藏省高級官員退入凡間後成爲銀行家--對某種被爲教育的媽媽的人來說,也許是很理想的人生,但是對北本先生而言,這樣的人生實在太無聊了。因爲他覺得那不過是寄居在別人制造出來的權威跟組織下,完全沒有自創的東西。不只是北本先生,從具有傳統的私立學校畢業的人都會這麽覺得。

近石開口了,一開始就用很有威嚴的語調。

“你先請坐。老實說,深夜面談實在不是我所願意的。”

“你必須同意我有這樣的權利,因爲深夜被叫來這裏的是我。”

讓必要而且充分的諷刺發揮成果後,北本先生看著帶他進來的小田切亞弓的側面。

“而且,沒有跟一家之主打招呼就回去,對一個生在戰前的人來說是很難心安的。”

“你太客氣了。”

近石譏嘲的說,一雙銳利的眼睛眯成一條縫觀察著北本先生,似乎覺得有擬定作戰策略的必要。再度開口時卻拿出了不太符合當時場景的話題。

“你的公司是優良企業,沒有貸款而擁有龐大的資産。希望我們東西銀行有榮幸跟貴公司來往。”

“這是我的榮幸,可惜我卻不想跟人借錢,也不希望公司被並吞。”

說出口後,北本先生內心稍微反省了一下,因爲他覺得自己的反應好像有點沒水平。

東西銀行是十年前由兩家銀行合並而成的,重要幹部間的勢力鬥爭從來沒有間斷過。一直到兩年前近石當上總經理後,才使出剛腕手段完全制服兩派勢力。現在他是一個擁有“法王”這個藝名的絕對獨裁者,重要幹部們就像他的家臣一樣,臣服在他的統治下。

日本的法律跟稅制對擁有土地的企業非常有利。只要有發大財的意願,北本先生有過好幾次絕佳的機會,但是他都沒有去掌握。如同近石所說的,他的公司是無貸款經營,對于這點,他的朋友說曾經建議過他。

“沒必要也該借錢,這樣就不必付稅了。借錢買土地的話,可以留下有彈性的資産。每個企業都是這樣做的。”

北本先生苦笑地回答說:“嗯,我本性怠情,不想做那麽麻煩的事。而且本來就沒什麽經營能力,只要在可掌握的範圍內穩穩當當的做下去就行了。”

說的單純一點,北本先生這個人本來就討厭銀行和銀行家,再加上對近石剛弘本人也沒什麽好感,所以根本不可能跟東西銀行有任何往來。

“其實再怎麽修飾言詞也是沒有用的,我不相信銀行,更不相信你。我要先知道你到底想要求什麽?想做什麽?”

北本先生這番話說得很嚴厲,但是表情和語氣卻顯得很泰然。回應他這句話的近石的語調比剛才更具威壓性。

“我也率直的回答你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幹涉我,懂嗎?”

“拜托你,你可別搞錯了。你就像培路裏提督一樣,我們過著鎖國的生活,你卻駕著黑船硬闖進來跟我們締結關系。追溯原因,全是那個讓你自豪的女兒把入場券交給耕平才會引起的。”

“我當然知道,亞弓做了多余的事,只爲了向我炫耀。”

近石微微一笑。站在牆邊的亞弓,表情僵硬沒有出聲。北本先生頗感興趣的觀賞著這對父女的姿態。近石又繼續接著說:“她想拉攏耕平到我們這邊。姑且不論那樣的想法如何,手段可以說是有點超過了。應該等東京的騷動擴大後,再慢慢進行也不遲。”

這時候亞弓才插嘴說:“可是,爸爸,我覺得不能放著那兩個人不管,我也有我的盤算。”

跟表情一樣僵硬的聲音。北本先生實在不願意去相信,但是由不得他不信。不知道是透過水晶球看到的;或是從銳子看到的;或是有人站在枕邊告訴他們的,總之近石父女就是經由某種方法知道了耕平和來夢的存在。而且知道他們的存在對近石是有危險性的。所以他才不得不對平凡的大學生和小學生有所幹涉。

到底是怎麽樣的危險呢?

北本先生非常想知道,但是近石當然沒有意思再說下去。北本先生只好使出各種對策。

“我想請教一下你的目的,近石先生。約略來說,破壞跟統治,是哪一個?”

“我沒有回答的義務,不過你那麽武斷的說法也說的太絕了。我就回答你吧,不是毀滅。”

實在是個說什麽都要拐彎抹角的人。近石又威脅似的對北本先生多加了一句話。

“等統治確實成立後,人們回想起現在的日本會覺得像天堂一樣。”

真是個喜歡虛張聲勢的男人,北本一邊這麽想,一邊拘泥于他話中的所有格。

“你說統治,是誰統治呢?”

“統治者的統治。”

提到這方面,近石剛弘這個男人就會出現歪斜的幽默感。北本先生注意到這點,又嘗試了另一個戰術。他裝出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說:“如果是你們父女統治世界的話,令媛就會成爲女旁羅。想必你一定非常信賴她吧。”

北本先生算計著,即使對近石剛弘起不了作用,也會對小田切亞弓起得了作用。果然被他算啊中了,亞弓熱情的對父親說:“爸爸,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會把那個叫能戶耕平的學生掌握在手中。”

“機會嗎?很可惜,那個學生已經去了那了世界回不來了。你大概沒有機會再對付他了。”

北本先生淡淡的說了一句:“那兩個人一定會再回來的。”

“噢,你滿有自信的嘛。”

近石歪著嘴巴說,那種表情還真適合他這樣的男人。

“你不是對我女兒說,他們兩個留在異世界不回來也不錯嗎?”

“我收回那句話,你們聽了也許會不高興,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們,他們一定會回來的。”

這是北本先生綜合了確信和希望的一句話。

***

北本先生在深夜的東京跟近石剛弘大對決時--不知道算不算是,立花來夢和耕平正待在獸人都市的兔男家裏。他們用的是最原始的戰術,就是僞裝成已經往外逃逸,其實是躲在屋內的策略。把窗戶大開著,其實是躲在幹草下面。而且還把幹草下的木板拆掉,以備萬一時從那裏逃走,連這點都想好了。

來夢好像完全清醒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幹草堆裏摒住氣息。兔男家掀起了一陣騷動,兔男帶著十個左右的武裝獸人回來了。但是鑰匙已經被打開,客人不見了,室內還被翻的亂七八糟的。吱吱吱交談著的聲音,顯得非常慌亂。耕平在幹草下,手放在一塊地面的木板上。走進寢室的土兵,用手裏的棒子拍打幹草堆,但是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就走出去了。在幹草下,來夢低聲問耕平說:“是那個兔人去密告的嗎?”

“嗯,好像是。”

“可以拿到獎金嗎?”

“大概吧,不過當然要抓得到我們才行。但是我們不必故意讓他們捉到,因爲我們沒義務爲他做這樣的服務。”

知道耕平他們不在,兔男受到了盤問。士兵們一口咬定是兔男放走了他們,兔男拼命的解釋,但是沒有人相信他。鴉臉男人不斷張大嘴又合上嘴,咒罵著什麽,最後握起拳著往兔男臉平面捶下去。

雖然有點可憐,但是耕平也不能報出名字自投羅網吧。耕平既不是聖人,也不是全能的人所以只能先考慮來夢和自己的安全。

兔男被一群人拖走後,耕平很小心的從躲藏的地方爬出來,真是從後門逃出去了。

從前方的黑暗處傳出了慌亂而沒有規則的鞋子聲,敵人分散了兵力。可能是預測到耕平他們逃亡的可能,所以動員了大批人馬,做了周全的准備。

讓人不禁覺得太誇張了一點。耕平傷了那個獅男,難道是這麽嚴重的罪狀嗎?搞不好是因爲別的理由,早就想追捕耕平他們了吧?會不會是那個送耕平他們那這個世界來的人本來就已經策劃好的?所以那個兔男才出賣耕平他們。

也或許是自己想太多了。再說,現在這時候,行動比想來得重要多了。如果水平前進有困難的話,就只好垂直前進了。

無數的柱子支撐著天花板,但是柱子內部是垂直移動時使用的通道。耕平他們選擇比較細的柱子,可是好像反而比較麻煩。內壁有無數的把手,要抓著把手,像爬梯子一樣爬上爬下。

那種感覺就像順沿著巨大樹幹的洞爬下來。在耕平小時候,家的附近有個公園,公園裏聳立著一棵據說樹齡三百年的大桦樹。樹幹上有個大洞,耕平常常從家裏帶條毛巾出來,坐在那裏看書。

來夢沒有成爲耕平的負擔,她身輕如燕又靈活,沒有無謂的恐慌,靈巧的往下爬。耕平也使出全力,好不容易到達地下的水平通道。雖然筋疲力盡,但是一路上沒有遇到其他人,表示逃亡成功了。即使是獸人的社會,好像也沒有人喜歡利用這樣的通道。

往下爬了好長一段路,現在又要開始走好長一段路了。兩個人並肩走在無人而寂寥的地下通道。

“要不要我背你,來夢?”

耕平這麽說的時候,少女擡頭看著耕平,無言的搖搖頭。

“怎麽了,來夢?”

耕平注視著來夢的臉,因爲他覺得來夢在沈思著什麽。很難得見到來夢這麽猶豫,不久後還是撇不開猶豫的問耕平說:“耕平大哥,你爲什麽總是幫來夢呢?”

“怎麽現在還問這種話,這是理所當然的啊。”

雖然耕平這麽說,其實這根本不是件理所當然的事。耕平不是來夢的父親或兄弟,只是朋友而已。這不是心態上的事,而是形式上的事。

“我這麽任性,一定帶給了耕平大哥不少的麻煩。”

“來夢哪裏任性了?一點都不任性啊。”

下了這個斷言後,耕平開始懷疑這個回答是否正確,不得不再次確認自己的包容力。

來夢感到很困惑,並不是因爲從以前就對耕平的態度感到懷疑才提出這個問題,而是經曆了這麽多危險,在這一瞬間放松了下來,就莫名的湧上了這些奇妙的問題。大概是對現況産生的不安在作崇吧?

“我爲什麽會跟耕平哥哥在這裏面對這樣的事呢?”

因爲這麽想,才會突然問耕平的。這是因爲感情突然滿溢,跟懷疑或不信任是無關的。但是來夢不懂,耕平也不懂。耕平只想要讓來夢安下心來。

“你跟我是在幾十億分之一的機率下邂逅的,光是這樣就可以說是奇迹了,應該就如同你說的,我們有緣吧。”

“嗯,可是”

“你不喜歡跟我有緣嗎?”

耕平不過是開玩笑的問,來夢卻猛烈的搖著頭,連眼淚都浮出來了,耕平趕忙安慰她說:“我覺得跟來夢有緣真是太好了,如果來夢也這麽想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耕平自己也才十九歲,還是個未成熟的年輕人。要揣測對方的心理還不是那麽容易辦得到。

但是他的心情絕無虛假,來夢也感受到了。來夢不知道該怎麽表現自己的心情才好,只能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斷斷續續的說。

來夢希望對某個人而言,自己能成爲特別的存在。她常想“如果有人把她當做最重要的人,是多麽值得高興的一件事”。同時,來夢也希望能擁有一個讓自己覺得最在意的人。只是到目前爲止從未說出口而已。

身爲一個育幼院的負責人,來夢他們的院長先生可以說是非常超然的一個人。不但明理而且公正,從不偏心。所以北本先生說要收養來夢時,他也提出了異議。不是反對,而是希望北本先生考慮時機。來夢知道院長先生的建議是正確的,所以她對院長先生沒有埋怨,也沒有反感。來夢自己也如同她跟耕平說過的一直都照顧著低年級的學生。這也是以公正爲先決條件,絕不能偏袒任何一個人。大家都一樣,平等、公正,如果不這樣的話,育幼院的小小社會就無法成立了。

來夢在這種種條件下成長,“最”或“次”的問題是不該存在的。她卻想到了這種不該想的問題,所以才會覺得自己太任性了。或許是因爲從來沒有過無條件被愛、被守護的境遇,所以一旦真的出現一個爲來夢這麽做的人時,來夢就不自覺得替自己找起借口來了吧。

耕平也深深思考起來。耕平自己可以說是從未有過“被當成某人最重要的人”的經驗,對雙親而言,最重要的是他們彼此,再來就是醫院吧。國中、高中時,有過類似戀愛的經驗,但是久不見面感情就淡了,僅止于這種程度。上大學後,因爲父母的關系,讓他強烈的感覺得“不是談戀愛的時候”。有時候回頭一想,會覺重“自己未免太孤獨了吧”,但是如果因此而變得乖戾,自暴自棄,那也太愚蠢了。更何況真正的孤獨說不定還不只是這種程度呢。

耕平很想爲來夢做些什麽,可是又禁不住要想,自己究竟能爲她做什麽?

“想替別人做些什麽的想法,只是一種自以爲了不起的想法。”

也有人這麽下定論。但是那種人盡管去走他的路,耕平就是想替來夢做些什麽。不過也不能強把自己的善意推給來夢吧,耕平的思緒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才對來夢說:“來夢的事由我來操心,所以不要去麻煩任何人。像北本先生啦、院長先生啦,最好都不要讓他們煩心。”

“嗯。”

“對大哥哥來說,來夢最特別了。來夢是大哥哥最重的人,這一點我可說清楚了唷。”

來夢的眼睛充滿了陽光,那是不應該存在于這世界的光芒。

“來夢最重要的人也是耕平大哥唷。”

來夢全心全意的說。第一次見到耕平大哥”時,來夢就對他完全信任,爲了給自己找一個理由還困擾了很久。但是對耕平大哥的心情--感謝和信賴和親愛的存在是無庸置疑的。在這世上,她最信賴的人就是耕平大哥了。

“是嗎,我太高興了。”

耕平摸摸來夢的頭。

“彼此都是對方最重的人實在太好了,這就叫圓滿大結局呢。”

說完後,覺重自己說的有點離題,不禁臉紅了起來。這時候幫他解圍的居然是逐漸接近的追逐的腳步聲,實在太諷刺了。

“來了,跑啊,來夢!”

“嗯!”

兩個人開始跑。沿著青苔指引的路走的同時,耕平想著“就先這樣吧”,最好是從自己做得到的事先做。

皮膚很清楚的感覺到空氣裏的濕氣度增高了,連鞋底都有被沾濕的感覺。耕平提醒來夢別滑倒了,自己也小心地走著。道路又進入了斜坡,斜坡下有微微的風吹過來,隨著風傳來一些聲音。是水聲、說話聲,還夾雜著木頭吱吱嘎嘎的聲音。耕平捕捉到了一些想象,繞過一個像房子那麽大的岩石後,想象果然呈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港口。有個龐大的岩石巨蛋建築,裏面充滿了水。青白色的燈光照出了巨蛋的整體,因爲到處都裝了巨大螢火蟲的照明燈。碼頭裏船只來來往往,獸人們忙得團團轉,貨物堆積如山。

“原來如此,地下果然是這個樣子。”

耕平懂了。

原來這個獸人都市是建設在巨大的地下湖正上方,有無數的地下水系統集中在那裏,供應地上都市的生活用水。不只是這樣,他們也活用這些系統當水路交通。

無數的獸人操縱著船只,船上堆積著大量的貨物,船一靠近碼頭就用繩子把船拉進碼頭。貨卸到岸上後,獸人們就把貨扛在肩上搬走。大型的貨物就好幾個人一起扛,看起來很重的樣子。

“有車子就不用那麽辛苦了嘛。”

耕平真想告訴他們,有車輪這種東西存在。一想到不知道有車輪存在的印加文明,他就會覺得技術文明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像印加這種社會制度、工藝、農業技術都很發達的國家,居然沒有文字和車輪,真的是很不可思議。對車輪的存在覺得很理所當然的耕平來說,當然會覺重很奇怪了。

耕平又繼續看下去,獸人們先在坡道的起點處放下貨物,坡道上鋪著圓木,再把貨物放在圓木上,推著圓木走。既然已經做到這個階段,車輪的發明應該只差一步了,可是這一步實在太大步了。

這裏給人的感覺是好恣意的世界構造。很奇怪的形容,但是真的會讓人覺得創世主在創造世界的時候,似乎沒有很認真。只要不一樣、好玩就好,住在那裏的是什麽人都無所謂--給人這麽的印象。

不知是誰創造了這個世界。一個只有黑夜,在螢火蟲光的照射下顯得青白微亮的世界。沒有時間的流逝,而且說不定連時間這種概念都不存在。

與其說是在創造一個世界,還不如說是把什麽都沒有的空間封鎖成袋狀,在那裏天馬行空的畫畫。一個孤立的狹窄的世界,完全沒有無限伸展的感覺。耕平覺得這真是一幅很差勁的畫,沒有一望無際的遼闊感和深度感。

耕平決定到水上去看一看。地上都市已經不能再進去了,沙漠也去不得,再說,通往地上的道路可能到處都是追捕者,只能從水路逃了。

“我們要搭船走嗎?耕平大哥?”

來夢擡頭看著耕平。不是在逼耕平想辦法,只是受到好奇心的鼓動。話語中有絕對的信賴。耕平點點頭,並且說明給她聽。

“我們是從鏡子進入這個世界的。說不定可以經由水中回到原來的世界。”

耕平這麽一說,來夢就用力的點了點關。北本先生在聖路加斯大學校長室裏說過的話,來夢也還記得。雖然是很虛幻的一句話,也就是“鏡子跟水是一樣的東西”,但現在也只能拿這句話來試試看了。

耕平開始找船只,有數百艘的船在水面上浮動著,但是不是隨便一艘就可以的。耕平盯上的是一艘綁在港口角落的水船,船上貨物被卸下後,搭那艘船進港的獸人們就一邊吱吱吱的交談,一邊朝巨蛋走了過去。那面牆邊有一個像酒吧的場所,在下一個出港時間到來之前,獸人們就在那裏耗著。好像沒有酒後不能駕船的規定。

幾分鍾後,用陶制水罐喝著像啤酒的東西的獸人們不經意的望向碼頭,突然發出了怪叫聲。綁在碼頭的船不見了,他們急忙跑到碼頭,卻只看到五枚叠在那裏的圓形貨幣。正當他們開始頓足捶胸騷動起來時,一團士兵踩著整齊的腳步聲出現了。

千鈞一發之際,耕平和來夢甩掉了追捕者。但是還來不及安下心來,就進入了危險的水路。

他們乘著小船,順著水流滑下去。就像遊樂場的滑水道。而且一定是世界上最長、最富變化的的滑水道。有時候還會撞上突出的岩石彈跳起來。除此之外,還算是滿順暢、滿輕松的下滑方式。耕平突然想到“前面會不會是瀑布”,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其實真有瀑布的話,也只能認命了。滑行道就在耕平聽天由命的覺悟中到達了終點,船流進了一般的水充中。

乘著水流,耕平劃動船漿。沒多久後方就傳來追趕的喊聲,帶著惡意的複數叫聲越來越接近了。

“追上來了!”

“好固執的家夥,有追過就好了嘛,幹嘛這樣窮追不舍?”

耕平真是服了他們,可是那是耕平的想法,對方一定也有他們的主張。耕平他們是逃亡者,在這個世界,沒有捉到逃亡者可能是大罪一樁吧。總之,他們光是逃走可能就給四周的人做成了很大的麻煩。想到這一點,耕平就覺得可笑不禁嗤笑起來。反正這種時候也沒心情去反省了,反省也沒什麽用的,總不能乖乖的讓他們捉回去吧。

追逐者快速的接近了,他們駕船的技術當然遠超過了耕平。水沫和風打在耕平臉上,再這樣下去的放會完全被包圍的。如果被撒下的網蓋住的話就真的完了。

耕平重新握緊了船漿,輕輕劃了兩三下,馬上捉到了力道和時間掌握的訣竅。獸人船只中的一艘終于撞上了耕平他們的船。木材相互摩擦,發出了很難聽的聲音。

“外角高飛球--”

這樣喃喃自語,是他打棒球擔任三號中堅平時的習慣。

“無法牽制,拄右外野方向!”

船漿銳利地揮了出去,很准確的擊中了目標。左頰遭到一擊的貓臉獸人,發出不知是慘叫還是咆哮的聲音,從船上翻落水中,測起了更高的飛沫。

追捕者們停下船搶救不幸同伴。趁這時刻,耕平把船漿用在正途上,用力劃動,稍微爭取到了一段差距。可是追捕者的怒吼聲很快又逼近了。

***

經過曲折的水路時,耕平發現了奇妙的東西,好像有好幾百根巨大的白牙長在那裏。是鍾乳石,就是含有石灰質的水從鍾乳洞上方滴落到地面時凝固成的像筍子般的東西。也有像冰柱一樣,從上方垂吊下來的。看著看著,就讓人覺得像巨人的牙齒。

“不知道可不可以攀上去?”

這麽提案的是來夢,但是耕平也這麽想。坐在船上遲早會被抓到的。讓敵人走到自己前方也是一種逃脫的辦法。追捕者的聲音越來越接近了,耕平于是下定了決心,在船上墊起腳來抓住一根鍾乳牛石。來夢攀在他的腰上,再用鞋尖推動船只前進。然後維持這樣的姿勢,再往上爬到鍾乳石的根部。

追捕者的船只從耕平和來夢腳下經過,速度非常的快。水聲和追捕者的喊叫聲掩蓋了耕平他們的呼吸聲。追捕者們沒有發現獵物就在頭上,匆匆往前劃,從水面上飛也似的離去了。

就在松一口氣的瞬間,耕平和來夢的身體朝水面垂直掉下來。鍾乳石太脆弱了,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水聲白發起,兩個人潛入水中,再浮出水面。看樣子是非變成落湯雞不可的命運,可是已經沒有時間去感歎了,追捕者一定會馬上回過頭來的。

耕平帶著來夢遊了三十公尺的距離,躲藏在鍾乳石、岩石林立的一帶。一道光掠過他的頭發,是回過頭來的追捕者們,正拿著螢火蟲照明燈在搜尋著。

“一定躲在這附近,好好找一找!”

話中的意思一定是這樣吧,吱吱吱的聲音在洞中交織反射,包圍了耕平他們。但是聲音的主人還沒有走得很近,好像獸人們也不是完全熟悉水路。洞裏又暗,又有很多岩石,就像迷宮一樣。而且水又較淺,船很難前進。

對逃亡者來說,水不算很冷是很值得慶幸的一件事,但是光是把腰以下全泡在水中,體溫就降低了不少,體力的消耗也是免不了的。耕平抱起來夢,把她放在一個突出水面的岩石上。

“放心吧來夢,船開不進這裏的。”

耕平輕聲地說,來夢就輕輕點了點頭。每一個動作都表現出對耕平的信賴感,更增加了耕平的勇氣。

但是,與耕平的勇氣毫無關地,狀況産生了巨變。有個東西猛然出現在岩石上,兩根棒子的前端有著兩顆圓圓的東西,晃啊晃啊的搖擺著,那是巨大蝸牛的眼珠子。一瞬間耕平都嚇呆了,但是蝸牛好像不是看著他們,而是看著坐在船上的獸人們。

原來這個地下水系裏也有巨大的蝸牛棲息。不,也有可能是本來居住在水系裏的東西迷路走到了地面上。進入獸人都市前,耕平他們在沙漠裏遇到的可能就是這樣的迷路兒吧。

巨大蝸牛張大嘴巴撲向獸人們。

怒吼聲、慘叫聲不斷,突然一聲水聲巨響,一艘船翻了。其他船集中在巨大蝸牛的左右,獸人們用船漿或棒子擊打蝸牛,耕平也聽到了打在殼上還有蝸牛脖子上的聲音。一個獸人從船上跳到巨大蝸牛的殼上,跨坐在上面,用棒子打蝸牛的頭。

“好勇敢的家夥。”

耕平覺得很佩服,但是來夢強烈的扯著他的手,他只好轉移了視線,結果看到了讓人很不愉快的光景。另一只巨大的蝸牛正搖晃著眼珠子,低頭看著他們。

耕平想到“危險”的那一刹那,人已經潛入水中。蝸牛沒有捕捉到獵物,在接近水面的地方不斷的開阖著嘴巴。耕平拉著來夢在水中潛行,不知道遊了多久不,看到一個奇妙的東西。水底有什麽東西發出懵懵的亮光。也許是水面上的光可以照射到那裏,所以那個東西本身會閃閃發光;或是來自別處的光源透進了這裏。

那就是出口。

稱它是直覺、上天的啓示、神示、錯覺或是惡魔的耳語都行,耕平確信那懵懵的光源就是脫離這個世界的出口。這麽確信後,呼吸開始變得困難,他浮出水面。

在水面上調整過呼吸後,他讓來夢做了一個深呼吸。即使那真的是出口,在通過那裏之前就不能呼吸了的話也是沒有用的。耕平打算在萬一的時候,把囤積在自己肺內的空氣分結來夢。但是他沒有說出來,脫口而出的是別的事。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出去會到什麽地方。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當然。”

“好,不要放手喔。”

耕平潛入手中,左手牽著來夢的右手,潛入水中深處。沈默的厚壁包圍著兩個人然後強力的壓擠過來。青白色的光從視界上方褪去,蜂擁而上的是無色彩的黑暗。只有來夢手的感覺是實在的,其他的感覺都淡薄了。朦胧的光源顯現出了長方形的輪廓。

穿過了

耕平和來夢浮出了水面。大約有十秒鍾的時間忙著給全身細胞供應氧氣。好不容易滿足了全身細胞,耕平才有余裕環視四周。出來是出來了,問題是到了什麽地方?說不定是恐龍或怪魚出沒的異世界大海呢。即使是原來的世界,也可能是在太平洋的正中央,那該怎麽辦呢?

水面上是暗的,但不是完全的黑暗,黑暗中閃著點點燈光。本以爲是星星,可是又好像不是。進入眼簾的是人工光塊,還有黑色的長方形輪廓。

沒想到會進來這個地方。茫然環視四周的耕平,綜合了視覺和記憶提供的情報,終于確認了自己所在的場所是什麽地方。

這是旅館裏面--位于新宿新都心的外資旅館,這個遊泳池是在第四十層樓上的溫水遊泳池。耕平曾經在電視的“都市休閑特集”節目裏看過,據主是演藝人員跟流行界人士常來的地方。沒想到能在這種比區域遊泳池高級好幾位的地方遊泳,只可惜是穿著衣服遊。

他先把來夢推上水池邊,自己再跟著爬出水面。兩個人坐在遊泳池邊,透過玻璃看著夜景,坐了大概有一通電話那麽長的時間,切斷這段時間是警衛的叫聲。

“哪一位在那裏?爲什麽這麽晚了還坐在那裏?”

因爲是高級旅館,所以警衛的遣詞用字也很謹慎小心。但是語調裏很明顯的有警戒的味道。

這也是難免的,已經深夜了,而且是遊泳池已經關閉的時間,居然還聽一水的潑濺聲。

耕平猶豫著,不知道怎麽應付才好。可以裝成發酒瘋又沒有常識的房客,可是被問及房號就完了。黃色的強烈光線橫掃在兩個非法侵入者的臉上,耕平和平夢爲了擋住刺眼的光線,舉起手來遮住了臉。拿著手電筒的警衛,聲音激昂,說話的方式也不一樣了。

“喂,你們在這裏幹什麽?”

“對不起,馬上出去。”

這句話幹免回答的太直接了,警衛都不知道怎麽接下去才好,把手伸到牆邊,點亮了遊泳室內的照明燈,像白天般的亮光充滿了室內。就在同時,遊泳池的水整個鼓脹了起來,然後破裂。大量的水沫打在警衛的身上,警衛伫立在遊泳池邊正要大聲怒斥時,他看到了一樣東西。遊泳池的正中央漂浮著一只巨大的蝸牛,約有直徑三公尺大的殼。

“那、那、那是”

警衛叫不出聲來。這恐怕是他這一生中第一次看到這麽奇怪離譜的光景吧。警衛盯著逐漸靠近水池邊的巨大蝸牛,好不容易才恢複神智,又把手伸到牆邊,按下警鈴。

耕平很感謝那保巨大的蝸牛,雖然很對不起那個警衛,但是因爲不存在于這個世上的怪物出現,耕平和來夢才得以脫身。

對旅館而言,當然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響徹雲霄的警鈴聲,不是閉幕而是開幕的通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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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9:00 pm

第二卷 夜半歌聲 第七章 深夜圓舞曲
第七章深夜圓舞曲——

近石剛弘同北本先生述說了自己的過去。

似乎是所有的成功者都會忍不住向他人炫耀自己的成功,即使那麽做會點燃暗紅色的動劫火。

近石剛弘原本出生在很平凡的家庭,當時還是日本沒有完全從戰敗的傷痛中站起來的時代。以鎮上屈指可數的秀才身份考進了大學,靠當家庭教師跟通譯維持,渡過了大學生活。在進入大藏省前,他只是一個很兢兢業業的優秀青年。進入大藏省的前三年,也不是特別醒目的存在。他雖然是個秀才,但是周圍也有好幾個跟他一樣的秀才,還有很多名門出身;或是跟政治家有關的人。

後來地位急遽攀升是因爲跟東海地方的名門小田切家結了姻緣。當時,小田切家是擁有數百億資産的大山森地主,也是大規模地方銀行的老板,上一代還當過貴族的議名。但是任何名門都會有一、兩件不能如願的事,像小田切家的當家就一直盼不到兒子。只有三個女兒,他打算讓長女招贅,繼承家業。

想要入贅當小田切家女婿的人多不勝數。在衆多的候選人中,最後只剩下五個實力者。外務省的年輕官員跟舊華族身份的國會議員秘書是最有希望的兩名候選人,近石是第三個。但是最後釣到“金龜新娘”的是他。第一候選人得了急性白血病;第二個候選人得了急性肝炎,兩個人都相繼去世。

近石結婚後,有一段時間改姓小田切。就社會面來說,這是一場皆大歡喜的婚姻。小田切家得到了一個前途無量的女婿,近石也得到了一個強而有力的後援。等官員生活告一段落後,就可以回小田切家的所在地競選,當個國會議員,說不定還會當上縣知事或市長,或是繼承嶽父的家業當銀行的總經理也行。所謂“光輝的未來”應該就是這樣吧。同事們都竊竊私語的談論著他的事。

“近石真是太幸運了。”

“就是嘛,兩個競爭對手都突然去世,簡直就是不戰而勝。真是個沒話講的幸運兒。”

“不會是近石那家夥爲了招來幸運,自己下的毒手。”

“喂喂,你是電視看太多了吧,近石怎麽可能讓他們得到白血病跟肝炎啊?”

“說的也是,如果是意外死亡還有可能,但是兩個都是病死的啊。”

“我了解你們的心情,可是大家還是小心說話吧,被將來的小田切次官盯上的話就吃不完兜著走啦。”

有關近石剛弘的流言流語就是這樣告一段落了。再次燃起是因爲近石的妻子、雙親、甚至于妹妹,都相繼去世。繼承了小田切家所有的資産後,近石又恢複了舊姓。現在他的雙手掌握了億萬財富跟行動的自由。

“再怎麽說,都太便宜近石了。這背後一定隱藏著無以言喻的犯罪。”

“先是兩個妹妹突然去世,接著是母親,然後是父親,最後則是妻子。這個順序只要出點差錯,就會付出龐大的遺産稅。”

“近石一定是有一瓶叫偶然的毒藥,不然怎麽可能每件事都對他有利?”

人們的竊竊私語帶著比以前更強烈的疑惑,連警察都出動搜查了。

“當時警察在我四周繞來繞去搜尋,結果呢,哼,當然找不出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證據。”

近石無聲的笑了起來。北本先生很明白那個笑容的含意--雖然沒有證據,但的確有犯罪事實。近石用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方法把自己和權勢之間的阻礙者一個個排除掉了。等一無所獲的警察撤離後,他極盡能事的遊蕩了一段時間,經過幾年後,終于決定再婚了。這次換他選擇對象了,在議員的女兒、社長的千金小姐等衆多的候選人中,他選中了才色兼備的宗方禮子。

“我需要一個繼承者,一個優秀的繼承者。所以一定要慎重選擇將成爲母親的女人。這是理所當然的。”

“簡直就像中代中國的帝王;或是江戶幕府的將軍。在你的計劃下出生的繼承人就是亞弓小姐啰?”

對于近石利已的遁詞,北本先生尖酸刻薄的諷刺說:“她一定會成爲偉大的女帝吧。你的再婚可說是很成功呢。”

“你太高估她了。”

近石嘲笑的說。這句話似乎更加傷害了亞弓,近石不顧女兒痙攣的表情,改變了話題繼續說下去。

“我給了妻子一家店。”

“什麽店?”

“銀座精美堂。”

“哦,那家啊。”

北本先生覺得滿驚訝的。那是位于銀座四丁目的店,賣一些高級家具、感性繪畫、雕刻、地毯、窗簾等等。客人當然都是同時擁有社會地位和資産的人。近石卻說他把那家店給了妻子。

“禮子跟我結婚已拿到了足夠的報酬。”

“的確是很豐富的報酬,比第一任太太幸福多了。”

這當然是諷刺,可是近石沒有聽出來,或是假裝沒聽出來。北本先生又繼續說:“不過,聽您的語氣,好像給了她贍養費似的。莫非你的意思是宗方禮子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你要跟她離婚了?”

“要怎麽解釋是你的自由。”

近石推開盤問,北本先生緊咬不放。

“或是現在的你變得比篡奪小田切家的家産時紳士多了?”

“我想這是誰也無論證明的事吧。”

“我也不想去證明啊。”

北本先生只是這麽說說而已,近石的雙眼卻湛泛出油亮的光芒。上嘴唇微微掀起,銜著敵意和嘲弄。

“呵呵,原來如此,你打算以自己的力量來解決事情嗎?很有趣,那就試試看吧。”

“我想沒你說的那麽誇張吧”

電話鈴聲響焦躁地響起,像是有意打斷北本先生的話。亞弓拿起聽筒,說了一兩句話後,交給了父親。近石對著電話,幾乎沒有開口,但是放下電話後,就帶著淡淡的笑容對北本先生說,新宿新都心的有名旅館出現了某種很惡心的生物,周邊區域都陷入了大混亂中。

“真是的,這樣就陷入大混亂中,東京也太沒用了。”

“沒辦法,自古以來東京就怕大雪跟怪獸。”

近石用傲然的笑容響應北本先生的話,並且對著女兒動了動下颚。小田切亞弓--用父親前妻的姓做爲藝名的美人面無表情的拿起電視遙控器。

民間電視台正在播放深夜新聞,報導關于新宿新都心旅館的房客全數避難的大騷動。但是因爲有婦之夫的政治評論家跟有夫之婦的一流女歌手這一對畸戀情侶正好也在那家旅館,整個報導的焦點就轉向了他們。

“真是泰平之世啊,不過這種日子也不多啦。”

近石諷刺無法掌握事態,也無法體認事態的媒體,然後關掉電視,再面對北本先生。

“你不是沒有其他的選擇,如何,要不要聽聽看?”

“是不是要我們加入你們?”

北本先生的猜測正中靶心,其實,那個靶也實在太大了,大的北本先生無意去仔細瞄准。

“沒錯,就是這樣。如果你肯效忠我,我就讓那個乳臭未幹的大學生過得比其他同年代的人都豐富。也可以給你老弟名譽和實質的利益,譬如當個地方商工會議的會長等等的。”

老弟這個詞都出來了啊,北本先生壓抑住他的不快說:“我有條件”

“條件?”

“我要你讓來夢和耕平平安無事的回到這個世界來,然後我們三個一起考慮你所提出來的要求。”

北本先生最擔心的是近石沒有提到來夢的事。爲什麽對耕平和北本先生做了世俗利益的承諾,卻絕口不提來夢?正當北本先生想不出結論的時候,小田切亞弓有了動作。濃眉和其充滿挑逗性的美貌,更加強了攻擊的色彩。她用幾乎無不屑的語氣丟了一句話過來。

“如果連自己脫離那個世界的能力都沒有的話,就沒有當同志的價值啦。反正那裏又不是很難生存的世界,他們不妨就長住在那裏吧。”

“下次見到他們時,我會轉告他們。”

北本先生邊說邊把視線投向近石剛弘的臉上,厭惡的感覺在他的胸懷油然而生。近石剛弘的態度原來就很容易讓人産生厭惡感,但是北本先生沒有比這時候更厭惡他的時候了。最糟的是,北本先生這時候的厭惡感很明顯的參雜著不安。近石正在策劃著不是野心一句話可以形容的陰謀--北本先生很確信這個想法。他當然很想知道近石的陰謀,但是近石是不可能告訴他的。

“像近石先生這麽有自信的人居然會在意耕平他們的存在,一定有你的道理吧?”

“你說呢?”

“如果世界的命運就托付在一個平凡的大學生跟無依無靠的小女孩肩上,簡直就像怪異小說中的劇情嘛。”

“現實很少比小說優秀的。好了,已經很晚了,您也該告辭了。”

近石的態度已經毫無商談的余地,北本先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收獲。雖然不明白的地方還是不明白,但是可以確定小田切亞弓是在父親的指示下行動的。光是這一點,今晚這一趟就很有價值了。

“亞弓,開車送北本先生。”

“我?可是,爸爸--”

亞弓沈默下來,行了一個禮,不是對北本先生,而是對她父親。北本先生看著這一幕,默默的從椅子站起來。

***

深夜,怪物出現的地方不只新宿新都心。

翅膀長五公尺的大蝙蝠在赤板的夜空裏盤旋,嚇壞了不少夜城的居民和客人。南青山的高級服飾櫥窗玻璃也發出高八度的碎裂聲,像青蛙又像猿猴的怪物從櫥窗奔向街頭。到處是慘叫聲,夜都這麽深了,警察局和消防隊的電話鈴聲還是不斷響起。剛開始以爲惡意搗蛋的警察也覺得不對勁,展開了行動。但是同時發生了太多騷動事件,根本來不及應付。深夜巡邏中的警車正在緊急趕往某個地方的途中,又收到其他地方發生事件的通知,就這樣一下左、一下右的開來開去。

這時候,耕平和來夢正全身濕答答的走在旅館水也邊。警鈴的金屬性波浪打在旅館的每一個貪睡的人們身上。深夜工作的人當然也都看呆了。這棟旅館的警備室在地下室,但是三十樓也有值班室。值班室裏的兩名警衛飛奔出來,趕到遊泳池。就要到遊泳池室門外時,遇到了兩個人。

“遊泳池出現了怪物,有警衛遭到襲擊,你們最好趕快去救他。”

這麽告訴他們的是帶著像妹妹般的少女的大學生年紀的年輕人。警衛中的其中一個發現他們兩個人全身都濕答答的。

“你們到底是”

“聽,是慘叫聲呢!不趕快就來不及啦。”

那個大學生,也就是能戶耕平那麽一指,兩個警衛立刻慌慌張張的跑了起來。他們可能會成爲可憐的犧牲者,但是耕平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

兩個人趕緊沖進電梯往下走,可是電梯到了十四樓就停止了。不得已,只好開始走樓梯。

“冷嗎,來夢?”

“嗯,有點冷。”

來夢的嘴唇看起來很蒼白。穿著衣服長時間待在水裏當然會這樣。就這樣走出室外的話,吹到十一月的夜風一定對身體不好,耕平思索著該怎麽做才好。樓梯上人滿爲患,到處都是開始避難的房客。房客們驚慌失措,有人穿著睡衣;還有人只穿著內衣。

耕平不得不狠下心來,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可想了。他馮進其中一間敞開的房間,當然不是要偷東西,只是想借用一下浴室而已。

一一四O室是豪華的雙人房,種種迹象顯示,這個房間曾經有不是夫婦關系的一對男女因某種原因使用過。一刹那間,他覺得對教育有很不好的影響,因爲耕平的心理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事。

“來夢,你支沖個澡暖暖身子。大哥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又仔細的給了她一些指示後,耕平走出了一一四O室。不管那些吵鬧喧嚷的人們,耕平沖下了樓梯。

二樓的購物商店已經關門了,耕平對著無人的店說聲“對不起”,就跨過橫挂的鏈子,走進了店裏。把新的汗衫、T恤、感冒藥放進紙袋裏,抱在胸前。在口袋裏摸一摸,抽出兩張濕答答皺成一團的千元大鈔扔在收款機上。在高級旅館裏販賣的商品很貴,那些大概不夠,但是心意到了就好了。

沖回一一四O室後,耕平把更換的衣服放在浴室門外,對來夢說了一聲,自已就在一一四O室的門外等著。五分鍾內,起碼有一千人以上經過。來夢穿好衣服出來後,換耕平使用浴室。

在怪物出現造成大混亂的高級旅館裏,能在緊急警報聲中,入浴甚至換好幹淨的衣服的大概只有耕平和來夢了。

服務生敲打每個房間的房門,一間一間催促房客們避難。看到耕平和來夢從豪華雙人房走出來,服務生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訝表情。這種時候還去解釋誤會就太愚蠢了,耕平趕忙離開現場,一邊下樓一邊看著手表。

十一月二日,禮拜天,淩晨一點十五分。手表上顯示的時刻讓耕平皺起了眉頭。從不可思議遊樂園被拖進異世界是在前一天的下午九點左右。從那時候到現在,難道只經過了四個小時嗎?

耕平重新組合在異世界時,光是在沙漠就走了五、六個小時,在獸人都市裏大概竺了四個小時,逃脫大約花了三小時的時間。在樣東加西加的,起碼也要半天的時間。難道時間的速度果然不一樣嗎?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耕平先說服了自己後,再詢問一個有點蒼白的服務生。這時候已經走到二樓了。

“沒什麽,客人不必擔心。”

一流的旅館工作人員都受過嚴格的訓練。這個服務生一定也很惶恐,卻很努力的讓客人不陷入恐慌中。把他這份努力毀于一旦的是一個批著浴巾從客房沖出來的中年男子。這個中年男子激動的說出現了一只巨大蝸牛,一定是有人企圖征服世界。

“少呆了,一個蝸牛哪能征服世界?”

耕平這麽想,不過征服世界這樣的想法原本就很可愛,配上蝸牛這玩意兒可能還滿適合的。耕平心裏這麽想,但沒有說出口。但是其他人聽到是蝸牛,都露出很跌破眼鏡的表情說:“什麽?蝸牛?旅館裏出現蝸牛的確不象樣,可是爲了那種東西就要按警鈴,叫醒所有的客人嗎?”

有人憤怒的逼向服務生,這件事真的是帶給旅館很大的困擾。耕平移動視線尋找某樣東西。

找到後,他用指尖摸索零錢走向電話亭。

深夜,衫並區西荻北的北本先生家響起了惶恐萬分的電話鈴聲。

“對不起,在更半夜打攪您。我是能戶耕平,請問北本先生在嗎?”

“還沒回來呢,他好像完全沈迷在不良老年生活中了,真是傷腦筋。”

“請問他上哪去了?”

“說是去什麽成城還是園調步的住宅,不過他有交代我轉告你,馬上帶著來夢來這裏。所以請馬上回來,我還可以准備個茶泡飯等你。”

“是,這麽晚了,真是很抱歉。”

耕平挂斷電話,對北本先生的度量非常的欽佩。旅館裏,警察們還在苦戰中。

“這只蝸牛,給我停下來!”警察很認真的喊著,可是有些客人和年輕的警察都覺得笑了出來。蝸牛當然不會聽警察親切的警告,恐怖的張著大嘴,徑自向人群走去。

如果是從動物園跑出來的老虎或獅子,一定是殺無赦。可是現在只是一只蝸牛,上面的指示當然是“不要射殺,要活捉。”可是要怎樣活捉呢?

“用網子吧。”

“哪裏有網子?”

大概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吧,日本國內發生所謂學園绉爭或學生運動時,爲了捕捉四處奔竄的學生,警察們特地制作了一種網子。因爲曾經有過這樣一網打盡的經驗,機動隊很慎重的准備了網子。但是今晚的網中物卻不肯等到網子整理好送來。

“蝸牛移動了!好快的速度!沒想到蝸牛跑起來這麽快,已經十公尺了。”

曾幾何時變成了實況轉播,播報的人當然也很投入。巨大蝸牛留下滑溜溜的痕迹,順著旅館的樓梯爬下去。已經有十幾個人受傷了,尤其是被蝸牛咬到手臂的倒黴警察,因爲大量出血跟肉體的驚懼,已經到了瀕死的嚴重狀態。

“請准許開槍,再這樣下去會出現更多的犧牲者,請允許開槍!”

來自現場的報告已經幾近于哀號了,警察總部卻還下不了決心。他們就是想不通,如果是老虎、獅子也就罷了,對方不過是一只蝸牛,居然不開槍就捉不了它,這樣未免有失警察的面子。而且他們也不想在幾天後,被生物學家指責說“你們殺了貴重的生物”。于是下了一個“總之,別把它放了旅館”的指示。這麽一來,旅館的總經理馬上蒼白著一張臉,哀求他們說“請趕快把它趕出旅館吧。”

看來事情是越來越難收拾了,耕平和來夢夾雜在避難的房客中走出旅館。深夜裏帶著一個小孩子走在街上,難免會引起懷疑的,可是這種時候,已經沒有人閑情管他們兩人了。

他很想出租車,可是在東京平時就很難叫得到車子了,更何況是深夜。只好認份的走路到北本先生家。延著中央鐵路走,以耕平的腳程大概兩個多小時就可以到北本先生家了,配合來夢的腳步,大概要三個小時。

不過,總覺得跟來夢經常夜晚的道路上跑步或行走。要就這樣的夜路散步是一種情趣的話,障礙物也未免多了一點。不過一路排除那些障礙,也不能說不是一種樂趣。

才走了一百公尺左右,兩個人背後的摩天大樓群突然所有的燈都一起熄滅了。不,不只是新宿,這一瞬間,東京全體的燈都熄滅了,巨大都市被圍困在黑暗的厚實手掌中。

附近響起緊急的煞車聲,隨後傳來連續的沖撞聲。好像是因爲街燈突然熄滅,緊張的駕駛人做了錯誤的操作。這時候,耕平和來夢正走在新都心到新宿中央公園的天橋上,腳下車燈淩亂,還不時響起煞車聲跟沖撞聲。

“耕平大哥,星星!”

被來夢這麽一說,耕平擡頭起來看。應該早已被東京的夜空驅逐的星星占據了天空的百分之七十的遼闊區域閃爍著。仿佛人工燈光一消息,地面就直接和宇宙相連接了。耕平知道現在不是欣賞星星的時候,可是視線還是被缭亂的星光深深吸引住。

耕平心想,人家都說大都市沒有夜晚,其實也不見得吧。燈火越明亮,黑暗不是正好反比的更深沈嗎?

黑暗所到之處,大小怪物湧現,在大都市的街道上走來走去。星空也有某種拍著翅膀盤旋飛翔的異形動物,還不停的響起慘叫和各種聲音。

來夢想起什麽似的問道:“那些怪物們都是從鏡子裏出來的嗎?”

“嗯,可能吧。”

東京究竟有多少面鏡子呢?平均每一個人有一面鏡子的話,就有一千萬面以上。如果從一面鏡子跑出一只怪物的話

“這樣的話,東京一定被占據的。”

最後不得不下這樣的結論。而且說不定還不只東京呢。

仿佛是隔開這個世界跟異世界的透明壁壘崩倒,異形生物跟無生物都開始冒出來。不過更恰當的形容是,就像拉開了封住魔鬼的袋子的拉鏈,異形掉落了滿地。

不能一直看著星空,耕平提醒來夢注意腳下走過了天橋。兩個人沿著高架的中央鐵路走,來夢一邊走,一邊用擔心的聲音說:“會變成這樣是不是來夢害的?”

“開玩笑,別想那麽多,來夢。”

耕平對她搖搖頭。那些異世界的怪物不是耕平和來夢創造出來的。耕平他們是被別人推進去的,他們只是在這樣的狀況下,盡他們最大的努力去解決事情而已。

只是,把拉開的拉鏈再拉回去的任務,可能必須由耕平他們來完成--如果這項任務是其他人都無法辦到的話。

***

因爲大停電,東京陷入一片黑暗中。但是,大半數的東京居民都不是很在乎,因爲淩晨兩點,大多數的家庭都在沈睡中。最傷腦筋的是在深夜工作或玩樂的人,尤其是電視公司,不能報導這麽轟動的事件,懊惱的捶胸頓足,自備的發電機根本無法供應必須的電量。

耕平和來夢走了一個小時,決定不再走下去,而選擇別的方式。中野車站的車棚裏停放著一輛腳踏車,他決定先借用一下。耕平推測原來的車主不太可能這麽粗魯的對竺自己的車子,恐怕是喝醉了或是有人偷了別人的車,隨便找個地方扔了。

這麽做是沒道德的事,可是耕平不得不采取這樣的緊急措施。他讓來夢坐在後座抱住自己的腰,卯足勁地轉動著兩腳。比走路的效率好太多了,才騎了三十分鍾,就到了環狀八號線附近。在這裏被警察攔住了,在黑暗中只有腳踏車的車燈亮著,警察當然很容易發現他們。

“兩個人騎車很危險喔,不要騎了。”

從警車的麥克風傳出來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等下下,騎腳踏車的,快停下來!看有話問你,把車子停在路邊!”

看樣子不是把耕平想成綁架少女的犯人,就是把他想成了什麽嫌疑犯。現在這個時代,傷害小孩子的犯罪率節節升高,在深夜裏帶著一個小孩難免會被懷疑的。雖然覺得很麻煩,但耕平還是停了焉爲。耕平想解釋清楚就好了。不過看樣子不必花那麽多時間跟那些什麽都不知道的警察解釋了。因爲慢慢接近的警車突然升到了半空中。

訝異的耕平看到警車車頂上覆蓋著一個黑色的異形物體。那是翅膀長達五公尺的巨大蝙蝠,可是頭部好像是人的形狀。警車的麥克風裏傳出狼狽的叫喊聲,警笛聲響徹雲霄,車燈劃開了東京的夜空。

耕平知道再待下去也沒用,叫來夢“緊緊捉住”就趕緊踩動了腳踏車。背後挾住警車的巨大蝙蝠,把獵物提升到離地面五公尺左右的高度後,就松開了兩只腳。

巨大蝙蝠看都不看落下的警車一眼,就沖著耕平他們頭上飛了過來。就在尖銳的鈎爪差點抓到來夢衣領的那一刹那,耕平改變了方向。鈎爪撲了個空,巨大蝙蝠撞上了牆上的偵探社招牌。招牌被撞落了,巨大蝙蝠的臉部也受到了嚴重的撞擊,在空中搖晃著。

“太棒了!”

回頭看去的來夢發出歡呼聲。可是就在這一個瞬間,腳踏車快速往下滑,車身承受不了負荷,發出刺激聽覺神經的尖銳聲響翻倒滑出路面。在那之前的緊急一刻,耕平就已跳離腳踏車,抱著來夢滾在路面。轉了六圈後,好不容易才停下來。來夢躺在耕平腕中喘著氣。

“耕平大哥,你沒什麽大礙吧!”

“小礙而已吧。”

“幹脆以後就當日本第一個擁有圖書館管員資格的武打替身吧。”

說完這句話,耕平就馬上跳起來擺好架式,因爲巨大蝙蝠又展開了攻擊。把來夢掩護在後面的耕平,眼前浮現出自己沒有武器,被怪物銳利的鈎爪撕裂臉部的樣子。反射地舉起手,正要把身體向旁邊傾臥時,巨大蝙蝠發出了怪聲。

強烈的黃燈在整個視界炸開來,巨大蝙蝠失去了視力。如果是真的蝙蝠,是靠生物雷達飛行,即使失去視力也不會有任何阻礙。這也許就是模擬生物的悲哀吧,巨大蝙蝠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才剛高高飛起,就又像失速了般一回轉降低了高度,搖搖擺擺的跌落在環狀八號線的路面。

管他是深夜還是停電,只顧著奔馳的大卡車的前方突然出現一只巨大蝙蝠。幾台卡車趕緊停了下來,就在駕駛員破口大罵跳下車來時,一輛像是在人行道中抛錨的保時捷車門打開來,走出一個人招呼著他們。

“耕平、來夢!”

“啊,是北本叔叔!”

來夢激動的喊著。因爲在這世上自己第二信賴的人出現了。對耕平而言,也是來了一個值得信賴的長者。松了一口氣後,緩和下來的表情突然又緊繃了起來,因爲看到了站在北本先生的後面的人。

“哎呀,好可怕的表情。”

如果耕平的朋友藤崎在現場的話,可能會失去神智。站在車燈光輪中的人,是小田切亞弓。

“剛才如果不是我操作燈光的話,你早被那個怪物撕破臉啦,多少感謝我一下吧。”

“謝謝。”

耕平用沒有熱情,也沒有誠意的語氣來回應,形式上的點了點頭。北本先生迅速說明了事情的經過,告訴他們他正在亞弓從住宅送他回家的途中。北本先生用他慣用的表現法說“我們正打算互換攻守位置(換手開車)呢”,說明了現狀。

“不過,你”

亞弓壓低聲音,看著耕平的臉說:“我打算改天找個時間跟你好好談談,你能不能先考慮一下投靠我父親,一起分享成功。”

經過深深長長的五秒鍾後,耕平緩緩搖搖頭說:“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爲什麽?”

亞弓想裝出不爲那句話所動,卻失敗了。耕平說明了謝絕邀請的理由,只是,這樣的現由是否成立則是個疑問。

“跟來夢在一起,我覺得連天空都飛的上去。跟你在一起就不行了,當然,這絕對不是你的錯。”

亞弓一動也不動的直視著耕平,耕平沈著的站立著。不像在聖路加斯大學時,被亞弓的氣勢給壓倒。

“不會改變心意嗎?”

“我想不會吧。”

“有得看啦。”

亞弓轉換成惡意的笑容,直直看穿了耕平。

“我倒要看看,你這個雙親討厭;朋友稀少;跟同年紀的女孩無話可說的變童症學生能做出什麽事來?”

“嗯”

耕平露出苦笑。這些話說的夠狠了,不過一句一句拿出來看,還真的都是事實。說到戀童症這個精神醫學名詞,最近經常被濫用,用在不正確的地方。用在現在這個場合也只是單純的惡言謾罵。不過,不管怎麽樣耕平都沒有把這句“那你這個被我拒絕的人又有什麽了不起?”說出來。

“聽你這麽說,我還真是個一無可取的人呢。北本先生居然會那麽信賴我,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耕平沒生氣,亞弓好像覺得很意外,沒有進一步攻擊,就呆呆地站在那裏。跟北本先生站在一起,稍微離開一點距離的來夢發出急促的腳步聲靠了過來。拉拉耕平的袖子說:“耕平大哥,走吧。”

“嗯,走吧。”

這時候,強烈的憎恨從亞弓的雙眼投射出來,刺向來夢,來夢全身都感受到了那股憎恨。

陣陣戰栗貫穿全身,害得來夢差點蹒跚失衡。幸虧抓住了“耕平大哥”的袖子,才站穩了腳步,但是心髒和肺部的跳躍卻非常的激烈。來夢不懂爲什麽雙方如此的憎恨自己?

“北本先生,這裏離西荻也不遠,我們走路回去吧。”

耕平的聲音打破了僵局,發自亞弓雙眼的強烈光芒消失了。亞弓丟了一句“那我告辭了”就轉身走了。她的保時捷飛快的沖向前去,留下老弱三人。

耕平發現來夢還用力的抓著自己的袖子,就把手放在她那一只手背上。

“就快到了,早已過了灰姑娘該回家的時間啦。”

對耕平來說,眼前最重要的不是東京或世界的命運,而是讓疲憊的來夢好好的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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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9:01 pm

第二卷 夜半歌聲 第八章 日蝕都市
第八章日蝕都市——

醒來時,還以爲是半夜。接著懷疑自己是不是睡了一整天。四周都閉鎖在黑暗的布幕中,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結果耕平持續在北本先生家當了兩天的客人。紙拉門被拉開,從黑暗的走廊傳來這家主人的聲音。

“醒來了啊?”

“早安,現在幾點了?”

“上午十一點三十分,換句話說,就是快要中午了。”

“已經這麽晚了嗎?睡過頭了。”

耕平搔搔頭,這才又注意到周圍的異常。都接近正午了,卻還這麽暗,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北本先生又爲什麽不開燈呢?北本先生可能早就預料到耕平會有這樣的疑問,他對耕平說了聲“對不起”,走到房間的窗戶邊。打開窗簾,敞開窗戶,就有一股冷氣流進室內,讓耕平不由片打了一個噴嚏。第二個噴嚏還沒來得及出來就又吞了回去,因爲他看見了天空,整片天空覆蓋在黑暗的巨大布幕裏。大約天空的中心位置挂著一個黑暗的太陽,黑色輪圈的四周鑲著金黃色的火邊,那圈火焰劃分出黑色的天空跟黑色的太陽。

“是日全蝕嗎?”

“如果是的話,恐怕天文學家都要暈倒了。因爲這不但在預料之外,也估算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兩個再擡頭看著天空時,來夢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也站在他們旁邊看著這異常的景致。耕平發現她,就說了聲“早安”,來夢也響應了一聲,可是總覺得這是句不合時宜的招呼語。

還好水龍頭還有水,可以點著手電筒洗臉。走出浴室就看到另一個手電筒晃動的光芒。是北本先生的長女婿典夫,輕輕拖著一只腳從走廊的一端走了過來。

“停電了,電話也不通,報紙也沒來,簡直是與外界完全隔絕,根本無法想象其他地方的情況。”

“只有所收音機啦。”

“有沒有播放還是個問題呢。”

典夫拿出收間機,調撥頻道,只收到一片的沈默。這時候他們才了解到公家的情報已經完全被阻斷了。套句陳腔濫調的話說,就是北本先生的家已經變成了孤島。而且不只是北本先生家,恐怕全東京已經産生了數百萬的陸地孤島了。耕平喃喃的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會是怎麽一回事呢?”

來夢也一本正經的重複耕平的話,讓耕平不禁歎嗤一笑。他轉向北本先生說:“我出去看看。”

“來夢也要去!”

“帶著手電筒去吧。”

拿過手電筒,來夢和耕平走出了門外,迎接他們的是深沈的黑暗和寒氣。耕平再度擡頭看著日全蝕,那圍繞黑暗太陽一圈子的金黃火焰正是美麗和邪惡的完美調和。

來夢沈默的緊握耕平的手,仿佛她的安全感全寄托在那裏了。來夢相信無論在何時、何地,只要握住這雙手就可以安心了。站在旁邊的人會無條件的守護自己。“耕平大哥”說過“來夢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只要有那句話和現在握住的這一雙手,不管太陽變暗了;或是黎明永遠不會來臨,來夢都不會害怕。

在死寂的附近街道轉達十分鍾左右,兩個人又回到北本先生家。

“有電話的時候,覺得電話簡直吵死人,現在不能用了,又覺得很不方便。”

北本先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指在銀發間穿梭滑動。

“只有開車出去了。去聖路加斯大學看看吧,有行動的話就應該會産生某些反應吧。”

“我還沒有駕照呢。”

“別小看我,我有三十年的駕駛經驗呢。耕平最好找個時間去考駕照,今天由我來開吧。”

“嶽父,您要小心喔。”

典夫很擔心的說。這一天,也就是十一月二日,星期天,所以北本先生的公司也放假。可是身爲社長的典夫卻說要去公司一趟,在能力範圍內查看一下職員們的現況。讓耕平感到非常的欽佩。

“看來我是當不了薪水階級,也當不了經營者了。發生這種事居然還想到去公司,我才辦不到呢。”

“這就是勤勉、熱心、踏實吧--或許還有一點自我滿足的成份吧。而最大的理由大概是不安。”

“不安?”

“對。薪水階級的人離開公司獨處時就不知道該做什麽。到了公司可以跟同事交換情報,也可以接受上級的指示或命令。所以再怎麽勉強也要到公司才能心安。”

“是這樣嗎?”

耕平不太能了解這種心情。即使這種說法是正確的,耕平覺得自己還是不喜歡在別人的驅使下行動。不過在這種時候,如果有個閱曆豐富的人給自己一個確鑿的建言或指示,也許心情會經較笃定吧。北本先生是個很好的監護人,卻不是全能的,當然這也是強求不來的。

北本夫人叫大家到飯廳吃早餐兼午餐。

一位住在大阪的名士曾經說過“又冷又暗,肚子又餓的時候,人絕對不會想到什麽好事”,北本先生就是此論調的支持者。

“不管是台風也好;大地震也好;不吃飯是不行的。來、大家坐下。”

粗蠟燭在餐桌上搖曳著火燭。這餐雖然沒有昨天那麽費工夫,卻是一份包含面包加奶油和草莓醬、荷包蛋、咖啡、牛奶、火腿、罐頭水果酒等等頗富營養早餐風味的菜。北本先生看著太太說:“你怎麽做的?”

“剛才瓦斯還可以用,現在又不行了。不過,就算沒有瓦斯,也還有預備幹糧跟固體燃料可以用啊。”

可是冰箱不能用還是有個極限的。北本先生一副很遺憾的樣子,述說著目前的狀況。

***

肚子填滿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確帶來了心理上的安定。典夫拿起手電筒,前往以他的腳步大概要走十分鍾的公司。老小三個女人開始在廚房清洗碗盤。北本先生和耕平坐在黑棲棲的客廳裏交換昨晚的情報。

“小田切亞弓怎麽會知道你跟雙親不合的事呢?”

“我大概知道是誰提供的情報。”

耕平的腦海裏浮現出藤崎順也的臉。他一定沒什麽惡意,只是人家一問,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腦兒的全盤托出。耕平覺得他這個人挺麻煩的,可是也不會特別生他的氣,因爲其他還有很多應該生氣的事。

“不過,甩掉風靡天下的小田切亞弓,你耕平大概是第一個吧。這真是日本演藝史上的一大八卦啊。”

“別開我玩笑了,像她那種女人怎麽可能看上我這型的男人,怎麽想都覺得她別有居心。”

如果這份居心會對來夢造成傷害,耕平是絕不會讓她達到目的的。

“如果沒有來夢的話,我不過是個平凡的大學生。被小田切亞弓這麽一說,我倒也這麽覺得。”

“也不見得吧。”

北本先生好像覺得有必要選擇一下自己的言辭,把視線轉向窗外,看著遠處搖擺晃動的日全蝕火焰。

“再珍貴的珍珠對豬來說都是毫無價值的。不論收音機播放有多麽美九的名曲,如果聽衆沒有素養和感性不對,這樣比喻好像不太貼切。總之,我想說什麽你都知道吧?”

“我知道您費盡心思在稱贊我。”

耕平苦笑說,他才十九歲,將來的確還有很大的可能性,可是大半部的可能性都會在未實現中結束。

北本先生顯得很認真的樣子說:“不,我想說的是,你是來夢最需要的人。”

“但願是這樣。我覺得來夢很不幸,卻無法爲她做什麽,真的很沒用。”

北本先生不同意耕平這番感慨,他說:“來夢沒有不幸啊,有個人付出生命在保護她,她怎麽會不幸呢?這世上還有被自己的親生父母殺死的小孩呢,那才叫不幸。”

北本先生舉這種略嫌極端的例子增加言辭的說服務。然後從“殺死”這個不吉祥的詞句轉進其他的話題。

“如果我猜的沒錯,包括妻子和妻子的雙親、妹妹一家五口,小田切家的血統完全斷絕了。大藏省的同事們對近石的懷疑應該都是正確的。”

“可能不只殺死那些人吧,只是沒人知道而已。在他升次長,還有離開官場進入民間企業時不都有競爭對手嗎?”

“有可能。”

北本先生也同意這樣的說法,近石一家會充分利用得手的邪惡力量。或是稍微暗示對手他擁有這樣的力量,可能就足以構成很大的威脅了。由表面上來看,近石的經曆完美無缺,沒有可讓人非議之處。但是,越是這樣,背後的黑暗就越詭異。一個擁有異常力量的人不太可能有不去嘗試那股力量,一旦感覺磨滅了,就會流于濫用。

“對于小田切亞弓,我有一點疑問。”

“什麽疑問?”

“她爲什麽要用小田切亞弓這個名字呢?”

耕平的疑問來的太突然,讓北本先生一時間愣在那裏。

“啊,是這樣子的。小田切是近石竊據的那個家的姓氏,但就算是名門,也被近石利用光到沒什麽價值了啊。可是,嗯怎麽說才好呢”

北本先生知道耕平想說什麽了。

“你是想說近石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亞弓做繼承人,所以讓她冠上小田切的姓,是嗎?”

“或者是,亞弓對父親的行爲有所不滿。”

“嗯,耕平,你這點見解很不錯。在我看來,那一對父女之間根本沒有愛或信賴。尤其是小田切亞弓,很明顯的跟父親有一段隔閡。”

北本先生在記憶中重新架構在近石家的種種光景。近石對亞弓也毫不隱訊的顯露出冷笑。

“那麽,他是打算找誰當繼承人呢?總不會是來夢吧?”

“來夢?”

耕平的語氣中厭惡超越了驚訝。北本先生的表情也在黑太陽的照射下顯得更沈重了。雖然只是最壞的猜測,但是這麽一想,就找到近石父女爲什麽這麽關心來夢和耕平的理由了。

“這一點是懂了,可是另一點又想不通了。無論是誰,都一定是疼愛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勝過毫無關系的他人。近石卻想讓爲夢代替自己的孩子成爲繼承人,這不是有點反常嗎?”

“的確。我想,《聖蛇靈連禱書》這本書給了解讀者可怕的力量,卻剝削了他們的最基本的感性和情緒。”

“那種書應該把它燒了。不是有很多貴重又有益的書籍都被燒了嗎?偏偏就留下這種書,真是太沒天理了。”

北本先生語重心長的說:“一個人可以從一本書中得到什麽,要看他的資質而定。而且,一本書的益與害如果由一個權利者的好惡來決定,那種毒害就不是一本魔導書可以比擬的了。”

“說的也是,像納粹德國焚書就是一個例子。我太久考慮了,剛才說的那些話我收回。”

耕一很坦然的承認自己的意見是錯的。

“不過那本什麽靈的書,再怎麽說都不會是什麽好書吧。我不但不想看,連接近都不想接近。”

“那是困爲你根本不會很積極的想使用那股力量,甚至來把它封鎖起來。不過你難道不想嘗試一下自由掌控那股未知力量的感覺嗎?”

“人類根本不需要什麽未知的力量,那種力量只會被擁有權力的人拿來做壞事而已。”

耕平的台詞非常的辛辣。

“這一類的知識或力量根本不可能被公開,對這個世界有任何的幫助。只會被一部份的人獨占,用在自己的利益上。就算真的有長生不死的技術存在,那個技術也不會被分給萬人共享的。”

“對,你說的沒錯。”

北本先生一邊點頭,一邊顯露出沈思的表情。不過,手電筒的燈光映照在臉上的陰影,偶爾也會給人一種莫名的暧昧感。

“魔法、魔術不管名稱是什麽,應該都是異世界的法則吧。就像在某人世界裏被確立的理論或技術,在其他的世界裏卻沒有人知道。”

“嗯”

“那麽,如果車輪在那個世界出現的話,對那邊的居民來說就是一種魔法喽。”

北本先生看耕平放在外套口袋帶回來的東西,那是兩種硬幣,正方形和橢圓形。一般硬幣都是圓形的,或許那個世界沒有圓形這種概念吧。那樣的世界究竟是怎麽樣的存在?

--背面世界--他是這麽稱呼那個世界的,所謂“他”就是擁有立花和彥這個名字;在戶籍上是來夢的父親的那個人。一個投入《聖蛇靈連禱書》,最後迷失在魔道不得脫身的男人。他說的就像這個世界是自己創造出來的,或是那是真的嗎?說不定只是撬開了存在于無數的異世界中的一個裂縫而已。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看過那本魔書,又有多少人成功的打開了通往異世界的門扉,北本先生沒有一點線索可尋。

***

地球是漂浮在黑暗宇宙中的珍貴的玩具盒,人類自以爲支配了全地球,事實上只有地表這個部分吧。說不定真的像法國小說家凡爾納所說的,地下的巨大空洞世界裏有恐龍在那裏走來走去的。也說不定像美國怪異小說家洛夫克拉夫特所說的,有邪神沈睡在深海海底。甚至于在地表上,人類也只能在白天稱霸,晚上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局面,誰也不得而知。所以耕平覺得不管是偷偷坐著時空機來旅行的未來人、吸血鬼、河怪、家神,這些人們(?)在地球上共存也沒什麽關系。當然,如果有一方要統治另一方,那就另當別論了。

中午的氣溫好不容易才有十度左右,沒有日照,氣溫當然不會上升。而且還會越來越冷吧。

各地都傳了火災災情,因爲不只是電氣,連瓦斯都沒了,大家只好點火照明跟取暖。如果東京市民有一百萬人在黑暗中點蠟燭或石油暖爐,每一百人中有一個人意外失手的話,那就有一萬件的火災。每一百件火災中,如果有一件在初期滅火時失敗,就會釀成另外一百件大火災。

在黑暗太陽燃燒著熊熊金黃色火焰中,北本先生駕駛的車從早稻田大道,經過山手大道往池袋方面駛去。車窗外的黑暗像夜一樣的深,但是到處看得到火災或火焰。藉由其他車子的車頭燈、車尾燈才知道人類還存在、活動著。

坐在前座的耕平喃喃說道:“這種情況下,政府都在做些什麽呢?”

“我們只是一介市民,不管政府做了什麽決定,我們都不會知道事實的。”

“應該是吧。”

如果這是“國際政治謀略劇場”裏的世界,首相或是外務大臣、防衛廳長官早就出現在電視屏幕上,對日本以及世界所處的狀況做詳細的說明。但是現實生活裏,並沒有政府的密使來拜訪北本先生,對他說“首相請您馬上去一趟首相宮邸,人類的未來都掌握在您手上了。”只是耕平他們自己擅自采取了各種行動。

到達聖路加斯大學前,在路上遇到了東京的宣傳車。宣傳車以尖銳的聲音反反複複呼呈著“沒事請待在家裏,不要外出。狀況很快就會恢複正常的,沒有任何危險,請大家不要慌亂”,要市民去相信這種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恐怕就是他們的難處了。

聖路加斯大學的正門深鎖,只有旁邊的小門開著。他們把車子停在門前,步行進校園。看到手電筒的燈光,警衛馬上驅上前來。經過幾句交談後,他們被引進了校長室。果然池之內校長也摸黑到學校來了,聽到朋友的叫聲,在書桌前移動了身子。

“是你啊,北本先生。東京什麽時候變成妖怪都市了?”

“很久以前就是啦,只是以前都披著人皮。”

北本先生動動下颚,指向東南方位,那個方位應該是國會議事堂首相官邸的所在。池之內校長領會他的意思,發出疲憊的笑聲。

“看來,你對政治家的厭惡一點都沒改變。”

“我討厭的是那些政客,而不是政治家,希望這一點你能區分清楚。”

本來就是古建築物的校長室,在失去燈光後,只有蠟燭的微光中,更顯得古色蒼蒼。北本先生在靠牆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有關上次你提到的黑魔術”

“啊,那件事啊。現在這種情況下,哪有心情去管那件事?”

池之內校長顯然對這件事毫不關心,北本先生用力的搖搖頭說:“不,或許這不是兩回事。你不覺得現在纏繞我們的黑暗有點不太正常,好像有什麽漠視自然法則的惡勢力在幹預這個世界嗎?”

池之內校長驚愕的回頭看著朋友。

“你是說,這個日蝕是黑魔術的産物?”

“至少不會是東京市民努力的産物吧?我知道現在不是調查那種事的時候,但是,反正沒有其他事可做了,可以的話,請你帶路吧。”

池之內校長一定很想拒絕,但是他還是前往事務課,對事務長和警備主任作下了指示。東一個手續、西一個手續花了不少時間,一群人到醫學部的廢校舍地下室時,已經快下午二點了。開門也費了不少的時間和功夫,好不容易打開門,一群人面對了不想面對的東西。

地面和牆壁都是斑斑的血迹和黏液,畫著奇怪的地圖。室內閃滯的臭氣讓人無法忍受。類似祭壇的搭蓋物、沾著血的獵刀、人類的頭發、已變成木乃伊的雞頭、看似狗的動物蓋骨、黏著血和肉片的木棒,一一在手電筒的燈光下浮現。血染過般的人類的衣服,還有被切斷的人類的手腕,對校長而言,一定已經是很大的沖擊了。來夢被耕産囑咐“不要看”後,就趕緊閉起眼睛,抓住耕平的左手。

北本先生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看樣子,要成爲建校以來最大的醜聞了。”

“偏偏偏偏就要我當校長任內”

池之內校長發出過于坦白的歎息,事務長則是踉跄的走出室外,到外面吐了。

“不必這麽悲觀吧,如果你能發現這種不吉祥的事,並且一掃而空,那就是你的功績啦。反而是曆代沒有發現這件事的校長們該受到責備。只要做到情報公開、內部改革這兩項,你就會被稱爲聖路加斯大學的中興之祖啦。”

北本先生說了一大串話來撫平朋友的懊惱時,耕平帶著來夢離開了地下室。外面的黑暗程度跟地下室沒什麽兩樣,不過空氣清新多了。從某處傳來了消防車的聲音,不知道整個東京變成什麽樣子了,實在沒辦法捉住一點點的感覺。只知道消防隊還有其他一些組織正在活動著,因爲有這些人的存在才能勉強防止社會秩序崩潰。不過,如果經過一段時間狀況還是沒有改善,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了?

耕平的手電筒光圈外有人在移動著。耕平覺得沒有什麽危險。所以不想做出把燈光照在人家身上的不禮貌舉動。但是對方卻失聲叫出“啊”,急急忙忙的想避開燈光,反而整個人暴露在耕平的眼中。看到往石階上走的對方背影,耕平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大聲叫著:“藤崎!”

聽到耕平的聲音,藤崎驚愕的回頭,看到把階梯三層當一層,追趕上來的耕平,藤崎顯得非常狼狽。他左看右看,正要向右走的瞬間,耕平伸了手來抓住了他的衣領。藤崎發出了慘叫。

“爲什麽要逃呢?好不容易才又見面,你也未免太冷淡了吧,至友?”

耕平的聲音裏沒有絲毫的好意,所以藤崎無法相信耕平那一句“至友”的意思跟字典裏一樣。藤崎會逃走,當然是因爲做了太多虧心事,但是也有一部分的因爲耕平平勢洶洶的關系。

“等、等一下,能戶。”

“你要我等什麽?我就從這件一開始問你吧。”

耕平把藤崎的身體轉向自己,重新抓住他的衣領。這時候來夢趕了上來,和耕平並排站著。又多加了少女的視線,藤崎用可憐兮兮的聲音含含糊糊的說:“求求你聽我說,拜托拜托。”

“你合掌求我,我也不會高興的。”

耕平的態度絲毫沒有軟化的余地。其實他並沒有理由這麽嚴厲的對待藤崎,因爲他也秀清楚,藤崎不是主謀者,只是被小田切亞弓間接利用了而已。可能性,眼前耕平除了把藤崎當作尾巴狠狠拖出來之外,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打開僵局了。

“你你知道的事都說出來吧,小田切亞弓到底有什麽陰謀?”

“陰謀?小田切亞弓?”

藤崎一定是在黑暗中把眼睛瞪的大大的。回答耕平這句話的是藤崎以外的人。兩只手電筒的燈光逐漸接近,到了耕平和來夢身旁就停了下來。

“他什麽都不知道,你們不要再白費力氣了。”

小田切亞弓的表情又冷又硬,像深冬裏的石頭一樣,在她後面一步的是經紀人平島。

***

“啊,亞弓小姐。”

藤崎又發出了搖尾乞憐的聲音。耕平一松手,藤崎就搖搖晃晃的傾向亞弓,但是經紀人平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邊安撫邊斥責的把他帶到了一段距離之外。亞弓對這情景毫不關心,依然把視線停留在耕平身上。

“好啦,你希望我從什麽開始回答?”

“我想知道,你選擇聖路加斯大學爲據點,讓這裏的師生研究黑魔術的理由。”

“唷,你以爲我只選擇了聖路加斯大學嗎?”

小田切亞弓用稍高的聲音笑著。讓耕平發覺了自己的愚昧。今年秋天,亞弓在天天十多所大學安排公演的行程。而事實顯示,白鳳大學也發生了慘事。不,說不定各地都已經發生了慘事,只是電視、報紙無法發布消息而已。

“你預定舉辦公演的大學,是不是全部都在研究拜蛇教的秘密儀式?”

耕平低聲詢問,回答他的是在手電筒燈光反射下的嘲諷笑容。原來如此--耕平不得不有所領會。集體催眠不是靠一時的狂熱,而是需要長時間培育的。

“這三天內,在日全蝕下會同時發生多起暴動、騷亂、放火、爆破事件。一波抓起萬波波動。東京將成爲無政府狀態,等大家恢複神智的時候,我父親已經成爲無上的權力者了。”

“你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件事?”

“我恨他。”

“因爲他不讓你當繼承人嗎?”

耕平冷不防的把言詞的劍刺向亞弓,亞弓卻輕盈的閃過了這一擊。

“我不否認,法這,更基于這個大原因的是我恨父親對待母親的方式。”

“他做了什麽過份的事嗎?”

“對,這件事稍後再說明。看到眼前的實況,你就應該知道我父親的異常力量有多麽的強烈。但是,還是可以讓它結束的。”

“可以讓日蝕結束,世界恢複祥和嗎?”

“如果我父親死了的話。”

“爲什麽會有這樣的關連?”

耕平緊接著詢問,這時候他感覺到來夢握著他的那一只手握的更緊了。在日全蝕的黑暗天空下,靠著手電筒的光面對著面那種感覺非常異常。

“耶稣死的時候,太陽失去了光芒。你只要想成會有跟那種狀況相反的相象發生就對了。”

耕平不由得看了看四周,他不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但是畢竟是基督教學校的學生,他覺得小田切亞弓的比喻有點亵渎神明。亞弓發出了走調的笑聲。

“反正現在再裝出信徒的模樣也太遲啦,越刺耳的比喻越適合我父親。”

亞弓停止笑聲,改變了語氣。

“母親只是在父親的威逼下扮演一個理想的妻子而已。沒有自我;也沒有自我意識。一切都被父親剝奪了”

小田切亞弓的表情、聲音,平常都穿戴著看不見的厚重盔甲,不容易看得出來她心晨在想些什麽。但是這時候盔甲開始顫動,發出了悉悉唆唆的聲音。看來亞弓對母親的好感遠勝過對父親,這點是不容置疑的。

“所以你希望我怎麽做呢?”

率直的詢問也是一種有效的交涉方法。亞弓還是一張扼殺所有表情的臉,回答他說:“我希望你打倒我父親。”

“啊”

不用問就知道亞弓的居心是什麽。她想讓父親近石剛弘與耕平兩敗俱傷。

“不只是母親,連我都是父親的玩偶,只是用來滿足他的自尊心。”

如果小田切亞弓只是父親的傀儡,那麽近石剛弘又是什麽呢。是魔王嗎?或者也只是魔王手下的一個小喽啰?但是不管他是什麽,都不是耕平可以輕易打倒的對手。

“你搞錯了吧,我又不是神選出來的戰士。我是怎麽樣的人,你應該很清楚才是。”

“應該算很清楚吧。你並不想拯救世界或人類,但是爲了保護‘那個孩子’,你什麽事都願意去做。是不是?”

“那個孩子”當然是指來夢。亞弓說的沒錯,如果有盞街燈的話,就可以看到耕平表露出堅定不移的表情。但是,這機關報說詞也讓耕平有點不好意思。

“你又跟你有什麽關系?”

“唷,可以讓她聽嗎?”

亞弓的語氣不是詢問,而是不露聲音的命令。耕平猶豫了一會兒,把手放在來夢頭上說:“來夢,你去北本先生那裏。”

“這樣比較好嗎?”

“這樣比較好吧?”

“那我就去。”

來夢好像也有她的意見,但是又把想說的話吞回去了。來夢瞄了小田切亞弓一眼,再回頭看看耕平,才接過手電筒。耕平看到黃色的燈光搖曳,跟建築物外的北本先生的燈光交流後,才收回了視線。

“現在請你說明,來夢會發生什麽事?”

耕平壓抑著聲音和心跳詢問,亞弓的回答卻在一瞬間擊潰了他的壓抑。

“父親打算娶來夢當妻子。”

耕平受到了沖擊,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曆這樣的沖擊。不是大小或深淺的問題,而是這個沖擊太恐怖、太惡心,也太讓人不愉快了,耕平覺得整個胸口都很不舒服。他很正確的理解了亞弓話中的意思。

“太茺唐了!來夢才二二歲,說不定連生理期都還沒開始呢。這樣一個小子爲什麽要跟一個年紀跟祖父一樣,大自己好幾十歲的歐吉桑結婚呢?”

“當然不是爲了愛啰。”

“那還用說,即使嘴裏說愛也沒有人會相信的。叫他收因那種惡心的期望吧!”

“那就只有一戰啰,我父親可不是那種以和平手段就能讓他重新考慮的人。”

“”

“他是個殘忍又冷酷的男人,最高興看到別人痛苦恐懼的樣子。我就看過父親對不聽話的部屬下宣告說:‘你得了癌症’,然後看著部屬苦惱的樣子,暗自用舌頭舔著嘴巴品嘗那種滋味。我父親一定會對那孩子做出連三流黃色都不屑一顧的舉動吧。”

“不要說了!”

耕平怒吼一聲,亞弓支絲毫不爲所動。

“我父親打算讓那孩子生下另一個自己。”

耕平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恐怖感和厭惡感在體內更加膨脹了。

“當然要等那孩子能夠受孕才行。可能是所謂的處女懷胎,可能是無性生殖,隨你怎麽形容。或是你想要知道的更清楚?”

“我不要聽了,不但會玷汙我的耳朵,還會讓我的腦細胞腐化。”

耕平好不容易才壓抑住他的激動,他還不是完全信任小田切亞弓,所以暫時讓自己認爲她只是在誇大她父親的殘忍度。突然一個疑問閃過,耕平又開口問:“爲什麽非要來夢不可?”

“爲什麽?”

“本來就是,以你父親的權勢,要美女、要才女任他挑選。爲什麽一定要選擇來夢這樣的孩子做他的新娘呢?”

亞弓改變了手電筒的角度,刺眼的光芒讓耕平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亞弓很巧妙的掩蓋住了自己的表情。

“這就要問問你的記憶啰。”

“什麽意思?”

“那孩子不是一般孩子,不是指精神面,而是那孩子的體內住著熾天使這麽個異世界的生命體。我父親也知道這件事,這就是他選擇她的原因。”

耕平沈默的聽著,因爲他怕一開口就會發出憤怒的吼叫聲;也怕自己一移動身體就會勒住亞弓的脖子。現在聽到這些也沒什麽好訝異的,他早就曉得小田切亞弓知道那趟晚夏之旅,他和來夢曆經過什麽事,那麽近石剛弘也應該知道。沒什麽好訝異,只是很不堪入耳,難怪會刺激耕平的怒火。

亞弓退後了一步,大概是怕耕平會揍她吧,但是耕平克制住了。他要等待將憤怒的能源完全開放的時機,現在不能把能源浪費在這種地方。

“那麽,你父親的哪裏觀看現在的光景呢?”

耕平提出了不知道是第幾次的質問。

“醉心權力者跟煙都喜歡高的地方,所以他應該是在新宿都心--那棟不大起眼的東京政府大樓附近吧?”

“要將新都心的全景盡收眼簾,一定要到新都心以外的場所。”

亞弓的回答只有這麽多,但時鄧充分刺激了耕平的想象力。他立即在腦海裏展開一張來東京的地圖,把其中一點放大來。

“我知道了,池袋的三角鐵塔。”

透過黑暗,耕平看著從聖路加斯大學校園也可以看得到的超高層大樓。三棟地上六十層樓的圓筒型大樓,從空中看去剛好形成一個三角形。一棟是旅館,一棟是百貨公司、美術館、大廳、公寓等複合大樓。這個三角建築是東京超高建築物之一,周圍又沒有什麽較高的大樓,所以從新都心到東京的幾個主要地區都可以一目了然。

“父親現在在旅館最高的一層套房裏,從今天起三天,他打算待在那裏獨享火燒東京的最高潮景致。那種驚心境,也許就像朱全忠燒毀唐朝首都長安時的心境吧。”

那個出現在中國曆史的壞蛋名字,耕平根本不關心。那個在現實裏,企圖帶走來夢的壞蛋、妖怪、惡魔才是他在乎的。拯救世界和人類也許是政府的責任,但是拯救來夢就是耕平的責任了。

“好,我答應你。”

耕平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瞪著表情就快要轉變爲滿足的亞弓說:“不過,我有條件。”

“哦,我們坦誠的談,說吧。”

就這樣,奇妙的一段商談談成時,已經快下午三點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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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一 12月 07, 2015 9:02 pm

第二卷 夜半歌聲 第九章 秋的魔術
第九章秋的魔術——

氣溫已經降到了五℃以下,日全蝕還是繼續君臨著黑暗的天空。已經有幾萬個人看出來,這不是自然的現象。太陽從天空的東邊移到西邊,遮蔽它的黑影也隨之移動,日全蝕已經維持了八個小時以上。

下班這種過度怪異的現象把東京這個大都市封閉在黑暗和寒冷中,並且喚醒了居民心中迷信的恐怖。撕開表面的合理主義及科學的薄皮就暴露出相信“裂口女”和“人面犬”的精神黑暗面。高喊著“世界末日”、“神要處罰世人”的人們沖出街道,推翻了呼呈解散的巡邏車,放火燃燒。黑暗的天空下,黑暗的巨大都市裏,君臨黑暗天空的黑暗太陽就是異世界門扉大開的證據。近石剛弘正從那裏吸收來自異世界的能源。只要他一死,通往異世界的門扉就會關閉,太陽和大地都會恢複原狀。闖入這個世界的異形怪物也會因爲能源的供給被阻斷而無法生存,變爲泡沫消失殆盡。

只要消滅近石剛弘一個人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小田切亞弓極力說服耕平,但是耕平當然不會輕易相信那種單純的煽動。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稱她的意。但是灼熱的憤怒把耕平的理性往外推。近石剛弘打算對來夢采取什麽行動,小田切亞弓所說的話就像一只毒蛇,在耕平的記憶中揚起鐮刀形的利刃。

根平把來夢和北本先生留在聖路加斯大學,獨自來到了三角鐵塔,當中的距離大概是在日全蝕下徒步二十分鍾的距離。如果來夢知道耕平要去哪裏,一定會跟去的。所以耕平沒有告訴來夢,到達目的地時已經超過四點了,比平常多花了三倍的時間。

在三角鐵塔旅館的最高層套房裏,近石剛弘這個有名的人物正出神的看著描繪在黑暗畫布上的不祥圖畫。

“在日全蝕下燃燒的巨大都市真是值得觀賞的景致啊。”

如果北本先生聽到這句台詞,一定會批評他說“真是毫無創意的男人”。但是對近石來說,野心和成功比創意重要多了。其實,利用神秘學來制霸天下這種想法也不過是模仿希特勒的做法而已。只不過希特勒用的是獨裁權力、軍隊和政治宣傳的小道具,而近石是利用屬于自己的邪惡咒術力量來達到目的,這一點要說不同,的確也是不同。

不坐電梯,靠著兩只腳好不容易才爬到六十樓的耕平,視線的另一端就站著全身充滿精氣、自信和活力的近石剛弘。如果是具有特異能力的人,也許就可以看到他全身散發出令人目眩的光芒。耕平沒有透視的能力,當然看不到他的氣勢。但是全身的神經都感受到一股難以形容的魄力和壓迫感。不得不感慨壞蛋雖然是壞蛋,那種無以抗拒的壓倒性存在還是不容否定的。房間裏到處點著蠟燭,幫近石制造出了很多個影子。

近石沒有朋友,據說在官員時代和銀行家時代都不受部下歡迎。他不需要友情、尊敬和信賴,因爲他徹底實施了恐怖的管理方式。那些競爭對手、不服從他的人通通都遭到了死亡或不幸的報應。大家都戰戰兢、冒著冷汗宣誓服從近石,近石需要的只有奴隸。靠著《聖蛇靈連禱書》得到魔道的神秘力量後,近石讓自己的人生正如自己所想發展的路走--還包括了其他的人生,以後也會繼續這樣,直到永遠。

整個黑暗的天空和大都會映照在從天花板延伸到地上的巨大玻璃壁面上。帶著金黃色火焰環的黑太陽斜繞在右方,也就是西南方位。黑漆漆一團盤踞在正面的是新宿的摩天樓群,像巨大的墓碑一般。到了明天,這一邊也將燒毀,成爲燃燒東京這個虛榮都市的火場骨灰吧。

近石端著白蘭地的杯子緩緩的轉過身來,他早就發現了侵入者的存在。

“不知好歹的東西,自己來送死嗎?”

近石根本連能戶耕平這個闖和者的名字都不打算確認,掀起了嘴唇的兩端。

“別再管那個小女孩的事,去澳洲安樂的渡過一生吧。現在還不太遲。好好的想想吧。”

近石叫耕平出賣來夢,耕平覺得體內的憤怒像火柱一樣噴射出來,仿佛就要染紅一整片的視界。

“該好好想想的人是你!”

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聲音,像憤怒的結晶體被抛灑在半空中。

“快點讓這出醜惡的肥皂劇閉幕!現在我還可以放過你。但是只要你碰來夢一根指頭,我就把你腐爛的腸子拖出來,加鹽巴燒烤,喂人面魚吃。”

“小鬼,口出狂言要付出很高的代價喔。”

近石掀起上唇,露出看似強韌的牙齒。強烈的憤怒沖破了毛細管,讓近石兩眼充血。耕平想“開玩笑,該生氣的是我啊”。他的憤怒把恐怖遠遠抛開,該感受到的恐懼他完全感受不到。加上從一千兩百階的樓梯爬上來,還沒有完全把呼吸調整過來,可能也是感受不到恐懼的原因之一。

耕平的身體狀況還沒有恢複到可以感受到恐懼的程度。

雖然極盡威脅之能事,近石還沒有馬上使出實力的打算。

“小鬼,你知道我讓什麽實現了嗎?”

近石自問自答的說:“永遠的生命,而且還伴隨著年輕和健康,還有與實力相配的榮幸富貴。”

“誰希罕那種東西,俗透了!”

耕平唾棄的說。他本來就覺得近石不是什麽君子,但是聽到如此老套的話,還是覺得可笑到了極點。

“你都已經是個老人了,還說什麽長生不死。就算現在實現了,也晚了三十年啦。”

“不懂就不要亂講,不過,等等難道你不知道?”

“什麽?”

“呵呵呵,原來你還不知道啊。”

近石帶著優越感笑著。據說知道另人所不知道的事最能夠滿足人類的優越感。然後這份優越感會馬上轉化成“讓我告訴你吧”的誘惑。

“讓我告訴你吧,能夠跟異次元生命體完全融合的人就能夠長生不死。連面臨人生黃昏的人都能挽回最頂峰時期的年輕。”

“胡說八道!”

耕平回答的非常冷漠。他就知道一個曾經熾天使共棲一體的人,肉體遭到癌症的侵蝕無法痊愈。所以聽到長生不死這句話,叫他怎能不覺得可笑呢?

“你覺得那種事很不可解嗎?太簡單了,那個男人沒有完全融合,所以不但不能長生不老,反而毀滅了自己的身體。”

“”

“總而言之,那個男人根本不懂得使用熾天使賜予他的力量才會毀滅。如果能完全融合,絕對不會死的。”

近石說的斬釘截鐵,是個非常有力的斷言。耕平確認這個男人所說的話並不是刻意編扯出來的诳語。

“你所謂的長生不老是指年紀不會增加,也就是不會老化,也不會成長嗎?”

“怎麽,你要查字典看看嗎?”

耕平對近石的揶掄毫無反應,不,應該說根本沒有察覺到。因爲有其他新的沖擊襲向了他,他想到的不是自已,而是來夢。

“那麽,來夢永遠不會長大了嗎?會一直維持小孩子的樣子嗎?”

“如果這是真的話,不是太可憐了嗎?”耕平不由得這麽想。

成長之後上高中、大學、戀愛、生孩子,這些平凡的幸福,難道都與來夢無緣嗎?當然,女性不一定只有結婚、生小孩才是幸福,也有很多女性沒有其中任何一項經驗也是個傑出的社會人,活躍在社會上。只要依照自己的意志跟價值來選擇就行了。但是,如果連想這麽做都不能的話就太過份了。

想到這裏,耕平差點抓起頭發捉狂了,好不容易才從思路的迷宮中掙脫出來。這個把英國制西裝穿的直挺的挺的,傲然伫立在這裏的近石所說的話不一定是真的,必須加以懷疑。因爲,就像高挂在空中的日全蝕一樣,這個男人只有外表光鮮亮麗,內部全是黑的。

***

把白蘭地的杯子放在大理石的桌子上,近石轉向了玻璃牆面。俯視著黑漆漆的地面,近石的雙頰刻劃出了淡淡的笑。

“唷,好大的一場火災呢。新宿正前方不是亞洲勞工特別多的街道嗎?那赤阪附近吧?黑和紅和對比真是太好了。”

耕平真想著被包在英國制西裝裏的近石背後狠狠的踹上一腳。但是他克制住了,接著問:“不是百分之百都會長生不老嗎?”

“一定會的。只要兩者融合了。”

“那麽,只要讓那個生物跟自己完全分離不就行了嗎?”

“不可能的,完全融合後就不能分離了。硬要分開的話就會死,肉體會炸的四分五裂。”

“怎麽可能”

怎麽可以發生這種事呢?簡直就是沒有出口,死路一條嘛。耕平在沮喪到絕望的傾斜路上,勉勉強強的撐住了腳步。

“這種事誰相信啊!你根本就是亂說一些無從證明的事,像這種蠢話,你最好少說一點!”

“蠢話?”近石露了愉快的笑容說:“你要這麽想不這麽想吧,對無知之輩說什麽都沒有用的。不管你怎麽叫罵,我都要得到那個不女孩。”

耕平不是來叫罵的,他只是下定了決心要阻止近石可怕的欲望。他假裝無意識的移動著身體的重心,近石不知道是沒發現;還是發現了也不放在眼裏,還是傲然的說著話。

“被生下來的將是我自己。”

“什麽意思?”

“就是我剛才說的意思。出生的嬰兒會擁有跟我完全相同的遺傳達室因子,而且把我所有的記憶接收過去。”

“胡說!”

“你用錯了感歎詞吧?應該說太美妙了才對啊。”

愉悅的笑聲從近石的嘴巴裏流瀉出來,像黑墨汁一樣汙染了空氣。耕平發覺自己的額頭跟脖子上已是汗水淋漓。

近石開始了一長串的發言,他說:“那個小女孩不過是我重生的容器而已,我知道她跟熾天使已經完全融合了,所以我才選擇她。一般人是無法承受的,那個小女孩讓我再生後,也活不下去了。再生後的我到達年輕輝煌肌肉年齡的取頂峰時期時,就會長生不老。那個小女孩不過是我的苗床而已。”

“你以爲來夢會答應你做這種事嗎?”

“小女孩的意志不是問題。她被選爲我這種偉大人再生時的母體應該高興地犧牲才對。爲國家和偉人犧牲自己是最美好的行爲啊。”

“誰是偉人?”

茺謬的感覺壓過憤怒,耕平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那麽一句話。近石根本不管對方的反應,繼續說:“我已經不想再做那種世俗規範中的好人了。”

好人?耕平以爲自己聽錯了,再看了近石的臉一眼,可是好像滿認真的,而且還漸漸的露出懷舊的表情。

“秀才學生、政府官員,然後當上銀行家。至今所走過的路,都是備受社會尊敬的人生,但是那種完全找不到缺陷的模範人生有多麽無趣,像你這種二流大學的庸才是不會懂的。”

耕平心裏想“要你管!”,但是沒有說出口,只是看著近石。

“所以我有一個奇想,那就是在找得到永生之前,先好好的玩個痛快。這場東京大火將成爲我重生之前的預祝。”

像近石這種爲了自己的欲望犧牲了許多人的男人,居然也會在意社會的眼光,簡直太可知了。不過近石可能也有他自己的不滿。譬如說,他本來可以擁有奔放自由的人生這類的。但是就算這樣,來夢也沒有義務爲了讓近石自由快樂的人生而犧牲。

“將來,在我指導下重生的東京”

近石正要繼續說下去的同時,耕平往地面用力一跺,躍向側面邊,抓起放在牆邊紫檀台上的波希米亞玻璃花瓶朝近石扔過去。近石上半身一偏,閃過了飛來的花瓶。就在這一瞬間,耕平驅上前去扭住近石的手臂,把近石壓倒在地面上。

“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兒!”

仿佛那個聲音本身就形成了一道障壁。當耕平的兩手快要購到近石的領帶時,就在那半瞬間之前,耕平撞到某種東西,被彈了出去。兩個翻滾、三個翻滾,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站起來時,手觸摸到某種東西,原來是插著三根大蠟燭,呈山字型的鍁制燭台。耕平抓住了燭台,就像中世紀的騎士握著長槍一樣的姿態握著燭台刺向近石。近石沒能躲開搖曳的火焰尖端,英國制的西裝衣領散發出焦味。

近石把手一揮,耕平的身體又被彈了出去。燭台猛烈的撞上牆壁,滾落在地上,但是,應該同時撞上牆壁的耕平卻消失了蹤影。

“呵呵呵”

近石不但沒有露出失望的神色,還顯得頗有余裕。耕平就坐在另一個靠牆的沙發上喘著氣。

“呵呵,你也會用超能力把自己的身體送到別的地方啊,看來我得浪費一些時間了。”

近石的手動了,手掌慢慢的由朝上翹轉爲朝下。放在房間一角的笨重衣櫥突然無聲無息的浮到了半空中。往兩邊開的門敞開來,裏面的抽屜像被從彈射器裏射出來一樣,以飛快的速度沖向耕平。抽屜一個個撞上牆壁,破裂四散,碎片像雨一般落到地面上。接著是衣櫥本身在半空中飛馳,伴著雷鳴般的聲音撞上牆壁。碎裂的殘響聲中夾雜著近石的聲音。

“怎麽樣,要我把你的內髒壓碎呢,還是把你的肋骨一根根折斷?或是把你的肺和腸絞成一團?”

近石又轉過身去。好不容易躲過抽屜的空中攻擊,耕平喘著氣靠在牆壁。他真的覺得很不甘心,自己只有閃躲的份。

“好堅強的小鬼。”

“沒有你堅強。每天晚上至少有七個死人站在你的枕頭邊,你卻你能安然入睡,真是太堅強了。”

“真會耍嘴皮子!”

近石一邊吼出這句話,一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能有是對自己的力量居然對耕平無效覺得有點奇怪吧。但是這個表情又有了奇妙的變化,近石停止即將展開的攻擊,甚至往後退了半步。

“你仔細想想吧,小鬼。”

呼喚他的聲音,帶著魔性的震動。

“能夠沒有遭到任何阻礙順利爬到六十樓,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你有沒有想過我爲什麽沒有把保镖帶在身邊?嗯?用你的智慧好好想想吧。”

一進間,耕平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其實不需要近石提醒,他早就覺得納悶了。不過,對于沒有帶保镖這點,耕平認爲是因爲近石不相信任何人,而且有強烈的自信可以自己保護自己。這應該是一個很充分,很能讓人接受的理由,但是近石那幾近于殘忍的語氣中蘊涵著更不祥的意義。

“耕平大哥!”

聽到不該聽到的聲音,讓耕平懷疑自己的感覺和理性。回過頭,映在眼底的是幾根蠟燭跟搖曳的火焰,還有穿梭其間而來的來夢。腳步不像平常那麽輕快,那樣子就像個快要到達終點的馬拉松跑者。

“來夢,你來做什麽?”

耕平先是呆住,然後覺得腦海裏雷聲大作。他終于了解近石的意思了,近石讓他靠近自己的理由是要引誘來夢現身。

只要耕平在,嚴禁構就會跟來,耕平被利用了,被當成了狠毒奸計的誘餌。

來夢跑到耕平身邊,用抗議和坦怨的視線看著耕平。

“耕平大哥去哪裏,我都知道的。說好不管去哪裏都在一起的,你怎麽可以放下我自己跑走呢?”

“你真傻,來夢”

翻開字典,“傻”這個字眼沒有稱贊的意思,也沒有感謝的意思。來夢爲了到耕平所在的地方爬了六十層樓。一定會累的連腳都舉不起來,耕平想象她喘著氣,在好長好長的階梯上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樣子,言辭的表現力就變得非常的貧乏,只能說出那麽一個“傻”字。

當然,另外那個人是跟這種想象力完全無緣的。

“真令人感動的相會啊。我本來是打算在小女孩面前把你折磨到死的。當然現在還是這麽打算,不過稍微改變一下方式也不錯。”

迫不及待的近石背後,日全蝕的太陽已經開始接近地面了。不久後,真正的夜晚將取代假的夜晚,籠罩整個社會。

“不知我反過來做怎麽樣?先讓你動彈不得,然後再玩弄這個小女孩。讓你不想看都得看,不錯吧?”

耕平現在才知道的石剛弘這個社會菁英根本就是個最差勁的性虐待狂。小田切亞弓對父親的評語是正確的,近石是個折磨他人中尋找樂趣的男人。

“他是壞人!”

來夢用憤怒和厭惡的眼神看著近石,明快的下了這樣的判斷。因爲人就是讓“耕平大哥”遭遇種種危險的罪魁禍首,所以一定是壞人--來夢的價值基准既明快又准確。

“壞人?”

近石開心的看著來夢。

“你就要在胎內培育這個壞人啦,小女孩。很遺憾,不能讓你了解名譽和榮耀的重要性。”

近石的話,來夢完全聽不懂。只是一股強烈的惡心感讓她全身顫栗。近石全身放射出來的毒念非常的強烈,說不定意志不夠堅定的人還會暈過去呢。

近石把兩手舉到臉前,做出勒緊什麽的動作。耕平覺得喉嚨好像被什麽捏住了,發不出聲音來,氣管受到壓迫,呼吸變得非常因難。發現異變的來夢,倒抽了一口氣。

“耕平大哥!”

“你的耕平大哥好像沒有力量回答你啦。”

近石挺著胸膛,盡情的嘲弄著。他們個對于征服他人、反複嘲弄他人這種事永遠不會厭倦的男人。在這個男人管理下的東西銀行一定是個充滿恐怖的工作場所,就像斯大林統治下的蘇聯一樣。但是現在遭受折磨的是耕平,肺部細胞爲了追求新鮮的空氣就快要爆裂了。眼前閃爍著無數的藍色斑點。近石凶狠的笑臉就在斑點的另一端跳躍著。來夢伸出手,想扳開那個卷繞在耕平喉嚨的某種東西。耕平已經快要沈沒到意識的水面下了,就在這一瞬前,兩個人的思潮突然同時炸裂開來。

“住手!”、“住手!”

室內充滿了閃光。

池袋周邊的人一定都看了塔頂閃爍著白色的光芒。能源沖撞爆炸。略遜一籌的人被彈出去了。不是耕平,而是近石。數十個燭台齊飛出去,在大氣的波濤中,近石的背部撞上了玻璃牆。

***

像巨大的蜘蛛網般龜裂開的玻璃牆前,近石好不容易才撐起了身子。無懈可擊的紳士第一次露出了破綻。頭發淩亂,表情完全變了一個樣。他用力踩著翻倒的家具和散亂的蠟燭,兩眼發出銳利的光芒。咬著牙說:“怎麽可能”

這是耕平不只用過一次的台詞,現在換近石用了。

“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被彈出去?不可能,我不可能會輸的”

橫飛出去的蠟燭大半被能源的強風吹熄了,室內漸漸被鎖入黑暗中。在不斷撥開一層層的黑暗後,近石把視覺焦點對准在來夢與耕平。磨牙般的聲音從他的嘴裏流瀉而出。

“我懂了,因爲你們是兩個人。當兩個人的波長完全融合時,所産生的能量就可能性把我彈出去。”

不把所事情都說清楚就不能讓自己妥協--近石似乎有這種怪癖。

耕平把來夢扶起來,面對著近石,耕平突然有種奇特的想法。這個叫近石的男人會不會只是在演一場獨角戲而已?他只在乎自己,其他人都只是障礙或道具。他是不是從來沒想過,除了自己以外,其他的人也是會思考的?

“算了,反正我一定會懲罰你們的,你們將因爲把我彈出去而受到懲罰。”

近石的指著耕平。只要耕平消失,來夢就沒有力量了。對近石而言,這是個很簡單的減法。

“我要把你的心髒挖出來,塞進你自己的嘴裏。”

耕平的心髒突然感到一陣劇痛,好像要在體內爆開來了。一陣頭暈目眩讓他差點就要蹲下了。就在此時,來夢從他身後抱住他,當他察覺時,痛苦已緩和了不少。

耕平本是想從前面掩護來夢,結果卻是來夢從背後保護了他。少女的手放在耕平胸口--小小的手緊緊的守護著耕平的心髒。近石如果要攻擊耕平的心髒就會傷到來夢的手,這是近石所不希望的。

“自作聰明的小鬼”

近石從齒縫中擠出這一句話。但是來夢並不是聰明才有這個舉動,她只是不顧一切的抱住耕平,結果湊巧阻礙了近石的計劃而已。近石改變戰術,不再攻擊耕平的心髒。既然他們在一起不能攻擊,那把他們分開就行了。

“怎麽了,正義的騎士要小女孩保護,你不覺得可恥嗎?是男人的話,就堂堂正正的跟我分個勝負,何必拿小孩當擋箭牌呢?”

近石爲達目的的暢所欲言。雖然心知這是挑撥,但是耕平還是受到了傷害。當他把來夢的手扳離自己的身體時,背後傳來了一個沈著長者的聲音。

“年輕人,冷靜一點。這點挑撥都受不了,恐怕會守護不了自己最珍惜的東西喔。”

“北本先生!”

“哎呀呀、看樣子我趕上最高潮了。”

北本先生手上的手電筒又亮又強,照亮了淩亂的房間的每個角落。

“我是個很任性的觀衆,沒看到最高潮是不會滿足的。看在我一把年紀還爬上六十層樓的份上,你就允許我欣賞吧,近石先生?”

“你的確已經到了不必用一時沖動來取得諒解的年紀了,如果你乖乖待在家裏下棋的話,或許還可以活到八十歲呢,幹嘛跑來這裏縮短壽命呢?”

“這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比你長命,而且更悠哉、更健康。”

好像成了養老院裏的老人的唇槍舌劍了,就在耕平萌生這缺乏緊張感的想法時,舞台上又多了新的角色。近石的表情從懷疑轉爲憤怒,一個對他、對耕平而言都顯得相當意外的人物出現了。

“父親,你好像陷入苦戰了呢。”

冰冷而充滿惡意的聲音從小田切亞弓的嘴裏流瀉而出。穿著和服,半隱藏地阒她背後的女性則是原姓宗方的宗方禮子。

“父親的力量就要被更大的力量封鎖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第一次嘗到挫折的滋味,你覺得怎樣啊?”

“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我早就把母親找來附近的餐廳啦,不然怎麽能這麽快就趕來呢?”

“你背叛我,亞弓,你”

“我只是覺悟了而已,當然,覺悟前發生了不少事。”

聽著父女倆充滿憎惡的對話,耕平隱隱約約掌握了狀況的輪廓。亞弓所下的賭注是讓耕平和嚴禁構的力量彙合打倒父親,近石好像也察覺到了。他瞪著禮子,喘著氣說:“我娶你當妻子,讓你當帝王的妻子,給你榮華富貴,你卻忘恩負義,你你!”

近石的聲音嘶啞,自大驕傲的帝王假面具剝落了一部分,卑俗小人的真實面孔暴露在大氣中。看到這個情景,耕平明白了。這個男人的邪惡和自大都是假借他人的力量得來的。大學的名氣、工作的權威、前妻娘家的門第和財産還有從魔道書取得的知道,全都是借用別人的力量,然後錯以爲是自己本身的力量。結果面臨預想不到的造反和抵抗,借來的力量發揮不了作用的時候,就只能露出歇斯底裏的狼狽相了。

“我要把你們全部殺掉!讓你們知道自己是多麽的無謀。”

近石的樣子非常恐怖。但是表現出來的不是他有多可怕,而是暴露了他的軟弱。這一點來夢也看出來了,所以當近石撲過來的時候,她一點都不害怕,快速的向後退一步,讓近石揮過來的手撲了個空。這時候,迅速銳利閃過的耕平的手腕,准確的一拳不偏不倚的落在撲空後腳步蹒跚的近石臉上。而且這一拳還是左勾拳,打的他鼻血四濺,身體以右腳跟爲支點轉了好幾個圈。看著鼻青臉腫、翻滾到旁邊的近石,耕平心裏想“也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教訓而已,這個男人應該沒有什麽資格抱怨吧”。

倒在地上的近石發出模模糊糊的呻吟聲,把身體弓起來,不一會兒,身體就開始激烈的扭曲起來。

“看,有東西跑出來了!”

來夢說的沒錯,身體縮得像是子一樣的近石,從鼻子和嘴巴噴出了像白色氣體的東西。那東西與其說像螢火蟲,還不如說像夜光蟲般地一邊灑落光芒,一邊像繩子細細長長的向空中延伸。

但是,延伸停止後雙縮了起來,要再回到近石體內。

玻璃牆不斷發出強烈的聲響,然後迸裂開來,能源從室內奔向室外,碎裂的玻璃碎片沖出室外,轉化成數千萬的光片亂舞;轉化成瀑布,傾瀉到兩千公尺下的地面上。如果是處于平常狀態,地面上不知道會出現多少傷亡的行人呢?

外面的風吹了進來,伴隨著氣和黑暗的強風無秩序的狂卷著。掉落在地上的坐墊、花瓶、裱框的畫都飛了起來,在坐空中激烈的舞動著。眼看著就要掉下來的吊燈一個旋轉,鎖鏈終于斷,發出鳴叫聲飛出去。耕平抱住來夢跳到旁邊,在地面上翻滾了圈。掉落在地板上的吊燈所發出的沈重聲響還沒停止,就聽到來夢的慘叫一聲。在地面上掙紮的近石,一只手抓住了來夢的右腳踝。

“這個女孩是我的。”

近石的宣告聲,就像生命的鉸鏈在軋軋作響。

“爲了重生,我需要這個女孩。我要讓她受胎,然後咬破她的肚子重生。”

來夢把左腳猛烈一甩。踢到了近石的臉部。耕平抱著來夢,踐踏近石那只抓住了來夢腳踝的手。不必同情近石,也沒有那樣的余裕。當他把全身力量放在鞋底用力一踩時,近石的手背骨好像折斷了。耕平拉起來夢的身體時,驚訝和惡心讓他倒抽了一口氣,因爲近石抓著來夢的腳踝的那只手,皮開始一點一點的脫落從英國制西裝袖子看到的是,沒有骨、沒有肉、綻放著光澤的綠色果凍般的物體。

近石的臉上的皮膚也剝落了,一團果凍中只剩下眼球和牙齒還保持著人類的形狀,閃閃發光。近石站起身來,上下排牙齒像壞了的響板般吱吱嘎嘎的響著。他張開兩手,又要撲向耕平和來夢。就在這時候,那個奇怪的身體向後倒了下去。西裝的胸前膨脹起來,鼓的高高的,扣子和衣服發出聲響,迸裂開來,從那裏噴出來的是火焰。抱著來夢的耕平看得目瞪口呆,在革種沖動的驅使下,把視線轉向了旁邊。

宗方禮子的手上有一團火焰,那是燃燒到一半的銅板畫。銅板畫上畫著什麽,耕平可完完全想象出來。

“碰”的一聲,蒸氣爆炸的聲音後,綠色的黏液四濺,近石的身高突然矮了好多。他的頭飛了出去,向保齡球般的地下翻滾。綠色的頭瞪著禮子,懊惱的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禮子”

禮子用失去焦點的眼眼看著丈夫的頭,沈默不語。代替她用激烈的語氣回應的是女兒不田切亞弓。

“媽媽跟你生活了二十年呢,雖然所受的待遇跟奴隸一樣。但是,就算是九官鳥,養了幾個月也能學會幾句話,你以爲媽媽會得不到你一點秘密嗎?”

也就是說,她知道打倒近石的方法。但是在這麽做之前,要先封住他的力量。現在方法和機會兩者兼備,終于打敗了近石。近石已經不能再辯駁,因爲他做不到了。綠色的頭溶化了,像蠶豆湯一樣流瀉在地面上,眼球凸出,垂吊著,眼窩裏也噴出了火焰。失去頭部的身體完全裹在火焰中,跳著奇怪的舞步。不久,肩膀撞上玻璃牆前,已經破裂了一半的玻璃發出尖銳的碎裂聲,近石的身體被抛出空中,然後往下墜落。一邊墜落,一邊燃燒,在離地數十公尺處時,火焰四散,化爲烏有。

頭部一邊燃燒,一邊凋萎,存活下來的人們視界爲之一變。來夢和耕平同時向窗外望去,看到的是沈落在太陽,而不是日全蝕。閃爍著金黃而且深圳特區紅的光芒。雖然小,卻是一個強烈的光和熱的聚集體。

當凍結的時光再度流動時,第一個采取行爲的是小田切亞弓,露出與感傷或余韻全然無緣的表情。北本先生一副不經意的樣子,問她說:“今後打算怎麽辦?”

“這種時刻的台詞,很早以前就被定型啦,那就是‘出國去’。幸虧這個世界沒有被統一成一個國家。”

亞弓轉過身去,握住木然站立著的母親的手。那種握法非常的粗暴,“走吧!”這句話的語氣也很冷漠,因爲她不習慣溫柔的表現方法,耕平覺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亞弓的心情。亞弓面無表情的從伫立的三個人面前走過,沒有說一聲再見。三個人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這樣比較適合亞弓,三個人就在沈默中目送著亞弓和她的母親。

以後,小田切亞弓必須守護著形同廢人的母親,還必須爲自己的演唱會出現傷亡者負起責任。她會被帶到警察局錄口供,對她的偶像形象將造成傷害,她大概得從零做起吧。這些事都必須由她自己承擔,不是旁人可以介入的。

北本先生低聲對耕平說:“怎麽樣,她應該會是個不錯的女人吧?”

“也許吧,不過,不管怎樣,都是與我無緣的女人。”

“萬一有緣,就是她繼承了父親的邪惡,再來找耕平和來夢麻煩的時候吧。”這就是耕平所做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庸俗結論。由她這次的言行來看,並沒有轉向正義的迹象,只是藉此抒發了她個人積壓已久的怨念,同時利用耕平和來夢鏟除了她最大的阻礙者,這樣的色彩反而比較濃厚。不過爲了雙方著想,耕平當然不希望事情會演變成那樣。據北本先生說,她的手上還有很多幅銅板畫跟《聖蛇靈連禱書》。而耕平爲了保護來夢跟自己,今後也不會再吝于使用自己所擁有的力量了。

在富士山地區,晚秋的太陽已經快要完全沈沒了,那是個從黑暗中被解放出來的金黃色和深紅色的圓盤。才剛看到星得在將暗未暗的天空裏開始閃爍時,就又被突然了現在地面上的巨大星座遮蓋了天空所有的光芒。停電結束,東京的電氣光芒又恢複了正常。這是十一月一日,下午六點。從能戶耕平和立花來夢再會後,大約經過了四十八個小時。

“電梯會動了。”

來夢向大家報告。亞弓和母親已經下樓去了。不過看來耕平和其他人不用再走六十層樓下去了。

可以乘坐四十個人的電梯,只乘載了三個人往下滑落。在電梯裏面,耕平發出疲憊的歎息聲,也不算是發問的喃喃的說:“這件事算是結束了嗎?”

“對我們而言算是結束了,之後的事就交給警察和政府了。至于聖路加斯大學就要靠池之內啦。不過,除了說這是一種原因不明的怪異現象之外,恐怕也沒辦法做什麽正式的發表了。”

耕平邊聽北本先生所做的穩健總結,心裏邊想著“或許,什麽都沒有結束吧?”結果,近石不是全能的,也沒有領會到真理。他一定只是讀了《聖蛇靈連禱書》,理解了其中一部分,再撷取對自己所讀的一部分而已。運用在自己的欲望上而已。他得意洋洋對耕平說的那些話,也都只是對自己有利的那部分而已。拜蛇教、《聖蛇靈連禱書》、異世界、異世界居民,還是完全沒有交代出一個清晰的全貌--如果有所謂的全貌存在的話。

魔道這種東西畢竟不是人類可以操縱的,控制不了野心和欲望就只有走上自滅一途。就像麻藥一樣,自我膨脹,自我陶醉的結果,就是走向破滅。耕平再次覺得這種東西沒有必要擁有,也沒有必要使用。

走出旅館,一整列的街燈閃耀著白色的光芒,走在街道上的人都發出喜悅的歡聲。異常的一天終于結束了,至少,目前是。

結果,這一晚耕平又留在北本先生家。

“現在回去太奇怪了吧。等天亮了再回你的公寓吧。而且,萬一明天醒來還是黑漆漆一片的話,沒有你在會覺得很可怕的。”

北本夫人很有技巧的把他留了下來。吃過飯後,電視全是在報導異常的一天的特別節目。北本先生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沖掉了好幾天來的疲勞。耕平和來夢坐在客廳靠窗的沙發上看著電視。突然,來夢側耳傾聽著某種聲音。

“耕平大哥,是蟲叫聲呢。”

北本先生曾經評估過耕平和來夢的力量,他說“不是十加十的力量,而是十乘十的力量。也就是一百,而不是二十的力量。”或許真的是這樣吧,如果就不是由他單方面來保護來夢,而是他跟來夢一起保護自己的話,那就更好了。不過耕平覺得,力量的泉源不是來自異次元的存在,而是來自于人類之所以身爲人類的心要資源中。

蟲兒們在窗邊秦著高高低低的夜歌,明天應該會是個大睛天吧--如果天真的會亮的話。然後,早晨的晨歌將換成鳥兒們來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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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冊日期 : 2009-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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