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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婚紗襯上深紅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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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0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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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冊日期 : 2009-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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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04 am

第一卷 第一章 爲婚紗襯上深紅薔薇

異樣的雜音充斥在東京深夜。

有鼎沸的人聲、鼠鳴、熊熊烈火的燃燒聲,

以及汽笛、警笛與爆炸聲響。

然而這並非代表東京充滿活力。

這不過是由這座患有失眠症的城市,

所發出的哀號罷了。

爲婚紗襯上深紅薔薇

1

隨著日光逐漸消退,空氣被一股透明的深青色染成藍色的薄紗籠罩著大街。

從綠川淳司坐的位子,可以清楚看見距離澀谷車站不遠的聖陵女子大學正門口,由于窗戶使用的是反光玻璃,店外的人無法看見裏頭,以他的立場來說,這件事幫了不少忙。

只不過來自店內的視線他就束手無策了,一邊不斷地續杯紅茶,一邊連續三小時盯著女子大學校門口的年輕男性,理所當然會被用好奇和猜忌的眼神注目,即使如此,要是踏進女子大學校區內肯定會引來更多的視線,淳司實在無法對他現在的立場感到慶幸。

追根究底,這原本就是長老們惹的麻煩,每次都一樣,自己抽手之後就把善後的工作全部推給年輕一輩,這種工作真想全部拒絕,他們老是說自己也是這樣熬過來的,不過其中究竟有幾分真實相當令人懷疑,淳司至今仍然這麽想。

此時,淳司看見一個女孩子用小跑步的速度走向自己,他頓時安心不少,看來她似乎平安地回來了。

打開咖啡店「卡蜜拉」的橡木制大門後,花村雅香敏捷地閃過女服務生與客人,以競走選手般的速度來到淳司的位子。

「前輩,聖陵女子大學的調查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留著一頭及肩的栗色長發,配上一頂十分適合她的赤褐色圓帽,眼鼻輪廓相當顯眼美麗,是個容易讓人留下印象的十八歲少女——但是名爲「雅香(注:日文中雅香的發音爲『まさかMasaka』,まさか有吃驚、意外、否定的意思。)」這點就……而且,她的腳步也太有精神了,如果被踏著這種腳步的人靠近,並且對自己大喊「可以請你發揮一點愛心嗎?」的話,不論是誰都會有股沖動想把所有的財産捐獻出去吧。

「很好,辛苦你了。有什麽收獲?」

雖然淳司發問了,不過卻發現雅香正請女服務生過來,並迅速地點了熱可可,木莓派、水果布丁,淳司見狀立刻慌張地阻止她繼續點下去。

「你起碼也要考慮一下預算,之後都要把這些花費的收據拿去給長老們看的。」

「CRS還真小氣,在收集情報這部分吝啬可是會跟不上時代的腳步喔。」

「很不巧,我們組織並沒有種搖錢樹。」

「雖然名爲深紅薔薇結社(Crimsonrosesociety),卻只有名字符合皇室貴族的風格啊。」

「這一點我倒是無法反駁。」

苦笑的淳司看向眼前這位剛在一個月前加入結社,十分有精神的女孩。

「深紅薔薇結社」

這是一個爲了狩獵吸血鬼們而存在的國際性組織,當然對一般善良、抑或非善良的人們而言,這個組織在他們認知之外,就連成爲狩獵目標的吸血鬼們,也幾乎不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知道的只有身爲成員的少數人而已,淳司和雅香都是「深紅薔薇結社」,簡稱CRS的日本支部成員之一。

從今年夏天開始,聖陵女子大學內已經有六個學生因爲喉嚨受傷出血過多致死,由于校長與政界名人有著深厚的關系,總算是將消息壓下不至于被傳出去,但是也差不多到達極限了,CRS要在吸血鬼的存在被攤在陽光下之前處理好整個事件,然而對組織的新成員雅香來說,這個事件則成爲測試她是否能夠獨當一面的試金石。

「前輩,你可別搞錯了,這可是我的第一件任務。前輩只不過是負責從幫輔助,再怎麽厲害的打擊教練,也不能自己提著球棒走上打擊區喔。」

「……聽你把自己講得那麽了不起,想必你很有自信能擊出安打了。」

「哎呀,最重要的是努力的過程。至于結果就交給善變的神來決定吧。」

即使是玩笑話,淳司仍然不喜歡「神」這個字眼,但是看到雅香邊說邊揮舞著沾滿鮮奶油的湯匙,他也只能苦笑了。

「患者的特征爲何?雖然事到如今才問也沒什麽意義,不過還是讓你複習一下。」

「對于大蒜的主要成分,硫化烯丙基……烯丙基什麽的極度過敏。」

「是烯丙基丙基二硫化物!」

「聽起來好象某位東羅馬帝國皇帝的名字。」

「不要裝傻,你是得了少年癡呆症嗎?」

「總之就是對那些物質過敏,也會對日光過敏,這種過敏強烈到會引發休克導致死亡,以及對十字架的恐懼感,由于這種恐懼只不過是基督教徒精神方面的禁忌,假如患者並非是基督教徒,那就完全派不上用場。但是仍然有患者因爲受到電影或小說的影響,進而對十字架産生輕微恐懼的情形發生。」

用紙巾將嘴巴周圍擦幹淨後,八分飽的雅香微微吐氣,由于沒有肥胖的憂慮,因此無論是熱量多高的點心都可以毫不在意地享用,這點倒是很不錯。

「還有其他重點吧。」

「咦……還有什麽嗎?」

「重點是肌肉的收縮力!患者可以發揮出高于普通人五至六倍的力量。你居然將那麽重要的事情……」

「對、對、說得沒錯,我剛剛也想起來了。」

雅香難得乖乖地點頭。

「對了,順便問個問題,這個名爲CRS的組織,究竟是由多少人組成的呢?」

「別岔開話題,不過……告訴你應該沒關系,包含長老、中堅以及下屬,總共大約有五百人,我沒提過嗎?總而言之大概這麽多人,日本支部則是只有一打左右的人數。」

「真是的,只不過是個中小團體而已,我還以爲是像黑手黨或共濟會那種數十萬人的大組織呢。」

「那是因爲對方是國際性大企業啊。」

淳司的口氣聽起來與其說是自嘲,不如說是忿忿不平。

「我們深紅薔薇社,只不過是由一群畏懼多數人類壓迫的弱者組成的互助團體罷了。完全沒有支配美國地下社會、統一全世界這方面的野心,我們只期望患者們不要對人類社會做出過度的刺激。」

「是的,我明白,教練。」

雖然她用著開玩笑的口吻回答,但是當雅香隨著淳司的目光往聖陵女子大學的正門望去時,瞳孔卻流露出認真的感情。

整間大學看起來就像被一只漆黑的翅膀籠罩,雖然多半是心理作用,不過至盡已經有六起離奇死亡事件發生,穿梭在校門口來來去去的學生與教職員們,臉色會如此陰沈也是無可厚非,順帶一提,淳司與雅香擁有勝過普通人數倍的夜間視力。

雅香回想起先前在校內四處調查時的情景,這裏缺少女子大學應有的燦爛氣氛,是個毫無鮮豔色彩的校園;四周有竊竊私語的人,卻少了大聲聊天唱歌的人們,即使是接近寒假的時期,人煙也稍嫌稀少。

「嚴禁五人以上的集會,以及不負責任的流言蜚語。」

寫上高壓政策的公告充斥在校園之內,但是所謂的禁止即等于存在,雅香成功地在校園各個角落掌握到關于吸血鬼的「流言蜚語」。

話說回來,沒有受過一神教支配精神方面的日本人,很難相信他們會真正對吸血鬼——也就是形同異教的存在——感到恐懼,但是聖陵女子大學是一所由根據地位于波士頓的清教徒系財團設立的學校,也許正因如此,這間學校的人對吸血鬼、惡魔與狼人這些事物,即使不到畏懼的程度,也會認真地視爲禁忌。

「而且這所聖陵女子大學有許多家世背景良好的大小姐就讀,因爲是所知名的新娘學校,要是有什麽不好的風評傳出去就糟糕了。」

光看外表的話,雅香也頗像「家世背景良好的大小姐」,看到這樣的雅香用正經八百的表情講出這些話,令淳司覺得十分有趣。

「話說回來……」

雅香意猶未盡地將還殘留著奶油的湯匙放回盤子上。

「仔細想想,我們的確接下了一件麻煩的差事,要是祖先們能夠再多加把勁就好了。」

「『沒辦法』,雖然我很討厭這種說法,不過真的是沒辦法,要是同族惹出來的事情不由同族解決,將來會有更多的麻煩衍生。」

淳司講得頭頭是道,但是看在雅香眼裏,她覺得大約有五十五個百分比是淳司爲了說服自己才強迫自己這麽想的。

「教練也真是爲難,對上對下都非得兼顧不可,真的是太辛苦了。」

聽到雅香講出真摯的感想,淳司看了她一眼之後,迅速地將放在桌子上的帳單拿起。

「沒錯,十分辛苦,所以你別給我增加經濟上的負擔了。」

雅香吐了吐舌頭,光憑能夠察覺到對方真正想法的這一點,就知道眼前這位年長自己五歲的「教練」比自己來得幹練。

2

聖陵女子大學國際學科的副教授——矢崎正廣,從三年前自美國留學歸國之後,便很快地在媒體界打響知名度,他的著作書籍超過一打,也經常在電視上露臉,一副政府禦用文化推廣者的模樣,但是那一點都不重要,現在的問題是,聖陵女子大學內發生的六起離奇死亡事件的被害人都是國際科的學生,其中有四人更是矢崎副教授的學生,這個幾率在數學上可以說是超出常識。

「不需要寫得那麽複雜吧。簡單來說,這資料想表達的就是那個討人厭的教授可能是吸血鬼,就是這麽回事。」

讀完CRS的資料後,雅香迅速做出判斷,聽到她那略爲輕率的判斷,身爲「教練」的淳司不得不謹慎一點。

「他也不見得就一定是吸血鬼,因爲他白天也照常授課。」

總之我去確認看看,留下這句話的雅香發揮她行動派的一面,拿著一點都不有趣的矢崎著作,去向本人要求簽名,雅香似乎莫名地受到矢崎的歡迎,就在第三次調查結束歸來時,她的兩眼呆滯無神。

「怎麽了,難道那位充滿銳氣的學者向你求婚了嗎?」

淳司用開玩笑的口吻發問,可是在見到雅香一語不發地點點頭後,他頓時啞口無言。

「……喔,那家夥就是俗話說的金龜婿吧。」

「別開玩笑了,明明是個男的還學人用什麽香水,身爲學者卻向旁人炫耀自己怎麽與政治家交際應酬,我對這種家夥一點興趣也沒有。」

終于將自己的意識拉回現實的雅香激動地喊叫,由于拍在桌子上的力道不小,令站在一旁的女服務生嚇了一跳。

「我從一開始就看那個矢崎副教授不順眼。這可是我第一次遇到與第一印象完全符合的稀有例子,他到底在想什麽?居然向我求婚!?我們才不過第三次見面啊!」

「別判斷得太早,他也不一定就是帶有暴力傾向的患者。」

形式上雖然不能將自己的視野局限在單一目標上,但是淳司也了解必須要從矢崎副教授著手調查,從各種理由看來,這個既唐突又強硬的求婚都充滿了疑點,雖然很令人討厭,不過非得利用這個機會不可了。一九二O年時,曾經有一位名爲彼得·庫登的男子在德國犯下多起殺人以及吸血案件,因爲當時CRS德國支部並未重視此事,造成總共四十人以上的犧牲,這件事一定要在只有六人犧牲的情況下結束不可。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盡自己身爲CRS一員的義務,不過這只是做做樣子喔。」

雅香不斷地重複念出「不過」之後的那段話。

3

到了雅香結婚典禮的日子,或許該說夜晚,結婚典禮與派對都在聖陵女子大學內的「建校百年紀念館」——在這棟充滿豪華設備以及名稱沒什麽品味的建築物裏舉行,因爲是普通的日子,而且又是大學教職員的婚禮,所以可以用十分便宜的價錢租下場地——諸如此類的說法不過是表面上的理由,才不過兩個禮拜的時間就就將所有的事宜准備好,淳司和雅香付出的心血可以匹敵婚姻詐騙的行家——這麽講似乎有些誇張,而且新郎那方也抱持著異常的熱情,何況形式上的處理當然是來自「伯父」,同時也是CRS日本支部長的大力協助。

除了女方親友只有「代替父親出席的伯父」和「表哥」兩個人出席這點十分奇特外,在婚禮前夕,一臉無奈地穿上純白婚紗的新娘,更是和這「奇特」的兩個人在准備室內熱切地商量,要如何在洞房之前逃離這個絕非出自本意的結婚典禮。

「以防萬一,雅香,這個你拿去護身吧。」

「哇!是輕機關槍耶!」

雅香的眼睛閃閃發亮,打扮成日本版赫丘勒·白羅(注:赫丘勒·白羅是著名推理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筆下的名偵探。)的「伯父」,將發出漆黑光澤的危險武器從公事包中取出後交給新娘。

應該是三個人當中最具常識的淳司,此時已經完全看傻眼了。

「你是從哪裏弄來這種東西的!」

「有很多方法可以弄到啊,我可是稍微教訓了史達林之後,再從蘇聯秘密警察包圍網中逃出生天的男人。」

「好的好的,你是在現今曆史背後活躍的地下英雄。」

八成是從美軍基地裏偷來的,但是淳司也不太講究要守法維持秩序這些事情,所以便沒有繼續追究,何況這總比身上完全沒帶任何防身武器來得好,而且,如果要面對患者,普通的武器也派不上什麽用場。

「這可不是玩具,別在那裏揮來揮去的。而且你真的知道怎麽使用嗎?」

「沒問題,扣下扳機子彈就會射出來吧?」

「沒錯,就是那樣。看來這個小姑娘比淳司更有膽量。」

「拜托你不要把有膽量和粗線條混爲一談,而且伯父,這家夥有將事態看得太過輕松的缺點。」

裝成沒聽見的新娘把機關槍藏到婚紗底下,並且用放在准備室的帶子整理到外表看不出來的程度,但是她的手法實在稱不上漂亮,整理完的新娘留下不懷好意的笑臉後就離開准備室,接著「伯父」緩緩站起,拍了拍淳司那比自己高的肩膀。

「你擔心嗎?」

「當然,因爲她畢竟是女孩子,而且……」

而且……雖然不是現在才用問題,不過整件事情的疑點實在太多,新郎完全不在意女方親友異常稀少,這是最令淳司介意的一點,至于在夜間舉行婚禮這點,並不是完全沒有前例可尋,但是仍然非常可疑,新郎完全不解釋原因更讓事情增加幾分懸疑感。

矢崎副教授究竟有什麽打算呢?抑或是單純自信過剩假裝潇灑呢?淳司完全沒有頭緒,不過無論如何,再過幾個小時謎底就要揭曉了。

4

典禮莊嚴地——也可以說是假裝莊嚴地——開始了,黑暗已經掌握了整個天空,這種聳立于漆黑之中的白色紀念館,從外頭看來也許就像上了一層神秘的妝。

「夜間舉行的結婚典禮,光是這樣就夠可疑了。」

身穿婚紗的雅香對著頭紗抱怨,身爲新郎的精英副教授有些吃驚地將視線轉向新娘,應該是他最愛的新娘卻冷漠地無視自己,想必站在這裏對她而言就是一個極大的犧牲。

雅香心想,夜來越有狩獵吸血鬼的感覺了,夜晚與濃霧這兩層窗簾將這座殿堂覆蓋,並把這在五萬坪校地外的都市塵囂隔絕在外,除了有時會出現疑似大型卡車的震動影響空氣流動外,這裏實在安靜到令人不覺得自己正位于都市當中。

接著是宣讀誓言,或許說謊對虔誠的信徒而言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反正對方說出話也是充滿虛假,如此認定的雅香將她頑固的良心扔在一旁,以「女演員」的身份從口中吐出虛僞的誓言,而接下來的接吻更是考驗雅香的忍耐力,由于只需要互相親吻對方的臉頰,于是雅香忍住了臨陣脫逃的沖動,即使如此,只要這個吻多延長零點二秒,或許新郎的臉上就會多了一個手印了。

從典禮結束到開始進行派對的期間,兩個人在別的房間休息,新郎透過眼鏡注視著小他十五歲的年輕新娘。

「終于可以兩人獨處了。」

在小說以及電影中出現過數十遍的台詞,雅香聽了卻一點都不感動。

「說得也是,不過婚禮仍然在進行中呢。」

對新娘而言,這是表達厭惡感的說話方式。

「婚禮根本就不重要。那種東西不過是種形式,只是虛僞的東西罷了。」

雅香透過頭紗看向身穿燕尾服的新郎,雖然她也想表達贊同,卻不能說出口。

「其實我和那群來參加婚禮的客人們一樣,不過是陪襯罷了,不用太吃驚,你真正的新郎在那裏。」

現在不是悠閑地去批判失崎的演技有多好的時間了,雅香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巨大衣櫥的門是開啓的,其中有道人影仿佛暖氣瞬間被關上一樣在抖動著,有個穿著西裝的男子,或許該說是被男子穿著的西裝,正搖搖晃晃地走向雅香。那名男子露出部分深藍色的皮膚,並且用渾濁的眼睛注視著她,此時雅香聽到新郎發出詭異的笑聲。

看在雅香眼裏,伫立在眼前的男子並不是人,而是一團瘴氣的集合體,有如幹冰汽化一樣的惡意氣息不斷飄往她的身上。

「患者……?」

雅香感到全身戰栗不已。

自從成爲CRS的一員之後,雅香雖然有兩次正面對抗患者的經驗,然而要她獨立面對患者這還是第一次,如果淳司也在場的話肯定會誇獎她的,在一次深呼吸之後,恢複冷靜的她將手伸進白色婚紗內,並且迅速閃過敵人伸出的手腕,把事先准備好的小盒子用力一扔。

小盒子內冒出刺激性的臭氣,是大蒜的主要成分分硫化烯丙基和烯丙基二硫化物的萃取物,被該物質淋滿雙眼的患者發出了淒慘的喊叫聲。

雅香用雙手推開壓住臉的患者,失崎也被狼狽地撞倒在地,她立刻逃出休息室,爲數衆多的門不斷在她的眼前開啓,最後在快撞上像山一樣高的結婚蛋糕之前緊急煞車,她來到了派對會場,在衆多男方親友之中,有位會給人莫名粗暴印象的男子往站立不動的雅香走近。但是,另一位參加者越過桌子,將男子的手腕甩開,並且朝男子身上擊出頗具效果的一拳,受到這拳影響的男子轉了一圈,一頭栽進結婚蛋糕裏,接著那名男子發出了吼叫聲,讓婚禮參加者們群起站立,椅子摔落地板的聲音不絕于耳。

「雅香!往這裏。」

「教練,很帥喔。」

雅香兩手提起婚紗的白色下擺,越過摔倒在地的年老參加者頭頂。

派對會場充斥著怒吼與悲鳴,到處都是參加者們左右穿梭的身影,四處響起餐具破碎的聲音,地板上也散亂著龍蝦、紅酒與沙拉,這是一副會讓饑餓國家的人民們一看到就昏倒的光景。

「教練,果然有患者在這裏,失崎似乎只是手下。」

「我知道。」

簡短的回答後,淳司迅速將來自左右的敵人打倒在地,還順便撞翻了一張椅子,雅香也用手掌將一個人打得向後翻滾,此時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只見她從那件可以拿出任何道具的魔法婚紗下面取出輕機關槍,持槍在手的雅香大概只有姿勢是滿分。

純白的婚紗配上散發黑色光澤的輕機關槍,仿佛化爲驚愕的鋼琴線一樣,把在場所有人束縛在原地。

「給我閃開!再不閃開我就要開槍了!」

說到做到的她開槍了,可是這樣一來不就失去警告的意義嗎?雖然雅香一開始不是將槍口朝上,不過反作用力讓槍口越來越高,導致火線延伸到天花板,衆人受到槍聲的驚嚇,都雙手抱頭握倒在地。

「笨蛋,快逃!」

聽到淳司的叫聲,雅香點點頭後拔腿就跑。

「這小姑娘真是火爆,讓那種類型的人攜帶武器反而危險。」

不知何時站在淳司旁的「伯父」做出評論。

「別說得好象完全不關自己的事一樣!將武器交給她的不就是伯父你嗎!」

「責備我也沒有用,請樂觀一點吧,你看,患者們都爬起來了。」

伯父往前一指,淳司順著方向看到前方地板時不禁大吃一驚,地板就像一張畫突然破裂一樣,取而代之的是由人影構成的拼圖,那些人影有著壓低並向前伸出的雙手、有如貓科動物般會發出光的雙眼,以及半開的嘴巴——眼前這群不斷靠近的人們,外表特征與後天性吸血鬼患者越來越相似。

「大約有一個中隊吧,看來我差不多要下台一鞠躬了。」

「伯父,你不是教訓史達林後,從蘇聯秘密警察包圍網中逃出來過嗎?請你回想起那時候的感覺吧。」

「你在說什麽啊?你居然會相信那種謊話。」

「……!」

「我可是一次都沒去過俄羅斯喔,因爲我很怕冷,所以沒有去過維也納以北的地方,哈哈哈。」

「伯父。」

「是。」

「要是能夠活著走出去,我再好好跟你談一談。」

兩人照原定計劃逃出派對會場,淳司背對成群的患者跑入夜間的廣大校園。

雅香也照著原定計劃,手持機關槍坐在創校人銅像下方的花崗岩樓梯上,捲起的裙擺下有一雙美腿交叉著,令淳司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將視線往哪裏擺,聽他說明到一半,雅香便了解整個情況了。

「那麽說來,參加派對的人全部是吸血鬼?」

「我希望你能稱呼他們爲不幸的患者。」

「要是出了什麽差錯,我們可是會變得比他們還要不幸喔。」

「我倒是覺得我們現在的處境已經不是用差錯可以形容了。」

患者們緩緩逼近,距離淳司他們已經不到五十公尺的距離,雅香趕緊舉起機關槍試圖威嚇,但是症狀早已發作的患者們臉上完全見不到恐懼的神情,只是如同海雙漲潮般往他們的方向湧來。

「所以,有對策了嗎?」

「伯父正在和CRS日本支部的成員們一起動些手腳,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得脫離眼前的窘境。」

「說得也是,患者的數量有點多,那該怎麽逃走呢?」

「用你從父母那裏得來的雙腿啊,快跑!」

話一說完,淳司就轉頭往樓梯的方向跑去,緊跟在後的雅香發出不滿的聲音。

「這種時候應該是開著白色敞篷車逃跑才對吧,這樣才能稱爲美學。你不會這樣覺得嗎,教練?」

「省下抱怨的力氣,努力跑!」

「我已經很努力在跑了!」

「還有把那機關槍你要拿到什麽時候,趕快把它丟了。」

「那太浪費了,搞不好待會能夠派上用場。」

這是二戰時代的婦女才會有的想法。

雖然說是在逃跑,其實只是在拖延時間,由于不能讓「患者」們離開這塊校園,因此他們兩人不過是在校園內繞來繞去而已。

後方大群的「患者」逐漸逼近,腳步聲並不一致,這一點可以說是唯一的安慰,訓練有素的步兵們踏出的腳步聲將會爲敵人帶來更多的恐懼及壓迫感。

即使跑了一段不短的距離,兩人的呼吸依舊平穩。

氧氣的攝取能力明顯地高于普通人,不會因爲些許的運動導致呼吸急促,對他們而言,這點程度只能夠稱爲適當的運動——當然,這一切都是以安全的終點存在爲前提。

「總之,結論就是……」

「怎麽了?都到這個時候了。」

「這所聖陵女子大學大概就是患者們的巢穴,搞不好每棟建築物的地下室都有像是養雞場一樣的設施。」

「這裏是患者們的巢穴我知道,問題在于究竟是誰是領導者?到底是爲了什麽理由要演這出戲將你請進巢穴中?」

兩人穿梭于建築物、樹木和水池之間以爭取時間,在這種情況下進行這種類似討論的對話,足以證明兩人雖然在體力方面仍然遊刃有余,精神卻是處于不安的狀態。

「找我的理由很簡單。」

「你該不會想說因爲你是個美女吧?」

「至少很合患者領導的胃口,而不是失崎那種小囉囉。」

淳司心想也許真的就是那麽單純的原因,其實將整件事看得太過輕松的並不是雅香,而是淳司自己也說不定——這個想法不斷地在他的心中膨脹,失崎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吸血鬼仆從」,躲在幕後操作他、演出那場可笑的婚禮,並且讓患者們假裝宴會參加者的人究竟是誰?莫非,像現在這樣爲了不讓患者們離開校園而不斷地在校內逃跑的我們,也不過是那個人物手中的人偶罷了?

……這股想法在他的腦內逐漸具體化,兩人被患者群由兩個方向逼到「建校百年紀念館」的中庭內,雖然還有另一個方向可以逃脫,但是在那個方向有一道由人影築成的牆,同時也是一道十分危險的牆,不光是充分地發揮防禦功能,更有十數把與雅香手上相同的東西瞄准兩人。

「棄械投降吧,我的新娘。」

說出這句會讓聽的人感到不好意思的台詞的人正是失崎副教授,不過總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氣音,仔細一看,原來是他之前在跌倒的時候摔斷了一顆門牙,在淳司用手肘推了推大笑不已的雅香後,才讓雅香將輕機關槍丟在地上,接著在用手帕遮住嘴巴的失崎身邊,出現了一個矮小且看似邪惡的身影。

「終于出來了,真正的吸血鬼。」

是道有如甜著嘴唇說話的老人聲音。

「CRS。先天性的吸血鬼一族,爲了懲治爲非作歹的後天性吸血鬼們所成立的組織。」

「原本只是半信半疑,沒想到真的存在啊,教授。」

「你的聲音正在顫抖喔,失崎。我可是十分確信,不,我早就知道了。吸血鬼一族的組織確實存在于這個世上。」

雅香將視線投向淳司的臉上,可以從那張臉上看出與自己相同的困惑,但是這股困惑在一瞬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恐懼感——CRS曝光了。

5

CRS——深紅薔薇結社無庸置疑地是一個爲了狩獵吸血鬼而存在的組織,但是與其他組織不同的是,組織成員全部都是先天性「吸血鬼」(這個名稱不過是出自于人類的偏見),而要狩獵的則是那群會危害人類社會的後天性吸血鬼,他們稱爲「患者」,這群「患者」體內的病毒會隨著第一代傳給第二代、第二代再傳給第三代,不斷地擴大規模,也因此,讓淳司和雅香這群先天性「帶原者」的工作不斷增加,導致他們非得過著忙碌的每一天不可,追根究底,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他們的祖先所播的種。

光從體內含有俗稱「吸血病毒」這一點來看,淳司與患者他們並沒有不同的地方。

然而,先天性與後天性之間有個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先天性吸血鬼的血液中含有抗體。

血液中沒有抗體的情況,會讓吸血病毒影響大腦導致代謝異常,接著因爲代謝異常導致多巴胺産生,這種腦內物質便是造成感覺統合失調症狀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也發現會對大腦皮質造成負面影響,壓抑欲望的控制能力會明顯下降,使得欲望持續加速膨脹,特別是對血液的需求會接近性欲和生理需求的程度……

對于「吸血鬼」這個大多數人類替自己取的充滿嘲諷的名稱,他們總是甘之如饴,原本利用請求人類「分給」他們一些身體能源這個方法,勉強在這個人類占絕對多數的社會中得以生存的吸血鬼一族,因爲自身的失敗才會令凶惡的「患者」誕生于世上,「患者」造成人類社會的破壞與負面影響時,身爲吸血鬼一族不能對此袖手旁觀,因爲人類社會的安穩也代表著吸血鬼一族的安穩,更別提現今世界上有半數以上的主導權,都掌握在排他性強烈的一神教手上,爲了避免受到慘無人道的壓迫,非得將「吸血鬼」的存在葬送在黑暗中不可,淳司光聽到「神」這個字眼就會一臉厭惡,也是因爲知道從前那段人們藉由神的旨意對吸血鬼做出諸多迫害的曆史,當雅香問自己怕不怕十字架的時候,淳司生氣的回答:

「我們一族可是從一萬年前就在地球的一角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根本就沒有理由會害怕才發展了兩千年的新興宗教使用的招牌標志。」

聽他這麽一說也滿有道理的,這些問題是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各方面的能力都有著飛躍性成長的雅香,剛從CRS得知自己身爲「先天性吸血鬼」時,在淳司的房間裏提出的。

「大蒜呢?」

她提出這個疑問。

「蒜味牛排是我最喜歡的料理致意,洋芋片也是,比起鹽味海苔我更喜歡大蒜的口味。」

「也就是說沒有影響了,這也算一件好事,不過,喝一些符合吸血鬼形象的飲料似乎也很不錯。」

「例如?」

「比如在紅茶裏加上薔薇花瓣之類的……」

「那些不過是人們對吸血鬼的錯誤印象罷了,沒有必要刻意去迎合他們。俄羅斯的冬天最適合的就是俄式茶和俄式暖爐。日本的冬天當然就是暖桌配上橘子,如果加上動畫DVD就更能感受日本文化的精髓了。」

「這真是個會對日本文化産生誤解的做法。」

「要喝玄米茶嗎?」

「我才不要!真是的,爲什麽堂堂吸血鬼非得要坐在暖桌內喝著玄米茶不可,真是一點都不浪漫。」

雅香歎了口氣,其實她十分清楚。生存下去這件事與浪漫是完全扯不上關系的。

即使如此,她還是希望吸血鬼能夠帶給人一些未知的恐懼以及生理上的厭惡,又或者完全相反,是種既優雅又妖豔的感覺,她實在不願意過著穿著厚重的衣服窩在暖桌下,邊喝著玄米茶邊看電視這種奇特生活。

不過,雅香本身的處境就已經十分奇特了,隔了數個世代才在她的遺傳因子中發現她身爲先天性「一族」的血緣,淳司雖然從這點看來是她的前輩,不過所謂的「吸血鬼候補生」並不算是完全的吸血鬼。

「和吸血鬼一起喝玄米茶的女大學生,把這拍下來寄到雜志社或許不錯。」

「不行不行,因爲完全不有名啊。」

「對了,飲食方面也是照舊嗎?」

「沒錯,不僅可以照舊,由于不會吸收營養,所以無論吃多少都不會發胖。」

這倒是一大利多。

「話說回來,我們這一族會不會太不了解自身的事情了,爲什麽祖先們不想去了解自己一些呢?像是醫學方面之類的。」

「與其說是不想,不如說是感到害怕吧。」

「害怕?」

「嗯,即使到現在還是會覺得恐懼。害怕藉由對自己身體能力的研究、分析、了解、會讓自己明白究竟與人類有多大的差距,或許我們在心中的某個地方,仍然希望自己是人類的一分子,而不是其他的生物。我們的祖先們是徹頭徹尾的和平主義者,但是卻不斷地遭受人類冷漠的對待。」

此時淳司的臉上又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受到基督教的迫害尤其嚴重。我們受到信仰的迫害,被誣賴成與伊斯蘭教合謀組成『反基督者』共同策劃陰謀,導致同族大量遭到屠殺。當然也有盯上我族財産的人,我們祖先位于外西凡尼亞的村子似乎都是遭到十字軍獨立部隊的攻擊而毀滅,好象是第四次十字軍時的事情。」

外西凡尼亞是「森林的背後」的意思,現在雖然是羅馬尼亞的領地,從前則是與匈牙利發生過激烈的爭奪,如果再將時間向前推進,這塊土地也曾經是奧地利帝國及颚圖曼土耳其帝國相互爭奪的一塊土地。颚圖曼土耳其帝國的「壯廲帝」蘇萊曼一世與奧地利帝國的「其貌不揚的軍神」薩伏依的歐根親王也爲了這塊土地征戰不休,如果要更往前追溯的話,羅馬、匈奴、日耳曼、塞西亞等等民族應該都有經過此地,並且定居混血,而距離淳司年代較近的祖先則是在明治開國時從歐洲渡海而來,倘若是比外凡尼西亞更早的曆史,他就不清楚了。

族人隱秘地生活在世上,但是那群將原地住民信奉的神視爲惡魔的一神教徒們,卻將無謂的迷信與偏見加諸在族人身上。

一般大衆對于吸血鬼的錯誤認知裏,其中最爲愚蠢的一項就是——要將吸血鬼殺死,就必須把木錐刺入心髒,不管是人類還是灰熊,被木錐刺入心髒都不可能平安無事,絕對不是只對吸血鬼有效,這或許是人們畏懼吸血鬼驚人的生命力及軀體的防禦能力,並從要正確無誤地刺入心髒這種殺人技巧的經驗中,産生的一種殺掉吸血鬼的儀式罷了。

結果,到淳司房間做客的雅香並沒有喝到加了薔薇花瓣的紅茶,而是一臉不甘願地邊喝著超級市場特賣的玄米茶,邊想淳司發問。

「也曾經有惡毒的貴族遭到吸血鬼暗殺,那群家夥就算拿著十字架也應該不會有任何效用吧?那爲什麽到現在人們仍然認爲十字架有對抗吸血鬼的能力呢?」

「那是因爲每當我們侵入目的地完成任務之後,都會做好事後處理。大蒜、十字架、聖餐的面包,諸如此類的物品一定會全部帶走。這樣一來,那群虔誠的人們就會深信,這個被害者是因爲沒有准備大蒜和十字架才會被吸血鬼殺死。對于那群相較于事實,更加相信傳說與教義的人們,我們自然有一套對付辦法。」

「真受不了,你們是智慧型罪犯嗎?」

「別這麽說,這只不過是些許的自我防禦手段罷了。」

……雅香將自己的未來和CRS重疊在一起,比起認定自己是一個吸血鬼,「吸血鬼之一」這個稱呼更讓人安心,或許暖桌和玄米茶這類的小道具,只不過是爲了在她從前認知的世界與她今後必須踏入的世界之間做緩沖,進而慎重設計出來的東西。

6

「爲了引出我們,有必要殺害六個人嗎?」

對于淳司話語中攙雜的厭惡感,人體實驗醫師卻一派輕松地聽而不聞,沒錯,站在失崎身邊的老人便是過去擔任日本關東軍軍醫,曾經因爲進行人體實驗而惡名昭彰的醫學博士高根,他之後更在數次的戰爭中指揮運用細菌兵器作戰。

「只不過才六個人,跟從前我在中國大陸解剖過的數目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不過爲了喂飽那群增加的吸血鬼,光靠保存血液仍然稍嫌不足這點倒是真的。」

「雖然不太想相信,你該不會是想將吸血鬼運用在軍事活動上吧?」

淳司細心地探聽虛實,疑惑在心中擴張的速度超乎想象。

「總而言之,就是要創出一支吸血鬼部隊吧?你是個爲了將醫學成果運用在軍事活動上可以抛下羞恥心做出任何事的人,而當一個人缺少了羞恥心,無論什麽事情都可以不斷地重複進行。」

「雖然你的講法不怎麽中聽,不過那股洞察力倒是不差。沒錯,持有吸血病毒的生命體確實有著十分貴重的價值。」

「雖然我很想感謝你對吸血鬼抱持高度的評價,但是你所希望的是個非現實的構想。那種細菌會令腦中代謝産生異常,進而造成精神方面的問題,這點相比教授也很清楚吧……」

「我明白。我也沒想過要將那群比染上毒瘾更加危險的吸血病毒二次患者當成軍隊使喚,因爲管理起來十分麻煩。光是應付那群同性戀者就夠美軍苦惱了,所以我需要的是先天性帶原者的吸血鬼。只要能夠抓到他們,就可以將那群煩人的患者全部丟進硫酸槽。」

醫師淡淡的冷笑。

「你明白了吧。也就是說,我想要你,我的目的就是邀請你到我的研究所。」

淳司眨了眨眼,這是爲了要隱藏臉上的表情,在過去,族人受到一神教狂熱分子們的迫害,而到了現代,似乎還要提防對吸血鬼的身體有著濃厚興趣的瘋狂科學家們。

「我的研究所位于科羅拉多州阿斯彭附近,是個風光明媚、空氣新鮮的好地方,請你務必一遊。」

「還外加美國國防部的援助,于公于私都沒有經濟上的煩惱,對吧?」

雖然這只是毫無根據的攻擊,但是見到高根一臉不悅地閉上嘴巴,就知道成功命中要害了,而淳司也在內心暗自嘟囔,要是心中的疑惑成真,整起事件會牽扯出更大的陰謀。

「我就知道是這麽一回事。從二戰結束開始,美國與日本的惡魔醫師之間就一直有著切不斷的孽緣。」

「針對你剛剛發表的意見,我認爲你實在太失禮節了。以我個人來說,我當時是爲了祖國的勝利以及醫學的進步才會如此奉獻自己的身心努力研究。」

「要怎麽想是你的自由,但是你的想法會對我造成困擾。」

淳司的聲音十分冷漠。

「身爲少數派,我們極力避免爲多數派的人類帶來麻煩,CRS充其量不過是爲了自我防衛而成立的組織,我們沒有興趣和五角大廈打交道。」

「弱者是沒有資格與強者平起平坐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地上求饒。要是你們也這樣做的話,我或許會考慮將你們飼養在動物園或是醫學研究所內,就算不工作也有飯吃,待遇不錯吧。」

教授笑了出來,聽到這些話的淳司與雅香自然不覺得有趣,更何況這些並非玩笑話,而是認真的,跟是否感染吸血病毒無關,在絕對多數的人類中,像他一樣精神失常的家夥肯定不在少數。

「你自己去動物園住看看如何?像你這種喜歡欺負弱小的凶惡害蟲,才該去掌權者身邊那種陰暗潮濕的地方好好棲息。」

「死到臨頭還嘴硬,你們這群帶原者!」

教授的態度突然大變,凶惡的表情毫不保留地出現在他的臉上,看來他的忍耐力差不多到極限了。

「一想到你們這群汙穢不潔之徒居然厚顔無恥地徘徊在這片大地之上,就不禁令我毛骨悚然,我認爲你們只適合被關在柵欄之中生活!」

「我個人是覺得還不到厚顔無恥的程度。」

淳司提出反駁。

「我再說一次,我們希望的是與人類共生共存,因此才創立CRS這種組織,藉此努力地不爲人類造成麻煩。」

「共生共存?別說傻話了,你們這群怪物。」

「想將這群怪物利用于戰爭的家夥,連怪物都不如。你這個啼泣爺(注:原文爲子泣きじじい,日本的妖怪,外表像個老人,傳說會發出嬰兒般的哭聲讓人心軟,背著他的人會像是被重物壓住一樣無法動彈直到死亡。)!」

雅香的一句話讓淳司笑了出來,失崎更是捂住嘴巴忍住笑意,遭中傷的高根教授則是氣得滿臉通紅。

「就讓你們嘗嘗神經瓦斯的滋味,測試先天性吸血鬼的生命力有多強韌似乎也頗有趣的。」

從剛剛一直將舞台的主角交給教授扮演而保持沈默的失崎,此時驚慌地開口:

「請等一下,教授,就算校園再怎麽大,這裏畢竟是大都市的中心,要是放出神經瓦斯的話,事後的處理將……」

「把這兩個吸血鬼抓起來才是最重要的。而且瓦斯的重量很重,不會輕易擴散,時候噴灑中和劑就沒問題了,就算這樣行不通,處理的方法依然多的是。」

「又不是不可燃垃圾,不要一直用處理這個詞!」

在雅香開口抗議的那一瞬間,她的半邊身體染上上橙色的光芒,在刹那的空白過後,巨大聲響支配了衆人的聽覺,腳下的大地也開始搖晃,在初冬裏不會出現的熱風跟著撲到臉上。衆人身旁的「建校百年紀念館」突然爆炸了,火焰從窗戶躥出,四處都冒出黑煙。

所有人仿佛被看不見的網子束縛住一樣呆站在原地,最先將網子撕裂的是淳司,他用驚人的力道單腳踏地,沖到失崎跟前朝他的下颚一踢,失崎的身體應聲彈起,接著狼狽地向右後方滾去,高根教授瘦小的身體也在那個方向,就在這個時候,一團棕熊大小的火塊正往兩人的位置落下……

之後就沒繼續看了,淳司只是抓住雅香的手往外跑,狼狽的叫聲與此起彼伏的槍聲從兩人頭上掠過,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追兵朝兩人逼近,看來忠誠心和服從心也是有限度的,朝正門跑去的兩人卻只看見緊閉的大門,正當淳司覺得不妙的時候……

「這邊、這邊,年輕人。」

他們發現伯父正在小門的方向對自己招手,總算能夠平安地逃出學校了。

「做得太過火了啦,伯父!」

「我可是你們的救命恩人,而且作戰也成功了。這樣你們還有什麽怨言嗎?還有嗎,小夥子?」

「…………」

「要是被抓到就糟糕了,這可是大量殺人加上縱火的犯罪,趕快逃走吧。」

「好厲害,我們變成凶惡的殺人犯了。」

大量的消防車鳴著警笛經過衆人身旁,在大學的正門口築起一道車牆,青銅制的大門內仿佛可以見到光與影正在激烈地爭奪勢力。

「明天社會新聞的頭版大概就是這個了。話說回來,你們兩個今天辛苦了,今晚就到此爲止,好好回家休息吧,接下來就交給CRS善後。」

連雅香都不禁要擔心善後問題。

「但是,做得那麽過火,接下來的善後處理也不容易吧?而且日本警察也不會相信吸血鬼這種說詞。」

「不用怕,CRS多多少少也有些影響力,何況事件的主謀高根教授已經離開這個人世,他背後那群人也沒辦法公開整件事情,總之,一切交給我就對了。」

淳司若無其事地發問:

「准備工作花了你不少功夫吧?」

「那當然,各式各樣的……」

驚覺說錯話的伯父趕緊捂住嘴巴,但是已經太遲了,淳司將臉湊到伯父面前責問:

「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吧,他們的目標不是只有這個野丫頭。」

「伯父」呵呵地發出笑聲。

「不,其實大約在一年前我們才得知,那個叫做高根的惡魔醫師計劃要加害我們族人,而秉持和平主義的我們爲了自我防禦才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才讓侄子當誘餌的嗎?」

「因爲是件危險的工作,總不能交給菜鳥來辦,所以才會拜托有如我族希望之星的你幫忙接下這塊燙手的山芋,那群家夥還以爲成功地將我們引出,其實事情才不像他們想象得如此順利,反而是他們被我們引出來了。」

「…………」

「不過,這麽一來我們也明白你的實力,今後還請多多拜托。我也很累了,今晚就到此爲止吧,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目送著一邊揮手一邊離去的「伯父」,淳司發出低沈的抱怨聲。

「我、我不幹了、我不幹啦!誰要陪那個不良老頭繼續玩下去啊,該死的CRS,都給我墮入天國吧,我才不管什麽先天性、後天性的。這哪裏可喜可賀可喜可賀了,玩弄年輕人小心不得善終!」

「別這麽生氣,教練,去喝杯茶消消氣吧。」

雅香將身體貼在高大的淳司手臂上,淳司只是深深地歎氣,看來已經平靜下來了。

「我還算滿意這種結果喲,伯父說得沒錯,只要是好結局就一切沒問題了。接下來我們去餐廳慶祝我的第一件任務圓滿落幕吧,今晚只要巧克力聖代就好了。」

「只要那樣就好了啊……」

露出苦笑的淳司從口袋中取出手帕。

「你看,把臉擦幹淨吧,別忘了你現在還穿著婚紗。雖然現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新娘穿的衣服,這副模樣被餐廳的其他客人看見的話,肯定會使人産生許多遐想。」

互相看了看對方沾滿煤炭的臉之後,兩人一面輕笑一面朝著熱鬧的人群反方向走去。

翩舞于星夜

1

那一年,冬季比月曆上的日期提前造訪這個國家,十一月上旬就成了晚秋與初冬急促交接的時期,中旬則是因爲冬季氣壓來訪,導致整個東京就像戴上了一頂既幹又冷的帽子,「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提早到來」,氣象局也公布了這個消息。

到了十二月,大街上仿佛期待以久般地四處響起聖誕歌曲,讓人有種時光加速流逝的錯覺,師走(注:師走是日本十二月的別稱。)——連和尚們都會四處奔走的時期——這個名字取得真是貼切,現在走在大街上的人們,無論腳步或是臉上的表情都帶著些許的急躁。

綠川淳司和花村雅香這一對稱不上是情人的兩個人,一起走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乍看之下有如一對外貌出衆的情侶,其實他們是屬于「深紅薔薇社」這個組織的吸血鬼。

「深紅薔薇社」簡稱CRS,是個由先天性吸血鬼組成的國際性地下組織,並沒有將人類毀滅進而讓吸血鬼支配世界這種偉大的計劃,吸血鬼對于全人類而言,只是個弱小的少數族群,他們只是想在多數派人類的壓迫和暴虐對待下生存,因而團結起來、密切的聯絡以及互相幫助,不過有時還是會發生必須行使武力的情況。

「簡單來說就是互助會。」

雖然雅香講得並沒有錯,但是這個稱呼聽起來總覺得有點寒酸,讓淳司完全不覺得高興,再加上深紅薔薇結社這個優美的名字,對比就更加強烈了,而且他們身處的這間兩房一廳,名爲「莊園」的便宜公寓似乎也沒有多好,不過募集資金很辛苦是事實,更別說上個月早聖陵女子大學的善後工作肯定讓組織吃了不少苦頭。

「真是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爲什麽小說或電影裏的吸血鬼,都不會爲金錢煩惱呢?」

「別拿這種問題來問你面前這個正爲金錢煩惱的吸血鬼。」

究竟德古拉伯爵與卡蜜拉夫人的生活費是怎麽來的呢?就算不需要事物的花費,他們的衣住都需要花上不少錢才對,而且也要付薪水給那群仆人吧,再加上馬的飼料錢與馬車的維修費……不過德古拉伯厥有自己的領地,那些錢大概都是收稅得來的。

那一天,十二月十二日是CRS的年終聚餐,雖然不知道國外其他支部的情形,不過日本支部在年終以及新年都會舉辦聚餐,由于支部長是個很喜歡宴會跟祭典的人,每次總是會找些名目舉辦活動,或許這也是日本支部經濟會如此拮據的原因之一,不過,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即使是吸血鬼也有舉辦年終聚餐的權利吧,暫時忘掉工作,熱鬧一下吧!」

也因爲這些話,淳司和雅香步行在再熟悉不過的新宿東口,往年終聚餐的會場前進,兩人在洶湧的人潮中走了一段時間,總算是到達目的地,他們來到一間名爲「七福神之間」的壽喜燒店,不過好象只有店名比較富裕,才走了大約八個榻榻米左右的距離,就看見了日本支部其他成員的臉孔,這兩位年輕人似乎是最晚來的。

「喔,怎麽那麽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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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05 am

日本版赫丘勒·白羅十分有精神地向兩人打招呼,他是CRS日本支部支部長,淳司稱他爲「伯父」的男人,也就是淳司父親的哥哥,由于膝下無子,所以將淳司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照顧,雖然他本人是這麽表示的,但是倘若由身爲侄子的淳司描述,說詞大概會變成將淳司當成自己的兒子般使喚。

不用說,「職業是吸血鬼」這件事當然不能在社會大衆面前公開,綠川淳司在社會上的職業是美術館的策展人,這座位于東京西北郊區的小型美術館,其實就是CRS的日本支部所在地,雖然位于維也納的CRS世界本部有援助美術館,的興建以及土地費用,但是自從探取獨立營運制之後,除非是發生重大事件,否則本部的錢包是不會打開的,他們是不是太看得起日本人的經營能力啊?然而眼前的現實卻是……

「再繼續下去的話,這間美術館隨時會倒閉。今年冬天每個人都去買些彩券吧。」

真是慘到不能再慘,當然,淳司的薪水不會多高,但是在美術館的值勤室裏過夜不用花住宿費,這倒是幫了他一個大忙,就算是吸血鬼依然得要努力工作交納稅金,選舉一到也會去投票,實在不應該因爲攝取營養的方式有所不同就遭受差別待遇。

伯父再次用著充滿精神的聲音大喊。

「那麽雅香,就請你來說幾句話爲宴會揭開序幕吧。」

「好的!我在此發誓,我們吸血鬼絕對不會屈服于都數派人類的惡意迫害,也盡量不爲人類添麻煩,努力維護地球生態和注意食物鏈的運行,簡單來說,我們會以房客的身份在這個同等于母親的星球上謹慎地生存下去!」

雅香背出事先記好的台詞,她舉起單手一口氣講完。

「很好,那我們幹杯吧。」

衆人高舉如同鮮血般深紅的紅酒,不對,是啤酒,接著服務生送來壽喜燒組合,衆人把肉與蔬菜放入鍋內,散發出十分誘人的香味。

「對了,我有些事想要告訴你們兩個。」

淳司打斷了伯父的說話。

「不了,伯父。今年的工作就到此爲止,我不會再幫你做事的。」

「別那麽快拒絕嘛,我只是想告訴你最近流傳的奇怪謠言。」

CRS雖然是個規模不怎麽大的組織,但是卻在醫界及藥品界都有著發達的情報網,若不這麽做,這個組織就沒有存在意義了,爲了要隨時監控後天性吸血鬼的動向,每當新聞報道的社會版上有什麽事件時,就要在第一時間對醫院、醫學大學和制藥業界進行調查,因此不能輕視流傳在護士與病院患者們之間的謠言。

「什麽謠言?」

雅香這個女孩子簡直就像穿著一件名爲「好奇心」的衣服,筷子上還夾著牛肉、眼神閃閃發亮的她朝兩人的方向靠近,淳絲試著用眼神傳達「喂,別這樣,會上了伯父的當」的迅息,但是雅香完全沒有察覺。

「這是一件我們CRS無法視而不見的謠言,聽說關東一帶的醫院裏有吸血鬼出沒。」

完全不給淳司阻止的機會,伯父趕緊繼續說,奧多摩的精神科醫院、箱根的腦障礙者複健中心、東京板橋區的外科醫院,在這三所醫院總共有三個人行蹤不明,兩名女性、一位男性,他們三個的共同點是沒有親戚、都是植物人,而且血型相同,還不光只是A型、B型這種碰巧的程度,他們都是O型陰性KK這種極爲稀少特殊的血型,稱爲「百萬分之一」倒是一點也不誇張。

「而持有這百萬分之一血型的人,在兩周內陸續失蹤三人。就數學的角度來看,這個機率實在有很大的問題。」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人爲了達成某種目的,在暗地裏行動。」

伯父對如此斷定的雅香用力地點頭,接著將視線投向他一臉不高興的侄子。

「你知道黑羽嘉久這個男人嗎,淳司?」

「不知道。」

其實這個名字淳司聽過不只一次,伯父哀怨地看向他,接著轉頭開始向雅香說明。黑羽這個人在戰爭時期建立了石化工廠,戰後更發展爲大型綜合化學企業。

「這個男人的血型正是O型陰性KK。如同方才所說,是個極爲稀有的血型,存在機率爲百萬分之一。另外還有一點,他還患有極爲不幸的疾病。」

「難道是再生不良性貧血?」

「雅香的著眼點真高明。正確來說是鐮刀型貧血症,這讓他需要隨時進行輸血。」

「嗯……我大概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剛才還一直漠視雅香與伯父兩人交談的淳司此時開口:

「雖然心中大概有個底了,不過會不會太早下定論了,雖然有其必然性,但事實又並非如此……」

察覺自己不經意說出感想的淳司立刻閉上嘴巴。

「吸血鬼會有血型方面的喜好嗎?」

這其實是一個從血型的存在被證實之後就一直流傳至今的玩笑話,若要認真的回答的話,答案是「NO」,血液本身即象征著生命的能源,血型並非問題。

「無論如何,這個黑羽似乎不是患者。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用不著CRS出動,交給警察就好了。」

看著侄子冷淡地說出這些充滿常識的言論,伯父不禁嗤之以鼻。

「淳司,你每次遇到事情就會立刻想辦法偷懶,我可不記得有將你教育成一個懶散的家夥啊。」

「只不過是你忘記而已,要不然就是你假裝記不起來。」

淳司喝下一口啤酒,讓心中的疑問隨著啤酒落入胃裏,光聽先前的談話,就算CRS真的需要介入,黑羽這件事情未免也太湊巧了,假設黑羽是A型Rh陽性這種隨處可見的血型持有者,不就很有可能逃過CRS的情報網嗎?淳司剛才想表達的就是這一點,雖然無法肯定,總覺得是有人想將他們引出來,這個時候別輕舉妄動才是上策,以淳司的年齡卻擁有如此細膩的思維,這絕非與生俱來,而是長期與伯父相處得來的習慣。

「納粹之所以能在當時席卷全世界,正是因爲衆人的心中都潛藏著納粹啊。」

伯父所說的這番話是針對雅香先前提出的問題,爲了救黑羽一個人的性命,有必要讓那麽多人做出非自願的犧牲嗎?

「也就是說,只要是人都會認爲自己比其他人更有資格活在這個世上,就像緊急避難時,爲了求生,即使殺害其他人或是對其他人見死不救都會被允許是一樣的道理,這並不算是罪惡。」

伯父動了動筷子。

「越是聰明、自信的人就越容易掉進這個陷阱。你們要謹記在心啊,喜愛其他人是十分困難的。」

「伯父,雖然你說的話很了不起,但是手上的筷子卻在背叛你心中的偉大理想喲。」

「嗯,什麽意思?」

「不能光是把肉夾到靠近自己的地方,要公平一點。」

淳司也迅速地移動筷子,將鍋子裏的牛肉移到中央,伯父見狀歎了口氣。

「我不過是個時日無多的老人,多吃點牛肉也沒關系吧。」

「什麽時日無多,明明就是不老不死,充滿光明的未來還在等待伯父喔。」

先天性的「吸血鬼」在自己的「本性」浮現出來的同時,會立刻停止成長及老化,淳司是二十三歲,伯父則是在六十一歲時浮現,此後,他們的時間就停了下來,不變的只有持續運轉的時鍾以及不斷更新的日曆,不過對淳司來說,也不過是前年發生的事情,外表年齡與戶籍年齡仍然相差不遠。

「說到這裏我就生氣,爲什麽我是六十一歲才成爲吸血鬼。這個年紀才不老不死有什麽用,真羨慕那群年輕時就成爲吸血鬼的人。」

「莫非那就是你成天使喚我,虐待我的原因嗎?」

「當然不止這些原因。」

「那麽還有什麽?」

「不對,看來真的只是因爲單純的怨恨……」

無法反駁的結論出來後,兩人繼續安靜地用餐,最後鍋子裏的壽喜燒被吃得一幹二淨,接著服務生端出茶和水果。

「我原本想和貓一起坐在走廊上曬曬太陽,悠閑地度過晚年呢。」

雅香喝著玄米茶緩緩地說:

「最後還可以在老人安養中心到處散播四號室的A爺爺和B婆婆正在交往之類的謠言,當個老人安養中心的廣播台。但是如今只能永遠保持這副模樣,根本不可能如願過著理想中的晚年生活。」

「什麽理想的晚年生活啊,要是被那群認真思考自己晚年生活的上班族聽到肯定會氣瘋的。」

雖然說得很輕松,其實淳司也明白這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雅香的雙親是普通的人類,吸血鬼的基因一直以來都潛伏在他們的血液之中,但是如今卻浮現在女兒的身上,她的父母並不知道這件事、也不能讓他們知道,這想必會成爲今後的一大問題。

「對了,淳司。」

「怎麽了,伯父?」

「黑羽好象到他輕井澤的別墅去了。」

「那又怎麽樣?」

「這樣不錯啊,打擊惡勢力還可以順便去輕井澤避暑。」

「那裏又不是南半球,十二月的日本談什麽避暑!」

「這可考倒我了,因爲那是你們的心理問題啊。」

與伯父輕松地回答相反,淳司歎了口氣,無論如何抵抗,需要用到勞力的工作總是會找上最年輕的成員,這是任何集團都擁有的最基本特征,結果淳司還是只能照著伯父的指示行動,每次開口就沒好事,所以他總是沈默不語,即使如此依舊敵不過伯父,這一點淳司自己也心知肚明。

「教練,我還沒去過冬天的輕井澤耶。真想去一次看看,覆蓋著雪花的落葉松林一定很漂亮。」

雅香的一句話總算讓淳司點頭答應,她好象有在不知不覺中和伯父站在同一陣線的傾向,只是事到如今才發覺已經太遲了。

2

聖誕節過後兩天的輕井澤依舊躺在皓皓白雪的懷中,車站則是因爲造訪知名滑雪場的年輕男女們而熱鬧不少,淳司和雅香穿著合適的服裝從車站下車,口中吐出的氣在面前形成一道霧牆,前方則是緩緩傳來白色聖誕節的曲子。

輕井澤是一個涼快但潮濕的地方,地名本身就帶有低窪濕地的意思,因此潮濕也是理所當然的,夏天布滿一片連視網膜都會因而化成翠綠的綠野,清爽的空氣吸入肺中更是令人感到通體舒暢,只是現在是十二月底,只會吹起令皮膚與氣管感到阻塞的寒氣,對老人及病患來說,想必不是一個良好的環境。

從輕井澤車站往舊輕井澤圓環的方向步行七分鍾後,可以在左側看見有一棟以紅色瓷磚砌成的兩層樓西洋式建築,木雕的看板上寫著「輕井澤書香會館」,散發出一股避暑勝地的文化沙龍氣息,在夏天因爲避暑客人到來而熱鬧非凡的旅館,到了冬天則是門可羅雀,更別說現在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淳司和雅香所走的這條道路也和剛下過雪沒有兩樣,完全看不到足迹。

這間旅館的經營者——弘津了三是CRS的成員之一,當然他也是先天性吸血鬼,灰色的頭發與端正的容貌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名知性十足的紳士,英國制的襯衫和羊毛衫穿在他身上非常合適,他招待兩人進入位于二樓的社長室,貨真價實的暖爐裏正燒著木柴,兩人坐在暖爐前,淳司的手上拿著愛爾蘭熱咖啡,雅香手上的則是可可亞。

「到目前爲止,他是我在深紅薔薇結社中看過最符合吸血鬼形象的人呢。」

雅香指的是「既英俊又富有」這件事,不管是給人的印象或是事實皆是如此,所以淳司也沒辦法反駁,他開口只是爲了向弘津先生詢問有關黑羽名下別墅的情報。

「那個名爲黑羽的男人是個在社會上頗具知名度的人,擁有社會地位又同時是罪犯的人並不稀奇,收受賄賂或是貪汙時有所聞,但是殺人與綁架就沒那麽簡單了。」

眼前這個人的口氣沈著穩健,和伯父真是相差太多了,淳司的腦中閃過一個想法,要是CRS日本支部的支部長由這個人來擔任的話會如何呢?的確在品格方面是這個人獲勝,這點淳司深表贊同,說到財力也是弘津先生比較優秀既然如此爲何是伯父當上支部長呢?莫非伯父在人望及器量上勝過這個人嗎?這令淳司無法想象。

黑羽的別墅位于舊輕井澤的西北部,占地三萬坪,如果用東京都內的小學來計算的話,大約有十座校地的規模,坐落于落葉松林內的別墅是一棟雄偉的石造三層建築物,不論規模或是風格都是輕井澤境內名列前茅的「大別墅」,這棟建築物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某位豪門貴族留下來的別墅,不過這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從這裏步行大約有二十分鍾的路程。在開始之前先暖暖身子吧。這位小姐也千萬別客氣。」

「真是太感謝您了,叔叔。」

雅香裝成一位家教良好的女孩,實際上,在初次見面的人眼裏,她的確是一個家教良好的女孩,而且她的父親在自由丘及吉祥寺境內擁有六間餐廳,倒也算是個資産家。

淳司鄭重謝絕了愛爾蘭熱咖啡的續杯之後,注視輕舞于爐內的金黃色火焰並開始進行盤算,就在鍾內的時針指到十的同時,他開口詢問:

「第三名失蹤者被帶到黑羽的別墅時,弘津先生有目擊到嗎?」

「不,我並沒有看見那名女性。」

「原來如此,那我們就到黑羽的別墅看看。」

然而,當淳司一行人動身出發已經是五分鍾後的事了,因爲雅香要求可可亞續杯,再加上出發之後,她還跑進一家招牌上寫著「超級馬鈴薯」這幾個意義不明大字的烤馬鈴薯店,淳司覺得這家夥可能會被害怕發胖的女孩子們詛咒致死也說不定。我才不怕什麽詛咒,擺出這種態度的雅香仰望夜空。

「滿天的繁星仿佛會發出聲響墮落到地面一樣……」

難得從雅香口中聽到如此抒情的話語,只是她的手上拿著烤馬鈴薯,導致浪漫的氣氛頓時破壞了不少,這一點實在非常可惜,終于,黑羽的別墅出現在兩人眼前。

相較于滑雪場因爲許多與淳司和雅香同世代的男女造訪顯得熱鬧非凡,這棟別墅周圍的聲音都被遍地的白雪完全吸收,眼前的景象仿佛將寂靜化爲圖畫一樣。

從那座會令聖誕老人感動無比的紅磚制煙囪中,無色的輕煙不斷地向空中冒出,在輕井澤的別墅裏,暖爐是必備物品,不光是爲了取暖,更有除濕的功能,有煙從中躥出表示現在確實有人在裏面,如果說電燈開著而人出門了那還可以理解,但是總不可能放著暖爐不管直接離開。

「有什麽關系,教練,反正都要潛進去。」

「別說得那麽輕松。」

淳司只丟出簡單的一句話,身處在這股清澈的寒冷總讓他猶豫了,即使遇到埋伏,他也有足夠自信能夠抵抗,但是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實在太多了,來到這塊土地後更加深心中的不安,雅香則是有些不耐煩地用腳上的防寒靴向雪地輕輕踢了一下。

「就算有KGB在裏面埋伏也沒關系,潛進去吧。」

「我話先說在前頭,KGB可是一個比CRS大一萬倍的組織喔。」

「那種小事我知道,他們是在少女漫畫中常常出現的壞蛋,總是被正義的一方——CIA解決掉唷。」

「……也不能說你錯。」

如果是俄羅斯人畫的少女漫畫,裏面的劇情就會變成是由KGB擔任正義的一方,並且將邪惡的組織CIA解決掉吧,這種因爲政治角度不同而産生的正邪善惡,不過只是相對的東西,在多數派的人類眼中看來,淳司等人正在做的事想必也是一種破壞秩序的行動。

最後,淳司同意雅香的看法,千裏迢迢來到這裏總不能空手而回,不觸碰琴弦便無法得知音色。

這棟位于輕井澤的豪華別墅並沒有高大的水泥牆,只有種植在離道路約一公尺高的邊界線上、呈縱向的盆栽罷了,兩根石柱之間有一扇橡木制的門,淳司和雅香用戴著手套的手將門打開並輕輕地跨過去,跨過去的同時還小心翼翼地避免發出任何聲音,從大門走到玄關這段路他們走得十分小心,但是再怎麽小心也不應該花上五分鍾,由此可見這棟建築物真是大得離譜,另外,雖然有時會聽到狗叫聲,但是沒過多久就安靜下來了。

雅香的力氣遠比外表給人的感覺要大得多,上次在聖陵女子大學處理奇異事件時,將輕機關槍藏在婚紗中仍然可以行動自如,這也許與她身爲先天性吸血鬼有關吧,雅香以一副連蟲也不敢殺的表情將手握在內側的門把上,起初她以爲是寒冷的關系不好打開,于是用力一拉,沒想到門把在發出沈重的聲音之後居然被硬生生地拔起。

「明明是有錢人怎麽還用便宜貨啊。」

淳司沒說什麽,因爲他還有許多非注意不可的事情。

眼前的景象如同淳司預料的一樣,而正因爲與他預測得太過相符,這讓他心中的煩悶也隨之增長,除了牆上貼著壁紙與地上鋪著地毯這兩點不像醫院外,這裏就像巨大醫院裏最尖端的治療室,他還清楚地看見三名男女分別躺在設有生命維持裝置的床上,四周的黑暗對吸血鬼而言形同虛設。

「那麽,到此爲止都在意料之中,接下來只缺少瞬間照亮的燈火了。」

幕後的主謀似乎沒有意願做出獨創的行動,如同淳司的預告,米黃色的光一瞬間布滿整片視野。

在可以感受到空氣流動的巨大房間裏,頂端閣樓的樓梯上站著一群人影,撐著拐杖、穿著長袍的把發老人以及數十個身穿風衣的健壯男子,看樣子連自我介紹都可以省略了,想必這些人就是這棟別墅的主人黑羽與他的保镖吧。

「你們這群鬼鬼祟祟的家夥,神色自若地出現在這裏究竟有什麽企圖?」

黑羽裝模作樣的嘲諷卻被雅香狠狠反擊。

「什麽鬼鬼祟祟啊,請注意一下你的口氣,明明長得像牛魔王手下排行第五的小弟,口氣還那麽囂張。」

黑羽顫抖了一下,想必是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此時淳司開口:

「喂,牛魔王手下排行第五的小弟長什麽樣子啊?」

「我也不知道,雖然不知道長相,不過大概就是那種感覺。你看他的表情,心理八成也有個底了。」

「他只是單純地在生氣吧。」

的確,黑羽臉上的表情充滿憤怒,雖然不知道他正在想什麽,但是充滿敵意這一點倒是十分明顯。

「哼,牙尖嘴利的丫頭,我會讓你後悔剛剛講了那些話。你最好有心理准備,我要將你撕成碎片再把血液全部榨幹。」

「很不巧,我是B型的,跟你不同血型真是太幸福了。」

「哼,也是有B型的人跟我罹患同樣的病,只要將你的血賣給那家夥就好了,這種買賣牽涉到生命,想必可以賣個好價錢。」」

黑羽用興奮的表情講出可怕的話。

也就是說,這個男人將處于植物人狀態的人們當成活生生的血液制造工廠,即使在植物人,只要心髒沒有受損,新鮮的血液就等于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將營養送入失去意識的人們體內,再采集血液輸入黑羽體內,雖然將他人當成道具使用的家夥到處都是,但是像這樣既醜惡又露骨的做法並不多見。

「我可是爲了這個國家、爲了世界經濟努力奮鬥了八十年。今後我也打算持續下去,只要有新鮮的血液一切就可以成真,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國家與社會。」

爲什麽這種類型的壞人爲了要將自己的所作所爲正當化,每次都會拿國家與社會來當擋箭牌呢?這讓淳司感到十分厭煩,像這種思考刻板的人會想到將植物人當成血液工廠使用這種獨特的計劃,看來需要相當程度的契機。

「那麽,那些人的血液已經流入你的體內嗎?」

雅香用低沈的聲音對那位正在誇耀自己成就的老人發問,不光是語氣,她的表情也隨之轉變,就像是在說鬼故事的神情。

「那麽,三個人之中有一個是C型肝炎帶原者這件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老人的反應比她更加做作,他發出十分誇張的笑聲。

「你以爲這樣就可以嚇到我嗎?你這個蠢貨,他們身上有沒有肝炎病毒這種事我老早就檢查過了。」

「什麽嘛,你知道了啊。」

雅香聳聳肩。

「真是個狡猾的壞蛋,一點破綻也沒有。」

「是你嚇人的功夫不到家!再回家想想有沒有更高明的嚇人手法吧,蠢貨。像你們這種家夥連到我的公司掃廁所都不配。」

「如果是監察員的話我就考慮看看,你們一定有在暗地裏進行貪汙和作假帳等等的勾當吧。」

「我沒興趣繼續陪你說傻話!」

明顯被雅香牽著鼻子走的黑羽忍不住大聲怒吼,接著他將手杖往地板戳了三下,看來似乎是某種發號施令的動作,只見在他身旁那群穿著皮革風衣的壯漢開始行動,每個人手上抓起木刀或是特殊警棍,並從樓梯上疾奔而下,淳司認爲沒有必要讓那群壯漢繼續維持有利的條件,于是他伸長手抓起台燈,用力地往天花板扔去,電燈應聲破裂,玻璃的碎片隨著聲音散落一地,房間立刻陷入一片昏暗。

一瞬間,無法看清前方的男人們想要在下樓梯的途中停下腳步,只可惜已經太遲了,一群人就像雪崩般從樓梯往下跌落,只聽到來自地板的撞擊聲和男人們痛苦狼狽的哀號,擁有強健體格的壯漢們有如肉丸子般倒成一團在地上蠕動,而之所以會不斷發出哀號聲,全都是淳司無視人道尊嚴踏過他們爬上樓梯造成的。

即使在一片黑暗之中,黑羽似乎也察覺到有人正打算對他不利,于是他立刻舉起手上的拐杖防身,就在他在頭上揮動拐杖的同時,早已近身的淳司不動聲色地伸出手。

黑羽的動作停了下來,他仿佛變成放在老舊藝術品店門前的廉價雕像,數秒的時間在他周圍流逝後,黑羽彎下腰,就像是斷了線的傀儡一樣倒坐在地上。

就在淳司深深吐氣的同時,突然從窗外射入數道白色光芒,將淳司映照在牆壁上的身影拉得細長。

「教練,動作快點!警察要來了。」

雅香踩在那群倒黴的肉丸子身上喊叫,由于她的聲音被巡邏車的警笛蓋過,讓淳司聽不太清楚,鼎沸的人聲也隨著煞車聲漸漸朝這棟別墅逼近。

淳司暗地微微抱怨,他不覺得是黑羽報警的,若是警方介入的話,自己的所作所爲也會因此曝光,爲了防止這種情況他才會雇傭貼身保镖吧,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允許他繼續思考,淳司撐著欄杆往下一跳,落在那群倒黴的肉丸子身上,與在後門等他的雅香回合,正當兩人避開那群正在敲門的警員、迅速地離開庭院走向大街上時,卻被巡邏車上留守的警察看到。

「你們兩個,停下來。」

被警察逮到就糟糕了,若是被警方得知CRS的存在,那可不是鬧著玩的,真面目一曝光,麻煩事情肯定會接踵而來,可是因此被誤解也不好,更不用說可能會被當成別國的間諜,于是無視警告的兩人繼續加快腳步向前走。

「那邊那兩個人,給我停下來!」

警員大喊,無視警察說話的人肯定就是犯罪者,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也包含在那個聲音裏,不過,那個觀念倒也符合現在的情況,淳司停下腳步,警員邊從口中吐出白煙邊往兩人走來,就在他調整呼吸、准備進行盤查的那一刻……

「抱歉了。」

淳司伸出右手,用五只手指頭抓住警員的脖子,往他耳朵下方碰了一下,這樣就夠了,警員立刻陷入貧血狀態安靜無聲地倒在雪地上,如果淳司再從頸動脈多吸收他的生命能源三秒鍾,這名警員就會落得和黑羽一樣的下場。

從黑羽邸傳來一陣陣的狗叫聲,緊接著是劃破空氣的引擎聲,伯父騎著雪車出現了。

「伯父,你怎麽……」

「久等了,快點上來吧。」

原本限乘兩人的雪車硬是擠上了三個人奔馳在落葉松林中,大約行駛了五分鍾左右,充滿敵意的狗吠聲突然不斷地從坐在最後一個位置的淳司背後出現。

就在這個時候,雪車發出不滿的抗議聲,緊接著就靜止不動,燃料耗光的雪車仿佛在抗拒不合理的過度勞動般在雪地上停擺。

「振作點啊,你是男人吧!」

雅香的斥責毫無效果這一點來看,這台雪車似乎是女性,總而言之,沒有時間繼續耗下去了,三個人將雪車留在原地開始在雪地上步行,周圍的別墅群則是靜靜地聳立于淡淡的雪光之中。

狗吠聲越來越近,伯父給了淳司與雅香信號後,只見淳司一人偏離原路,往雪的上方跑去。真是的,參與CRS的活動唯一不用擔心的就是運動不足。

淳司持續在雪地慢跑了大約兩分鍾,或許該說是在意料之中的事,狗已經追了上來,杜寶犬的身影躍入視線,白色的利齒以及惡心的淡紅色舌頭正在往他的喉嚨攻擊,淳司非常明白沒有必要硬從正面展開反擊,他順著對方撲過來的速度,以背部著地的方式仰躺在雪地上,這時杜寶犬有如洩了氣的皮球般,在空中劃出一道慣性圓弧之後掉落到地面。

雪地上激起一陣濃煙,在煙尚未停歇之前淳司站了起來,並用力壓著沒有反應的杜寶犬,此時伯父才發出聲音:

「真是太了不起的表現,我親愛的侄子。」

「多謝誇獎,但是好戲才剛要上演吧。」

微笑的淳司朝著一臉擔心的雅香說:

「那麽就正式上場吧,該回到輕井澤書香會館問問那裏的主人,爲什麽要將我們出賣給警察。」

「呵呵,你也多多少少懂得觀察情勢了,真是個聰明的家夥。」

伯父也露出笑容。

3

在輕井澤書香會館二樓的社長室,乍看之下頗有紳士風範的弘津一派輕松地抽著海泡石制的煙鬥,但是他現在臉上的表情並不像個紳士,反而像某種政治家,帶給人一股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感覺的他坐在三位客人面前。

「我實在是很不想相信,CRS內部居然會出現背叛者。但是,雖然不想相信也不能因此當成什麽都沒看見。」

最年長的客人緩緩發言,伯父坐在一張扶手椅上,身邊的兩位年輕男女則是站在他的左右,明顯是爲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非友好事態做准備,在人數上屈居劣勢的弘津,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動搖。

「雖然我完全沒有根據,卻還是試著踏進你設的陷阱,這兩個年輕人我也瞞著沒告訴他們,但是淳司好象看穿了你的企圖了。」

「喔,爲什麽呢?你是如何看穿的,年輕人?」

受到嘲弄的語氣以及眼神的對待,淳司一臉不悅地回答:

「你還記得我曾經問過你一個奇怪的問題。當我問你是否有看到第三個受害者時,你回答:『不,我並沒有看見那名女性。』沒錯吧。」

「…………」

弘津稍微皺了皺眉頭。

「你爲什麽會回答『那位女性』呢?我完全沒有提到第三名被害者是女性這件事。」

淳司完全不覺得這值得誇耀,只不過是有一點可恥的小手段罷了,而這種手法居然會奏效,說實在的,這令他感到有點丟臉,不要落入那麽簡單的陷阱裏啊,這大概就是淳司現在的感想。此時弘津開口了:

「愛耍小聰明的年輕人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沒有必要讓你覺得可愛,淳司心想,其實他從很久前就開始懷疑弘津了,擁有百萬分之一機率血型的人會綁架和自己擁有相同血型的人,他覺得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先不管黑羽自己是怎麽想的,就結果來看,整起事件不過是讓警察發現CRS存在的誘餌罷了,如果從這個角度來思考,就可以知道有個幕後黑手爲了讓警方知道CRS的存在,于是利用黑羽急需輸血這一點,慫恿他綁架被害人,以達到引出CRS這個目的。

「你可以告訴我背叛同伴的原因嗎?」

「不老不死的人有我一個就足夠了,就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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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05 am

弘津一邊輕笑一邊說著。

原本以爲伯父會因此發怒,結果只看見他環抱雙手用力地點點頭。

「嗯……原來如此,這樣說也沒錯。如果能獨占吸血鬼的生命力,可以控制的有錢人要多少有多少。你從慫恿黑羽那兒收了多少顧問費啊?」

「伯父,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吧,難不成你想要分一杯羹?」

被淳司直瞪著的伯父趕緊揮手否定。

「沒那回事。我才不會做出這種事呢,就算要做也是全部獨占。」

「看來你是只有想法在他人之上,才能卻是在水准之下,真是太可惜了。」

不需要再多說了。淳司朝弘津的方向踏出一步,既然弘津已經無意與CRS重修舊好,那CRS也有權利采取自我防禦,就在這時,用一只擋住淳司前進的伯父站起身,他快速地往前踏出腳步,將手指伸向弘津的左胸口,弘津的反應比伯父還要來得迅速,采取的行動更是絲毫沒有空隙,伯父的手被用力擋開,之後更從他的口中發出哀號聲。

弘津將伯父的手掌反折,接著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另一只手,甩開淳司那只想抓住他的手臂,再朝他的心髒部位准確地進行突刺,黑暗瞬間朝淳司襲來,踉跄數步之後,即使他心有不甘,還是只能跪倒在地板上,看來弘津在吸血鬼與吸血鬼間的搏鬥技巧也堪稱純熟。

「教練!」

雅香大叫,她毫不掩飾心中的驚恐,表情完全呈現在臉上,因爲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淳司被人打倒在地,弘津仿佛在誇耀他的勝利般不停地低聲冷笑。

「就算兩個二流聯手,仍然是贏不了一流的。雖然你活不久了,還是姑且當成教訓牢記在心吧。」

「那如果三個人加起來呢。」

雅香卷起毛衣的袖子,那個稱呼弘津爲「叔叔」的乖巧雅香已經被放逐到異次元的遠方去了,現在的她看起來根本就是好戰分子的化身,說出「囂張的小姑娘」這句頗爲中肯的嘲笑之後,弘津放開伯父,並且朝「小姑娘」的方向移動,伯父被以騰空的方式扔向放滿洋酒的櫃子,之後——事情的發展完全超乎雅香的想象,她眼前的弘津上半身突然發出金色光芒,然後開始燃燒,是那兩個人做的好事,伯父先從酒櫃中拿出一瓶伏特加,將裏頭的酒全部倒在弘津身上,接著淳司再抓住正在燃燒的木柴底部狠狠地朝弘津身上扔去,瞬間,弘津變成一杯會走動的皇家咖啡,痛苦的慘叫聲充斥在整個房間,即使是先天性吸血鬼也無法對抗火焰,只見那團火塊用著踉跄的腳步緩緩前進,此時淳司總算是站起來了,他在瞄准好之後,用力往火塊一踢,窗戶的玻璃同時向外飛散,弘津就這樣消失在窗外。

連好好調整呼吸的時間都沒有,三個人立刻朝屋外飛奔,看來不用多久,弘津的遺體就會被鄰近居民發現,並且被當成獵奇事件刊登在平面媒體上,不過若是拿上個月發生在聖陵女子大學的事件相比,還算是頗爲溫和的結局,伯父表示自己在輕井澤車站附近有准備一台車,于是三人盡量避開人群快步行走在落葉松林中。

「英俊又有錢的中年人真的是沒一個能相信的,果然還是口袋空空,可是內心帶有一片真誠的人比較棒。」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危機已經解除,雅香開始發表從這一連串的事件中得到的教訓,此時淳司所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這次的事件是弘津基于私人的欲望引發的,不過真的只有那麽單純嗎?伯父搶在淳司之前先開口說:

「不過,CRS也不是什麽生命共同體,或許這樣子也不壞。全部的人的想法、目的、感覺都一樣的話,反而會讓人反感。」

「伯父。」

「怎麽了?」

「先不管這理論是否正確,我現在想跟你明白地說清楚……」

說話的淳司這次被雅香打斷,她突然抓住淳司的手說:「來跳舞吧,教練。」

「那些無趣的話就等到回東京再說吧,我現在忽然好想跳舞,翩舞于星夜不是也挺有趣的嗎?」

「我說你啊,凡事不是有趣就好。」

淳司正要開始說教,就被雅香抓住雙手拉往一塊像是鋪上雪白地毯的空地上,兩人便開始跳舞。

在輕井澤被星光照耀的冬夜中、在一片仿佛戴上白雪皇冠的落葉松林裏起舞的年輕男女(吸血鬼),光想象就讓人有種優美的感覺,至于爲何眼前的舞姿再怎麽看都像是兔子舞或土風舞,則完全要歸咎于淳司這個不稱職的舞者。

「狸貓喜好月夜,吸血鬼則是獨愛星空,偶爾休息一下也不錯,不過頂多到下一堂課爲止。」

伯父從羽毛外套的口袋裏拿出鐵瓶裝威士忌開始暢飲,這是從社長室的酒櫃中偷偷帶出來的戰利品,看來最後的勝利者仍舊是伯父。

品嘗血腥之茶

第一章吸血鬼是否會夢見吸血鬼

1

時值元旦前後,雖然今年冬天被稱爲暖冬,但是到了一月中旬,還是可以明顯感受到漸邊變強的寒風,整個東京街道就像被放在西伯利亞制的大冰箱中,只不過這個巨大冰箱並沒有殺菌功能,新型的流行性感冒病毒正在裏頭蔓延,新宿、澀谷、青山地區的街道上,咳嗽聲此起彼伏。

要是此時再下起大雪,一向對風雪沒轍的東京交通系統肯定會立刻癱瘓,整個首都圈將會陷入混亂狀態,不過以目前東京的情況看來,似乎還不需要擔心下雪帶來的災害,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雨水化爲灰色窗簾將衆人的視線遮蔽,導致身處于這座巨大都市的人們都被蒙上一層陰影,電視上也沒有播放什麽能夠振奮人心的社會新聞,整個日本的生理節奏仿佛進入了低潮。

一過下午四點,天色立即暗了下來,街道變得更加陰沈,平常只要到了下班的尖峰時刻,街道便會充斥著人群、給人一股熱鬧的感覺,但是在那之前的數小時,只有一股莫名的空洞感覺飄蕩在這座熱鬧的都市裏,特別是住宅區的路上更是完全不見人影,充滿異樣的寂靜。

靠近杉並區和練馬區交界的住宅區路上,兩名制服警員正在進行巡邏,兩名二十出頭的警員穿著附有黑色風帽的雨衣走在路上,他們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對于工作的熱誠,然而這並非兩人的性格所致,在冰冷的雨水中缺少酒精的滋潤,毫不間歇地走在馬路上一個小時,再多的熱誠也會燃燒殆盡。

兩人擡頭看到的是一座被高聳石牆團團圍住的豪華宅邸,占地寬闊到會讓人誤會這是一所小學,整塊土地仿佛被一大片淌著雨滴的樹林吞沒,打開橡木制的厚重大門往裏頭探查,只能看見漆黑西洋式建築的一小部分,因爲附近有民衆向警方檢舉這間屋子時常傳出奇怪的慘叫聲,于是上司命令他們兩人在巡邏途中順道調查。

「這間房子還真大,住在裏頭的是什麽人啊?」

「應該是政治家或不動産業者吧,不對,等等,我記得資料裏有寫。」

其中一名警員拿出居民資料簿的影印本開始翻閱,影印紙受潮加上手指冰冷,讓他尋找資料的過程中不太順利,最後他總算找到想要查的資料,並且告訴同僚。

「好象是某間公司的董事。」

「董事啊……還真可疑。」

「反正做正經事的也不可能住得起這種大房子,最後肯定會因爲貪汙賄賂而锒铛入獄吧。」

這並非是他以一名公務員的身份做出的發言,而是一介市井小民的心聲,在冰冷的雨中巡邏的自己,就算再努力工作三十年也買不起東京都內的房子,警察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多多少少心裏也會不平衡。

被這股不滿往前推,警員們踏上鋪滿石塊的道路往大門方向前進,每走一步,他們的心情就更加郁悶,在這種黃金地段把自己的家蓋得像公園一樣,他們對這棟建築物的主人實在很難抱有好感。

其中一名警員在濕冷的石塊上看見一個反射出白色亮光的物體,他蹲下撿起那個東西,那是一條用細鏈串起的小型銀色十字架。

「喂,你覺得這是什麽?」

「十字架吧,你沒見過嗎?」

「這我知道,我想問的是爲什麽在這種地方會出現十字架。」

「可能是他們家中有人信基督教吧,不過就算他們信奉伊斯蘭教也不關我的事。」

突然,他們聞到一股異臭,十字架上散發出一股刺鼻的大蒜味道,十字架也大蒜引發他們極爲普通的聯想。

警員們也知道吸血鬼的存在,不過盡限于在電影和驚悚小說中登場的吸血鬼,吸血鬼、狼人、科學怪人、木乃伊,這是多數日本人耳熟能詳的驚悚作品人物,而目前浮現在腦中的人物最害怕的東西,好象就是十字架、大蒜,以及太陽光。

將十字架挂在手指上的警員刻意笑著說:

「搞、搞不好這間屋子是吸血鬼的巢穴喔。」

「我看你是恐怖影片看太多了,既然要看,不如看些能洗滌心靈的好作品吧。」

「哼,裝模作樣,誰像你都靠色情影片的變態場景來洗滌心靈啊。」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際,突然有個看不清楚的東西穿過兩人之間,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是確實感受到一股異樣的氣流與他們擦身而過,令兩人都起了雞皮疙瘩,就在他們互看了一眼、再次將視線轉回前方時,發現那道從外面看不見的大門上有一條細縫,兩人走到供人上下車、有天花板的走廊後,便將風帽取下往大門的細縫裏看去,在其中一人小聲地說出「請問……」的同時,黑暗中突然發出一陣類似用力將傘打開的聲音,緊接著更有無數的黑影朝兩人飛來,兩名警員勉強忍住慘叫聲,在確認了影子的真面目之後,兩人松了一口氣。

「是蝙蝠啊……」

「東京有蝙蝠嗎?」

「我怎麽知道,你去問動物學者好了。」

從大廳的天花板的牆壁布滿了不祥的黑色生物,他們發出刺耳的叫聲四處盤旋,兩名警員雖然走進大廳,但是接下來該怎麽做卻完全沒有頭緒。

「請、請求支援會不會比較好。」

「你要怎麽請求支援?說這裏好象有吸血鬼出沒嗎?會被痛罵一頓的。」

「不要提到吸血鬼,只要說這裏很可疑就行了,真是個做事不得要領的家夥。」

就在他們討論的同時,雙腳也持續地向前行走,總覺得無法停下腳步,而且要和同伴分開行動更是困難,先前那段羨慕屋子主人的心情早已經消失殆盡,兩名警員越過寬廣的大廳,穿過拱門形狀的入口、踏上內部的走廊。

「有人在家嗎?太不小心了,要是有人闖空門該怎麽辦。」

在這種場合,警員的行動並不會被列入闖空門的範圍之內,而充斥在這座豪宅內的不光只是沈默,還有伴隨而來的某些事物正在侵蝕人類追求平穩的本能,所以警員的聲音會開始變調也是無可厚非的。

如果是一個人來巡邏,早就逃之夭夭了,或許正因爲是兩人一同前來,才會讓逃跑的時機溜走,此時有一股臭味鑽入兩人濕冷的鼻孔內,這次不是大蒜的味道,是一股難以形容且令人感到不快的味道,一直以來都執行普通警察勤務的兩名警員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

……下午四點二十八分,警視廳的情報中心被一則來自警員的報告弄得人仰馬翻。

「堆、堆積如山的屍體!發生殺人事件了,而且還是大量殺人!全家都遭到殺害,全部都死了!」

這個報告並不完全正確,兩名警員其實不清楚有哪些人住在宅邸裏,不過有好幾個人全都死在同一間房間裏卻是事實,再加上殺人這個字眼,警方豈能坐視不管。

下午四點四十分,這個位于山坡、原本十分寂靜的住宅區,因爲巡邏車的警笛聲和警員們的交談聲而引發騷動——村尾一家八口殺人事件——即使以單一事件來看,這已經是一件足以撼動全國的社會新聞了,不過如同時常出現在電影裏的台詞——「這只不過是一個開端罷了……」。

2

即使入夜了,冰冷的雨水仍然將東京都街封閉在無色的牢籠之內。

東京的國分寺市在二十世紀末勉強還能保有舊武藏野的氣氛,但是現在卻被東京郊外那一片名爲住宅區地帶的大浪整個吞沒,雖然碧綠仍然四處可見,也比都內來得寬敞許多,卻已經與國木田獨步書中的世界絕緣了。

走出國分寺市南部的JR中央線車站後,往南方步行約五分鍾,接著在小型商店街的角落轉彎,會看到一棵巨大的老橡樹聳立在門內,一棟名爲「財團法人·北多摩美術館」的建築物就在眼前,是一座以紅磚砌成、兩層樓高的建築物,這裏不光是一座普通的美術館,雖然這麽說太露骨了,不過這裏同時也是連一座普通美術館都不如的「深紅薔薇結社」日本支部。

「深紅薔薇結社」簡稱CRS,即使你翻遍「日本團體總目錄」也絕對找不到這個名字,因爲它不是業界團體,而是秘密結社,目標是征服世界——才怪,這只不過是個由想安居在人類社會的先天性吸血鬼們創立的組織。

幾乎與村尾邸內的八具屍體被發現的同一時刻,美術館二樓的會議室中,正在進行一場由CRS成員舉辦的會議,全部人數加起來不到二十人,CRS日本支部的規模只如同一個小社團大小。

「唉,令人提不起勁的下雨天,仿佛在暗示我們的財務狀況。」

身居館長職務的男人一說完這句話,身邊立刻傳出一個聲音。

「你以爲說笑話就可以蒙混過去嗎,伯父?」

作出銳利發言的正是擔任美術館策展人的綠川淳司,他同時也是館長的侄子,畢業于某所國立大學的哲學系美術專攻組,今年二十三歲的他擁有一副學生般的稚氣外表,由于身高挺拔、沒有刻意修剪頭發,第一眼印象會讓人覺得他是個有爲好青年,在「深紅薔薇結社」(CRS)的成員分布中屬于最年輕的那一層,或許由于他是北多摩美術館館長,也就是CRS日本支部支部長的侄子,在不知不覺中擔下了形同行動部隊隊長般的職務,簡單來說,只要牽涉到肉體勞動,絕大多數的情況都會由他負責處理,若要淳司本人形容這群以「伯父」爲首的高層人員們,大概就像這樣——「每個人嘴巴上都說得很好聽,不過做事的只有我一個」。不過,看在他身旁的助手·花村雅香眼裏,雖然淳司每次都不停地抱怨,卻還是照單全收毫無怨言這點,正是淳司頗具個人風格的地方。

今天會議的主題單純是針對美術館本身的業務,伯父從一名爲村尾的美術品商人手上,以十億日元的價錢買下了一幅梵谷中期的靜物畫,並且將寶物帶到現場希望能對這件畫作進行鑒定、審查,而要進行鑒定的正是身爲策展人的淳司,如果連他也無法分辨真僞,就得花錢聘請有名的專家了,放入畫框的畫用絹布層層裹住、小心翼翼地運到現場,在衆人注目之下,淳司開始鑒定這幅以橙色系顔料爲主、色彩強烈的畫作,五分鍾過後……

「這是赝品,這幅畫是假的。」

淳司冷靜地說出結論,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陷入一陣騷動,坐在他身旁的花村雅香則是津津有味地將視線放在那幅梵谷的靜物畫上,接著淳司用朗讀散文的口吻開始說明:

「作畫的人先將蛋黃塗在空白的畫布上。如此一來,覆蓋上去的顔料就會産生龜裂,一幅看似年代久遠的畫作就大功告成了,並不是什麽稀奇的手法。」

衆人又是一陣騷動,花村雅香的兩眼睜得更大了,她仔細盯著這幅被宣告並非梵谷真迹的畫作。

「嗯……這是……赝品?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受騙上當,真不愧是教練。」

「別再叫我教練了。」

淳司的臉上露出枯澀的神情,而差一點花大錢買下赝品的伯父則是仰天長歎:

「唉……居然連吸血鬼都要騙,人類真是太可怕了。」

「伯父,請不要妄想藉由感歎來逃避責任。」

無視伯父沒有意義的歎息,淳司環視衆人說出根絕他們心中猜疑與驚愕的話。

「梵谷是一位容易成爲仿冒目標的畫家,一方面由于他的一生顛沛流離,畫作並沒有受到妥善保養,另一方面,他的畫風時常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劇烈的變化,因此這位畫家的作品十分難以鑒定。」

「你說很難鑒定,那你爲什麽肯定這幅畫是赝品?」

「所以這是連我都看得穿的手法,搞不好畫出這幅畫的人壓根不覺得有人會受騙上當。」

這句話充滿了諷刺意味,淳司的個性並不像外表那樣溫馴和善,此時成員中有人激動地提出疑問:

「照、照你這麽說,我們不就被白白騙走了十億日元嗎?」

「不,其實我們沒有損失。」

伯父摸摸下巴說道,接著他向一臉疑惑的衆人說明。因爲十億日元並非一筆小錢,不可能馬上准備好,于是伯父只是遞出支票,表示想先將畫作帶去美術館交由理事們審議,村尾立刻答應了這些要求。

「『那就審議到你們滿意爲止吧』,村尾是這麽說的,當時我是覺得既然他那麽有自信,應該不會是假的。說老實話,如果當場被拒絕,我也曾經想過幹脆不要花大錢買這幅畫。」

伯父邊說邊摸胡子,淳司則是用著不安的眼神繼續發問:

「那位村尾就以這樣的條件同意將畫交給你嗎?」

「沒錯。」

「這樣一來就更危險了,搞不好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這次衆人疑惑的眼神對准淳司,換他開始說明原因,也就是說,這幅畫經由淳司的鑒定之後,確定是一幅赝品,而美術館方勢必會以畫作是赝品的理由退還賣家,這時村尾也許會說「我明明是將真迹交給北多摩美術館,他們卻用假畫調換,想騙走我的畫」。如此一來,勢必會形成雙方各執一詞的局面,持續爭論直到法庭上吧,要是村尾的目的是要讓北多摩美術館的信譽掃地,那麽他就成功了。

「我沒想到有那麽嚴重啊,你的心機好重。」

「爲什麽會變成這種結論!」

雖然與當初開會的目的有所差異,不過會議還是繼續進行,即使不斷地討論,仍然拿不出有效的對策解決眼前的窘境,時間到了晚上七點,說要回館長室一趟的伯父突然用慌張的神情跑出來對衆人說:

「村尾好象逃到沒有法律約束的國度去了,快看電視。」

所有人緊盯電視,電視上正播放著新聞,陰沈的畫面配上播報員平淡的口吻傳出,報導的內容是——杉並區善福寺的高級住宅區發生了近期罕見的大量殺人事件,被害者是經營數家公司並身兼美術商的村尾信弘,由于在搜查途中還發現了許多超越一般常識的事物,令搜查當局傷透腦筋。

就在吸血鬼們爲了今後的處置而忙得不可開交之際,警視廳早已迅速展開行動。

刑事科搜查一課的溝呂木警官被任命調查本案,他是個刑警生涯長達二十五年的老警員,擁有鬥牛犬般的容貌,與連鬥牛犬都會敬而遠之的咆哮聲,或許該說他是一個相較于知性,更有體力、行動力和毅力的人,但絕對不是有勇無謀,他像個巨大的雕像般站在村尾邸的大廳,不斷地指揮衆人,接著他緩緩離開大廳來到案發現場,現場是一間有三十張榻榻米大的起居室,不久前還有八具屍體堆在眼前這張昂貴的天津地毯上,如今屍體則是被全數運出,慘劇的痕迹早已從地毯表面消失。

慘遭殺害的八人分別是村尾家的主人信弘,夫人悅子,信弘的父親康司郎、長男正之、正之的妻子由理、村尾家的次男晴之,以及正之才剛出生八個月的兒子悠一,還有女傭人木島敬子,成年男性四名,姑且不論八十歲的康次郎及五十八歲的信弘,二十七歲的正之與二十三歲的晴之,這兩名正值青壯的男子居然在毫無抵抗的情況下遭到殺害。

雖然很想說現場血流成河,然而實際的情況只有幾處像是打翻的紅色墨水留下的血痕,房間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血腥,用荒涼來形容會更加貼切,房內的暖氣已經關閉,受凍的手摸在臉頰上頗不舒服。

「加上那條帶有大蒜味道的十字架,搞不好這是吸血鬼做的。」

大岩剛太郎刑警提出意見,他的外觀與姓名形成強烈對比,是個身材纖細的年輕人,整體看起來就像一尊戴著眼睛的鐵絲人偶。

「哼,吸血鬼嗎……」

溝呂木警官一臉不滿的說著,他擡頭望著那面比他家要高上一公尺的白色天花板,總覺得頭頂和天花板間有個看不見的東西正對著他冷笑。

「那麽,你能告訴我吸血鬼挑上這間屋子的理由在哪裏嗎?」

「將那個理由查出來,不正是我們的工作嗎?」

「如果有閑功夫在這耍嘴皮子,就快點給我去收集情報,你這個菜鳥。」

受到斥責的大岩刑警悻悻然地離開上司身邊,看起來就像被鬥牛犬用鼻子吹走的鐵絲人偶一樣,溝呂木警官沒有看著大岩刑警離開,他徑自重新環視四周,有一座可以燃燒木柴、真正的暖爐,房間牆壁上還挂了一只加拿大的鹿頭標本,也不曉得是誰的戰利品,警官瞪著大鹿那一對用玻璃做成的眼珠子開始思考。

撇開一個小嬰兒不算,其他的被害者都是成年人,體內的血液數量全部加起來應該超過三萬五千毫升,那麽多的血液究竟跑去哪裏了……吸血鬼這種東西八成是那群神秘現象愛好者編出來的,無論如何,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這間豪華,不,是充滿暴發戶氣息的房間裏,發生了一件慘絕人寰的命案,殺掉八名男女並將他們的血液奪走的家夥,正藏在東京的某個角落。

「這可真是發生在麻煩時代裏的麻煩事啊。」

雖然他想吐掉嘴裏的口水,但是立刻想到這裏是別人的屋子,于是將口水咽下的警官不禁再次思考,沒錯,這裏是別人的屋子,這間大得不像話的房子今後究竟會由誰來居住呢?應該是其余的家屬才對,警官認爲這件事情必須記下來,村尾家的資産除了杉並區善福寺的這間豪宅之外,在港區元麻市也有一間公寓,輕井澤、伊東、夏威夷歐胡島和加拿大溫哥華幾個地方都擁有別墅,再加上股票和公債,總資産大約有數十億日元,毫無真實感的數字令警官越來越反感。

「在夏威夷遊泳以及在加拿大滑雪啊,還真是好命。」

「是個環太平洋的資本家呢。」

不知幾時回到房間的大岩刑警用著自以爲很有品位的口氣說話,只見溝呂木警官斜瞪著這位部下,好象想說什麽卻又沒說出口,大岩刑警則是一臉不在乎地拿起筆記本,擺好姿勢後開始報告:

「嗯,其實,村尾家並不是全家遇害,有個人幸運逃過一劫。」

「是誰?」

「村尾夫婦的長女,好象叫做涼子。結婚之後似乎住在藤澤市……」

「丈夫的職業是什麽?」

「是個年輕實業家。」

「具體而言他是做什麽的?」

「經營數家餐廳、飯店以及俱樂部。」

溝呂木警官點了點頭,聽完報告之後,他立刻對這名素未謀面的男子産生一股厭惡感,名片上印有外來語的家夥沒一個好東西,這是他二十年來一直抱持的偏見。

即使犯人再怎麽怨恨村尾家的人,也沒有必要連同嬰兒及女傭人一起殺害,無論已經去世還是活著的人,溝呂木對村尾一家實在沒什麽好感,除了嬰兒,他對犯人殺害嬰兒這個行爲感到格外憤怒。

「絕對不能原諒他。」

長相在此刻早已無關緊要,現在的溝呂木警官是一名追緝凶惡罪犯、代表正義與人道的戰士。

3

慘劇發生的兩天後,村尾家舉行了告別式,主持者是家中長女涼子,而她的丈夫加納卓也則是實質負責告別式事宜的人,五百名以上的參加者排列在寬闊的屋內,其中約有一成的人是負責維持秩序的保全人員。

花村雅香望著天色不是很好的天空。

「聽說今年的天氣不是很好。」

「是這樣嗎?從我出生以來有,好象還沒遇過整年氣候舒適的情況,每年都有聽到有人大喊『今年真糟』這種抱怨。」

綠川淳司不自在地將手放在黑色領結,由于美術館的工作並沒有打領帶的必要,所以偶爾穿上正式服裝會讓他感到苦悶。

「不過這種天氣也頗適合舉辦喪禮的,要是天氣過于晴朗,說不定會讓人想要脫下喪服跳舞。」

伯父悠閑地說道,日本版白羅的裝扮看起來還頗有喪服的樣子,帶著兩名年輕隨從的伯父來到現場以吊慰家屬的名義進行調查,不光是爲了梵谷的赝品,大量殺人事件再加上死者體內的血液憑空消失,負責處理吸血鬼犯罪的CRS無法對此視而不見。

穿著黑色喪服、乍看之下頗有氣質的雅香將嘴湊到淳司耳邊小聲說:

「真是一起詭異的事件呢。」

「詭異的部分大約只占了一半。」

「那另一半就不詭異了嗎?」

「大概就是因爲泛濫而産生的不悅。就好比垃圾袋,雖然到處可見,也不會因此就覺得垃圾袋好看。」

淳司的發言既缺乏創意也不生動,從許多角度來看他算是個無趣的人,搞不好這次又要接手與美術無關的工作了,這是此刻他內心想的事情。

在葬禮的參加者中,人數占最多的就是「秘書」,與村尾信弘往來的財政界人士爲數衆多,由于這是一起引發社會轟動的大量級殺人事件,因此守侯在此的媒體並不在少數,爲了躲避鏡頭,那些人紛紛請秘書代爲出席告別式,要說冷漠的話是挺冷漠的,卻不是無法理解。

「請問你們是村尾先生的朋友嗎?」

突如起來的麥克風令淳司稍微往後一仰,村尾家的門前守侯了一群來這裏取材的平面媒體工作記者。

「我們只不過是隨從。如果有事想要詢問,請找這位先生。」

淳司往伯父背上指去,但是對方似乎毫不理會,只是繼續發問:

「請問你參加這場告別式,現在的心情如何?」

現在心情如何!?這群家夥難道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問了嗎?

「對著參加喪禮的人硬將麥克風湊上去,你們現在的心情又是如何?」

他不滿的反問,趁著對方不知所措時,兩人穿越人群,自己並不是公衆人物,一般市民應該有權拒絕缺乏禮貌的采訪,淳司認爲即使身爲吸血鬼應該也算一般市民。

簽到之後,伯父不知何時開始與其他參加喪禮的人熱切地交談。

「我們和村尾先生有過兩次畫作的交易。也因爲這樣,今天出席了這場告別式。」

「您真是重感情啊。」

「情義是我做人的最高原則,也因爲這樣我和金錢沒什麽緣分。」

後半段也就算了,這些話的前半段實在讓人聽不下去,傻眼的淳司扯了扯伯父的袖子。

「要胡扯也該有個限度。」

「這只不過是一些場面話,沒有必要告訴他們實際發生的麻煩事吧。」

「就算想瞞也瞞不了多久,日本警察沒有你想象中的無能。」

「哼,可是也沒有多好,最近還沒破的案子似乎不少。」

「那是因爲犯人比警察高明吧。」

「你講話比我還惡毒呢。」

伯父擺出一副錯愕的表情,但是在接下來與溝呂木警官的會談,伯父立刻將那張彬彬有禮的假面具拆下。

伯父與溝呂木警官互相以白眼對看,雙方似乎都不順眼,但是兩個歲數加起來有一百一十的人,在這裏發生爭執也太不好看,確認有交涉的必要之後,伯父微笑著上前攀談,就這點來看,伯父這個人可以爲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

「可以請教一下嗎,垢呂木警官?」

「是溝呂木!」

雖然警官用凶狠的語氣糾正,伯父還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他輕輕地扯了扯自己嘴邊的灰色胡子。

「怎麽樣,你們對于這起凶惡犯罪的犯案動機有頭緒了嗎?」

「緊鑼密鼓地調查中,而且調查的內容也不能讓你們這群一般市民知道。」

「你這樣叫做心胸狹窄,垢呂木警官。」

「是溝呂木!」

「我可是對警方抱持善意的好市民,十分希望能夠協助搜查,警方是不是也該對好市民示出一些善意呢?這樣才能稱爲健全的民主社會啊。」

「是的,您所言甚是。」

溝呂木警官發出的低吼會讓人誤以爲是火山爆發前的地震聲,可是伯父依然一副從容的模樣。

「那請容不才的在下發表一些淺見,村尾先生生前的交友狀況也許是個不錯的著眼點,認識時間越長的人越可疑。」

伯父以正經的語調述說著非常普通的意見,這只不過是欺敵作戰罷了,藉由伯父纏住溝呂木警官的這段時間,讓年輕的淳司與雅香趁機在屋內四處搜尋,就是這種簡單的計劃。

重要的證物應該都已經被警方扣押了,淳司沒有在這方面抱著太大的期望,不過倒是希望能親眼看到凶案現場。

淳司盡可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離開喪禮會場,雅香也跟隨在後,兩人一起行動剛好可以假裝成情侶,就算不小心被發現了也可以利用雅香蒙混過去,雖然雅香本人矢口否認,不過她那光交談就可以讓對方暈頭轉向的功夫,連在日常對話中都可以發揮出來。

悄悄潛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淳司及雅香費了不少功夫,總算成功進入這座巨大的宅邸深處,越深入就越會發現這座建築物真的是大到不能再大,由于早已遠離會場,四周完全看不見其他人影,兩人蹑手蹑腳地來到底部,他們選擇從最底部依序調查的做法,于是先來到地下室,雖然地下室的門被上了鎖,但是淳司花不到三十秒就用金屬條將它打開,這是淳司的專長之一。

村尾信弘似乎是個相當注重形式的人,舞台的裝置幾近完美,前提是沒被破壞的話,簡單來說,整個地下室看起來就像經常出現在科學恐怖電影裏的舞台,沒有白發的白衣老人站在不知道作用爲何的實驗器具與機械間是唯一的缺憾,燒杯與燒瓶的碎片散落一地,從變色的牆壁上散發出混合藥物的異臭味,雅香驚恐地縮起肩膀。

「是後天性的患者嗎,教練?」

「可能性很大。」

淳司回答之後在心中暗罵,不應該在被叫教練後回答她的,自己根本就不希望雅香用那種稱呼叫他,但是話又說回來,要改用什麽稱呼呢?這是個很困難的問題。

不管如何,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兩人爲了避免長時間留在同一個地方便朝一樓動身,這次來到發生凶案的現場,淳司查看著鋪在地面的地毯。

「簡直就像用舌頭舔過一樣幹淨,日本的警察果真很能幹。」

「廚房有什麽嗎?」

「剛剛路過時瞄到的,廚房有一台大得離譜的冰箱,我想要調查一下那台冰箱的下方有沒有什麽線索。」

「有必要嗎?」

淳司會提出疑問是理所當然的,根據雅香的解釋,過去在花村家曾經發生闖空門事件,那時剛好有運送中元禮品的人前來敲門,使得小偷慌慌張張地想要逃跑,結果不慎跌倒還因此扭傷腳踝,下場當然是被抓住,但是那時遭竊的信用卡卻無故消失了好長一段時間,半年後,因爲家中買了新冰箱,就在舊冰箱被搬離原地的時候,赫然發現失蹤半年的卡片原來就藏在下面。

過了不久,從廚房傳出一陣聲響,魁梧的溝呂木警官立刻前往一探究竟,到廚房只看到大岩刑警注視一位身穿喪服、年輕美麗的女孩,她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這、這個女孩好象想移動這台冰箱做些事情。」

「哎呀,我才沒有想要移動冰箱啊,我只是口渴了,想找一些水喝。」

面對起疑的溝呂木警官,雅香將雙眼睜大,裝出品行端正的大小姐模樣。

「而且以我的力量,怎麽可能移動那麽大的冰箱呢。」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雅香都不像個可以單手舉起四門冰箱的怪力女,這一點想必也在溝呂木警官的常識之內,警官排除了心中的疑慮後,開始斥責部下:

「如果有時間講那些蠢話,還不快點給我去找出真正可疑的家夥。」

接著他轉過頭,用還帶有些微憤怒的語氣、一臉不甘願地朝雅香道歉:

「小姐,給你帶來麻煩真是不好意思,但是在這裏我也要提醒你,別做出惹人懷疑的舉動,請記住這一點。」

「好的,我會謹記在心的,真是對不起。」

在這位應當被懷疑的「小姐」深深地鞠躬之後,溝呂木警官相當滿意,對一個中年男子而言,被一位美麗端莊的女孩子以社交禮儀對待,實在沒什麽好抱怨的,當然,這位善良的警官也無從得知,發揮先天性吸血鬼力量的雅香剛剛用單手舉起四門冰箱,並將藏在冰箱下方的小手冊迅速放進黑色褲襪內。

「面對女人真是不能大意啊。」

如果伯父也在場的話一定會這麽說吧。

4

種類迥異的紅茶散發著芳香整齊地排列在桌上,逐一品香之後,伯父開口說:

「照你們這麽說,那棟房子之前曾經進行過某些實驗?」

「我是這麽推測的,八九不離十吧。」

淳司回答得十分小心。

三人的所在位置是吉祥寺車站北邊出口的茶館「TheRedRedmaynes」,這是一間紅茶專賣店,放在伯父面前的是白蘭地紅茶,淳司的是俄式紅茶,至于雅香則是肉桂茶以及閃電泡芙,雖然菜單上面還有像「越南茶」與「巴塔哥尼亞」這種好茶,卻沒有受到客人的青睐,雅香的目光曾停留在「惡魔之淚」上一段時間,但是當她將擁有及肩長發的頭擺向服務生並點了肉桂茶的同時,仿佛也表示惡魔的誘惑被她一掃而空。

伯父用指尖撫摸杯緣。

「果然牽涉到患者嗎……」

「爲了得到永恒的生命而跟吸血鬼聯手的家夥是數都數不完的,所以我們CRS才會不斷地出動。」

「就是這麽一回事,所以你們兩個的任務就是……」

面對伸手撫摸胡子的伯父,淳司伸出食指左右擺動,雙眼還浮現出不願意配合的目光。

「我啊,只想當個樸素的美術館策展人。」

「那你是打算拒絕了?」

「請仔細地看我的臉,是不是寫了『我受夠了』幾個大字在上面。」

「不對不對,我看到的是『我還想繼續幫伯父的忙』這些字。」

「曲解意思也請適可而止。」

滿心的期待被淳司冷漠地潑了盆冷水,這次伯父轉向他身旁的助手。

「雅香,你也幫忙說些話吧。」

「我可以點這一道『惡魔之淚』嗎?」

「他不是這個意思……我勸你還是不要點,那東西塞入了大量的胡椒,不是一般人能夠接受的。」

「嗯……既然知道的話就代表教練有點過了?真是令人好奇。」

「你說得沒錯,雅香。」

伯父一臉不懷好意地對沈默的淳司笑了笑。

「這家夥以前曾經在澀谷的一間咖啡店,點了一道叫做冷狗的怪東西。」

「筆記本裏寫了什麽,雅香。」

淳司明顯地想將話題拉離冷狗,往伯父那裏靠過去的雅香雖然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但也立刻點點頭,將從絲襪底下放進手提包內的筆記本拿了出來。

「總而言之,村尾那群人爲了掩飾他們正在進行的見不得人的實驗,才創了這個會嗎?」

「會的名稱呢?」

「山手俳句愛好會。」

兩個男人互望之後,伯父歎了一口氣。

「這群人還挺有幽默感的,雖然幽默的地方有點奇怪,只要對外宣稱這是俳句愛好會,也不會有人想到他們正在進行什麽危險的研究吧。」

筆記本裏記載的會員一共有十名,其中已經去世的村尾信弘是擔任副幹事。

會長堅原倍高

副會長熱海啓吾

幹事倉田浩一郎

副幹事村尾信弘

其余的會員有,野副信一郎、和田崎滿、今泉尚平、大坪康志、蓧木輝久以及吉國周雄,都是些耳熟的名字,應該可以從名人錄中找到,筆記本內還記載了所有人的地址,這筆記本的主人真是用心。

會長家位于世田谷區成城,副會長在大田區田園調布,幹事家則在豐島區目白,成城附近似乎是有供學生居住的便宜公寓,不過從副幹事村尾居住的這座豪宅看來,這個集團的成員們再怎麽樣也不會是家境貧窮的庶民。

「要調查的話也是可以……」

淳司露出一副要求回報的表情注視著伯父。

「只是要收不少的活動費用。」

「嗯……雖然你這麽說……」

「伯父如果吝啬起來,那唯一的優點不就消失了嗎?」

「你也知道最近的財政狀況……」

「只要想起差點被騙走的十億日元,就不會覺得這0.1%的必要花費可惜吧。」

趁伯父深思時,淳司取走雅香手上的筆記本,開始詳讀內頁。

「不過,話說回來,要用什麽辦法接近這些人呢?」

「說得也是,雖然不太可能見到會長,不過副會長倒是有辦法喔。」

「別說得那麽簡單。」

「因爲那個叫熱海的人,剛好是我們大學的理事長。」

雅香輕而易舉地解決一大難題。「喔……」伯父發出了驚歎聲,反倒是淳司皺起眉頭。

「堂堂理事長會輕易接見一名學生嗎?」

「我覺得應該沒問題,因爲那個人最喜歡政治家和美麗的女學生了。」

『誰是美麗的女學生啊?』這句話說出口會讓事情沒完沒了,所以淳司選擇沈默,仔細想想,這家夥姑且也算是私立明星大學的學生,比起普通的國立大學,入學測驗的分數標准明顯高出許多。

「對了,教練,你對俳句熟嗎?」

「至少能分辨俳句和川柳、狂句的不同。」

「一邊喝玄米茶,一邊寫著俳句的吸血鬼,真是不錯的作畫題材。」

「我倒覺得連漫畫都畫不成。」

淳司說出一點也不浪漫的話,雅香突然板起臉,將手指抵在形狀端正的下巴上。

「也許我也該去學一些俳句,就算只學個皮毛也好。話說回來,要謊稱你是我的表哥……因爲他雖然是教育工作者,卻是個會用外表來判斷人的家夥,你得在服裝上下一番功夫才可以喔。」

「該不會又要打領帶了吧。」

就在淳司一臉厭煩地將手放在領口時,店內的電視報道了一則新聞,內容與村尾家的事件無關,而是一名支付不起房屋貸款的上班族受不了心理壓力,于是放火將房子燒掉,連同全家自殺的慘劇。

「真是一椿令人難過的新聞,奮鬥了幾十年,總算擁有自己的家,最後卻落得這樣的結果,太可憐了。」

「努力付出卻得不到相當的報酬,這種國家總有一天會垮掉,就算外表再怎麽光鮮亮麗也一樣,縱使塗上多麽鮮豔的油漆,砂城仍然是砂城,不可能變成水泥大廈。」

「教練還真是嚴格。」

「成爲社會派吸血鬼是我的目標。」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有趣,淳司說出口後也立刻有了自覺。

「那麽這次的事件,身爲一個社會派人士,你有什麽高見呢?」

「將位于富士山樹海的秘密研究所進行爆破並且燒毀,這樣就結束了。」

「誰的秘密研究啊?」

「當然是CIA或是KGB的。」

對淳司毫無責任的發言,雅香點了點頭之後,突然將話題一轉。

「對了,教練,『冷狗』是什麽事物啊?」

「怎麽,你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嗎?」

淳司雖然露出一副厭惡的表情,最後決定還是全盤托出,因爲他覺得與其被伯父加油添醋亂說,倒不如由自己開口。

「那是一道用冷掉的面包夾入香腸做成的料理,真的很難吃。」

「喔……是這樣啊,冷掉的熱狗,所以才叫做冷狗,原來如此。」

雅香一陣大笑,在旁的伯父微微揚起嘴角,淳司則是一臉沮喪地喝著杯中的水。

那一晚,在東京灣附近,某間大學的校園內發生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從學生會館某間正在舉行聯誼的房間裏走出了一對男女,學生會館內共有六間和室,要找到一間無人的房間調情絕非難事,兩人就在和室內電燈關閉的狀況下互相擁抱。

「……但是這裏暗得好詭異,總覺得會發生什麽恐怖的事情。」

「地球可是每年持續溫室化喔,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奇怪。」

男學生邊笑邊撫摸女朋友的胸部,突然間,男學生表情一變,他發出厭惡的聲音並且賞了自己一巴掌,他感到臉上有一股被細針刺入的觸感,接著只聽見凶手留下一陣刺激神經的細微聲響,便迅速地飛離現場。

「啧,被暖化也該有個限度吧,怎麽連蚊子都在冬天出現了。」

「我可不想被蚊子咬而留下痕迹,難道不能到更有氣氛的地點去嗎?像是豪華度假旅館之類的地方。」

「哼,反正我是個沒出息的家夥。興致全沒了,回去吧。」

判斷不出究竟是誰的心情比較差,兩名學生帶著不悅的表情,以若無其事的動作回到同伴們的身邊,就在他們離開後,從昏暗和室內發出的振翅聲逐漸高漲。

……在二十一世紀的魔都東京,在寒冷的嚴冬中,不久將會發現以蚊子爲媒介的傳染病開始流行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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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06 am

第一卷 第二章 日蝕常存心中

1

時間是村尾家告別式的隔天,一位名爲織本美幸的女子來到這間鮮少有女性造訪的北多摩美術館。

這天是星期一,北多摩美術館的休館日,目前還在美術館內的只有身爲館長的伯父以及策展人綠川淳司。

表面上淳司的戶口資料是填寫伯父家的地址,其實他一直都住在美術館的執勤室,這間執勤室位于地下與一樓之間,除了采光有點不良之外,絕對算是個好房間,八個榻榻米大的房間底部鋪著木板,儲物櫃、裝潢一應俱全,榻榻米上還鋪有地毯,家具則有單人床、暖桌、西部收納櫃、大型液晶電視,還有一個頗大的整理架,以及鏡台、衣櫃等等,另外還附有浴室與小型廚房,身爲一介書蟲的淳司之所以沒在房間放置書櫃,是因爲美術館二樓設有一間職員專用的研究室,裏面擺放著塞滿各式各樣書籍的書櫃,一半的空間被書籍占領的桌子,以及到處都是書本的地板,淳司雖然身爲CRS的行動部隊長,表面上的工作卻一點都不馬虎,從梵谷赝品事件中也看得出來,淳司在各方面都是CRS不可或缺的戰力。

「哎呀,有淳司在真是幫了我們大忙,如果不是淳司的話,CRS日本支部說不定早就已經垮了。」

大家總是這麽說,站在被誇獎的那一方,淳司倒也沒什麽怨言,只是覺得他們過度依賴自己似乎不太好,淳司有時候會暗自心想,或許這群支持CRS日本支部已久的老人們,腦中想的是如何將責任全部推給年輕一輩,好讓自己可以歸隱山林安渡余生。

場景回到館長室,今天有位客人來訪,被要求會面的伯父將織本美幸邀進房間,淳司則是坐在一旁,對方從外表看起來像是一名比淳司年輕一、兩歲的學生,本人表示自己是名門私立音樂大學四年級學生。

「您好,我叫織本美幸。我昨天在村尾先生的告別式上見到兩位,覺得兩位應該不只是參者那麽單純,我也知道這十分突然,不過還是想找兩位商談……」

伯父與淳司的眼神悄悄交會。

「那麽,你得到了什麽結論呢,小姐?」

「你們兩位其實是私家偵探,村尾先生生前曾經委托你們調查某些犯罪事件,我覺得一定是這樣。」

「你的觀點不錯。」

伯父巧妙地回答,不明確地告訴對方究竟答對或是答錯,就算對方認爲自己答對了,那也只不過是她的主觀認定,當然,伯父並不是故意在欺負對方,只是將事件做適度的隱瞞。

這位名爲織本美幸的女孩就是因爲無法揮去心中的疑慮才會來到這裏,事到如今不可能輕易放棄。

「我是在大學舉辦的演奏會上與村尾先生認識的,我受到他許多的照顧。」

她只說了這些話便再度安靜下來,看來是想讓兩人思考一下她口中「照顧」的意思,伯父與淳司當然察覺了那句話代表的含義,美幸的體態纖細、氣質高雅,給人一種日本古典美人的感覺。

「『我們都是大人了,擁有分辨是非對錯的自由意志,你想拒絕也沒關系』,他是對我這麽說的。」

「但是,你沒有拒絕。」

「我沒辦法拒絕,以我的家庭狀況,原本是沒有辦法就讀私立音樂大學的,再加上我不想增加父母的負擔……」

淳司沒有責備她的意思,但是對于抓住她的弱點加以利用的村尾卻完全無法抱有好感,全世界的人都信奉騎士精神固然感覺很奇怪,但是淳司也不喜歡現今社會上毫無良心的庸俗市儈之人。

接下來美幸說的話也不容易了解,簡單來講,她曾經受到當時仍然活在世上的村尾之托保管某些事物,但是在他死後,美幸一個人受不了保管這東西的壓力,于是希望將證據轉托他人,伯父聽完後用力地點點頭。

「我明白了,坐在那邊的是我的侄子,就交他處理吧,要當成貼身保镖使喚也沒問題,他這個人十分可靠。」

「請問您是學過什麽武術嗎?」

「完全看不出來吧。」

伯父再次施展了他那可媲美欺詐師的嘴上功夫,在心中苦笑的淳司也沒有阻止他,因爲伯父說得也不完全有錯,只要對手不是真正的武術高手,淳司是不會輕易落敗的,美幸注視著一語不發的淳司,也許就是這股超然的態度獲得了她的信任。

「非常感謝您,萬事拜托了。」

被這麽一說,淳司當然無法拒絕。

2

「獨自進入單身女性的房間裏不太好吧,我也一起去,這樣對方也會比較有安全感。」

如此主張的雅香跟淳司一起前往織本美幸的公寓,兩人來到練馬區石神井公園附近的住宅區。

這是棟專爲音樂家設計的公寓,不僅隔音設備完善,地下室更有五間二十四小時開放的錄音室供居民使用,總共租出去的房間有三十間,有搖滾系的音樂家、音樂大學的學生,聽說還有俱樂部專屬的鋼琴家。

美幸的房間大概只比淳司的房間多了一座平台鋼琴的大小,只要將厚重的門關上,來自外界的聲音就會完全被隔絕,讓人有種處于深海般的感覺。

「這麽一來屋內的談話聲音就不會外洩了。」

美幸笑著說,由于椅子不夠,美幸請兩人坐在床上,淳司及雅香也就照著她的話坐下。

美幸拿出來的是一本俳句集,這是她的祖父生前花了四十年的歲月寫出的俳句集,一共有三千余首,其中大約有五十首更曾經登上報紙的俳句論壇。

「我將這本書給山手俳句愛好會的人,用以交換畢業之前的學費。」

雖然俳句愛好會只不過是僞裝,不過畢竟取了這個名字,就算創作出來的俳句再怎麽差勁,還是要拿出一些成果,村尾等人應該是這麽想的,看來這群人完全沒有創作五·七·五格式短詩的天資,于是想到了購買別人作品這個辦法,反正並不打算舉辦什麽俳句大會來進行募款活動應該不會造成社會大衆的注意,對村尾這群人來說,此舉不過是爲了取得合理性罷了。

「反正爺爺寫的俳句也不是很受人矚目,于是我想『如果那拙劣的俳句能夠幫助孫女完成學業,想必爺爺也會很高興』。」

拙劣的俳句?淳司翻了翻詩集,視線落在其中一句「落日照耀在北方,那是秋天的夕陽」。原來如此,的確是拙劣的句子,淳司也同意這個說法,短短一句中出現了兩、三個無謂的字,然而現在必需關心的不是這些問題。

「不只是賣掉俳句集那麽簡單吧?」

「是的,他們要求我擔任俳句會的記錄員,每個月兩次。當然,我只是做表面功夫,內容都是僞造的。」

山手俳句愛好會的十名會員以俳句會的名義每個月進行兩次會面,應該是在進行一些異常的實驗或研究,進行研究這件事已經確定了,不過現在開始才是問題,買下他人的俳句掩飾行動,到底是爲了進行什麽研究呢?要推測並不困難,再加上又有許多的狀況證據,差不多可以得出正確的結論了。

吸血鬼與吸血鬼病毒以及不死之身的研究。

村尾那群人到底是從哪裏得知吸血鬼的存在?至今CRS面前出現過許多的敵人,村尾那些人對CRS而言,究竟是新的敵人,亦或是舊敵人的殘存勢力呢?這件事情今後非得查清楚。

由于織本美幸接下來有擔任鋼琴家教的工作,學生馬上就要到了,于是淳司和雅香先行離開,並且答應她會妥善處理,回到車站的途中、在一條人煙稀少的路上,雅香發問:

「這樣的話,你覺得那群喜歡俳句的老伯伯們會從實招來嗎?」

「不覺得,看來得擬定一些對策了。」

即使繼續放任情勢發展似乎也沒什麽關系,淳司覺得這還真是諷刺,現在仍然存活的山手俳句愛好會成員還有九人,同伴之一連同他的全家遭到殺害,想必他們所有人目前都籠罩在一片驚恐、不安與恐懼之下吧,爲了要與同伴分擔那股不安,肯定很鄉聚在一起協議如何應對現況,但是又害怕輕舉妄動會踏進警察的搜查網內,逼不得已只好將秘密藏在心中,卻因此不斷地累積壓力,如果說只有壓力的話倒也還好,可是慘遭毒手的對象不見得只會有村尾一個人,「也許下一個就是自己」的這種想法會不斷地侵襲自己,實際上,成真的可能性不低,爲了要阻止這種情況,非得要全天候監視這九個人才行,只是CRS還有多余的人力嗎?

「不過話說回來,平常總是自稱窮光蛋的伯父,居然舍得花上十億日元這種大錢。」

「嗯,如果那幅作品真的是梵谷的真迹,是可以用它當擔保向銀行借錢的,現在銀行的錢多到不知道該怎麽使用。」

「原來如此。對了,有關于山手俳句愛好會的那群成員……」

雅香提出了今後的對策。

「反正我們手上有他們的住址和電話,打恐嚇電話過去造成他們的心理壓力怎麽樣?我覺得反正那群家夥也不是什麽好人,采用遊擊戰法對付他們也沒關系吧。」

「可以列入考慮。」

恐嚇就有些過頭了,倘若是警告或者忠告的話倒有一試的價值,因爲做了虧心事的關系,他們也容易疑神疑鬼。

說也奇怪,村尾家死者們的遺體送去進行解剖之後卻沒有還給家屬,難道是因爲死法過于怪異,還有研究的價值嗎?也因此,數天前舉行的喪禮上其實沒有遺體,如果他們真的是死于後天性吸血鬼之手,那遺體就必須盡快火化,否則經由吸血鬼病毒的傳染,死者將以後天性吸血鬼的身份複活,之後更會以驚人的速度擴大感染,假如一次出現八個後天性吸血鬼在東京徘徊,就算是淳司也不想擔負這個責任。

「教練、教練……」

雅香小聲地呼喊,淳司也察覺了,如果白畫般陰暗的街角出現不少人影,從前後左右總共出現了六人,六名穿著黑衣、體格壯碩的男子,爲了掩飾表情臉上還戴上太陽眼鏡,淳司忍住輕蔑的笑意後,對站在正面的男人發問:

「請問有何貴幹?我想不出我們做過什麽冒犯你們的事情。」

此時口頭上的尊重不過是用來挑釁對方,對方的身體散發出無形的壓迫感,假如是善良的一般市民早就被那股氣勢嚇倒了,然而淳司卻是一副從容的神情,完全不將對方的敵意放在眼裏。

「哎呀,好可怕。」

雅香雖然嘴上這麽說,手也緊緊抓住淳司,但是臉上的表情卻完全將她出賣,除非是真正遲鈍的人,不然都看得出來雅香是在嘲弄對方,這群身穿黑衣的男子當然也察覺了,原本就不太友善的態度變得更加凶惡,面對善良市民,這六個行使暴力的專家仿佛身穿以空氣構築而成、結界般的護甲。

「別多管閑事,還有珍惜自己的身體!」

對方發出有如地震般的怒吼,與親切的內容形成強烈對比,是一句讓人只能全身顫抖點頭的鄭重忠告,但是眼前這個態度囂張的小夥子居然悠閑地笑了笑。

「等我高興的時候。」

帶著太陽眼鏡的其中一個男人行動了,從靜止到動作的速度快得令人不知所措,他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夥子腹部送上具懲罰意義的一拳,原本想利用這一拳讓他的胃液倒流,然而淳司微微往後退就躲過這一拳,同時用手指輕輕地碰觸了男人的手臂,僅僅靠這些動作便足以分出勝負,男人瞬間臉色轉白,狼狽地倒在地上。

其余的五個人還以爲自己在做白日夢,回神的他們一起沖向眼前囂張的小夥子,這大約花了他們兩秒的時間,而全員倒在地上又是三點五秒以後的事情了。

「好了,我想聽聽你們究竟是誰派來的。」

在這幅假裝出來的平穩表象毀壞之前,淳司朝著倒坐在圍牆邊、還保有意識的黑衣男子看去,腦袋昏沈的男子擡起頭,用失去太陽眼鏡遮掩的眼睛望著淳司,他現在腦部貧血處于昏迷邊緣,可是他完全不曉得自己的身上究竟發生什麽事,連抗拒詢問的力氣也沒有,雖然動著嘴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堅原嗎?」

從淳司的口中說出山手俳句愛好會會長的名字,男子用流滿冷汗的臉點點頭,原本低垂的下颚現在更加朝下,男子完全地失去意識了,由于被路人看見會很麻煩,淳司與雅香兩人迅速逃離現場。

「教練,我原本以爲那種戴著太陽眼鏡的黑衣男子,只會出現在漫畫裏呢。」

「要嚇阻善良的市民,這是老套但很有效的方法。不管是誰都不想被一群帶著太陽眼鏡的壯漢包圍,更不想被他們抓著衣領舉起來。一見到這種情景,大部分的人都會知難而退。」

屬于「大部分」之外的年輕吸血鬼說出感想,接著用若有所思的神情望向冬日的天空,自從村尾家的那起慘劇發生以來,東京的街道便不曾出現陽光,仿佛被冷雨與厚重的烏雲壓住一樣,新宿的高樓大廈看起來也垂頭喪氣的。

「最近的景氣好象不怎麽好。」

「對我來說,除非期末考結束,否則也好不起來。」

雅香感慨地說著。

3

隔天,淳司和伯父一同前往神奈川縣藤澤市,村尾家現在唯一存活在世上的人——加納涼子住在那裏。

搭乘東海道線的火車大約要花一小時,淳司並不討厭冬季的風光,只是看到大部分將報紙打開閱讀的人,眼光都停在村尾家事件的報道上,導致淳司沒什麽興趣欣賞風景,他轉過頭與伯父討論那椿慘劇。

「我想村尾一開始就抱持著惡意與犯罪企圖。被我看穿的那幅赝品,村尾不可能不知道是假的,畢竟他也是個頗具知名度的美術商人。」

「問題就在于,爲什麽要特地挑北多摩美術館下手,明明經濟狀況良好的美術館比比皆是啊……」

「可是他卻偏偏挑上我們這間貧窮的美術館。」

北多摩美術館裏也是有存放一些還算小有名氣的收藏品,例如二十世紀俄羅斯的繪畫、中國明清時代的絹織物、颚圖曼土耳其帝國後期的版畫集等等,因爲數量不多,也就無法受到媒體的青睐,相較之下,那些宗教團體或是財團法人創辦的美術館,無論質或量都遠在我方之上,更別提對方還擁有豐厚的資金。

如此一來,就會得到一個不怎麽令人愉快的結論,那淳滅門慘案的主角——村尾應該知道CRS與先天性吸血鬼的存在,並且想利用不怎麽友善的方式企圖與我們接觸,也許計劃等到梵谷的赝品引發騷動後,再這樣威脅我們——「要是不想讓社會大衆知道你們的存在,就乖乖協助我們」。倘若這樣的話,事情會變得更麻煩,村尾究竟是如何得知CRS的存在,而村尾的同伴今後將會如何對付CRS呢?還有殺害村尾一家人的到底是誰?無論哪一件都足以讓伯父和淳司傷透腦筋。

位于藤澤市鹄沼的加納邸。

加納涼子雖然稱不上是美人,也擁有不錯的容貌,只是那並不肥胖的身軀卻有股松散的感覺,整個人缺乏生氣,聽說她的年齡是二十五歲,可是從外觀上看起來整整比實際年齡多了五歲,服裝也很樸素,大概是因爲正在服喪吧,另一方面,她的丈夫則是穿著開士米羊毛材質的毛衣,一副不討人喜歡的輕浮模樣。

加納桌也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像是藝名,然而卻是不折不扣的本名,他今年三十一歲,喜好運動,是個興趣廣泛的年輕實業家,給人的印象刻板到令人不禁覺得,現實生活果然比連續劇要無趣,不過比起死氣沈沈的太太還是好上許多。

也真不愧是位于鹄沼的房子,無論是占地大小、建築風格以及庭院造景都稱得上是一流宅邸,在會客室接待客人的加納夫婦,對電話中伯父提到的事情並不會特別驚訝,伯父所提的正是想要退還「梵谷畫作」這件事,並表示由于契約尚未成立,應該不會造成問題。

「我會盡快准備接受事宜。恕我冒昧,畫的保存沒有問題吧?」

「畫會以原本的模樣交還給您的,請放心。」

伯父的三寸不爛之舌確實堪稱藝術,淳司在內心想著,加納桌也深深地點點頭。

「那真是太好了。由于是梵谷的畫作,如果沒有好好保存我就傷腦筋了。」

「那張畫的作者並不是梵谷喔。」

伯父的話讓加納睜大眼睛。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不是告訴我這是一副梵谷的畫嗎?」

對方提出必然的疑問,而在聽完伯父的解說之後,加納的表情由不解轉爲凶惡,最後更朝著年長的客人咆哮:

「真是毫無良心的惡劣美術館,以爲死無對證就想騙走梵谷的名畫,你這個欺詐師。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到法庭上說清楚,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那麽快就露出本性啊,淳司心想,但是他沒有將感想說出口。

「哎呀,請您冷靜一下,我們都沒在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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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06 am

伯父故意裝成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揮揮手,這是爲了激怒對方所施的一些小伎倆,坐在伯父身邊的淳司立刻改變身體的重心,准備隨時應付動作場面,暫且不論加納桌也的高爾夫球與駕艇技術,究竟格鬥技方面又多好呢?

伯父繼續悠哉地說:

「我們有充分的證據,也希望在法庭上說清楚,但是傷了故人的名譽可就不太好了。夫人也一樣,要是對令尊從事的工作了解的話,請告訴我們吧。」

加納涼子回答的聲音既僵硬又陰沈。

「雖然您特地前來詢問,但是我對家父從事的工作完全不清楚,所以無法告訴您。」

「夫人,您的雙親與兄弟都被不知名的凶手殺害了。您不覺得應該讓犯下這起案件的凶惡犯人受到制裁嗎?」

「但是那是警察的……」

「警察根本靠不住。」

氣氛明顯地變得嚴肅,伯父開始數落公權力:

「我並不是指警察無能,這次的事件以警察的常識及搜查技術根本無法解決,負責此案的溝呂木警官雖然十分努力想找出犯人,但是他缺乏想象力,這是他最大的致命傷。」

「別被他牽著鼻子走,涼子!」

加納大聲吼叫,並以凶惡的眼神瞪著伯父。

「這兩個家夥大概是在打什麽壞主意,別理他們。關于嶽父的傳聞都只是空穴來風,他們完全沒有證據。」

「當然有證據,只要到北摩多美術館就可以立刻拿給你們看。」

「哼,要是有證據的話,爲什麽今天不拿過來。」

「因爲我們很清楚你們缺乏冷靜,等你們冷靜想清楚之後再通知我吧。」

將名片放在黑檀木制的桌上後,伯父就與始終保持沈默的淳司一同離開加納邸,大約在地球表面平行移動約三百步,來到較爲熱鬧的街道上時,伯父開口說:

「受到這樣的挑釁,肯定很快就會有動作了。只要等待時機做出應對,保證事半功倍。」

「其實根本沒有證據吧。真是的,你永遠都只有那張嘴厲害,每次善後的都是我。」

淳司用冷淡的口吻抱怨,伯父則是神色愉悅地發出笑聲,但是當他將手伸進口袋時,臉色突然起了變化。

「糟了。」

聽到伯父的話,以爲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淳司反射地將手架在胸口,他想起那天從織本美幸的公寓回家途中發生的事件,不過出現在侄子眼前的,是伯父從口袋中取出的小型黑色長方體。

「哎呀,我本來想把這個裝在加納家的,卻放在口袋裏忘記拿出來。這樣千裏迢迢來到這裏不就失去意義了嗎。」

看見伯父帶有羞愧神色的表情,淳司聳聳肩。

「你是不是還忘了什麽事啊,伯父?」

「嗯?什麽事?」

伯父稍微低下頭,露出一副過去的一切都隨風而去的表情後,將竊聽器放回口袋。

「死去的村尾、他的女兒,還有女婿,他們三個並不是同一個人啊,就算死去的人曾經計劃過什麽陰謀,遺族們也不見得會全盤了解。」

淳司的觀點十分銳利,等于是直接否定此行的意義。

「你要是一早就觀察到的話,爲什麽不表示意見呢。」

「因爲我覺得現在的情況,與其否定,不如實際采取行動比較好。況且,伯父你也不認爲這種程度的訪問能夠帶來什麽幫助吧。說老實話,你的心裏是不是已經有底了?」

「我只是心血來潮,想來湘南看海而已,海風很舒服吧?」

「冬天的海風嗎?」

「四季皆平等,你可別瞧不起冬天。」

「你之前不是才說過『海邊就是要夏天去』嗎?還有女性的泳裝布料越少越好之類的……」

「咳……」

朝假裝咳嗽的伯父瞄了一眼,淳司接著說:

「如此說來,下一個要保護的目標就是織本美幸了吧。」

才剛說完,淳司就感到有些不安,她所住的公寓擁有完善的隔音設施,即使是一九三○年代的好萊塢女星鼓足力氣用力尖叫,說不定隔壁的鄰居也完全聽不見,就算去掉隔音設備,隔壁鄰居頂多會以爲是鋼琴或吉他的演奏聲吧,只要一進到房間,外面的人根本不會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事。

雖然已經有CRS的成員正在監視她,但是事情或許並沒有那麽單純,總而言之,加上那群山手俳句同好會的成員,這起事件中需要監視的人實在太多了。

「真是的,如果不再出現一個犧牲者,根本就不可能有進展。」

「伯父,你這句話不好笑。」

「那是當然,因爲我並不是在開玩笑。」

說出這句令人不安的話後,伯父趕緊拉起外套的領口。

4

淳司要做許多准備,然而姑且稱得上是他助手的花村雅香,一個出身平凡家庭的女孩,目前就讀大學一年級,因此不可能一天到晚陪著淳司到處跑,不僅夜間外出時要給雙親能夠接受的理由,白天也必須准時上課,「要求現在的大學生努力讀書是不通人情的」,雖然常常聽到別人這麽說,但是這種想法對于即將到來的期末考一點幫助也沒有。

從藤澤回到東京沒多久,雅香馬上就要求見面,淳司來到位于荻窐的咖啡店,才發現雅香只是想要商討考試對策。

「到底要考什麽?」

「首先是語文。英文和德文各有兩科,一點人道精神都沒有,至少該弄成各一科啊。」

「講點德文給我聽聽。」

「黑色槍騎兵艦隊前進(Schwarzelanzereiterflottevoran)!」

這樣下去可不行,淳司心想。

「考試範圍是出自德國文學家施蒂弗特的文章嗎……利用節奏將它們一一背起來或許會比較好,其他呢?」

淳司喝著既貴又淡的咖啡。

「普通科還有六個科目。西洋美術史、東洋美術史、科學技術史、地址及古生物學、憲法、社會學,其中最麻煩的就是憲法了,因爲要背一大堆條文,我能夠背出來的大概只有第九條而已。」

「那種事別拿出來自誇。」

看到淳司將雙手交叉在胸口,雅香也模仿他將雙手交叉在胸口。

「西洋美術史和東洋美術史因爲有教練幫我,所以那兩科可以放心。」

「不要放心得太早。」

「啊,教練欺負我。」

雅香露出氣憤的神情,她順勢並起雙腳,一雙連滑冰選手看了都會嫉妒的美麗曲線從裙子下浮現。

「真不知道你的壞心眼是天生的還是後天養成的。」

「不是我個性差,是你太天真了。」

「喔,原來如此。」

雅香老實地點點頭,接著突然改變話題。

「教練,要不以家庭教師的身份到我家來,這樣的話,以後要見面還是出任務都會容易許多喔。」

「我說你,都已經是大學生了,去當別人的家庭教師還說得過去,怎麽反過來要請家庭教師啊。」

「如果是要接受司法考試的學生,聘請家庭教師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反正就算教練拒絕我的請求,我也有萬全的對策了。」

「你想做什麽?」

「這個嘛,我要成爲史上第一個慘遭留級的吸血鬼。」

「說什麽傻話!」

淳司大聲斥責,原本露出惡作劇般笑容的雅香也突然將笑臉收起,露出嚴肅的態度。

「現在情況一點也不好笑。我們大學有許多家世良好的大小姐,那群人看似落落大方,其實骨子裏都很壞心眼,要是真的留級,我肯定會被當成笑柄。」

「要是真的那麽覺得就努力念書吧。」

或許是因爲已經過了需要念書考試的年紀,淳司像長輩般說出了極爲正面的言論。

「而且你也算是家世良好的大小姐吧。」

「三餐是沒問題,但是算不算家世良好就不知道了,也許算是暴發戶?總之,因爲他們十分地疼我這個聰明又美麗的女兒,絕對少不了給家庭教師的謝禮喔。」

聰明又美麗的女兒……要是這樣的女兒突然帶一個年輕男子回家,想必會令雙親不知所措,淳司心中雖然這麽想,說出口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那些事就先擱在一旁,我比較想和你們學校的理事長見面。如果你能幫我安排,要我接下家教工作也可以。」

「我之前不就說過了,沒問題的,那契約就算成立啰?」

雅香自己鼓了兩、三次掌。

「不過,讓一個芳齡十八的少女陷入留級的恐懼之中,鬼權侵害也該有個限度。」

「鬼權是什麽?」

「不要太公開地宣揚這件事情。」

吸血鬼的存在本來就不是應該到處張揚的事情,站在吸血鬼的角度來看,自己不過是受到多數派人類迫害及排擠的弱小民族,只有這樣而已,然而人類是否也是同樣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半開玩笑的契約成立之後,淳司要求咖啡續杯,雅香則是點了蘋果茶有鮮乳酪蛋糕,雅香邊動著叉子,邊將視線移到隔壁桌,隔壁桌的客人正在閱讀報紙上有關村尾家大量殺人事件的報道,在那篇報導的標題上寫著「可怕的完全犯罪」幾個大字。

「教練,有沒有那種可以讓人實行完全犯罪的藥啊?」

「有。」

「真的有那麽方便的藥嗎?」

「真的。」

那是極爲強力的致癌物質,口服的情況下,極少的量也可以百分之百引發肝癌。

也由于這種致癌物質會迅速地排出體外,若沒有在死亡之後立刻解剖遺體,與其說是困難,不如說是根本不可能發現該物質。一九七八年,在西德烏爾姆市內,就有一位名爲英格柏居·羅普的女性死于這項藥物,不過這個只要一公克便可以讓上千人死于癌症的強烈毒藥,它的名稱卻始終沒有公諸于世。

「但是,只要用這個藥物就可以達成完全犯罪吧,爲什麽最後還是被察覺了呢?」

「因爲被害人自己發現了,就在癌症在她體內蔓延的時候。」

即使罹患了癌症,人也不會立刻死亡,羅普夫人開始懷疑丈夫在不斷推薦的木莓果醬中下毒,于是請醫生幫忙鑒定果醬的成分,最後,丈夫的完全犯罪計劃雖然宣告失敗,羅普夫人卻也沒有因此挽回一命,「史上唯一一位親手找出將殺害自己的犯人,並且看著他锒铛入獄的人」,她以這個身份在後世的犯罪學中占有一席之地,不過,或許這個美名對于長期受到癌症煎熬、終究難逃一死的羅普夫人而言,根本就一文不值吧……

「犯罪的手法還真是千變萬化啊,偵探小說裏的犯罪手法說不定根本不會有用完的一天。」

「沒錯,所以有人說不論是誰,在他的一生之中一定會出一本小說和想出一個犯罪計劃。」

「你還在想村尾家的事嗎,教練?」

「也沒有特別去想……」

淳司將雙手枕在後腦勺,如果這起事件真的是由被稱爲後天性吸血鬼的「患者」所爲,那距離吸血病毒侵入死者體內,造成「死者複活」發生的時間應該也不遠了,至今的細流就快要演變成瀑布了,雖然想盡力幫助雅香,避免她成爲史上第一位留級的吸血鬼,不過現在的情況或許已經不容分神了。

5

伯父對于警方辦案能力的評價,也許說得有些偏激,不過卻是句句屬實,這個過度偏離常識的詭異事件,連警察都只能對外宣稱這是一件「由于異常動機引發的異常案件」。

不過,要是警察不依照科學與一般常識進行搜查,反而會令淳司傷腦筋,總之,在事件發生後的第六天,整個調查行動陷入膠著,八個被害人都是死于失血過多,但是地板上卻完全沒有血迹,死者身上則是除了右邊頸動脈有著極小的傷痕之外,只有在倒地時造成的挫傷。

犯案動機就藏在死者生前的交易之中,不會錯的,溝呂木警官對大岩刑警如此斷言。

「美術品的價值根本就沒有一個標准吧,警官你會爲了一副畢卡索的素描拿出三億日元購買嗎?」

「如果有三億日元,我會選擇在中央線附近買塊土地來蓋棟房子,畢竟畢卡索的素描不能住人。」

溝呂木警官是個正直的公務員,過著與貪汙毫不相幹的人生,他原本就不是在東京出身,更沒有錢在東經買土地蓋房子,從以前就一直住在警察宿舍,對現今的社會體制不會覺得不安,政黨也是支持保守黨派,只是對土地政策不滿,再加上前幾天看到村尾家的豪宅,令他感觸更加深刻,如果是歌手或職棒選手住在符合自身收入的豪宅裏,那還無話可說,但是他對才村尾這種極爲可疑卻過著舒適生活的家夥,實在很難抱有好感。

「無論如何,這不會是一時興起犯下的案子。腳踏實地收集情報以及搜索,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你們這群家夥給我拿出毅力來!」

溝呂木警官正在對刑警們訓話,他是屬于中間地位的管理階層,既是向部下訓話的長官,同時也是被上司訓話的對象,每天必須回到搜查一課長報告搜查進度,踏著沈重腳步的警官向上司表示搜查毫無進展後,搜查一課課長不發一語地回看他。

「我聽說有無聊傳言指出這是吸血鬼做的,你該不會被這些謠言迷惑吧?」

「那是當然的,課長。」

「那就好。」

做出戒煙宣言的搜查一課課長,將沒點著的煙叼在嘴裏。

「如果能把一切責任都推給超自然現象,倒也挺輕松的。」

「是……」

溝呂木警官做出率直的回答,搜查一課的課長是個值得尊敬的人物,只要他尼古丁上瘾的戒煙症狀發作的話。

「最近這五年,因爲那些成了懸案的凶惡案件,使得人民漸漸對警察失去信心,再加上有些居心不良的警察私吞撿到的錢卻嫁禍給無辜市民,或是和暴力集團的幹部一同舉辦宴會。爲什麽我們非得連那群家夥的過錯一起被責備不可……」

課長的目光中充滿不悅,這讓溝呂木警官不自覺地將頭低下。

「這個叫村尾的美術商是正派商人嗎?聽說這個世界正派商人的數量跟妖魔鬼怪差不多。」

「我們問過其他的美術商以及他的交易對象,只是那群人口風很緊,根本收集不到有力的情報。」

「口風緊就代表肯定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反正絕對和金錢脫不了關系。」

課長將帶有齒印和唾液的煙從口中拿出來,稍微瞪了一下之後又放回嘴上,並從口袋中拿出打火機點火,他將壓力伴隨著白煙一同吐向天空,接著把身體轉向溝呂木警官。

「我是不太喜歡說這些話,到目前爲止還沒有來自外部的壓力,但是不保證以後不會有,畢竟連同嬰兒一共有八人遭到殺害,遲早會受到社會大衆的關注。要是到時候還交不出犯人,不但無法恢複人民對警察的信心,你和我更會陷入一片嘲笑與叫罵聲中。」

「屬下明白。」

「如果不想演變成那種情況,就得使用更加顯眼的方式交出成果才行,畢竟那群媒體沒什麽耐性。」

警官不發一語。

村尾的家雖然位在杉並區善福寺,卻將公司的地點設在四谷,畫廊跟辦公室在新宿街道上位于三丁目的大樓裏,一周四天,村尾早上十點由司機接送,搭乘寶士前往青梅街道,過著會讓人在心中暗罵的優雅生活,但是背地裏他究竟在做什麽,誠如伯父所言,溝呂木警官並沒有能力發揮足夠的想象力。真是的,要是真的能夠像課長所說,將一切責任推給吸血鬼的話,肯定會輕松許多,總之,繼續挨家挨戶收集資料、努力地增加情報資料,才是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此時,其他的部下過來報告。

「課長,有奇怪的消息傳來。」

講完了這些話後,從那名部下的口中出現了某間大學的名字,那是負責解剖與保管村尾一家人遺體的法醫大學教室所在地,據說那裏出現了奇怪的病例。

「……日本腦炎!?」

課長拉高了音量,這讓溝呂木警官雙耳一陣不適合。

「現在可是冬天啊,爲什麽日本腦炎會在這個季節出現?那是夏天的疾病,而且不是只會在九州這種氣溫炎熱的地方出現嗎?」

「會不會是冬季的日本腦炎呢?」

也許部下只是想開玩笑,但是一感受到課長那股充滿殺氣的眼神,他立刻閉上嘴巴,溝呂木警官也在心中松了一口氣,因爲他剛剛差點說出一樣的話。

「這是什麽怪季節啊,根本一片混亂。」

不高興的課長將抽到一半的香煙粗暴地弄熄,課長的身後有一道窗戶,染上一片陰沈灰色的都會區街道從窗子延伸出去,看起來就像一幅拙劣的水墨畫。

看來今年的冬天,比起往年更加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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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08 am

第一卷 第三章 來自冬夜的三度嘲笑

1

堅原倍高,CRS對他的認知僅限于「山手俳句愛好會」會長,然而在他超過六十個的頭銜裏,這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職稱,他不曾現身于平面媒體上,是某個狹窄社會的一員,然而那個狹窄社會卻是位于日本這個國家的金字塔頂端,他在由國際性大企業結合而成的日本産業聯盟中擔任專務理事,並身兼國家公安委員會的委員之一,也在數十個政府審議會中擔任委員,同時是數十個大企業的董事,以及大學的理事與育英基金的監察等等,稱謂的數量比他的歲數還多。

他今年五十五歲,從外表上看起來是個與年齡相符的中年紳士,位于世田谷區成城七丁目自宅的他正在接待一位客人——今泉尚平,對方是「山手俳句愛好會」的成員之一。

坐在接待室裏的扶手椅上的今泉正用手上那條意大利制的手帕擦著臉,與一臉傲然英挺的堅原比起來,他就像個窮酸的中年男子,不過身爲經濟評論家的他頗具知名度,大約一周會上一次電視節目,不過由于是在星期日上午播出的節目,綠川淳司和花村雅香兩人完全沒有看過。

「你到底在害怕什麽呢,今泉?這件事遲早會結束的。」

「我也明白專務處理事的意思,可是只要一想到村尾淒慘的死狀,就讓我不禁擔心……」

「你真是膽小啊。」

「您說得極是,我也明白這樣子很難看。」

今泉露出一副必恭必敬的態度,這和他在講台上對著中小企業的老板述說經營者的心得時簡直就是判若兩人,不過,對本人而言這次可是攸關生命的大事,態度會劇烈地轉變倒也無可厚非,話說回來,這位平時都被經營者或雜志記者尊稱爲「老師」的人物,如今在堅原面前卻是不斷點頭鞠躬,即使形容成信徒面對教宗時的態度也不爲過,另一方面,堅原則是一副完全不把今泉放在眼裏的態度,毫不保留地說出心裏話。

「真該死,那群沒用的家夥……!」

堅原語中充滿了憤怒與輕蔑,他指的是那群被綠川淳司輕松解決的保镖們,今泉聽了之後趕緊將手帕塞回口袋並試探性地詢問:

「那群保镖口中的小夥子究竟是誰,沒有收到任何報告嗎?」

「他們說手被他碰到的瞬間,整個人全身無力,並逐漸失去意識,很明顯是生命能源被吸走了。」

「也、也就是說,那個家夥是吸血鬼嗎……?」

堅原並沒有回答今泉的問題,他用更加不悅的表情凝視牆上一幅出自尤特裏羅之手的風景畫。

「目前不確定,我們對于整件事的了解還不足以做出正確的結論。」

「有連堅原先生也不了解的事嗎?」

「村尾那家夥似乎還有很多事情瞞著我們,雖然對我來說沒有差別,不過再也沒有比這種自以爲是的小人物更麻煩了。」

堅原瞪著今泉那驚訝的臉孔,這讓經營評論家不敢輕舉妄動,本來想對堅原講的話也被那股魄力逼得說不出口。

「到底下一個會是誰被殺呢?我、我還有家人在,要是連累的家人的話……」

村尾一家連嬰兒都慘遭毒手,一想到這件事,今泉會如此害怕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堅原的反應卻相當冷淡。

「哼,只有那種爲了得救不惜犧牲全家人的家夥,才會不停地將家族愛放在嘴邊。」

即使是今泉也不免露出被這些話傷到表情,但是堅原絲毫不在意對方的態度,他改變話題。

「村尾的女婿加納,他打了一通奇怪的電話給我。」

「您指的奇怪是……?」

今泉睜大眼睛,堅原則是舉起桌上的玻璃杯,將蘇格蘭威士忌送入口中,並且對著客人吐出充滿酒精的熱氣,堅原省略具體的說明,直接說出結論:

「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居然想要威脅我們。」

「您說得極是,那小子還真是異想天開。」

今泉能說的話也只有這些了,若要保持堅原心情平靜,也只有附和他說的話了。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或許該給他一些教訓才對。」

「…………」

今泉不發一語地舔了舔嘴唇,他的腦中突然浮現可怕的想法,或許村尾的死正是堅原的「教訓」也說不定。

雖然堅原的地位極爲崇高,但是在這個社會上地位高過他的人物也不在少數,他之所以能在日本權貴社會的地下勢力占有一席之地,全靠他以靈能力者的身份受到財政界名人們的青睐,今泉這個光會拍馬屁的家夥完全無法與他相提並論,堅原沒必要像今泉一樣在一般大衆面前推銷自己,只要在狹窄的社會中受人景仰應該就足夠了,但是,正因爲現狀已經無法滿足他,才會命令舊識村尾開始研究「那件事」,而今泉之所以能沾上邊,全都歸功于他日常的阿谀奉承,胡思亂想的今泉忽然覺得全身不自在,他差一點忘了自己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今泉離開堅原的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後的事了,可是他並沒有回到家,他的家位于東京都小平井,搭乘私人轎車從成城出發只需要不到三十分鍾的車程,可是他的黑色寶士卻停放在三鷹市西部的馬路上,直到隔天淩晨一點才被巡邏中的警員發現,「怎麽可以直接停在大馬路上呢,真傷腦筋」,其中一位警員邊抱怨邊朝黑色寶士走去。

窺視車內的警員嚇得不禁吞了口口水,車內屍體的死狀十分淒慘,只能用與安詳形成強烈對比的字眼形容。

仰躺于後座的屍體給人一股紫黑焦脆的印象,簡直就像一具未完成的木乃伊,而趴在駕駛座上手握方向盤的屍體也呈現一樣的狀況,呆站的警員再度咽下口水,踩著舊式發條人偶般的腳步回到巡邏車上。

就這樣,山手俳句愛好會失去了第二位成員。

2

警視廳搜查一課至今不曾有過悠閑的時光,想必將來也不可能擁有,今泉尚平的離奇死亡大概會令這群刑警突破以往值勤過度的記錄。

「會傳出是吸血鬼下手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看來吸血鬼頗勤勞呢。」

大岩刑警開玩笑的口吻稍嫌輕浮,溝呂木警官則是無視他的發言,兩手端起壽司店的大杯子,健壯的下颚被蒸汽弄濕,他一臉平靜地發問:

「那麽,村尾和今泉的關系是?」

「兩人之間的關系?」

警官朝向一臉疑惑的大岩刑警用力一吼:

「難道你以爲這兩個案件是恰巧發生的嗎?村尾和今泉之間怎麽可能沒有關聯,這肯定與村尾家地下室的實驗有關。快去給我調查今泉昨晚去哪裏了!」

大岩刑警聽完之後趕緊拿起外套飛奔而出,另一位刑警則是聳聳肩尾隨在後,臉上仿佛寫著「與其待在這裏聽上司發脾氣,還不如到外頭走走」,這讓其余的刑警發出不曉得是竊笑還是感歎的聲音。

溝呂木警官環視四周,雖然本人並沒有威嚇的意思,不過刑警們還是一個個低下頭,就像是在閃避落雷,其中一位刑警確認凶惡的眼神已經從自己身上移開後,開始與身邊的同僚竊竊私語:

「講真的,這次的事件,你覺得有可能解決嗎?」

「不可能,可是總不能大聲地說出來吧。」

兩道輕輕細語充滿著疲勞與厭煩,他們兩個是自己選擇打擊犯罪這個職業,但是這次的事件令他們失去了部分對工作的熱誠,該怎麽說好,是一種非常讓人厭惡的感覺,這次的事件不禁讓人覺得「徹底無法接受,完全不想接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句諺語則是不斷在兩人的腦裏徘徊。

花村雅香就讀的私立關東大學,無論規模、傳統、入學難度都算是日本數一數二的大學,男女學生的比例大約是五比五,在六千名女學生之中,這位名爲花村雅香的一年級學生在家接到一通請她前往事務處的電話,到了事務處後,一位自稱是事務長的矮小中年男子對她說:

「你是教養學部一年級的花村雅香同學吧。其實,理事長表示務必要見你一面,你能夠空出一些時間嗎?」

此時雅香有些慌張,她的腦中浮現好幾種想法,雖然魚已經上鈎了,但是她也不覺得對方是會毫無准備就動作的笨蛋,最後,她選擇拒絕。

「這可真是傷腦筋,最近都在忙著准備期抹考,等等還跟美術史老師約好要見面。可以和理事長約明天嗎?」

「哎呀,可是理事長明天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今天剛好有時間,就麻煩你和理事長見個面吧。」

雅香鄭重地拒絕對方強人所難的好意。

「真是非常抱歉,我並沒有事情要找理事長商量,所以應該是理事長要空出時間才對。」

雖然這是作戰之一,不過其實也夾雜了雅香自己的想法,有事要找人商量的那一方反而要對方配合自己不是很失禮嗎?雅香的拒絕令事務長一臉不悅,他放棄了好言好語,拿出自己的立場。

「無論如何都不行嗎?這讓我很爲難喔。」

「無論如何都不行。啊,我要告辭了,現在的我可是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向事務長鞠躬之後,雅香一股作氣站起身,豪邁步向房門的背影仿佛在宣告「如果現在不阻止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唷」,一臉慌張的事務長也明白自己失敗了,最近的女學生真是難伺候,連搬出「理事長邀請」這個招牌也無動于衷,即使如此,成功邀請這位女學生才是最優先的事項,此時不讓步不行了。

于是花村雅香以一介一年級學生的身份榮獲理事長的邀請,當然,這也是因爲雅香在事前做了手腳,她寄了一封匿名信給理事長,內容寫上「名爲花村雅香的一年級學生知道你的秘密。」

或許不是每個學校都相同,關東大學的理事長室是一間位于大學校舍最頂樓的豪華房間,從高達八層樓的樓層向下望,可以看到東京都內頗爲罕見的翠綠校園,再往前眺望,則是位于新宿副都心的成群大廈,雅香走出電梯後看見一扇分成左右兩半的大門,打開之後走進前庭,超過一打的秘書整齊地站在桌子旁,其中有一半以上是體格健壯的保镖,若不穿越他們便無法到達接待室與執勤室,這間辦公室還附有休息室,裏面則有茶水間和洗手間。

兩年前打造這間理事長室的正是現任理事長熱海啓吾,他過去將教育部事務副官這個角色做得有聲有色,在盛傳他有意要出馬角逐參議院議員的同時,也一並接下了這間大學理事長的職務,比起官僚時期,他發揮出更辛辣的手段,不僅重建大學財政、驅逐反對派的教授,還將主導反對調漲學費聲浪的學生們一掃而空、瓦解教職員們的整合勢力,用了六年的時間以獨裁者的姿態管理這所學校。

然而這位獨裁者要見面時,一個名爲花村雅香的一年級學生沒有唯唯諾諾地答應就算了,居然還以沒有時間這個理由拒絕,使熱海理事長這邊被迫更改原定行程,心中的不悅可想而知,剛邁入老年的熱海擁有一張寬闊的大臉,以及與臉型成強烈對比的瘦小身體,眼鏡與西裝皆爲英國制,他以一副施惠于人的態度允許雅香坐下,隨後自己也坐在沙發上,經過一陣寒暄才正式進入主題。

「我請你來到這裏的理由很簡單,是要問你對現在廣爲人知的村尾家滅門血案了解多少,把你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哎呀,理事長,我完全聽不懂您在說什麽,我一向不看電視新聞也不讀報紙的。」

雅香裝成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這讓理事長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眉毛與嘴唇,最後還從口中吐出既陳腐又引人發笑的台詞:

「女孩子就該誠實點,乖乖地把你知道的一切說出來吧。」

「您是指山手俳句愛好會的事嗎?」

「你果然知道。」

從理事長眼鏡上的反光散發出一股惡意。

「所以,我有些事想問你。我再重複一次,誠實一點,把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

既然話題已經達到核心,熱海理事長也失去了假扮紳士的閑情逸致,他從椅子上站起,用自己瘦小的手緊緊抓住雅香的手腕,並透過眼鏡狠狠地瞪著她。

「不然的話,對你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假如受到處分的話會影響到你往後的相親,左右你的人生對我來說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雅香再也沒有興致聽眼前這個僞君子胡言亂語了,她用力將理事長的手甩開,這讓對方稍微失去重心,就在理事長一臉盛怒准備采取高壓姿態的時候,雅香從兩件式套裝的口袋中取出向伯父借來的小型黑色機械。

「這可是竊聽器喔。」

雅香用無辜的表情說:

「這裏發生的對話全都傳到我朋友的耳裏了,只要我一有危險他就會立刻飛奔過來。你看,他來了!」

從接待室的房門外,傳來三道像人的身體撞上東西的沈重聲響。

3

打開房門的綠川淳司一臉悠哉地走了進來,並朝全身僵硬不動的理事長一鞠躬,熱海高聲大喊:

「你、你是誰!」

「我是您學生的家庭教師。」

忍住說出「我是她的人生導師」的動搖,淳司這樣回答。

「我的本行是北多摩美術館的策展人。經我這麽一說,您是不是有點印象了?」

「你在說什麽?」

咦?淳司在心中發出疑問,然而理事長那副疑惑的表情又不像是裝出來的,于是淳司轉移話題。

「附帶一提,理事長您雇傭的親衛隊全都安穩地在隔壁房間午睡,請不用擔心。」

這種情況是會讓人想說出冷酷的台詞,而且對于信奉力量即是一切的人格外有效,只見熱海理事長啞口無言,淳司這個人從外表看來頗爲瘦弱,但是卻將他以秘書名目雇傭的強壯貼身保镖全數擊倒,依常理來看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然而,這名沒有受到邀請的年輕小夥子現在正毫發無傷地站在自己面前,這就證明了一切。

「我、我要報警!」

「請便請便。」

淳司毫不在乎地點點頭。

「既然要報警那就打去警視廳搜查一課吧,那兒有一名叫垢呂木的警官和我伯父很熟。」

所謂很熟,不一定是指朋友或親人,要怎麽理解是對方的自由,熱海理事長沒有將手伸往電話,這個動作說明了一切——他作賊心虛。

「我們之間還有商量的余地,主導權更可以說是握在您的手上。這件事會如何發展全部在您一念之間。」

「你知道多少?」

「比您想象中的要來得多一些。」

淳司看起來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不過有九成以上都只是在虛張聲勢。

「果然遺傳到伯父的血統以及教育」,雅香在心中贊歎,當然她沒有鼓掌。

熱海理事長的嘴巴仍然保持半張的狀態,即使像熱海這麽有才幹的精英官僚,一旦失去自己的步調也難以重整旗鼓,畢竟面對眼前的對手,就算藉由權力以及威勢當後盾仍然無法占上風,而另一方面,他還要顧及社會上的身份,這令他落入進退兩難的局面。

這點程度的心理變化,淳司非常清楚。

「如果您不想說的話就算了。話說回來,還真是令人惋惜啊,山手俳句愛好會的成員似乎隨著日期持續減少,現在存活的還有八人,說不定明天就變成七個人了。」

用不祥的口吻說出不祥的預測,淳司看了雅香一眼。

「占用您寶貴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兩個就此告退了。」

「那就再見了,理事長。您的茶十分好喝,不過沒有蛋糕這一點有些可惜。」

就在雅香正要鞠躬告辭的同時,一股充滿挫敗感的聲音傳來。

「等、等等……!」

早已薄弱的虛張聲勢之牆此時終告崩壞,從熱海理事長的臉上再也看不見原本自以爲是的態度。

追根究底,就是由于同伴接連離奇死去産生的恐懼感,才會驅使他采取今天這種手段,好不容易才抓到一撮名爲雅香的稻草,要是在此時松手,就只能溺死了。

協議成立了,理事長將門打開大聲斥責那群派不上用場的保镖之後,重新招待淳司以及雅香兩人入座,接著淳司詢問了關于「山手俳句愛好會」的內部情報,只是實際上,理事長透露的情報對淳司等人並沒有太大的幫助,將雅香叫到理事長室也不是來自會長堅原的指示,而是他的獨斷獨行。

「而且我們同好會的成員,其實連其他成員的長相和名字都不是很清楚。」

「照你這麽說……山手俳句愛好會的成員從來沒有全員聚集過?」

「是的,大多都是會長和我進行有一對一的會面,其他的會員八成也是這樣,副會長只不過是挂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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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08 am

假設熱海理事長所言屬實,那就偏離了淳司原先的猜測,也就是說權限和知識都掌握在會長一個人手上,其他的會員不過是照他的意思提供資金,熱海理事長提供的那筆資金來自大學預算的可能性十分高,反正日後還有揭穿他的機會,于是就讓理事長先繼續說下去。

「之後呢?」

在淳司的催促之下,熱海理事長即使有些口齒不清,仍然持續說明,研究的內容都是由堅和死去的村尾在進行,其他的成員只有在事後才會得到通知,縱使心中有些不平,也沒有人敢正面忤逆會長,同時由于不老不死這個極大的誘惑,令他們不斷地投資金錢,一開始是以動物進行實驗,實驗過後的屍體則是全部送進關東大學生物工程研究所的生化分解設施進行銷毀……

「生化分解啊,聽說可以讓一頭牛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徹底消失。」

淳司剛說完,就被用雅香用懷疑的眼神關注。

「照你這麽說,即使是人類的屍體也可以用相同的手法處理吧。」

聽到雅香暗指他們在進行非法的人體實驗,熱海理事長驚慌的神情明顯可見。

「沒、沒有那種事,應該不會有才對。」

「意思是說都由別人動手,和自己無關嗎?」

「就跟你說我不知道了!」

熱海理事長拉高音量,淳司玩弄著高領毛衣胸口的飾物,並提出一個問題替他解圍。

「你還知道什麽事嗎?」

「其他的事我就一概不知了。」

「真的……?」

「我真的不知道了!別再問了,而且你們不是答應我,只要把知道的事全盤托出,你們就會救我的嗎!」

高壓的口吻符合他學校經營者的身份,看起來談話內容的真實性似乎無庸質疑。

「叫我們救你?理事長究竟期待我們做什麽?」

淳司的這番話充分表現出他的壞心眼,當初只說還有商量的余地,完全沒有講明要將熱海理事長從什麽東西的手中救出來。

「我還不想死啊!」

理事長大聲吼叫,眼睛周圍與嘴邊的肌肉明顯地變得僵硬。

「我就是因爲不想死才會出錢贊助研究的。我不想死,救救我!」

毫無掩飾的嚴詞,這讓淳司一時之間無法回答,他只是不發一語地注視著理事長。

「我們家有癌症的家族遺傳病史。我的父親和祖父都是在六十五歲之前死于胃癌。我明年就要六十了,我不想在四、五年後就死掉啊。若是能夠擔任私立學校聯盟的會長,就可以得到夢寐以求的一等勳章了。」

「原來如此,那當然不想死了。」

對勳章沒有什麽興趣的淳司做出冷淡的回應,雅香則是皺起她形狀嬌好的眉毛,繼續注視著理事長,理事長握緊雙手,全身顫抖地繼續說:

「幫幫我吧,我什麽話都聽你們的。幫助我逃出癌症的魔掌吧,求求你們!」

「求求你們!」這句話一說出口,接下來要做的一定就是代表最高敬意的下跪吧,眼前這個男人也不例外,熱海理事長直接跪在兩個年輕人面前,不斷將頭磕在地毯上苦苦哀求。

「請不要這樣。我們能做的只有將殺害村尾一家人的凶手找出來,其余根本無能爲力,雖然有可能找出一些其他的東西,也請你別抱太大的期望,我們會很困擾的。」

淳司一臉厭煩地搖搖頭,雖然很同情理事長恐懼胃癌的心情,也不能因此認同他們進行的研究。

將正在下跪的理事長留在原地,淳司及雅香走出房間,這並不表示他們對于眼前的景象無動于衷,單純只是待不下去罷了,他們慌張地站起身快速經過秘書們所在的房間,走出電梯後,可以從窗戶看見東京的街道,安靜地聳立在烏雲底下的高樓大廈會讓人誤以爲是成群的墓碑。

那個殺害十名男女老少的吸血鬼就藏身在這座洋溢著活力、兼具人性與非人性的都市裏,居然會發出和警察一樣毫無創意的感慨,讓淳司感到一陣涼意。

「教練,怎麽了嗎?有讓你很在意的事嗎?」

「沒有,我只是在思考有關人類文明終點的事。」

「哎呀,那你的胸襟還真是壯闊。不像我,光是眼前的考試就快忙不過來了。」

兩人會這樣互相開玩笑,應該是不願再想起熱海理事長剛剛那個醜態,雖然他們兩個沒有拯救理事長姓名的義務,但是聽到那些話與看到跪地求饒的動作,還是會令人不舒服,若是離奇死亡事件發生在熱海身上,肯定會讓兩人更加不愉快。

4

最近這幾天常常光顧咖啡店呢,綠川淳司不禁在心中這麽想,今天淳司及雅香和伯父約好在新宿東口的咖啡店見面,也要順便報告一些事情,兩名年輕吸血鬼從關東大學出發前往約好的地點,淳司在那家店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伯父。

「不知道CRS存在的吸血鬼?」

伯父灰色的眉毛微微抖動,看來並不是准備大笑的表情,見到兩個大男人一臉嚴肅,雅香也不禁擺起一副認真的神情,即使如此她的手還是沒有停下來,不斷地將豪華巧克力聖代用湯勺往嘴裏送,因爲就算她停下手中的動作,事態也不會因此改善,另一方面,淳司則是看也不看面前的咖啡一眼。

「當然,因爲之前梵谷赝品事件的關系,我也不覺得對方和CRS完全沒有關聯。然而也不能完全否定對方了解我們,而我們完全不了解對方的可能性。」

「如此一來,或許會演變成關系到CRS存亡的大事。也許還不只,這次的危機可能正朝包含CRS在內的社會大衆逐漸逼近。」

伯父重新調整坐姿,將雙手交叉在胸前。

「妄自假設是很危險的喔,淳司。」

「我明白,但是喚起大家的警戒心也沒什麽不好的。很遺憾,並非所有的吸血鬼都是和平主義者。」

「人類也一樣。」

假設某個地方的吸血鬼跟曆代的野心家一樣計劃要征服世界,成功的話,會成爲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果以最差的情況失敗收場,將換成人類進行永無止境的報複行動,對于CRS而言,這兩種結局都是他們想要極力避免的,接著淳司首次朝咖啡杯伸出手,小飲了一口黑咖啡。

「我想,是不是沒有必要繼續監視位于藤澤的加納家呢?光是東京都內就處于人手不足的狀況了,根本沒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藤澤那麽遠的地方吧。」

對于侄子的抗議,伯父不發一語。

「將人手從加納家撤走吧,既然沒有打算要幫助他們,不如就將人力集中在監視熱海理事長這個部分。」

「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加納一家人握有重大的關鍵。」

「又是這種保留的態度,你有什麽證據嗎?」

「要是有就好了。」

伯父臉色不變地回答,淳司則是歎了一口氣之後朝天花板望去。

話說回來,雖然乍看之下情報源不斷增加,可是沒有能直達事件的核心的情報,真可說是前途堪憂,此時成功征服豪華巧克力聖代的花村雅香,首次發表了個人看法:

「我是這麽想的,爲什麽我們肥得要那麽認真地在這裏討論解決方案呢?畢竟受到傷害的是人類社會。只要交給政府或警察處理,我們在一旁觀賞就好了吧?」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也不能就因此而坐視不管。」

淳司發出苦笑,沒有吸血鬼,人類社會依舊可以持續運作,但是人類社會一旦消失,吸血鬼便無法繼續生存下去,就算不消失,假如人類社會過度腐敗,對吸血鬼而言也是一大煩惱,如同水質若是過于惡化,池子裏的魚會活不下去一樣,對吸血鬼而言,守護環境有其必要性。

東京……堆積在這座魔都底下的惡意跟怨念、憎恨與破壞的沖動,仿佛乘著北風不斷地朝街道襲擊,坐在咖啡店二樓的窗邊,看著被群衆及汽車淹沒的道路,淳司心中忽然冒出這種想法,在這座巨大都市生氣勃勃的同時,等量的惡意也持續增殖。

但是最爲諷刺的,大概就是帶有如此細膩眼光跟跟思維的淳司本人並非人類,而是吸血鬼這件事吧,他們的真面目一旦曝光,立刻就會受到人類的追趕,排斥以及迫害,是個異端的少數存在,也或許正因如此,才能夠以旁觀者的角度來觀察人類文明的現狀。

難得天氣放晴,整個街道仿佛暴露在會令人曬傷的夕陽之下,碰上這種天氣,即使是遲鈍的人類也會被喚醒生理上的不適,或許在不知不覺中與淳司的心情産生了共鳴,伯父與雅香望著窗外不發一語,玻璃窗外的都市瞬間由白晝轉爲黑夜,看起來就像整座城市逐漸沒入黑霧中。

「橫行魔都的魅魅魉魉,受詛咒的吸血鬼傳說隨著悲鳴一同再現,爲世上帶來正義與和平之光的英雄究竟是誰呢?敬請各位讀者拭目以待!」

——大概就是這樣吧,此時淳司腦內浮現出這段略爲輕浮的詞句,眼前這片夕陽令人輕易地聯想到江戶川亂步書中的世界,可是對這位現實中的英雄來說,首先要完成的是今晚的家庭教師工作。

花村雅香的家位于澀谷區的神宮前三丁目,距離原宿跟青山不遠,想必聽到這個地名會令許多人感到既羨慕又嫉妒,其實距離明治大道約三百公尺的花村家,不過只是一棟位于普通住宅區的普通兩層樓建築,附近還有社會福利設施與大公司的宿舍,安靜到讓人不覺得自己身處都市中心。

「這是我的雙親。」

在女兒的介紹之下,花村夫婦面帶微笑迎接這位年輕男性,夫婦倆稱不上是俊男美女,雅香應該是巧妙地繼承雙親五官最爲端正的部分吧,就在淳司打完招呼之後,雅香的父親更是開懷大笑。

「啊,雅香似乎經常受你照顧,真是不好意思,哈哈哈……」

「也稱不上是照顧……」

「你太客氣了,我家的女兒總是到處惹麻煩。不過還算是個聽話的好女孩,也請你多多包涵,哈哈哈……」

淳司觀察的結論是,對方是位十分開朗的父親,講話也切入重點,母親則是說完「哎呀,請坐請坐」這類招呼詞之後就一直保持微笑。

二樓有雅香的房間、八張榻榻米大小的客房,還有一間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作爲儲藏室,淳司進入的是客房,他背對著壁櫥席地而坐,櫻花木制的桌子上放著咖啡以及起司餅幹,雅香抱著一打教科書和參考文獻在淳司的右邊坐下,此時淳司說出一些肺腑之言:

「你的父母親人很不錯。」

「對啊,毫不做作是他們最大的優點,因爲他們本來就是面包店的伯伯嬸嬸。」

說這句話的本人雖然有身爲面包店老板女兒的自覺,卻沒有身爲一個淑女的自覺,居然在客人面前做出毛衣和牛仔褲這種隨便的打扮。

「好了,有了這些准備就算讀到半夜也不成問題。」

吸血鬼只要曝露在陽光下就會死亡,這是從瑣羅亞斯德教「光即善、暗即惡」的意思中誕生的偏見,不過後天性吸血鬼確實有受到日光的照射後産生過敏致死的情況,另一方面,先天性吸血鬼對于夜間的適應能力比較優秀也是事實,光是熬夜兩天對雅香而言根本不算什麽,只要事後充分補充睡眠即可。

自己的寶貝女兒居然是吸血鬼這件事,善良的花村夫婦當然完全不曉得,今後的對應方式對雅香來說也是一大難題。

用「遺傳病」一詞來形容雖然並不完全正確,印象上倒是十分符合,吸血病毒會附著在遺傳因子中,潛伏了數個世代之後突然出現在某個人身上,一開始會發高燒,在接下來的七十二小時至九十六小時之內,體內的細胞將會完全變質,完全停止成長及老化,新陳代謝的結構也會産生變化,若是雅香的雙親得知自己的女兒今後再也不會衰老,究竟會出現什麽反應呢?

雅香將參考文獻一一擺好並說:

「現在還沒關系,將來才是問題,不能長時間住在同一個地方,要是躲起來的話,爸媽肯定會擔心吧……」

「我是覺得,現在應該沒有比親愛的獨生女慘遭留級更讓那對父母擔心的事了。」

「嗯,說得也是。」

所以讀書會開始了,明天的考試科目是東洋美術史和科學技術史,兩科都是背誦式的科目,能幹的淳司將雅香的筆記和教科書反複比對之後,圈出了幾個重點。

「簡單來說,這個教授頗重視以塞西亞人爲首的北方遊牧民族,爲古代中國美術帶來的影響,你只要從這個主題發揮,作答紙寫個一頁應該就沒問題了。」

「那要怎麽寫?」

「嗯,這個教授看來喜歡小說式的表現手法,你試著以寫小說的方式作答,相信不會引起反感,以這個策略增加字數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一個小時經過,就在兩人稍微休息的時候,雅香邊捶肩膀邊抱怨:

「啊~~二十三歲的男性和十八歲的女性兩人共處一室,居然沒有發生什麽會令人臉紅心跳的事,是不是哪裏出錯了?」

「和一個小孩在一起要怎麽令人臉紅心跳啊,好了,如果休息夠了就打開科學技術史的第四章,試著整理關于沈括這個人的論述。」

「我看看,十世紀末的宋朝人,藉由化石的研究成爲史上第一位發現地形與氣候會隨著時代改變的人……」

「不是十世紀,是十一世紀。他原本是一位活躍于外交、財政、治水的官僚人員,同時也是與舊法派對立的新法派中的一人,這點要記清楚。」

此時一樓的客廳彌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氛,花村夫婦正在客廳裏喝茶。

「孩子的媽,怎麽樣,雅香他們的情況如何?」

「什麽怎樣?他們正在認真讀書啊。」

「這樣啊……嗯,只是聽說最近的年輕人的行爲不太檢點。」

「你在胡思亂想什麽,親愛的?」

「我才沒有胡思亂想,倒是你是不是該端一些點心上去了,不,端哈密瓜吧。啊,還有禮物,將那瓶白馬牌威士忌拿出來。」

真是和平的冬夜,但是就在此時,紛擾的夜晚早已降臨在東京的某個角落了。

5

「太平間有奇怪的聲音。」

接到通報電話,兩名警員搭乘巡邏車來到位于豐島區的千代田大學醫學部門口,這是晚上九點四十分的事,在從前學生運動盛行的時代,光是有警員或刑警上門就已經足以在校園內造成騷動,然而不論是好是壞,那種情況早已消失得一幹二淨,警察們也不用因此提心吊膽地行動。

說到千代田大學醫學部的法醫學教室,正是村尾家殺人事件中,解剖被害者們遺體並且進行保存的地方,警察局一收到聯絡就立刻趕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聽完了老管理員的說明後,警員們踏入這棟具有四十年曆史的石造建築物,兩人在舊式暗橙色燈泡的照明下穿越長長的走廊,朝通往地下太平間的樓梯走去,其中一名警員突然發出仿佛喉嚨被堵住般的叫聲,並擡起正准備踩下的腳,這個舉動嚇到了身邊的夥伴。

「你怎麽啦,喂!」

「老、老鼠、老鼠……!」

「老鼠有什麽好怕的,真是大驚小怪……」

發出抱怨的夥伴也在下一個瞬間,露出與對方相同的恐慌與驚愕,昏暗的樓梯底部有無數的玻璃球正在發光,了解到那是老鼠眼睛的同時,也察覺到自己正在起雞皮疙瘩,不知該采取什麽行動的兩人不禁面面相觑,結果動物的本能代替他們決定了接下來采取的行動。

老鼠們不斷騷動,整個地板不停沙沙作響,老鼠的鳴叫聲伴隨著威嚇聲快速地朝兩人接近,他們以兩名警員爲目標沖上樓梯。

「……!」

警員們發出幾近慘叫的聲音並向後退,恐懼以及生理上的厭惡感有如芒刺在背,兩人拼命地往一樓奔逃,上百、上千只的老鼠發出凶惡的鳴叫聲緊追在後,其中一名警員腳底踏空,整個人失去平衡跌落在樓梯上,就在他准備重新站好的時候,老鼠追了上來,並用它們極具攻擊性的銳利牙齒無情地撕裂警員的制服,來自勁部與耳朵的劇痛令警員放聲大叫,他用左手將老鼠們從身上趕走,右手則是取出了制式手槍,手背和手掌已經被這群小型凶猛的牙齒攻擊得鮮血淋漓。

「救救我……!」

那股求救聲讓成功逃到一樓的同伴想要折回原路,但是卻被蜂擁而至的老鼠們嚇得不敢輕舉妄動,恐懼感和責任感在心中不斷地交戰,就在他站立不動的同時,突然感覺到某只腳一陣劇痛,此時早已聽不見同伴的哀號了。

十點一分,警視廳的情報中心接到了一通來自豐島區的巡邏車通報。

「明治大道出現大量的老鼠!該怎麽辦才好?」

這是個超乎常識的通報。

「請問你說的大量,大約是指多少只呢?」

「我不知道。一百萬只、兩百萬只,這根本就算不出來啊,它們占領了半個路面,正不斷往南方前進。」

在短短的時間內,警視廳情報中心陸續接到來自各區的通報,盡管通報的內容再怎麽荒唐,這種情況下也只能視爲實情,在情報中心的指令下,高達兩百輛的巡邏車接連往指定地點出發,中途卻遇上了塞車而遲遲不能前進,明治大道的騷動已經波及到其他交通路段了。

慘叫聲以及混亂充斥在明治大道上,池袋、新宿、涉谷這些貫通副都市中心群的主要道路,接連遭受鼠群的侵占,行人們發出哀號並逃離現場,但是車上的人們可就沒有那麽幸運了。

轉動的輪子碾過老鼠,附著在輪胎上的血和黏液導致車身打滑,失去控制的車輛更接連碾過爲數衆多的鼠群並不斷地偏離車道,最後撞上了商店的展示玻璃,玻璃碎落一地,人們的悲鳴劃破夜空。

「哇!別過來、別過來!」

發現一大群蜂擁而至的鼠群,呆立在街道上的情侶不禁寒毛直豎,雖然周圍不斷傳來「快逃!」的呼喊聲,可是兩人就像被凍結似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一眨眼的時間鼠群便跑到他們的身上,鼠群無視兩人淒慘的哀號,把他們撲倒在地,街道上沒有人能夠伸出援手,有努力地逃入建築物內的人,有爬上電線杆的人、也有抛下無法發動的汽車,徒步脫逃的人,有部妄想強行突破鼠群的油罐車失敗了,車身以驚人的速度倒向一旁靜止不動的車輛,令這場混亂更加擴大。

油罐車在一瞬間發出如同生物般的顫抖,緊接著吐出橘色的火焰並且爆炸,巨響以及熱風直沖天際,火光照亮了整條街道,爲了躲避老鼠的攻擊而逃進建築物高層的人們,這次則是感受到火災的威脅紛紛奪門而出,運氣不好的人會遇到鼠群,在驚慌之中的人們,這次反而被漸漸地引入鼠群的中心,消防車上的警報器也同時開始在東京各地咆哮。

「簡直就像潛藏在東京下水道的老鼠一舉入侵街道一樣。」

如此大喊的警員臉頰上還留著被老鼠襲擊過的傷痕,成群的老鼠以及它們引發的混亂正通過明治大道持續南下,往神宮野方向前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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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09 am

第一卷 第四章 靜待拂曉

1

停下手中挖著哈密瓜的湯勺,綠川淳司正在確認究竟是什麽原因讓自己腦部深處的危險信號不斷響起,可是無論聽覺或視覺都沒有直接得到相關情報,所在之處是普通民房中的普通和室,雖然眼前的女孩子不怎麽普通,而這個女孩子正用不解的表情注視著家庭教師。

「怎麽了,教練?不喜歡吃哈密瓜嗎?」

「我習慣把最喜歡的東西留到最後吃。」

隨口敷衍後,淳司將湯勺放回盤子並且站了起來,突然從樓梯傳來一陣跑步聲,雅香的母親慌慌張張地打開房門。

「雅香,事情不好了。電視正在播放臨時新聞,有一群凶暴的老鼠在明治大道上亂竄,聽說好象要到這附近來了。」

「老鼠……?」

雅香啞口無言,淳司不發一語地沖出和室,腦中的危險信號仿佛有方向性地猛烈撞擊他的心髒,他下樓梯的腳步沒有發出聲音,到達玄關之後將大門打開並且環視四周,突然從遠方襲來一陣巨浪般的瘴氣,差點令淳司透不過氣,跟在他身後一起下樓的雅香說:

「我討厭老鼠,討厭的程度大約排在考試和醉漢後面吧。」

「又沒有人問你對老鼠的看法。」

淳司用緊張的心情說出無法緩和氣氛的玩笑話,突然他的眼前冒出一個盛著哈密瓜的盤子。

「既然都已經切了就吃完吧,教練。要是被那群老鼠啃光就太浪費了。」

「謝了。」

輕聲道謝之後,淳司拿起湯勺挖了一塊果肉送進嘴裏,不過此時的他沒有品嘗美味的心情,一口就吞下去了。

低沈、漫長的地鳴逐漸靠近,轟隆巨響般的不悅感短短不到十秒的時間便有聽覺入侵到視覺,花村家的門前聚集了成千上萬只灰色老鼠,不斷發出叫聲、成群結隊的老鼠如同液體一樣從門的縫隙不斷地滲入屋內、淹沒整塊地板。

「快上二樓,雅香。」

淳司一刻也無法將目光從老鼠群的身上移開,因爲要是一個不小心遭到老鼠們的攻擊,是不可能毫發無傷的,只要一被咬到,淳司體內的吸血病毒將會轉移到老鼠身上,如果這只老鼠襲擊一般人類,吸血病毒會永無止境地擴散下去,說不定這就是夢魇開始的第一步。

「我也來幫忙吧,教練。」

「你不是很討厭老鼠嗎?」

「是很討厭,所以才要處理掉它們。」

理論上說得通,只是和一般的印象有些不一樣。

「你看過『吸血鬼』這部電影嗎?」

「沒有。」

「那一部可是吸血鬼電影中的傑作。由克勞斯·金斯基主演,推薦你去看看。」

那部電影是敘述吸血鬼諾斯費拉杜的出現令小鎮受到鼠群侵襲,導致鼠疫在小鎮中肆虐的各種情況,片中的吸血鬼能操縱老鼠,雖然淳司本身就是吸血鬼,卻沒有操縱老鼠的能力,伯父以及雅香的身上也不存在那種能力,淳司認爲,或許這場騷動的背後存在著一名與諾斯費拉杜擁有相同力量的人物,實在無法讓人覺得這一切都是偶然。

在淳司的指示之下,衆人將一樓的窗戶及廚房的門全部鎖上,僅開放玄關的大門,與其讓它們將各個窗戶大破一舉入侵,倒不如將「前線」僅限在一個地方,這是考量戰術後的結果。

老鼠們發出怪叫,帶有攻擊意識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淳司身上,戰鬥即將開始。

「大家都是借住在地球上的生物,就讓我們好好相處吧。不過跟它們說這麽多好象沒有用。」

「雖然是借住,我們應該也有選擇鄰居的權利吧。」

「沒錯,會給人帶來麻煩的鄰居搬得越遠越好。」

淳司的視線余光看到了擺在一旁的家用滅火器,腦中旋即冒出新的點子,他指示雅香將滅火器拿給他,同時將一直握在手上的武器丟到一旁,也就是打掃用的拖把。

老鼠們開始行動,手持滅火器的淳司先是用力踢出一腳,將一躍而起的三、四只老鼠全數踢落,緊接著鼠群發動了第二波比剛剛更大的攻勢,淳司趕緊將滅火器的安全栓拔起。

滅火器噴出的白色泡沫不斷地往老鼠身上灑去,老鼠們發出憤怒與困惑的叫聲,並且開始動搖,甚至停止前進,其中一群老鼠發出充滿氣勢的叫聲准備再度前進,卻因爲害怕滅火器噴出的強勁泡沫而退縮,只剩下充斥整個玄關的威嚇聲,在一旁眯起眼睛的雅香也抓起手上的拖把,將滿是泡沫一躍而起的兩、三只老鼠打落在地。

此時,窗外的景色被染得通紅,玻璃像是觸電般不斷震動,遠處還傳來「失火了!」的叫聲,後來才得知,那是因爲老鼠咬破瓦斯管,外瀉的瓦斯接觸到點燃中的香煙引發的爆炸,不知道是否由于那場爆炸發出了火焰與聲響的關系,老鼠們開始撤退,與其說是撤退,比較像老鼠們放棄往四處分散攻擊,重新集合成一整群。

之後大約經過了五分鍾,淳司做出花村家應該安全了的這項判斷,並留下「謝謝您的哈密瓜,那我先告辭了」這句極爲普通的招呼後就走向玄關,在一片泡沫之中找出自己的鞋子並且穿上,接著跨過泡沫池走出花村家的大門。

「爸爸、媽媽,我也出去一下。」

花樣年華的女子大學生手上握著拖把朝家庭教師的方向跑去,至今一直看著兩名年輕人奮戰的英姿,在後頭不斷鼓掌的雙親慌慌張張地阻止她,只聽見女兒穿著沾滿泡沫的運動鞋回答:

「我可是你們兩個一手帶大的女兒喔。怎麽可能會去做壞事,相信我!」

父親感動地點了點頭。

「說得對,不相信你的話,不就等于不相信養育你長大的我們嗎,去吧,我的女兒,要是你有個萬一,爸爸會負責幫你善後的。」

「你在說什麽啊,孩子的爸!」

母親發出抗議:

「你聽好了,雅香。要是不小心失去性命,即使獲勝了也一點意義都沒有。唯有活下來才是真正的勝利。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好嗎?」

「相信你的女兒吧,那我走咯!」

接過拖把的雙親目送踏著輕快腳步離開家門的女兒,過了一會兒,母親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話說回來,孩子的爸。」

「什麽事,孩子的媽?」

「那個家庭教師應該是美術館工作的人員吧?」

「好象是什麽策展人之類的。」

「美術館的人有必要那麽積極參與滅鼠行動嗎?交給警察或自衛隊不就好了?」

母親將頭歪向一邊,父親則是若有其事地點點頭,並用一副解說員的表情說:

「我是這麽想的,也許美術館的工作只不過是個僞裝。他真正的身份是秘密情報員,我這個推理如何?」

「秘密情報員會讓雅香跟他一起行動嗎?」

「雅香一定是在打工,情報員的助手之類的。」

「有那種打工嗎?」

母親提出了一個十分具建設性的問題。

「話說回來,要是自己的女婿從事那麽危險的行業,那也挺叫人傷腦筋的。不曉得他會不會覺得餐廳的工作太平淡。」

「你怎麽想到那麽遠去了,我才不會讓雅香嫁人,雅香兩歲的時候跟我約好了,她說要一輩子待在爸爸身邊。」

「我在小時侯應該也和爸爸有過一樣的約定,但是在嫁給你的時候不也忘過了。」

……畫面一轉,跑在夜間小路上的淳司,從轉角的牆壁上看見一張告示。

「請勿在夜間傾倒垃圾,避免引來老鼠與野貓,敬請遵守。」

雖然這個時候不應該笑,不過淳司還是忍不住苦笑,如果有乖乖遵守這些警告標語,也許就不會發生像今晚這樣的災害了,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的他認爲,往後這類標語要謹記在心。

要離開明治大道得花上不少的時間,發生瓦斯爆炸的房子上方布滿灰塵,有急于避難的人們,也有徹底旁觀的人,整條街上到處都是老鼠的屍體,腳踏車和淑女車散落一地,還有右手握著金屬球棒、左手提著老鼠的屍體、不斷發出怒吼的男性,以及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小孩哭泣聲,熟知附近道路的雅香走在淳司面前,雖然想要盡快通過明治大道,卻也不能將眼前那些人通通撞開,于是他們折騰到晚上十一點才離開明治大道,迎接兩人的是充滿不祥的喧鬧混亂大街。

2

走在人行道的淳司和雅香聽到一陣煞車聲,一輛BMW停在兩人身旁,在駕駛座旁的窗戶降下之後,司機將臉和手帚探出窗外。

「喂,兩位年輕人,精神還好吧?」

說話的人居然是CRS日本支部支部長。

「就快要被耗光了。」

「選好時機登場才能被稱爲正義的一方。快點,上車上車。」

當然這台BMW並不是伯父自己的,也不需要問,想必是伯父趁著兵荒馬亂之際從路邊「借」來的。

「反正老鼠們又不會開BMW,珍惜資源與環境才是真正的文明。」

不曉得被伯父駕駛的這台BMW是否也抱持一樣的想法,在淳司跟雅香坐上車後,表面上沒有抱怨的BMW就在老鼠們聚集的方向出發了。

這趟兜風實在稱不上舒適,輪胎壓上的並不是柏油,而是由沾滿血與黏液的毛皮鋪制而成的道路,沿路上,被棄置在一旁的汽車形成路障,來自四周的警笛聲則是遲遲無法移動的巡邏車和消防車造成的,擴音器的聲音莫名地變得模糊,更加招來人們的不安。

「我們就前進到能繼續前進的地方吧。我想知道老鼠們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裏,有時即使知道前方充滿危機,仍要不畏一切、披荊斬棘。」

坐在後車座的淳司稍微眯起雙眼詢問:

「那到底要由誰去披荊斬棘呢?」

「當然是不畏一切的年輕人啊。」

「那肯定不是指我,因爲我是膽小怕事的年輕人。」

「過度謙虛只會局限自己,你要擡頭挺胸地說出『日本的未來就掌握在我手裏!』啊。」

「我對日本沒什麽興趣。」

淳司用這句話擺脫了伯父的煽動。

異樣的騷動充斥在東京深夜,鼎沸的人聲、鼠鳴、熊熊烈火的燃燒聲,汽笛、警笛與爆炸的聲響,然而這並非代表著東京充滿火力,這不過是由這座患有失眠症的城市發出的哀號罷了。

「總之一切都得等到太陽出來,即使被稱爲不夜城,終究是靠電燈照亮的。」

昏暗的黑夜加深人們心中的不安和恐懼,一個人就算再怎麽喜歡夜晚的黑暗與甯靜,只要聽到身邊有人哭喊「好黑、好可怕」,還是會感到慌張失措吧,打開的收音機不斷地播放著東京陷入一片混亂的相關報道,不過僅限于現況以及人們的反應,除此之外就沒有更深入的內容。

先撇開BMW的誠意和努力不談,現在的速度實在稱不上快,車中的三人爲了撫平這股焦慮,開始互相交換情報。

「CRS本部方面也無法置之不理了,表示願意采取財務上的支援。」

「那倒是不錯,只是這樣安全嗎?完全信任CRS本部沒有問題吧?」

「等等,你在說些什麽啊,淳司?」

「我沒說錯啊,就連CRS日本支部也出現了一個名爲弘津的叛徒。」

「嗯……」

沈默一陣子後,伯父這次一反常態,沒有立即運用三寸不爛之舌反駁侄子,只是手持方向盤不斷地注視前方。

「或許稱弘津爲叛徒有些過分。總而言之,不要一相情願地認爲全世界的吸血鬼對我們友善會比較好……說了一堆自以爲是的話,抱歉。」

「怎麽了,事到如今還客氣什麽。」

伯父露出苦笑的同時踩下煞車,車子的前方出現了一道人車築起的牆壁,勤奮的BMW被硬生生擋住去路,沒辦法的三人只好下車改用步行,周圍傳出人們的怒吼和慘叫聲,四處彌漫的煙霧導致無法掌握情況。

「你看見什麽了嗎,雅香?」

「不可能,我還比教練矮二十公分唷。」

「沒辦法了,騎在我的肩膀上吧,我把你舉起來。」

淳司蹲下身子,讓雅香的雙腿跨上自己的肩膀。

「喂,別壓住我的臉、別拉我的耳朵、別勒我脖子!」

在羅嗦不停的家庭教師肩膀上,雅香總算穩住身子。

「怎麽樣,看得見嗎?」

「右斜方的那間咖啡店,窗簾的品位真差。」

「你在看哪裏啊!」

雖然中途出現一些小狀況,不過雅香總算完成了偵察任務,她隨即向另名男性報告,在涉谷車站東口廣場發生鼠群與機動隊對峙的情況,說好聽點是對峙,實際的情況卻是老鼠們持續前進,機動隊方面只能將防衛線逐漸向後移動。

「看來要用武力讓老鼠們停下腳步好象不太可能,既然如此幹脆將它們全部引到關東大學校園內好了。」

「引到那邊就有辦法將他們一網打盡嗎?」

「當然沒有。只是如果它們跑進校園裏大鬧特鬧,或許期末考試就可以取消了。」

該說這是現實主義思想的極致嗎?因爲肩膀上還抗著雅香,無奈的淳司想聳肩都不行,當他想把雅香放回地面的時候……

「你們看,是蝙蝠!」

雅香伸出手指指向夜空的一角,伯父跟淳司趕緊朝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塊仿佛附著在夜空中的黑影,緩慢地揮舞著翅膀飛過一間間平房,過了不久,那道黑影就從吸血鬼們的視線中消失並沒入黑夜。

「伯父……」

「嗯……」

這一道黑影帶給他們的沖擊絕對不小。

「看來對方的吸血鬼比我們要來得正統,完全符合既有形象,除了蝙蝠加上老鼠外,大概連大蒜和十字架都有……簡直就是奇幻小說的典範。」

這回淳司真的聳了聳肩,午夜的寒風從他的臉頰擦過,重回地面的雅香則是注視著兩位表情嚴肅的男子,她突如其來地拍拍手,看來是想到事情了。

「教練,教練,既然對方那麽遵循傳統,那我們也順著這條路線解決事件吧。」

「十字架加上聖水嗎?」

淳司沒有笑,因爲他覺得雅香說的話還頗有道理,他轉頭看向伯父,CRS日本支部支部長似乎沒有把蝙蝠放在腦中,而是在思考其他的事。

「即使全力掃蕩鼠群,只要它們分散跑進下水道就束手無策了,以政府的角度應該會選擇先將地下擺在一旁,優先整治地面。」

伯父明快地做出預測,點頭的淳司也清楚感覺到,自己居住的巨大都市底下的異世界正在逐漸膨脹。

「應該會因此暫時封鎖地下道和地下鐵,雖然光是這樣就足以對經濟造成重大損傷。」

「還不只是經濟。」

伯父撫摸著嘴邊的胡子,身爲居住在中國上海的日本貿易商之子,伯父可是親眼見過各式各樣動亂與轉變的男人,或許今晚的事件對他而言根本不足以稱爲危機。

「不過,那些事就交給政府煩惱,不是我們應該出手幹涉的事,吸血鬼只要安守本分,默默在暗地行動就好。」

這句話似乎是說給自己聽的。

3

如同雅香先前觀察到的,鼠群已經入侵涉谷地區,雖然機動隊早已在涉谷車站東口一帶設下一道由車輛築起的牆壁,不過在大量鼠群形成的灰色巨浪面前,機動隊也只能慢慢地沒入巨浪之中,警視廳的情報中心內充滿焦慮的氣氛。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規模可不是開玩笑的!」

「一定是地球溫室化的結果,肯定是溫室化害的。」

「這是能用溫室化簡單帶過的問題嗎!」

就算是開玩笑,也欠缺了幽默感,不畏懼催淚瓦斯彈的老鼠們正持續地單方面前進中,在未批准使用火焰放射器的情況下,機動隊只能不斷後退。

搜查一課的辦公室裏,大岩刑警反而是一臉感動地看著電視新聞。

「無論如何,事情演變成這樣,我們警察也插不了手。」

「要讓堂堂自衛隊去做滅鼠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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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09 am

溝呂木警官的話語中充滿惡意。

「哼,自衛隊幹脆將購買超音速戰鬥機的錢省下來,改買一百萬頓的滅鼠劑算了。」

「跟戰鬥機相比,不曉得哪邊比較便宜?」

聽到這個回答,溝呂木警官突然發飙了,完全忘記是自己先說出口的玩笑話,他朝著大岩刑警大吼:

「有時間開這種無聊的玩笑,還不快點給我去收集情報。破案沒有捷徑,只能一步一腳印搜查!」

受到上司的斥責,大岩刑警飛也似地跑出辦公室,溝呂木警官也跟著動身,似乎想要身先士卒,兩人乘坐巡邏車來到涉谷東口,車上的大岩刑警試著解釋方才的失言。

「說老實話,也沒有教科書教人怎麽處理大量鼠群啊。」

「沒有教科書你就什麽事都做不到了嗎!只重視考試成績的年輕世代還真是派不上用場。」

「那不是問題重點吧。」

難得板起一張臉的大岩刑警突然移動視線,緊接著連表情也一同改變,察覺到部下變化的溝呂木警官也跟著他的視線看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二男一女,溝呂木警官對這三張臉有印象,是在村尾家告別式中出現的奇異三人組。

「爲什麽那群家夥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會不會就住在附近啊。」

「你只有這種結論嗎?我認爲他們三個十分可疑。」

警官不自覺地張大了鼻孔,完全沒有多加理會的大岩刑警持續注視三人,正確來說,是專心凝視著三人之中唯一的女性。

這個時候,伯父和淳司似乎是察覺到什麽而四處觀望,並非是針對警官的視線做出的反應,很不幸的是,三人的視線依然巧妙地對上了。

對吸血鬼們而言,那並不是個很想見到的臉孔,也就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溝呂木警官,伯父與淳司趕緊用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轉過身,可是對方早已察覺他們的存在,警官走下巡邏車,仿佛是看見遊擊兵的重戰車一樣加快腳步前進,閃過兩、三只死老鼠的屍體後,他站在充滿謎團的三人面前。

「幸會幸會,自從村尾家的告別式之後就沒再見過面了。」

充滿紳士風範的話語就到此爲止,警官隨即露出出真面目。

「你們還真常出現在我面前啊!」

「哎呀,這不是溝呂母警官嗎。」

「是溝呂木!我打從出生以來就沒有更改過姓氏!」

站在正在發脾氣的溝呂木身邊,大岩刑警朝雅香打招呼。

「小姐你好,上一次沒有機會好好自我介紹,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大岩剛太郎。今年二十七歲,單身,由于是家中的次男,所以沒有扶養雙親的壓力,雖然現在只是個警員,不過我很有信心可以在三十歲時升上小隊長。」

「執行公務中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就是因爲有你這種人我們警察才會被人瞧不起!」

溝呂木警官對大岩一陣咆哮,緊接著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瞪著伯父以及淳司。

「看不順眼,我就是看你們不順眼,你們爲什麽會在這種地方?算了,我也沒興趣聽那些敷衍的理由,就讓我告訴你們現在的感受吧。你們很可疑,十分可疑。」

「請問你有什麽根據或證據嗎?」

「對,會說出那種話的人非常可疑,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越可疑的家夥就越會把根據或證據擺在嘴上。」

溝呂木警官用力踏著地板,激動地大吼:

「只要讓警察覺得可疑,那就一定是犯人!根本就不需要什麽證據。」

雅香用力揚起眉毛。

「等等,賈維(悲慘世界,又譯孤星淚,賈維這名警探在故事中象征著無情的法律。)先生,你的發言會不會過于缺乏民主精神啊。」

「我說了好多次我叫做溝呂木!爲什麽會跑出那種怪名字啊!」

由于溝呂木並沒有看過「悲慘世界」這部作品,以至于受到殘酷的諷刺卻渾然不知。

「喂,你們要去哪!」

溝呂木警官出聲叫住打算無視他的存在徑自離開的伯父和淳司,但是兩人卻再度無視他的警告,持續地向前走去,這讓溝呂木警官更加火冒三丈,他發出足以讓周圍的民衆轉頭過來的聲音:

「你們給我聽好了,這次的事件肯定有個窮凶惡極的壞人在背後指使一切,別妄想逃過警察的法眼,我們肯定會將那個壞人繩之以法。」

「啊,請不要太在意。這個人明白自己已到退休爲止都沒有升遷的機會了,所以有些自暴自棄,聽聽就算了。」

大岩刑警用著悠閑的口吻講出尖酸刻薄的言語,雅香則是一臉不在意地回答:

「我才沒有放在心上。雖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壞人是誰,但是如果警察不將那些壞人抓起來的話,善良的市民們可是很傷腦筋的。」

「不才在下必定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講了一些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大岩刑警接著小聲地問:

「對了,請問你與身邊那位年輕男性的關系是?」

「一個掌握我往後命運的人。」

雅香用這句話介紹伴隨她度過期末考的家庭教師,當然她並沒有說謊,只是聽在不知道原由的外人耳裏,不免多了一些想象空間,忽然有一個人影穿越正在沈思中的大岩刑警,原來是不知爲何回頭的淳司,他以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站在溝呂木警官面前。

「不好意思,溝呂木警官。」

「是溝呂木!」

「我是叫你溝呂木啊。」

「我不喜歡你的發音,有何貴幹?」

淳司朝著假裝咳嗽的溝呂木警官,同時給予忠告和線索。

「如果想更深入地了解這次的事件,試著去調查那位名叫堅原的男人看看。」

警官擺出一張鬥牛犬般的臉孔。

「那個名爲堅原的男人是……」

「産業聯盟的專務理事。」

「啊,是那個堅原啊。」

溝呂木警官不自覺地拉高音量,他察覺之後立刻用一雙大手將自己的嘴巴盍上,慌張地轉移目光的警官輕聲說:

「不行,那家夥太危險了。靠近他肯定沒有好下場,就當我什麽都沒聽到。」

「喔……原來如此。對市井小民就可以不用證據隨意調查,碰上政商界的大人物就成了縮頭烏龜,還真不愧是先進國家的警察,辦起事來就是不一樣。」

「誰、誰說的!警察是代表正義的一方,絕不允許誹謗和中傷。」

「既然如此你就去試著調查看看堅原倍高——這個名字很難念的家夥如何?」

警官將視線從淳司身上移開並往夜空望去,或許是想掩飾現在的表情。

「正因爲明白這個叫堅原的家夥並非是正直清廉的聖人,警官才會如此畏懼吧,要是繼續放任他胡作非爲,就算警察再怎麽宣稱自己是正義的一方,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唔……」

「你們根本就不是什麽正義使者,而是一群只懂得欺負弱小的家夥。我有說錯嗎?」

挑釁也是作戰的一種,淳司計劃是讓溝呂木警官發飙,想令他到處橫沖直撞,警官調整了一下臉的角度,和淳司面對面互瞪。

「堅原可疑的證據在哪裏?」

「他和村尾、今泉兩人互相認識。」

「就光憑這點……」

話說到一半的溝呂木警官用嚴肅的表情開始沈思,然而這副表情看起來就像一頭爲牙痛所苦的鬥牛犬,只是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說出口。

4

到了淩晨五點,讓明治大道周邊陷入恐慌的老鼠大軍突然失去蹤影,雖然有大約一萬多只老鼠因爲人類的反擊而死在明治大道上,不過大多數的老鼠趁著漫長冬夜尚未結束前就從地面撤退了。

「我看見鼠群以千爲單位鑽進地下道」或是「好象全部躲進水溝裏了」,雖然諸如此類的傳言紛紛傳進警察和媒體的耳裏,可是由于當時正值黑夜又處于一片混亂,確認起來終究是困難重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群老鼠在地面上大鬧特鬧後,凱旋回歸至它們的地下帝國了。

受到鼠群侵襲的地面國度仿佛經過一陣單方面的痛毆,目前正處于兩眼無神的狀態,整條明治大道上布滿老鼠的屍體、受傷的人們、熊熊燃燒的汽車和滿地的貨物,沿街發生的大小火災合計有三十件之多,電線遭到老鼠啃咬導致停電的家庭則是超過五千戶。

估計的結果,受到鼠群襲擊不幸去世的有三十九人,身受輕重傷正在接受治療的超過三千人,其中有大約一成的人需要入院接受觀察,新宿、涉谷、高田馬場——各地區的醫院和診所正不眠不休地治療受傷的人們。

另一方面,受到警視廳緊急著急,警備、保安、交通各部門的幹部們則是開始挑燈夜戰研討對策。

「除了醫療方面的問題外,那群老鼠究竟上哪去了?如果是不慎跌入海中全數溺死當然最好,要是它們只是暫時躲起來,不知道哪天又會跑到地面大鬧。」

言下之意就是要對鼠群進行大規模的驅除,這是否表示必須派遣自衛隊進入下水道,將老鼠們的巢穴徹底清楚呢?倘若如此,則需要動員千人與充足的設備,區區的老鼠居然帶來如此重大的損傷,今後還要花上多少經費呢?這數字更令人難以想象。

早上七點,國家公安委員長、東京都知事,如同昨日映照大地的夕陽余輝,被鼠群擊倒在地的東京街道今日依然受到火紅晨曦的照耀。

衆人的口中不斷傳出以百億爲單位的金額,這是估計的損失金額,默默聽著那些數字,一名削瘦的中年男子像是受到不知名的沖動驅使一樣,未先行知會衆人就開口了,他是消防廳廳長。

「比起那些損失金額,更可怕的事情在等待著我們。」

首相從他的話中察覺到一股異常的緊張感,趕緊請他詳細說明,得到的回答卻是非常地簡潔有力。

「鼠疫。」

「鼠疫指的是……那個傳染鼠疫嗎?」

首相的聲音不斷顫抖,一陣寒風席卷了底下衆人,從消防廳廳長的口中接連傳出令衆人心寒的話語。

「從死去的老鼠的體內檢驗出鼠疫菌,潛伏期最快今晚就會結束,到時候想必會出現不少患者,我們必須趕緊公布這項情報,讓社會大衆做好心理准備。」

「這、這種事情怎麽可以公布,一旦公布的話肯定會引發大恐慌,到時候就完全沒有社會秩序可言了。」

「即使現在隱瞞,到時候東窗事發的話,民衆對政府的信賴感將會蕩然無存!」

十分正確的論述令人難以反駁。

「我們不再是過去的社會主義國家了,不應該有息事甯人的心態。而且這麽一來根本沒有辦法向民衆尋求協助。」

「可是若在東京都內發布鼠疫警報,肯定會引發大恐慌。如果有人因此逃出東京,到時候會一發不可收拾。」

換個角度來想,全面禁止離開東京一樣會引發恐慌吧,恐怖的情景浮現在所有人的腦中,連接多摩川、江戶川和荒川的橋全面遭到封鎖,東京車站、羽田機場也因此關閉,僅能接收最低限度的糧食與生活用品,若在分配資源途中引發爭執,最後演變成暴動的話,遭到封鎖、荒廢的大都市將成爲信奉弱肉強食理論的法外之地,雖然那個時候政府首腦會被送往安全的地方,不過肯定會受到社會大衆的嚴厲批判。

郁悶的數分鍾過去,厚生勞動大臣摘下老花眼鏡,土黃色的臉上滿是疲倦的神情,他喃喃自語地說:

「鼠疫加上日本腦炎……我還以爲我們居住的是二十一世紀最先進的現代都市啊。」

「現在不是說風涼話的時候了,應該想辦法脫離窘境,近年來人們對政府的信賴度不斷下滑,要是再不想想辦法……」

國家公安委員長說完這番話,內閣官房長官接著開口:

「這次由老鼠引發的騷動和鼠疫,並不是政府造成的,所以只要後續動作處理得宜,一定可以再次獲得國民的信任,一切都要從這裏出發。」

有一件必須優先處理的事,那就是准備相當于政府首腦人數的疫苗抗生素,直到這件事結束後,衆人才開始討論具體的對策,八點過後,警視總監將警備部門的幹部們聚集起來,並指示機動隊出發。

「如果不派些機動隊進入下水道,媒體會以爲我們沒有在做事,只要讓部隊進去一下再出來就可以了,很簡單的。」

「真是的,邁入了二十一世紀,警察這個組織做事反而越來越隨便。」

警備部門的幹部們一邊抱怨一邊准備出動,但是鼠疫的消息早已傳開,使得機動隊上下人心惶惶。

「隨便這句話真讓人生氣!事情可是關系到我們的性命啊,我不記得我領的薪水有多到可以讓我踏入鼠疫菌的巢穴!」機動隊隊員們會發出悲鳴般的強烈抗議是理所當然的,即使不斷宣稱磺胺藥、鏈微素及血清足以對抗鼠疫,仍然無法消除他們心中的不安及疑慮。

「那麽老舊的疫苗,真令人懷疑能不能派上用場。」

「而且,連那樣老鼠的正確位置都不知道就闖進下水道,究竟有什麽意義啊。」

「至少制定一些讓前線的人們更能接受的計劃吧,像警視總監或國家公安委員長帶頭沖鋒之類的。」

諸如此類的抗議聲浪不斷傳出,這讓政府首長們非常生氣,從前的機動隊隊員對于來自上級的命令只能選擇服從,最近的年輕人真是缺乏犧牲奉獻的精神,但是生氣也沒辦法改變現狀,只好將疫苗優先分配個機動隊隊員們,當然這件事對媒體則是完全保密,在政府擁有足夠數量的疫苗之前,絕對不能流入一般民衆的耳裏,要是傳了出去,東京一定會陷入無政府狀態。

就在猶豫及苦惱之中,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上午八點三十分,某間報社的頂樓有一群與政府官員一樣雙眼布滿血絲的編輯委員們正在舉行會議。

「這將會是一場以鼠疫疫苗爲中心的大騷動,那群獨占疫苗的大人物們,該不會只想著如何讓自己得救吧?」

「我看八九不離十。」

「這個國家的政治家們還真是靠不住。不過一切都是自己種下的因,沒辦法去責怪其他人。」

「那我們該怎麽辦?繼續留在東京嗎?」

「想逃當然也是可以,只是這麽一來,就等于是棄東京陷入危機而不顧,身爲一個媒體工作者,而且還貴爲主管,這樣會不會太懦弱了。」

……港區海岸三丁目,由明治大道一路奔馳到東京灣岸,勤奮的BMW終于不支倒地,三名吸血鬼下車之後依靠著車身,任由晚冬的晨曦沐浴全身,至于那些認爲吸血鬼受到日光照射便會死亡的人們,就任由他們自己想象吧。

「……你們還年輕,只知道東京繁榮的模樣,我就不一樣了。剛從上海回到日本的時候,東京不過是個到處充滿焦臭味的荒野。」

伯父難得正經地述說自己從前的經曆,也因此讓兩個年輕人不敢說出無謂的玩笑話,只是靜靜地聽著伯父的一言一語。

「脫離戰爭的陰影,東京發展到今日的繁榮花了四十年以上的時間,可是這片繁榮居然毀在一群老鼠手上,而且還只花了一個晚上,這簡直就是一場虛無的夢。」

站在伯父身旁的淳司朝東京灣內寒冷渾濁的水和天空望去,接著開口:

「我還算喜歡這個城市,即使人工産物終究有消失的一天,不過如果消失在鼠疫菌和一群老鼠手上,太田道灌和德川家康會哭出來吧。」

雅香也點點頭。

「說得也是,雖然我不喜歡德川家康,但是我很喜歡這個城市,都已經撐過無數的地震和空襲了,怎麽可以被一群老鼠擊倒。」

伯父摸摸胡須、看向兩名年輕人。

「那麽,你覺得我們能做什麽呢?」

「總之先試試看吧,就算要輸也不能被提前結束比賽,這會讓我很不高興。」

「既然如此,我們就認真地找出那只老鼠王吧。」

也就是說,CRS對仍然躲藏在暗處的敵人正式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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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14 am

第一卷 第五章 吸血鬼破壞者

1

……吸血鬼一族究竟誕生于何時何處,其曆史早已不可考,其實人類的曆史亦是如此,所以並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目前得知最早的曆史發源地是在巴爾幹半島北方的外凡尼西亞,位于羅馬帝國的邊疆地區,對基督教創立後的歐洲而言也是邊疆地區,同樣亦是伊斯蘭教世界的邊疆地區,吸血鬼一族在曆史上的存在意義,就只是邊疆地區的少數民族罷了,過于顯眼的少數民族只會落得受到周圍強大民族迫害的下場,所以保持低調、安分守己才是上策。

吸血鬼之所以會在現今社會特別出名,完全是拜瓦拉齊亞的「穿刺公」——弗拉德·責別斯所賜。

吸血鬼德古拉正是以這位弗拉德爲藍本創造出來的人物,也因爲有他的存在,才會令吸血鬼惡名遠播,說到德古拉,他可是一位會讓淳司與雅香兩個稚嫩的吸血鬼發自內心贊歎的偉大人物,當然曆史上的弗拉德並不是真正的吸血鬼。

他以瓦拉齊亞大公弗拉德·德拉庫裏第二個兒子的身份誕生于一四三○前前後,並在一四五六年成爲瓦拉齊亞大公,他放逐當時的君主,以血腥與陰謀權術統治瓦拉齊亞。

作風殘忍使他惡名遠播,他將頂端削成尖狀的木頭硬生生地穿過颚圖曼軍俘虜的身體,號稱虐殺了兩萬三千人,還有一件事情也很有名,他曾經將身心障礙者、重症患者、乞丐、貧民、老人全部聚集在一間屋子裏放火燒死,並且發下豪語「如此一來,我的國家就不會再有人爲貧窮和病痛所苦」。

另外,弗拉德身爲君主傑出的一面也出現在文獻之中,有不少幫他辯護的文章,當時的瓦拉齊亞受到神聖羅馬帝國與颚圖曼土耳其帝國兩大強國的包圍,處于難以維持統一和獨立的局面,外有強敵、內有分力的諸侯,社會秩序混亂不堪,弗拉德·則別斯深信唯有利用暴力以及陰謀權術才能將之一掃而空,進而創造一個強大的瓦拉齊亞,他將瓦拉齊亞軍隊重新編制,運用巧妙的作戰,再三擊破颚圖曼大軍,並獲得「夜襲專家」的美名,內政方面,他從中調停諸侯和地主之間的紛爭,針對經濟和交通問題提出的各種政策更是獲得顯著的成果。

也因此,弗拉德究竟是明君或是暴君,依照不同的角度觀看,結果也會迥然不同,「爲了國家與民族的統一,犧牲是無可避免的」抱持著這種想法的人就會稱贊弗拉德,羅馬尼亞有名的詩人——米哈伊·愛明內斯庫(一八五○——一八八九)就曾經以一篇名爲「第三封信」的作品歌頌弗拉德,內容是「則別斯大公啊,請您再次降臨吧!將這群狂人與不法之徒全部送進監獄,並且焚燒殆盡」。

「實行穿刺刑和焚燒貧民的君主,除了弗拉德·則別斯之外也大有人在。」

雖然也曾經出現過這種辯護,不過畢竟不是多數人采取的行動就是正確的,另外,爲何只有弗拉德擁有穿刺公這個別稱也是一個問題。

弗拉德·則別斯于一四七六年遭到暗殺,傳聞暗殺他的是暗地與颚圖曼土耳其帝國結盟的瓦拉齊亞境內的地主貴族勢力,因此當時的瓦拉齊亞納入羅馬尼亞版圖的可能性就消失了,後世的人們或許會感到些須惋惜,不過對當時的國民而言,或許都有種輕松了口氣的感覺,弗拉德是個在主觀上正義感強烈的人,只要有小偷躲在村子裏抓不到,他就會將全村的人視爲共犯,並且燒掉整座村莊,或許弗拉德稱得上是英雄人物,可是接受統治的終究爲凡人。

弗拉德·則別斯這個名字在「德國故事」、「斯拉夫故事」、「摩爾多瓦年代記」等書中皆是令人恐懼及厭惡的存在,英國作家布蘭姆·史托克在一八九七年更以他爲題材,寫出一本名爲「德古拉」的小說,正式將這個名字推廣到全世界。

東京都各地暴動與騷亂頻傳,陷入無政府狀態的的人民肆無忌憚地使用暴力,這副景象出現在日本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動亂的發生起源于藥局和藥品公司,還有大大小小的診所與醫院,不用說,目的正是鼠疫的疫苗以及抗生素,失去控制的人們手持金屬球棒跟木刀,朝著能夠得到它們的地方前進。

「把疫苗交出來!想要趁機大撈一筆嗎?你們這群黑心商人!」

「那群高高在上的家夥們根本只顧自己的死活,我甯可被警察抓走也不要死在鼠疫上,把藥給我交出來!」

玻璃和展示櫃被敲碎,演變到最後,人們的目標已經不只是藥品而已,凡是商品皆在他們的掠奪範圍中。

不光是日本人,對二十一世紀的文明國家而言,鼠疫不過就是從前的傳染病罷了,會有人畏懼癌症,可是不會有人擔心感染鼠疫,但是這個情況將有所改變,此刻的鼠疫席卷人心,使民衆瘋狂,資訊不足和政府對策的不周全導致人們失去控制。

惡劣的天候也加速混亂,從鼠群消失的那天午後起,東京便籠罩在一陣暴風雪之中,朝陽就如同這場暴風雪的前兆,尚未化爲白雪的雨水狠狠地打在東京街道上,手持雨傘卻全身濕透的人們仿佛受到風雨嘲笑他們無謂的努力,成田、羽田機場因此關閉,東京正漸漸受到孤立,在其他地區有親朋好友的人們正在爲逃離東京做准備,但是政府當局既不鼓勵人們離開,也無法下定決心禁止,假如首相先行離開東京,都民心中的不安想必會隨之爆發,都政府現在處于動彈不得的狀態。

「事情好象變得很糟糕,簡直就像東京的末日。」

雅香歎了一口氣之後,淳司冷淡地回答:

「搞不好還會更糟。」

簡短的回答讓雅香突然發起脾氣。

「那麽惡劣的天候居然還照常舉行期末考,真是罪大惡極,他們是不是根本沒有考慮到學生的狀況啊。」

說得沒錯,先不論她那顆即使狀況好也不想考試的心,立刻將真心話說出口證明她還不夠成熟。

「我的腦袋現在就像一鍋燕窩粥一樣,只有鬼才會叫我以現在的狀況去參加期末考。」

「我就是吸血鬼啊。」

淳司諷刺地回答她,雅香甩了甩她的及肩長發,並將不通人情的大學當局批評一頓之後歎了口氣:

「不過啊,與其花時間抱怨,還不如多背一些德文單字來得有意義。」

然而雅香的憤慨並沒有維持太久的時間,關東大學在一月二十四日宣布,取消期末考改以期末報告的方式決定成績,其他大學也幾乎同時發出了相同的公告,看來東京的大學生總算是逃離受到這個押韻(注:考試的日文テストtest與鼠疫的日文ベストpest發音押韻)強敵夾攻的命運了。

「果然這個世界上還是存在著正義。」

雅香現在樂極了,反觀淳司,一想到說不定要幫她制作報告,就無法開心起來。

期末考的結束也意味著入學測驗的開始,接二連三的異常事件接踵而來,今年東京各個大學可能沒有辦法好好地舉辦入學測驗,不過在接受入學測驗前,生命的安危或許才是更大的危機。

隱蔽不利的情報是政府一貫的手法,但是這次爆發的鼠疫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短短一一天的潛伏期結束之後,許多醫院都出現了感染鼠疫的病患,各國大使館針對鼠疫的問題如排山倒海般襲來,政府根本沒有辦法隱瞞情報,于是出現了新聞標題爲:

「鼠疫重現東京!」

這則新聞快速地在國際間流傳,首都爆發瘟疫,這令身爲泱泱大國的日本顔面盡失,不過眼前有遠比顔面來得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擬定對策。

政府已經發出公告,要求各大藥品制造商緊急增産鼠疫疫苗,另一方面也從國外引進大量的疫苗,對社會造成混亂的不良分子則是予以重罰,更在研討是否除了機動隊以外,要一並出動自衛隊,在這段期間,三十所醫院內出現了四百個淋巴腺鼠疫的病例。

目前的狀態還只是淋巴腺鼠疫,過一段時間將發展成爲肺鼠疫,到時候病菌會以空氣爲媒介四處飛散,演變成那種情況,患者的數量將會呈現爆發性地成長,現今的疫苗生産和配給量絕對無法應付,究竟以東京爲中心的首都圈會不會因此毀滅,這種情況簡直就像中世紀令全歐洲陷入恐慌的「黑死病」再現。

西元一三四六年到一三五○年間,整個歐洲受到傳染病的侵襲,受到感染的人會長出黑色的囊腫、不斷地吐血,受到高燒與劇痛折磨後在數天內死去,當時的歐洲失去了高達三分之一的人口,試著想象一下,就如同現今的日本死了四千多萬人一樣,黑死病一般推測是淋巴腺鼠疫和肺鼠疫同時傳染,由克裏米亞半島延伸至地中海,四年的時間內肆虐全歐洲,根據傳聞,黑死病是由來自東洋的船只帶進歐洲,而所謂的東洋是指從埃及到西亞洲整塊區域,照這樣看來,當時有半個世界皆籠罩在黑死病的陰影下。

也有傳聞指出,人們對黑死病恐懼跟各地的各種傳承結合後,演變成今日的吸血鬼傳說,黑死病經由巴爾幹半島朝西歐傳染,城鎮、村莊、街道到處都是屍體,因爲連埋葬的時間都沒有,只能將屍體疊在一起全部燒掉,或是連人帶屋一並燒毀,利用火焰淨化病菌是唯一的手段,再加上當時正值英法百年戰爭,歐洲的人民等于是同時受到戰火和傳染病雙重的痛苦侵襲。

2

三人在咖啡店喝著咖啡的同時,街道上不斷傳來警笛以及玻璃破碎的聲音,相對于屋外的混沌與暴力,咖啡店內反而一片祥和,仿佛就像兩個不同的世界,而像這樣混沌、奇妙、分裂的世界正出現在東京的各個角落。

此時的伯父很失禮地用手上的湯勺敲打咖啡杯的邊緣。

「我先說出我的結論,山手俳句愛好會那群人飼養了吸血鬼。」

「我想還有另一個可能性。」

吞下一塊土司後,淳司語帶神秘地說:

「山手俳句愛好會的成員中存在著吸血鬼。」

雅香側著頭。

「什麽意思?」

「也許兩項都正確,那就是吸血鬼飼養吸血鬼……」

「又是爲了什麽呢?」

「到底是爲了什麽呢?」

雅香越想越覺得可怕,想象漸漸地往黑暗的方向前進,她發現有必要改變一下氣氛,期末考的取消通知讓她成爲一個精神飽滿的女孩。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與其在這裏開作戰會議,不如動身去把敵人找出來,我們不是早就宣戰了嗎?」

一個手捧戰利品的男人從窗邊跑過去,受到石頭丟擲的男子額頭流血倒在街角,翻覆在路邊的汽車冒出黑煙與火焰,只見滿臉疲倦的消防員和警官四處奔走,僅僅過了兩、三天社會就荒廢至此,不過要是鼠疫發生在拉丁美洲或是非洲諸國,可不是這種程度的混亂就可以了事。

「的確,枯坐在這裏也沒用。」

伯父表示贊同,該不會又輪到自己登場了吧,淳司無法不這麽想。

「淳司,你仔細聽我說。」

「是的是的,怎麽了?」

「這筆帳你先幫我墊一下,我好象忘了帶錢包。」

這一天,堅原倍高在下午五點走出了日本産業聯盟的專務理事室,正准備與保守政黨的副黨主席共進晚餐,副黨主席是個擁有四十年議員資曆的老政客,卻稱呼遠比自己年輕的堅原「老師」,這也代表著他有多麽倚重堅原的靈能力,爲了招待堅原還刻意准備了黑色寶士,司機加上秘書以及書記共達十人的大陣仗,畢竟社會的情勢非常混亂,只怕有任何的萬一。

堅原慎重地接受他們的迎接,就在剛搭上寶士的那一刻,從産業聯盟大樓的大門入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名與鬥牛犬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朝堅原走去,並用低沈,但是頗有威嚴的聲音自我介紹。

「您就是堅原倍高先生吧。您好,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溝呂木警官,不知道是否可以打擾您幾分鍾。」

「警官?」

浮現在堅原臉上的微笑帶有一絲輕蔑。

「我可不記得有和區區一個警官會面的預約,你先升個三級再來重新向我遞名片吧。」

能夠傲慢到如此程度也是十分了不起,堅原講完話後便從容離去,只留下受到刺激呆立在原地的溝呂木警官。

「等等!我的話還沒說完。」

警官大吼一聲,讓決心與緊張感從體內湧出後追上前去,一站到堅原面前,就同時有兩、三只手抓住警官的肩膀和手臂,他將這些妨礙者全部甩開之後朝堅原問:

「堅原先生,聽說你創立了一個十分可疑的愛好會,並且在進行一些十分可疑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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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14 am

堅原聽了之後不發一語,只用他那有如細針般的視線盯著警官。

「那項研究乍看之下是由于已經去世的村尾領導的,其實在幕後操縱村尾的人正是堅原先生吧,如果那個實驗真的有助于社會大衆,早就公諸于世了,該不會在進行什麽人體實驗吧。」

「……」

「喂,你也說些話吧。」

警官的頭突然低了下去,有一只強而有力的手壓住警官的後頸。

「你這家夥,區區一個警官竟敢在堅原先生面前如此放肆。跪下,你就在這裏跪到堅原先生原諒你爲止,否則就不光是革職可以解決的了!」

十只以上的手抓住警官的身體,溝呂木警官也漸漸無法抵抗,他的上半身向下彎,腰部遭到腳踢,最後連膝蓋也失去力量,手臂和肩膀被緊緊地按住,頭則是貼在水泥地上,額頭也因此擦傷流血。

突然傳來一聲「到此爲止」的命令,溝呂木警官才得以重獲自由,堅原的隨從在放開雙手之余還不忘對溝呂木警官投以嘲笑與辱罵。

「真是愚蠢,不知天高地厚也該有個限度。」

「這樣一來也該了解現實的殘酷吧,太過失禮可是會吃苦頭的。」

「居然敢冒犯鼎鼎大名的堅原先生,看來你未來無望了,我可以預見你的前途渺茫啊。」

接著有一句充滿威脅意味的話傳進溝呂木警官的耳中。

「你好好期待吧,我們會把你送到警視廳轄區內最偏僻的地區,你就准備在奧多摩或青島安渡余生吧。」

如果這句話傳入奧多摩或是青島人耳裏,肯定很不是滋味,當然身爲當事人的溝呂木警官也是非常生氣,他摸摸額頭上的傷痕,上面滿是鮮血及塵埃,而堅原則是早已坐上了黑色寶士。

溝呂木警官坐在水泥地上,狠狠地木送黑色寶士以及尾隨在後的兩輛國産車離去,氣得咬牙切齒的警官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堅原這個家夥,看來他真的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如果你以爲能用暴力解決一切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這就叫甯爲玉碎不爲瓦全,即使自己會遭到免職,也要將堅原倍高這個怪物從空中狠狠地拉回地面,今日的會面雖然稍嫌魯莽,但是對溝呂木警官來說,爲了觀察堅原的反應只能用這個辦法,其實會采取這種行動有一部分該歸咎于淳司的慫恿,只是本人似乎沒有察覺這一點。

「你給我走著瞧,堅原。」

站起身來的溝呂木警官還不忘抱怨,他回瞪圍觀的群衆之後便快步離開産業聯盟大樓。

3

就在溝呂木警官治療額頭傷痕的同時,綠川淳司及花村雅香兩人正在寒雨中造訪織本美幸居住的公寓,雅香將左手伸入外套口袋中,並不是她懶得把手伸出來,而是因爲她的手中正抓著一個放有小型針筒的盒子,針筒裏面裝滿了大蒜的主要成分——硫化烯丙基丙基二硫化物,這是對抗患者——也就是後天性吸血鬼極爲有效的武器,雅香一想到若是針筒不慎摔破會有什麽下場,就不自覺地握緊盒子。

美幸房間窗戶上的防盜百葉門是關閉的,于是兩人詢問管理員她是否在家,得到的回答卻是「不確定」。

「從早上開始就關上了。」

「很神經質吧,音樂家就是這種樣子,日夜顛倒的人也很常見。」

停止思考才是真正的幸福,看來管理員是這麽想的,不過這類的主觀認定並沒有必要加以指正的必要,向管理員道謝後,淳司與雅香前往她的房間,站在無人的走廊上,淳司發揮他的特級,只花了十五秒就將房間的門打開。

「織本美幸或許就是患者。」聽到伯父的話時,淳司及雅香只覺得難以置信,因爲從織本美幸的言行找不到一絲患者的迹象,伯父又跟著補充「事到如今,將與山手俳句愛好會有關聯的人物都視爲疑犯才是上策」。的確,若是山手俳句愛好會中真的有吸血鬼,爲了守護愛好會的秘密,與其運用金錢或言語恐嚇,倒不如直接將對方變成吸血鬼加以控制比較方便。

仔細想想,像這種注重防音並且高密閉性的房間,本身就像一具棺材,只要拉上數層厚重的窗簾,並且將防盜門百葉門關上,就再也沒有比這裏更適合後天性吸血鬼在白天休息的房間了,即使原本有地下室的西洋式建築重新裝潢,也未必會如此適合後天性吸血鬼。

燈光照射在原本昏暗的房間,更讓人有種身處密室的印象,吸引兩人注意的是一張靠牆的單人床,床上的棉被鼓起一個人形,淳司向雅香使了眼色,雖然事到如今才注意禮節顯得有些怪異,但是女性的床鋪還是交由同爲女性的雅香觸碰比較好,雅香翻開棉被,身穿兩件式洋裝的織本美幸正睡在床上。

「織本小姐……!」

她似乎是聽到了雅香的聲音,只是好像沒有理解話的內容,織本美幸睜開原本緊閉的雙眼,紅色的瞳孔不斷注視著淳司及雅香,瞳孔漸漸失去原本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微血管般的顔色。

「患者……!」

狀況突然激烈地變化,美幸無視面前的雅香,她朝著淳司一躍而去,完全不給淳司應戰或是閃避的時間。

這猛力一擊讓淳司雙腳離地,並以驚人的速度撞上房內的平台鋼琴,這股沖擊使淳司一時無法呼吸,如果普通人遭受這種程度的撞擊,肯定會因爲骨折而動彈不得。

受到吸血病毒入侵的人類就如同麻藥中毒的人一樣,可以發揮出異于常人數倍的力量,這股力量在短時間之內甚至可以淩駕先天性吸血鬼。

就在淳司准備起身的同時,織本美幸早已快他一步以山貓般的速度飛奔靠近,她抓起淳司的衣領用力撞向身旁的平台鋼琴,淳司的後腦勺仿佛迸出火花,這令他感到一陣暈眩,只能勉強擡起一只叫將美幸踢開,只是這一腳似乎不太有力,面對重整擺好架勢的美幸,淳司爭取到的時間只夠他站穩,就在此時,雅香展開行動,她趁美幸重新擺起架勢的空檔,用十分誇張的動作舉起身旁的鋼琴椅,朝美幸的腳用力一砸。

美幸發出慘叫聲,天花板與牆壁的隔音板將她的慘叫聲全數吸收,屋外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

織本美幸應聲倒地,裙子底下的大腿因此裸露在外,只是此時的淳司完全沒有觀賞美景的閑情逸致,他迅速地將美幸壓倒在地,並朝雅香張開手掌,雅香見狀立刻將口袋中的針筒遞給淳司。

淳司拿著針筒朝織本美幸的頸部刺下,一股更勝先前的慘叫聲回響在房內的牆壁上。

……大約過了兩百秒,綠川淳司及花村雅香滿臉疲倦地從屋內走出,隔壁房間的門也突然打開,有位頂著一頭邋遢長發的男子探出頭來。

「喂~~就算這侗公寓的隔音設備再怎麽好也該有點分寸吧。我們這邊至少還懂得什麽叫做節制。」

在男子的頸部和鎖骨附近可以看到幾個清楚的口紅印,那一臉淫穢的笑容也說明了他誤會的方向,淳司出手制止了打算向男子扮鬼臉的雅香,朝男子致意之後便轉身離開。

「對了,要不要一起來熱鬧一下啊,反正東京早就因爲鼠疫變成一座死亡都市了。讓我們一起慶祝地球暖化的時代到來吧。」

當身後的男子說完這句話,房內一群男女發出此起彼伏的贊同聲,在男子關上門後,來自房內的聲音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真是的,他們該不會以爲全世界的人會跟自己一樣做出那種事情吧?」

「有何不可,如果他們覺得死了也不會留下任何遺憾的話,像那樣大鬧一番也不錯。」

一如往常,消滅患者並不會帶給淳司一絲的快樂與欣喜,織本美幸剛才抓住淳司的頭部用力朝平台鋼琴撞去,光是這個動作就足以證明她的精神已經完全失去控制,如果精神狀態正常,立志成爲音樂家的她是不可能會做出那種舉動的,一切的罪過都在于吸血病毒,以及將吸血病毒送入她體內的那個人。

對于美幸與她的雙親,淳司及雅香並沒有發表任何感想,因爲即使說了也沒有任何意義,等到一切都告一段落,而且兩人都健在的話,再來向令人同情的犧牲者們哀悼致意吧,現在的他們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思考這場戰鬥以後的事。

老鼠的蹤影一開始是出現在千代田大學醫學部法醫學教室的地下室,放置在該處的村尾一家人屍體現在究竟怎麽了呢?位于豐島區內的千代田大學醫學部校園遭到全面封鎖,受到鼠群肆虐的痕迹依舊清晰可見,在烏雲密布、寒雨稍作停歇的現在,整個校園看起來就像一座鬼鎮,在池袋的咖啡館向伯父報告完織本美幸的事之後,三人徒步走向千代田大學醫學部,一旦開啓戰端,就只剩下完全殲滅敵人一條落了。

東京遭受老鼠以及鼠疫侵襲的現在,警方正處于焦頭爛額的狀態,不知道算是幸運還是不幸,此時沒有任何人阻止他們的行動,不過即使遭受盤查,對這三個人而言也有很多手段可以應付。

淳司等人無視「禁止進入」的告示與設置在周圍的繩索,本來打算盡量保持低調不引人注目,不過這附近似乎連人都沒有,雖然正門有足以組成一支棒球隊的警員們負責看守,但是三名吸血鬼並不打算從正門進入,三人繞到校園的後方,跨越石造圍牆進入了校園,兩萬坪的校地現在空無一人,在諷刺性地感激警方的人手不足後,三人走在一片灰色的校園內朝法醫學教室前進,「步行于荒涼廢墟中的三名吸血鬼」,乍聽之下是頗具美感的作畫題材,但是一看到眼前的三人爲了閃避水漥不停地跳來跳去,最後還不慎一腳踩進另一個水漥,這種情景實在很難稱爲一幅畫。

法醫學教室的校舍玻璃破裂、牆壁龜裂,老鼠屍體和排泄物的惡臭隨著寒風一並吹向三人,出入口的門早已被鼠群咬壞,淳司跟雅香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門在發出一陣聲響後就直接脫離鎖鏈倒下,「往事就讓它隨風而去」,說完這句話之後將門靠牆放好,走進屋內的三人順著前往陰暗地下室的樓梯往下走,終于到達了目的地,走在兩人面前的淳司檢查了眼前的門,他稍微歪了歪頭。

「怎麽了,淳司?」

「太平間的門是開啓的,這……」

「可能有人忘了關上。」

「對啊,忘了關門又不是什麽大事。」

「我覺得並不是有人忘了關門,也就是說,這扇……」

淳司一時停頓。

「這扇門是由內側打開的。」

聽到淳司這麽說,伯父立刻安靜下來,雅香則是環視四周,忽然間,從暗處傳來一道聲音,這道聲音並不是來自太平間內,而是從外面傳來的。

是嬰兒的哭聲,察覺這件事的三人不禁面面相觑,看來整件事正朝令人心寒的方向發展,隱暗潮濕的走廊上,有一個不知名的物體正緩緩地爬行在水泥地上朝三人前進,出現在淳司一行人眼前的是一個全身蒼白,裸體的嬰兒,雖然他毫無生氣也顯得幹癟,大但的確是個嬰兒,就在嬰兒再次哭泣的同時,雅香仿佛受到一條看不見的絲線牽引,將手伸了出去。

「雅香,別靠近!」

淳司大喊,受到驚嚇的雅香趕緊將手縮回。

「那個嬰兒是患者,已經沒救了,不要靠近!」

「但是……」

就在雅香猶豫不決的同時,嬰兒動了起來,在這一瞬間,映照在眼裏的一切就像慢動作播放,發出怪聲的嬰兒用他細小的腳往水泥地一踏,朝雅香的喉嚨部位撲去,此時雅香看見了一條從嬰兒的下颚連接到下腹部的紅黑色解剖刀痕,雖然她絕對不是一個膽小的女孩,但是眼前的景象卻令她仿佛神經凍結般動彈不得。

然而,嬰兒卻像撞到一面看不見的牆一樣掉落在地上。

淳司擲出的飛镖毫無憐憫、不偏不移地射中嬰兒的身體,准備重新爬起的嬰兒突然發出一陣慘叫,接著倒在地上不停翻滾,塗在飛镖上的硫化烯丙基讓早已經曆過一次死亡的嬰兒痛苦不已,眼前的情景實在叫人不忍正視。

暗處再次傳來騷動,這次出現在眼前的是全身蒼白、像以廉價蠟制而成、一絲不挂的七名男女,這七個是身上擁有與先前的嬰兒同樣傷痕的後天性吸血鬼,他們將三人的退路完全封鎖,淳司吐了一口氣,雖然並沒有看不起他們的意思,但是對淳司而言,與眼前的大人們戰鬥要比剛才的嬰兒簡單得多。

「來啊,你們誰要先上?」

虛張聲勢也是戰鬥的一環,淳司將事先准備好的軍刀拔出刀鞘,並且潇灑地將刀鞘扔在一旁。

患者們停下了腳步,他們發現刀刃上塗抹著對自己具有極大殺傷力的大蒜主成分,這對他們而言就如同毒刃一樣,萬一被那把軍刀割傷,硫化烯丙基與烯丙基丙基二硫化物將會爲他們帶來劇烈的痛苦,戰鬥能力也會被一並奪走,光憑這把刀子就足以令擁有超人般戰鬥力的後天性吸血鬼畏懼,沒錯,對吸血鬼而言,一些小東西往往可以對他們造成巨大的威脅。

「喂,怎麽了,不敢過來嗎?」

淳司向前踏出一步並用手上的軍刀朝空氣橫揮一次,只見患者他們逐漸後退並不斷發出帶有厭惡和憤怒的吼叫聲,此時伯父與雅香則是環抱雙手站在淳司身後,一副要將打鬥交給他一個人全權負責的模樣,察覺到這點的患者們停下後退的腳步,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用那顆不正常的腦袋想到了以量取勝的戰術,所有的人突然都朝著淳司撲去,此時刀光一閃。

「第一個!」

頸部遭到割傷的患者發出慘叫聲並向後仰,硫化烯丙基丙基二硫化物開始入侵他的體內,稍微掙紮之後就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第二名患者一邊踢開礙事的夥伴,一邊用力跳向淳司,只見淳司稍微後退一步閃開攻擊,再用尖銳的軍刀刺向第二名患者的手腕,此時第三名與第四名患者早已倒在地上,伯父與雅香趁著患者們將注意力都放在淳司身上時,趕緊拿出各自預藏的小刀朝患者們攻擊,雖然不至于致死,卻足以讓患者們倒在地上痛苦不已,也可以確實地奪走他們的戰鬥能力,第五名患者應該是村尾的其中一個兒子,是個擁有壯碩身材的男子,他弄掉淳司手上的軍刀並緊握住淳司的手腕,兩個人扭打摔倒在地,在地上翻滾了兩、三圈之後,率先站起身來的是淳司,他將患者那碩大的軀體壓制在地上。

「沒事吧,教練?」

雅香趕到淳司身旁,只見他調整好呼吸之後,開口調侃雅香:

「我說啊,被你這麽一問,除了回答沒事還能有別的選擇嗎?下次問問題之前先動一下大腦吧。」

「啊~~我是擔心你才這樣問的,你那是什麽態度,真是一點也不可愛。看來有必要和教練好好討論一次什麽叫做感恩的心!」

「或許你說得沒錯,不過你們兩個可不可以晚一點再討論。」

伯父出來打圓場,他指向一個蒼白的患者,最後一只吸血鬼正准備逃走,現在的時間是夜晚,要是讓它逃出去肯定會連續産生更多的患者,淳司和雅香瞬間暫時休戰,趕緊去追患者。

真是危險,最後一名患者只差一步就逃出這棟建築物了,一切都多虧淳司在危機時刻丟出手的軍刀,成功地命中患者的背部,正所謂千鈞一發,就這樣,成爲後天性吸血鬼的村尾一家八口的屍體在先天性吸血鬼面前一字排開。

淳司大大地歎氣,因爲令人厭惡的工作還沒有告一段落。

「伯父,這些屍體要怎麽處理。」

「那些遺體不能留下,只能燒毀,連法醫教室的資料也一起燒掉。」

「啊~~又要當縱火犯了嗎?算了,反正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了。」

雅香歎了口氣,淳司則是毫不在乎地回答:

「他們都已經死了,不過是在替他們火葬罷了,燒得一幹二淨不是很漂亮嗎?」

三人合力將八具屍體堆在地下室的地板上,只敢睜開一只眼睛的雅香也沒有逃避自己的義務,將女性和嬰兒的屍體在地上擺好,爲了預防萬一,先灑了一些硫化烯丙基在他們的屍體上,再將暖爐的燃料淋上去,然後點燃火柴朝堆成山般的屍體扔去,整個房間立刻陷入一片火海,硫化烯丙基的臭味而來,讓三名縱火犯忍不住捏起鼻子向後退,淳司等人並沒有幫助患者們的力量,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抹去他們的生命,藉以阻止災情繼續擴大,這個方法距離完善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患者將會永無止境地出現,妄想利用患者的人們也絕對不會消失,這也正是「深紅薔薇結社」——這個先天性吸血鬼互助組織存在的理由。

火勢逐漸增強,三人逃出了房間,爲了不讓氧氣燒盡,他們刻意將鐵門打開一半。

與當初來的路徑相反,他們這次朝反方向逃初期,就在准備翻牆而出的同時,傳來一陣輕煙與人聲,發現火災的這群警察肯定會被追究責任吧,雖然令人有些同情,不過爲公家服務就是這麽一回事。

在人煙稀少的道路上,三人快步離開學校,此時雅香歎了口氣。

「全身都是大蒜的味道,要趕快找個地方沖澡才行,不然男孩子們都不敢接近了。」

「那也不錯,可以將責任全部推給大蒜。」

本來想回嘴反擊,不過此時的雅香卻閉上嘴開始思考,臉上出現難得一見的認真表情,當然,她不是在思考大蒜以及淳司調侃她的那些話。

「喂,怎麽了,你生氣啦?」

「是有點生氣,只不過我的猶豫另有原因。」

「你到底想表達什麽?簡單扼要地說明一下。」

「簡單的說,我還沒辦法理解整起事件。」

聽到雅香的抱怨,伯父和淳司互看了一眼。

「總覺得之前的動作都沒有碰到事件的核心,接下來一定還會有什麽陰謀出現。」

「雅香的直覺總是很准,我也不打算站在一旁袖手旁觀。」

伯父微微一笑。

「就在你們用功讀書的同時,我們這群老人家可是在努力收集情報喔。」

用了這群老人家這個字眼,就表示不光是伯父,還包含了其他CRS日本支部的成員,CRS不光只是一個靠拳腳辦事的組織,在醫院和醫藥業界都有布下情報網,對那些情報進行分析,藉以揪出那些CRS的敵人,以及對先天性吸血鬼們的和平造成不利的人們,才是CRS的首要任務。

「只要循著這條線索走下去,很快就可以一口氣做出了斷。我們是既沒錢也沒權的弱小吸血鬼,唯一能靠的就只有智慧與勇氣。」

……就在千代田大學醫學部發生火災的同一時刻,位于成城的堅原邸裏,在此工作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女傭人正推著放有咖啡的手推車往主人的房間前進,當她正打算敲門時,房內發出了怪聲。

「那個,老爺,請問發生了什麽事嗎?」

回答女傭人的是一陣類似野獸的嘶吼聲,異樣的恐懼感令女傭人縮回了放在門把上的手,在反複默念一些驅邪咒語後,她盡量不發出腳步聲,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走廊,不過手推車上的杯子跟碟子還是發出了細微的聲音。

此時,一輛國産汽車正停在可以監視堅原邸正門的地方,那是警視廳的便衣警車。

額頭上貼著OK繃的溝呂木警官,義憤與私仇正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燒,他用雙眼透過車窗玻璃緊緊盯住堅原邸,他坐在副駕駛座上,身旁則是坐了那位看起來像是鐵絲人偶的大岩刑警。

大岩刑警此刻的心情與上司完全相反,他是一名身心健全的單身男性,並且對花村雅香抱有極大的好感,在幾天前的夜晚、在陷入一片混亂的涉谷附近與她見面時,她面帶微笑留下了「請你加油吧」這句話,自此大岩就下定決心要在雅香面前展示自己威風的一面,可是能讓大岩展現威風的對象目前並不在這輛車內,也因此他對這種監視行動抱持的熱情不到上司的十分之一,他會坐在這輛車內,有一部分是因爲抵抗不了溝呂木警官可怕的視線,另一方面則是來自搜查一課課長的密令——「溝呂木已經氣到冒煙了,給我看好他,別讓他亂來」。

突然間,警官用他的粗壯的手抓住大岩刑警的手臂,他忍住發出慘叫的沖動,往警官注視的方向看去,夜幕低垂的天空突然掠過一道黑影,從未聽說過會在東京出沒的蝙蝠從堅原邸裏頭飛出。

「喂,跟著那只蝙蝠,跟著它肯定能找到什麽,別追丟了。」

又是所謂的第六感嗎?歎了一口氣的大岩刑警無奈地握起方向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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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17 am

第一卷 第六章 無數次告別

1

時間是一月二十六日中午,東京都內感染淋巴腺鼠疫的患者有三百八十八人,日本腦炎的患者有九十四人,至于明治大道的交通,從高田馬場到惠比壽一帶皆處于封閉狀態,小小的火災都已經撲滅,因爲瓦斯爆炸導致死亡的民衆有兩人,受傷入院有九人,喪命于暴動和騷亂之中的民衆有六人,因而受傷的民衆則是高達八百至九百人,此外,無法以數字估計的不安以及荒廢,正以東京爲中心呈波狀不斷地向外擴散,制藥工廠與醫院受到大量機動隊隊員的嚴密保護,當地政府機關也同意這項決定,部署在街道上的警察無可避免地減少,頻頻傳出大大小小的暴力和掠奪事件,導致大多數的民衆只好緊閉家門在屋裏。

伯父、淳司和雅香正在北多摩美術館的會議室裏舉行最後的作戰會議,雖然三位當事人覺得有些可笑,但是他們現在的一舉一動都牽涉到泱泱大國日本的存亡,然而諷刺的是,由于目前街道是空無一人的狀態,只要躲過制服警察的目光,吸血鬼們便可以暢行無阻,下町地區雖然有民衆組成自警對,不過目前似乎碰上了一些麻煩,至于山手線以西則是像被一層怪異的氣氛包圍,人人躲在家中屏息以待。

「我來整理一下現在的情況,其實,這次的事件本來就與我們有密切的關聯。」

伯父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這個事件是由患者,也就是後天性吸血鬼一手造成的,CRS世界本部的監視名單當中,原本是有堅原倍高的名字,堅原在孩提時代被吸血,可是由于往後的四十年之間沒有從他身上發現到後天性吸血鬼的任何征兆,于是將他從嚴密的監控的名單中剔除,就在四十年後,潛伏在他體內已久的征兆一次全部爆發出來。

「簡單來說就是原本以爲是死火山,卻突然變成活火山的意思。」

「伯父的思想真是老舊,以現代的地質學而言,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死火山,因爲所有的火山都會有爆發的一天。」

「說得也是,那麽吸血鬼理論也差不多該重新定義了。」

在這段期間,堅原體內的吸血病毒似乎是觸發到什麽,才會令他以靈能力者的姿態受到財政界首腦的青睐,並且得到今日的地位,而身爲吸血鬼的他,爲了要鞏固自己的地位也采取了一些手段。

吸血鬼的傳染是藉由吸血這個動作將病毒送入被害者的體內,但是堅原這次采取不一樣的方式,那就是將吸血鬼的血液輸送到普通人的身上。

「這項實驗經曆了多次的失敗,當然也有許多人因此喪命。吸血鬼居然想模仿納粹,哼,看來世界末日快到了。」

「他爲什麽要用那麽麻煩的方法呢?」

「淳司,你願意直接將湊到男人的脖子上吸血嗎?」

「我才不要!」

無論男女,當淳司想吸收生體能源的時候,只需要用手指觸碰對方的頸動脈即可,單以「吸取營養」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但是光憑這個動作無法將吸血病毒送入對方體內,淳司也沒有想過要將吸血病毒傳染給他人,所以他覺得這樣就好。不過堅原就不一樣了,他想藉由吸血病毒來增加手下,也許是嫌吸取異性的血液這個方法過于緩慢,他才會想到運用輸血的方法令吸血鬼的數量呈等比級數增加,爲了這件事,他說不定連鼠疫血清的使用也列入考慮,自我膨脹、對于支配的強烈欲望,這正是後天性吸血鬼的一貫性格,不過,強大的力量與極爲庸俗的野心,這種組合還真的頗爲罕見,「百年難得一見」大概就是指這種人。

連日來的陰天和雨天,扣除掉短暫的時間不算,不見天日的日子大約持續了半個月,這對後天性吸血鬼是十分有利的天氣,即使不如夜間方便,依然能在白天出沒,堅原十分好運,不對,他或許早就利用他那所謂的靈力預測到了,無論如何,他的研究都遠沒有結束,這對尚未得到先天性吸血鬼特質——「對日光的抗性」的堅原而言,無疑是他展開行動的大好機會,察覺到CRS的存在,企圖利用梵谷的赝品藉以牽制CRS的行動,最後卻因村尾的死而不了了之。

「所以,殺死村尾一家八口的人是堅原?」

「不,是在實驗進行到一半逃脫的受實驗者。」

「受實驗者?」

「加納涼子,村尾的女兒。」

雅香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將自己的女兒送上實驗台?」

也許是因爲他的女兒在適性實驗中呈現正面反應,又或許是單純來自堅原的命令,因爲沒有證據顯示村尾曾經爲此苦惱,無論如何,實驗者不可能比受實驗者痛苦,不過村尾也得到報應,他的家人跟著遭受牽連,殺了家人之後回到藤澤家的涼子,似乎失去當時的記憶。

「加納涼子在前幾天恢複了記憶,卻也因此自殺。雖然十分同情她,只是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了。背負著八條人命而不被壓垮的人實在不多。」

從加納涼字的監視報告書中,伯父得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到吸血鬼自殺的方法,首先會想到的是將全身曝露在日光之下,只是近來的天氣狀況令涼子無法使用這種方法,最後她選擇將放在車庫的汽油淋在身上,並且點火,一想對藉由她的死可以切斷吸血鬼無盡增殖的循環,雖然讓人感到十分痛心,卻也不是毫無意義。

「那麽涼子小姐的丈夫扮演了什麽角色呢?」

「他只是個小惡棍而已,他關心的就只有能夠獲得多少物資上的利益,沒有必要把這當成問題。」

可是堅原卻不這樣想,涼子的丈夫加納也在妻子死去不久後遭到殺害,堅原好象沒有打算讓他以吸血鬼的身份獲得新生,加納是被人以一股極大的力氣扭斷脖子,事到如今,犯人似乎也不把殺人當成一回事了。

「那敵人就是山手俳句愛好會的會長了?」

「沒錯,雖然是在預料之內,不過這次的敵人的確稱得上是棘手。」

伯父說得十分含蓄,而淳司保持沈默,但是他的臉上已經看不見從前的那股超脫,不懂察言觀色的雅香此時發問:

「你有把握獲勝嗎,教練?」

「我不想打沒把握的仗。」

淳司往天花板望去。

「但是如果我們敗北,日本也就結束了。」

「搞不好會是個開始呢,大日本吸血帝國誕生,現在的日本不就像藉由吸取第三世界諸國的鮮血得以繁榮嗎?」

淳司講出像個社會派的吸血鬼該說的話,可是當成笑話來聽卻是一點也不好笑。

2

東京都大田區田園調布二丁目,關東大學理事長熱海啓吾的宅邸坐落于此,四周充滿各式風格獨特的房子,使熱海邸稱不上十分醒目,話雖如此,樹群圍繞找廣大用地與茂密的森林,頗具風格又不會太矯柔造作,算得上是一棟美麗的木造西洋式建築,夜晚與薄霧化成雨式窗簾更令房子顯得昏暗。

山手俳句愛好會的七名成員工聚一堂,這也許是他們的第一次聚會、同時也是最後一次了吧,扣除這活著的會長以及死去的兩名成員,熱海啓吾、倉田浩一郎、野副信一郎、和田崎滿、大坪康志、莜木輝久以及吉國周雄七人,正在喬治王時代樣式的椅子上與恐懼比鄰而坐,互看彼此的眼光中看不見絲毫的友好和關愛。

「我受夠了,什麽俳句愛好會啊!」

大吼的是野副信一郎,他是一位經營了三十家以上的餐廳、酒吧、電玩中心,並且在都內高級地段擁有二十棟以上商業大樓的實業家。

「我們是爲了探求不老不死的秘密才會付出那麽多錢,現在呢?大量殺人、日本腦炎加上鼠疫?我再說一次,我受夠了!也該適可而止了!」

「要是會長肯親自出來說明就好了,可是現在根本見不到他,實在是束手無策。」

抱怨中夾雜著歎息的是大坪康志,他是銀行的經營者,也是山手俳句愛好會最大的資金來源。

「因爲我們只是普通會員而已,副會長的話應該就有辦法吧,熱海先生知道會長真正的想法嗎?」

「不,我什麽都不知道。」

面如死灰的熱海理事長,他目前的地位位居七人的中心,身爲山手俳句愛好會的副會長,會長缺席的現在自然成爲最高的負責人,然而,實際上他與在場其余六人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除此之外,他更變成了其余會遠責難的主要目標,真是吃力不討好的位置。

「你以爲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撇清關系了嗎?」

在國內擁有二十六座、國外擁有八座飯店的莜木輝久提出質問:

「你算什麽副會長,所謂的副會長不就是會長的代理人嗎?」

「我這副會長根本就有名無實,我和你們一樣完全不了解計劃的內容啊!」

即使感到屈辱,熱海還是一五一十地說出口,雖然出現了些須的竊笑聲,但是有氣無力的笑聲並不足以傷害到熱海,在他們的思考模式裏,承認無力是一件令自己十分不愉快的事,不過此時的恐懼和不安卻遠遠淩駕那股不悅,衆人肯在百忙之中應邀前來,正是因爲無法一個人忍受這股恐懼和不安,衆人都知道既然出席了這場聚會,再賣弄嘴上工夫也是毫無意義。

「那我們到底該怎麽辦,難不成只能坐以待斃嗎?」

無法壓抑恐懼的吉國周雄發出接近哀號的慘叫聲,他是東日本號稱最大規模連鎖店的總裁,但是他的慘叫聲並沒有維持太久,窗戶發出的聲音使他轉移注意力,窗戶被打開了,有一名看似大學生的年輕人擺出一副桀骜不遜的笑臉出現在衆人眼前,除了沈默不語的熱海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誰,莜木驚問:

「你、你是誰啊!?」

「我是北多摩銀狐棒球隊的第三棒打者,只不過今天來這裏並不是要與各位談棒球。」

「你少胡鬧了!」

「你們才別胡鬧了。非法進行人體實驗卻假借俳句之名,根本就是在侮辱俳句。」

山手俳句愛好會的成員們嚇得啞口無言,每個人都在思考眼前這個小夥子究竟知道多少內幕。

野副低沈的聲音傳出:

「你是怎麽進來的?」

淳司無視這個最基本的問題。

「希望你們好好地負起違法進行人體實驗的,畢竟有不少人因爲你們吃盡苦頭。」

七人當中身材最壯碩的和田崎滿用他龐大的身軀走向淳司,雖然他現在大型卡車運輸公司的老板,年輕時期可是個差點踏上奧運場的摔角選手,和田崎滿以爲淳司是個沒有多大力量的學生,便想以可怕的眼神進行威嚇。

「你知道我在社會上有多少頭銜嗎?不是只有二、三十個而已喔,我們這些人全都是上流社會人士,和你這個年輕小夥子完全不同,就算你再怎麽到處宣揚,也不會有人相信你的。」

「我想也是。」

淳司爽快地同意,這讓和田崎滿有些錯愕,他停下卷起袖子的動作,一臉疑惑地看向同伴們。

臉上浮出冷笑的淳司繼續發言:

「我並不打算藉由社會規範對你們進行制裁。社會,或許該說是這個世界的力量,根本就靠不住。」

和田崎滿用嘲笑的口吻反駁:

「也就是說要由你進行制裁嗎?」

「沒這回事。我是個狡猾的人,才不想弄髒自己的手,要對你們進行制裁的不是別人,正是你們的會長。」

淳司一句話使現場氣溫降到冰點,他對著面露恐懼的衆人再度追加一句:

「我已經告訴堅原了,你們這群人因爲情勢急轉直下而心生畏懼,正聚集在這裏想要背叛他。」

「你、你太卑鄙了!」

幾近崩潰的熱海發出慘叫聲,淳司並沒有回嘴,因爲他說得一點也沒錯,今晚召集山手俳句愛好會的七名成員在此聚會的正是淳司本人,至于點子則是伯父想出來的,就在和田崎滿嚇得向後退的同時,屋內的燈火突然暗了下來,只見衆人的頭頂有一道黑影正在拍打翅膀,是一只疑似蝙蝠的黑影。

「真是的,我還以爲我們的作戰已經夠膚淺了,沒想到還是人外有人。」

就在淳司苦笑的同時,在昏暗房間的一角,蝙蝠——正確來說是疑似蝙蝠的某種物體——的輪廓逐漸模糊,化爲一團黑霧後,黑影變成了人的形狀,他正是堅原倍高。

淳司心想是不是該鼓掌以示禮貌,不過對方似乎沒有打算接受形式上的鼓掌,堅原倍高以惡毒冷峻的眼神環視周圍,只見山手俳句愛好會的成員們每個都像被一股看不見的寒氣凍住一樣,動也不敢動,這也證明在這個山手俳句愛好會裏,會長做扮演的角色並不是會員們溝通的橋梁,而是擁有無上權力的君主。

「怎麽了,有什麽想說的嗎?」

沈重、充滿魄力和支配力量的一句話,令會員們渾身顫抖不已。

「沒、沒有,我們一直以來都是遵照會長的指示辦事,絕不敢有任何意見。」

「喔……還挺中聽的。」

堅原的笑容中混雜了惡意。

「那我命令你……去死吧!」

他說的這句話有如電流般在屋內流竄。

雖然沒有穿上大衣,不過光憑堅原身上那套英國制的黑色西裝,絕對足以自稱是吸血鬼德古拉伯爵的後裔,呆立原地不知所措的衆人之中,只有熱海一人趴在地上匍匐前進,用手抓住堅原的膝蓋。

「饒、饒了我吧。一直以來我不是都很聽會長的話嗎?我保證將來也會乖乖地服從您,饒了我吧。」

白費工夫,淳司心中批評,對堅原而言,他人的忠誠是理所當然的,就如同頓悟到自己即將被食用而逃出飼養場的豬,人類還是會毫不留情地將它抓回來,並且直接屠宰,堅原不允許會員們有服從以外的反應。

「日本因爲鼠疫和日本腦炎的出現,大概會維持無政府狀態到春天吧,像你們這群光會炫耀自己社會地位的家夥根本派不上用場。」

堅原緩緩地伸出了右手。

隨之而來的是悲鳴聲,頭部被一手抓住的熱海露出痛苦的表情,原本高舉的雙手也在不久之後垂到地面,一頭黑發也漸漸轉爲灰色,最後變成白色,白發之下的頭皮還清晰可見。

並不只有熱海一人慘遭殺害,四周都傳出慘叫聲,堅原朝著妄想逃出屋子的其余成員攻擊,他采取的方法是用手輕輕地觸碰,藉以奪走他們逃脫的能力,再慢慢將剩余的生命力吸得一幹二淨。

「噫……噫……!」

慘叫聲在一秒後逐漸衰弱成低鳴,最後轉爲喘息,所有會員的生命力都被堅原榨幹後,他們的肉體迅速枯萎幹癟,如果現在上演的是一部電影,肯定會在特效方面大受贊賞吧。

被人們互相仇視、殘殺的場面頗值得一看,只是現在的淳司完全沒有心情觀賞,引導這群惡黨落入陷阱自相殘殺的是自己,也十分清楚會造成這種結果,可是此時淳司的心中就是有股揮之不去的厭惡感,對堅原而言,榨幹手下的生命既不是爲了補充營養,也不是要誇耀自己的力量,他只是單純在享受殺戮的快意,看來因爲吸血鬼病毒引發的精神失調已經與他原本的個性合而爲一,堅原漸漸失控了,眼前的光景無論是誰看到都會認爲,將吸血鬼視爲禁忌是理所當然的。

3

堅原傲然站立在會員們幹癟的屍體中央,並將視線投向淳司。

「你說你是棒球隊的第三棒打者吧……」

堅原笑了一聲,無論他是透視過去,還是從會員們的屍體上獲取情報,淳司現在有的只是滿腔不悅。

「草地棒球與大聯盟雖然一樣需要能力與技術,不過卻有等級之分,避開無意義的戰鬥對你而言比較好吧。」

「我沒有看見什麽大聯盟球員啊?」

在正常的情況下,淳司已經稱得上毒舌了,更別談現在他的心情不是很好,挑釁起來更是變本加厲。

「不過,我的眼前倒是有一個以爲自己擁有大聯盟球員身手的萬年候補手。」

原本以爲堅原會立刻發飚,沒想到他卻只是一笑置之,從張開的半月型嘴巴中,可以看到他的犬齒。

「原來如此,不過夜晚還很長,看來可以好好享受了。」

這個男人是後天性吸血鬼,日光與大蒜應該對他造成足以致死的過敏,別小看傳統才稱得上是聰明人,此時淳司正緊緊握住放在口袋裏裝有硫化烯丙基的小瓶子。

「你的目的該不會是征服世界吧,你難道想要重蹈過去那群瘋子的覆轍嗎?」

「總有一天會列入考慮的,要依照順序的話,就先由日本下手吧。或許說了你也不相信,其實我是個恬淡無欲的男人。」

此時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撞擊聲,堅因此停下話題,這個夜晚對熱海邸來說還真是高朋滿座。

「我們是警察,請將門打開,我們接到了求救通報……」

淳司立刻認出聲音的主人,這種不入流的騙人方法對溝呂木警官而言,大概已經是極限了,就在淳司感歎的同時,手持警察手冊的警官破門而入跳進舞台。

「全部不准動,我要以先行犯的罪名逮捕你們。」

大聲咆哮之後,溝呂木警官似乎對于要以什麽現行犯的罪名逮捕感到疑惑。

「總、總之先以殺人……」

見到滿地的屍體之後,他趕緊將制式手槍舉起。

「再加上決鬥罪,這條還沒有廢除喔。以、以及刀械管制條例,還有……」

「哼,小醜。」

堅原發出冷笑,原本就不怕警察,加上現在正是壯大自我勢力、接近目標的時刻,堅原根本沒有將溝呂木警官放在眼裏,但是警官卻是氣得大聲咆哮:

「還有妨礙公務,總之我要逮捕你,給我老實點。」

「給我消失。」

簡短的回答,與其稱爲冷酷,不如說是徹底無視,就像高速列車通過無人的車站一樣。

溝呂木警官察覺到自己遭受漠視的事實,對他來說是雙重打擊,無論是身爲一名警員,還是身爲一個人,職業遭受否定,人生的尊嚴也一並被否定,警官無聲無息地爆發了。

淳司完全來不及阻止。

溝呂木警官向前進逼,比起鬥牛犬,鬥牛場的公牛比較適合形容現在的他,但是這個比喻似乎有些不吉利,因爲他要面對的是堅原這個鬥牛士。

對付迎面而來的警官,堅原只是緩緩伸出手,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夠了,他讓警官的身體飛了出去,撞上兩公尺以外的牆壁,面對如此強烈的撞擊,警官依然能使出柔道來改變姿勢將傷害降到最低,即使如此,全身的疼痛還是讓警官只能趴在地上呻吟。

「警官,沒事吧?」

大岩刑警慌張地趕到上司身邊,聽到這句話的淳司想起了自己的經驗,並且爲只能回答「沒事」的警官感到同情,不過看來溝呂木警官的個性要比淳司要坦率的多,他只回答了大岩「沒、沒事……」,將到處惹麻煩的上司扶起來,大岩刑警對于接下來該做些什麽完全沒有頭緒,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這、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可以說明一下嗎?」

就在他提出這個問題的同時,只見堅原單手舉起一把扶手椅並朝大岩刑警擲去,椅子直接砸在他的身上,大岩發出「呃」的一聲之後便昏了過去,雖然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將警官們視爲站力,也沒有想到他們居然表現得如此讓人同情,這令淳司不禁有些失望,真希望他們能夠更派得上用場。

望著淳司的堅原以一副勝利者的口吻吐出自我誇耀的台詞:

「如何,要不要投降?」

「不是很願意。」

「愚蠢,你是不是想說自身的驕傲不允許你投降呢?」

「有些不一樣。」

淳司用指尖擦了一下汗。

「不向你投降是因爲我還有羞恥心,如果是別的家夥我倒是可以勉強考慮妥協。」

堅原心中的憤怒完全表現在臉上的笑容上,巨大的落差讓堅原全身像是纏上了一股捉摸不定的妖氣與瘴氣。

「小夥子,你將會爲你的廢話付出極高的代價,還有剛才你稱呼我爲候補選手那件事,該算個清楚了。」

哎呀,原來他還挺在意的,連身陷緊張情勢的淳司都不禁感到可笑,無論如何,光靠唇槍舌戰是拖延不了多少時間的,不如就先試試用大蒜制造的植物兵器進行第一波攻擊。

此時堅原卻搶先一步說:

「硫化烯丙基對我無效,我進行的實驗與研究可不是毫無意義的,你們以爲毫無進步與改變有辦法活到今天嗎?」

淳司感到渾身戰栗,眼前的男子進化了?身爲一個後天性吸血鬼居然能夠得到先天性吸血鬼的特性?等等,也許他不過是在虛張聲勢了,認識伯父久了,有時總會懷疑虛張聲勢才是吸血鬼最強的武器,不過,援軍也差不多要來了,就在淳司這麽想的同時,一名穿著毛衣、牛仔褲配上夾克的年輕女孩踏著輕快的腳步進入戰場。

「呼……看來還沒有結束,太好了太好了。」

雅香低著頭,雙手還捧著一個會讓人誤以爲是法國面包的長條狀包裹,她朝淳司做出十分不負責任的發言:

「加油!教練!即使三好球還是有機會造成不死三振,千萬別放棄,堅持下去喔。」

「我說啊,爲什麽會變成選手在鼓勵教練,這根本顛倒了吧?」

「其實我早就想轉戰啦啦隊喔。」

「就是你那種陳腐的觀念阻礙了改革,回去好好反省吧。」

遭到兩人無視的堅原在一旁嘀咕:

「真教人受不了,小醜一個接著一個出現,都到了這種局面,你們還覺得能夠有任何作爲嗎?」

「教練,總之先用這個吧,我把對吸血鬼用的最終兵器借出來了。」

雅香的一句話讓堅原緊張了起來,不過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將包裹的布解開,裏頭裝的是一根大小與球棒差不多的木樁,木樁的前端呈尖銳狀,整體看起來就像巨人使用的鉛筆。

「這可真是經典之作,那根木樁就是你們的最終兵器嗎?」

看得出來那是堅原發自內心的嘲笑,雅香越一本正經地看待那根木樁,就越顯得木樁的弱不禁風與缺乏創意,必須仰賴那種東西的無力對手,在堅原眼裏既可悲又渺小,或許是吸血病毒發生作用,不斷自我膨脹的堅原再次確信自己將會獲得最後勝利。

「安逸現狀而忘卻進步的保守派。我不期望你們能夠理解,你們就帶著那優良的傳統下地獄吧。」

雅香聽完之後一臉不悅。

「他說我們是保守派呢,教練。」

「其實我早就想被這樣稱呼看看了,可是實際聽到之後感覺還挺不高興的。」

回答完助手之後,淳司用雙手舉起「對吸血鬼用最終兵器(Antivamporelastweapon)」。

4

「我要用這條木樁貫穿你的心髒,反正都要動手,爲了對布蘭姆·史托克致上最高的敬意,我會以充滿文學性的手法將你殺死。」

「呵呵,你要將生命賭注在文學上嗎?」

堅原嘲笑淳司,他必定是認爲若要對付剛睡醒的吸血鬼那還有可能,可是這群年輕小夥子居然想用那種東西對付早已清醒並且極爲強悍的自己,對手究竟在想什麽?

「想必布蘭姆·史托克也是如此冀望。但是,你們即使失敗了也千萬別怨恨敵人,快,試著用那根木樁貫穿我的胸口吧!」

就在堅原敞開雙手的同時,淳司一躍而起,可是堅原早就料到這種情況,他以僅僅五張影印紙的距離避開了這一擊,用力過猛的淳司一頭栽進牆裏,發出了巨大的聲響的同時,也將紅木制的門板撞個粉碎,淳司發出呻吟,接著利用木樁支撐身體站了起來。

「振作點啊,教練,加油!」

以一個啦啦隊而言,雅香的穿著略嫌樸素,可是她仍然努力拉開嗓子爲淳司加油。

「瞄准那家夥的胸口就好了,用不樁狠狠地打進去。是胸口的中央!千萬別打偏了!」

「真是的,你別光在一旁加油,也來幫忙啊!」

淳司怒斥。

「千萬別讓他靠到牆角,只要一背對牆壁就很難攻擊這家夥了。」

從堅原的臉上可以看見極度嘲諷的笑容,笑著露出犬齒的他宛如擺脫重力控制般朝空中飛去,接著在房間的角落著地,由于其他的角落皆有放置家具,能夠落腳的地點就只有一個。

「多謝你的提醒。這就是所謂的騎士精神嗎?亦或是單純的失誤?算了,來吧!快用那條木樁從正面狠狠地貫穿我的胸口吧!」(吐槽:……M之王……)

突然間,堅原的腦袋一片空白,他赫然發現有一條細小的黑色物體由自己的胸口中央貫穿,有人從牆壁的另一端利用烤肉用的巨大鐵串給堅原意想不到的一擊。

慘叫聲響徹宅邸。

聲音大到會讓人以爲空氣發生龜裂,堅原滿臉痛苦的表情,由胸口中央穿出的鐵串沾滿鮮血,黏液以及不明的黑色液體,這位狠毒的凶手打開房門出現在衆人面前,他是CRS日本支部支部長,也就是伯父,畢竟貫穿牆壁不是普通人類能做到的。

「你、你是……」

被釘在牆上動彈不得的堅原發問。

「看來這會是我們最初也是最後一次的見面,堅原先生。」

伯父彬彬有禮地一鞠躬,當然,這不過是在挖苦他。

「對吸血鬼用最終兵器,也就是我的三寸不爛之舌。你已經清楚明白它的威力嗎?」

「你、你們這群家夥,居然設計我……」

堅原不斷發出呻吟,聲音就像遭受詐騙而心有不甘的人所發出的,在劇痛之中,堅原領悟到了,「用木樁貫穿胸口的中央」這句話單純是爲了要誤導自己,爲了要確實擊殺吸血鬼,用木樁貫穿心髒是必要條件,然而,卻沒有規定要由哪個方向貫穿心髒,雖然至今的小說和電影中都沒有出現過,不過由背部貫穿心髒也是可行的,爲了要讓堅原忘記這個事實,兩個年輕人才會在他面前演出這出戲,而會落入這個陷阱,則是因爲自我膨脹後的堅原自身的愚蠢。

貫穿堅原心髒的鐵串上塗有大蒜汁液,這是小心的伯父預防萬一塗上的,劇烈的痛楚,小規模的爆裂不斷地在堅原體內重複發生,他的膝蓋無力垂下,然而穿刺在身上的鐵串卻令他無法倒地,視野逐漸消失,周圍暗了下來,就連耳朵也漸漸聽不到聲音。

「你……你們不要以爲這樣就結束了……只要吸血鬼存在這世上一天,人們就會爲了探求其生命力的奧妙而群起攻之……安甯之地根本就不存在……」

「真是太好了,照你這麽說,我們將來的日子肯定不會無聊,你說完了嗎?我本來還想聽你用憎恨的口吻多講一些有創意的台詞來進行閉幕呢,真是太可惜了。」

在伯父發表感言的同時,堅原的肉體如同字面上的意思逐漸開始崩壞,他漸漸瓦解,身體正在慢慢化爲粉末,細胞不斷石化,安靜無聲的崩壞持續了二十秒,最後成爲一座沙堆,只留下身後那條貫穿牆壁、散發出漆黑光澤的鐵串,伯父歎了口氣。

「真是的,看來天下無敵的狡猾吸血鬼也對來自背後的攻擊沒轍啊。」

「你的說法還真是令人討厭。」

淳司皺起眉頭,完成任務的雅香摸了摸自己的栗色長發。

「不過說真的,CRS還真的很窮,雖然有著『對吸血鬼用最終兵器』的名字,其實根本沒花到什麽費用。」

「窮人也有窮人的戰法啊。」

「之後要如何收拾殘局?」

「誰知道,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政府吧,CRS已經沒有登場的機會了。」

接下來就只剩下行政處理能力和物資的問題了,供給充足的鼠疫與日本腦炎的疫苗,並全力撲滅老鼠和蚊子,努力恢複治安,雖然這個國家的行政機關明顯地缺乏想象力以及柔軟度,但是這股照本宣科的死板模式卻可以十分有效地發揮在執行力上,總有辦法收拾殘局。

「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先回家了?」

「不,先將躺在地上的那兩個人擡到外頭去吧。」

伯父指向房間的角落,那裏有兩名善良的公務員感情融洽地一同昏倒在地上。

五分鍾後,三人將溝呂木警官和大岩刑警放置在宅邸前的樹下後便快步離開現場,就在淳司一行人來到田園調布火車站前時,突然看見高級住宅區的一角燃起火光,這當然是淳司三人放的火,這大概會成爲他們最後一次的縱火吧。

唉,鋒頭又全被伯父搶走了,淳司心中暗想,但他並不是不滿,這次事件的結束,再次證明了伯父的預測依然是百發百中,看來淳司離一名稱職的閉幕人還有好長的一段距離要走。

「話說兩位年輕人,今晚要不要找間還開著的店好好地慶祝一下啊?如同雅香說的,這個任務根本沒有花到多少錢,再加上CRS本部也願意提供援助了,而且最近的景氣一直不太好,就當成是去去晦氣,狂歡一下吧。」

接受伯父的提案後,兩個年輕人互相看了一眼。

「我只要咖哩飯就可以了。」

「我要吃白桂魚堡。」

「喂~~你們未免也太寒酸了吧,就當自己上了大船,盡情地點吧。」

「好~~那我就當自己搭上鐵達尼號了。」

這句話讓淳司露出笑容,雅香將雙手臂伸長,右手挽住淳司的左臂,左手扣往伯父的右臂,就這樣,拯救日本的三名吸血鬼手挽著手,並肩走在距離拂曉尚久的大都會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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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日 12月 13, 2015 9:17 am

第一卷 後記

『爲婚紗襯上深紅薔薇』這部作品,是由兩則短篇與一則長篇故事構築而成,而首篇的「爲婚紗襯上深紅薔薇」原本是刊登于德間書店的科幻雜志「SFアドベンチャ一」一九八七年六月刊,在詢問過田中先生後才得知,這篇文章其實早在一九八五年就已經完成了。

當時原本是接受SFイズム社(現在的みき書房)的委托,爲了刊登在FS雜志「SFイズム」所寫的作品,可惜的是「SFイズム」雜志在田中先生交出原稿的時卻不幸休刊,本作才會在事隔一年之後于「SFアドベンチャ一」上進行刊登。

之後更在追加後續故事的情況下,于一九八九年四月時成爲德間書店發行的長篇小說之一,文庫本化則是在一九九四年的十月,若以普通的作品而言,應該早已到達終點站了,可是在因緣巧合之下,本作再度于一九九八年六月收入集英社文庫,相信這已經足以堪稱特例,對于這次可以成爲集英社SuperDash文庫的一員更是倍感榮耀。

方才忘了做自我介紹,敝性安達,目前擔任田中芳樹先生的秘書,這次是依照集英社SuperDash文庫的M編輯長指示,爲本書的文庫本化向各位讀者打招呼。

經過先前的敘述,本篇作品經曆多次出版的事想必各位讀者都很清楚了,所以當M編輯長提出再刊的建議時,我們也曾經拒絕了一次,但是在業界以不屈不撓聞名的M編輯長卻早已准備好了王牌。

那就是岡崎裕信先生將爲續篇執筆,岡崎先生是在第四回SuperDash新人賞中獲得大賞的後起之秀,在他得獎作品『その仮面をはずして』成功描寫了融合日常與非日常的異世界,他的文筆表現受到極高的評價。

對于這項突如起來的提案,田中芳樹先生與我們事務所的成員們皆難以掩飾心中的猶豫,就在這個時候,M編輯長親自帶來了足以給予衆人致命一擊的驚人物品,那就是岡崎先生替集英社文庫版「爲婚紗襯上深紅薔薇」這部作品制作的『全程手工抄寫本』,仔細一看,其中每行、每頁的字數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誤差。

志願成爲一名作家的人,想必都有聽過「用自己的手將喜歡的作品抄寫下來」這種文章修煉方法,第一次看見實例的我們依然不免啞口無言,就在數天之後,岡崎先生寄來的原稿令我們清楚明白到這是一種正確的修煉方法,有志要成爲作家的讀者們,這種修煉確實有它的功效在喔。

在見識了岡崎先生的決心之後,我們確信「可以安心托付給他」,至于結果如何,就請各位讀者在與本作同時發行的『爲夜空的雙子座襯上深紅薔薇』中慢慢確認吧。

關于這次的再版,與M編輯長一同重新閱讀之後,發現這真不愧是「昭和」時代的作品,KGB、「世紀末」等等不符合現代字眼不斷出現,爲了這次的出版,便以不妨礙故事的發展爲前提進行部分修正,我個人對于光是進行單字修改就能令這部二十年以上的作品再次出版感到十分驚訝,令人難以判斷究竟是田中先生慧眼過人,亦或是我們身處的社會絲毫沒有進步呢?

對了,在修改作業進行到一半時得知,日本腦炎的患者數量在本書執筆以後急速地減少,現在似乎已經完全絕迹,想必是致力于對抗傳染病的人們努力之下的成果,我在此衷心地表示敬意。

開頭有提到,這部作品原本打算以短篇小說的形式問世,可是就在刊登初期,「魔鬼教練」S先生提出建議,「就算是在雜志上連載的短篇,也要完整地營造出作品的世界,以期望能隨時寫出長篇或是連載的短篇」,所以我們也從善如流、依照S先生的建議行事。

換句話說,無論使用與否都必須將浴巾准備好,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吧,這次岡崎先生正是借用了准備好的浴巾得以活躍無比,如同先前所述,雖然這塊浴巾梢嫌老舊,使用起來或許會有些不順手,但是在材質方面卻是無可挑剔,所以敬請安心使用。

最後,如同支持田中芳樹先生的『爲婚紗襯上深紅薔薇』一樣,也希望各位讀者能夠繼續支持岡崎先生著作的續篇——『爲夜空的雙子座襯上深紅薔薇』。

今後也請各位讀者繼續支持本系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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