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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遭到背叛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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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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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25 pm

第一卷 序章 遭到背叛的勇者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kerorok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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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圖:sd660891

突然間,周圍被異樣的空間封閉住。

注意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與異族之王的「魔王」連續戰鬥的第二夜了。

「這是什麽?是你施放的魔術嗎?」

因爲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漆黑長袍包覆著的魔王從小醜般的面具下發出疑問。那嗓音十分中性,聽不出是男性還是女性,然而卻能清楚感覺到語氣中的疑惑。

「才不是。我既沒有魔力,也沒有魔術的才能,跟我戰鬥至今的你應該最清楚吧?再說,這不是你搞的鬼嗎?」

手握長劍,站在魔王對面的是一名高挑的少年。雖然眼睛被黑發蓋住,沒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但他也因爲這突然的發展而疑惑地歪著頭。

兩人是「魔王」與「勇者」。

雙方皆已渾身是傷、血迹斑斑、上氣不接下氣,體力與魔力都差不多到達極限。現在正是兩人一決勝負的時候……本該如此才對。

「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勇者叫喊的同時,空間仍不斷收縮。盡管十分緩慢,但空間確實正一點一點縮小。

「這樣下去很不妙啊。大概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兩個都會『啪擦』地被壓成爛泥吧。」

「拜托,魔王別用『啪擦』這種形容詞啦……」

難道沒有更符合魔王形象的用詞嗎?勇者忍不住問道。不過他說的沒錯,再這樣下去肯定會「啪擦」地被壓爛,必須快點想個辦法才行。勇者逐漸感到焦慮。話說回來,他根本不知道爲什麽會突然變成這種狀況。

「總而言之,現在不是戰鬥的時候呢。」

魔王喃喃說著,忽然將烈焰凝聚于雙手,毫不遲疑地射向周圍。

但是有形的烈焰根本破壞不了無形的空間。無處可去的烈焰在空間的邊緣爆散,然後理所當然地把勇者和魔王也卷了進去。

「好燙——!搞什麽鬼啊,別在這種封閉空間內放火啦,你這白癡!快把火滅掉,你想把我們變成烤肉嗎!話說魔王跟勇者的串燒是什麽爛料理啦,根本賣不出去吧!」

「……抱歉害你陷入混亂,不過這火焰是無法熄滅的喔。」

「啥?」

——他剛剛說了什麽?

「呃,該怎麽說才好……也就是說,因爲我本來打算一口氣破壞掉空間,不小心就用了全力把魔力灌注到剛剛的烈焰中,所以要熄滅它可能有點困難……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聽完魔王的解說,一秒鍾後勇者發出慘叫。

「燒烤萬歲——!」

——不久前跟我戰鬥的英姿消失到哪裏去了?

他會這麽想也是無可奈何。魔王仿佛毫不擔心眼前的狀況,目瞪口呆地歎了一口氣;另一方面,勇者則完美地陷入錯亂的狀態。

「唔嗯,該怎麽辦才好呢。喂,勇者,你的夥伴都不來幫忙嗎?」

敵人就在自己的眼前陷入混亂,反倒讓他意外地冷靜下來。魔王一邊這麽思考,一邊提出疑問。

多虧了魔王的冷靜,勇者也總算回複正常。他深吸了一口氣,高聲向外界求救。

「喂——快幫幫我!公主!師父!蕾茵!奇雅!史特拉斯!」

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回應。爲什麽!當勇者正絕望的時候,魔王淡淡地吐出一句話。

「看來你被放鴿子了……」

「……欸、真的假的?」

「不,我亂說的。那個……不好意思,剛才是我不好,所以拜托你別露出一臉快死掉的表情……讓人有強烈的罪惡感。」

大概是因爲空間被封閉的關系,聲音才會傳不出去。魔王如此說明著。

「既然你也會有罪惡感的話,開玩笑前就先給我看看場合啊!」

「對、對不起。」

魔王躲在面具下低喃。

「無論如何,再這樣下去就死定了。不論是『啪擦』或『噗滋』,還可能會『劈哩啪啦嘎擦——』也說不定……」

「……求求你別再用那種奇怪的形容詞了。尤其是最後一種『劈哩啪啦嘎擦』什麽的,簡直糟透了。」

無可奈何,更無計可施。于是勇者半自暴自棄地一邊大喊:「我才不要就這樣翹辮子!」一邊胡亂把魔力凝聚在劍上,丟向前方的空間。

如何,這樣有用嗎?

铿!伴隨著一聲金屬音,長劍刺入空間的一部分。接著空間終于産生變化。

「哦喔!這不是挺有效的嘛,勇者!好,我也來一發!」

「喂,我就說別再放火了……」

聽見勇者的叮咛,魔王的動作瞬間停頓。

咳嗯。魔王輕咳一聲,換了個姿勢重新聚集魔力。

「……那麽再來一發,要去啰。」

無視于冷眼吐槽的勇者,魔王再次施放魔術。

那是一道纏繞著雷電的龍卷風。魔王將原本用于卷起萬物,並施予雷擊的大範圍魔術凝聚在一點,朝勇者的劍射去。

驚人的轟聲響徹整個空間,勇者忍不住搗起耳朵。

當一切重歸寂靜後,四周開始響起玻璃碎裂的聲音。

「嗯,似乎是奏效了。這八成是將目標關在空間內『啪擦』掉的魔術。居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張開結界,真是隱密性極高的上級魔術。不過,似乎只要關在裏面的人魔力比施術者更強,還是可以突破結界。」

是自己的錯覺嗎?總覺得魔王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滿足。勇者如此想著。

「慢、慢著,魔王!照這麽說,難道不只是你,施展這個魔術的家夥連我都想一起殺掉嗎?」

「……真是的,枉費我還刻意幫你找台階下。算了,既然你已經發現的話我就明說吧——正是如此。」

不過,就戰略而言這麽做並沒有錯。

魔王接著說:「爲了殺死對人類而言最危險的魔王,就算是勇者,如果犧牲一個人就能達成這個目的的話,換作是我也會這麽做。畢竟人類已經被逼到絕境了嘛。」

「……」

聽完魔王的回答,勇者頹然跪倒在地。這也難怪,畢竟他差點被自己的同伴殺掉。或許是不忍看到勇者那副落魄的模樣,魔王用溫柔的聲音接著說。

「雖然算不上什麽安慰,不過往好處想,幸好只用兩、三發魔術就打破那個空間。盡管沒有成功殺掉我,但你也沒死成。這結果也還不錯吧。」

「……哪裏『不錯』啊,這可是我自己同伴下的毒手!就算我從那個空間逃出來,你叫我該用什麽心情去面對這件事啊?」

這已經不是不久之前的勇者了,現在不過是一名因爲被同伴背叛而困惑不已的少年。

「當什麽都沒發生就好了。再說,就算沒能成功討伐魔王,還是可以回去與家人團圓不是嗎?回去以後別再當什麽勇者了,我認爲這麽做比較好。」

聽見魔王的話,勇者獨自低語。

——我在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什麽家人。

不知是否理解了這番話,魔王隨即說了聲抱歉。

「不,不需要道歉。而且你八成誤會我的意思。我的家人雖然不在這個世界,但還在原來的世界活得好好的。」

所以沒什麽好抱歉的,勇者如此說道。

「……你說什麽?」

然而,聽完勇者的話之後,魔王卻突然變了聲調。

「你說你的家人還在原來的世界?那……原來的世界是在哪裏?」

「什、什麽啊,你沒聽說嗎?我是被某個人召喚到這個世界,莫名其妙地被告知『從今天起你就是勇者』後才當上勇者的。然後過了一年的時間……一路戰鬥到這裏的。」

「……竟然有這種事……勇者召喚魔術還存在于世嗎?那麽、所以說、你是我的……」

魔王難掩內心的動搖,指甲幾乎在面具上刮出裂痕。

他就這樣遙遙晃晃地踏著恍惚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勇者。

連身陷絕望的勇者也因爲那異常的模樣而感到不安。

「喂、喂,你是怎麽了啦?我是異世界人這件事,有必要讓你那麽驚訝嗎?」

「你、你是哪裏人?難道是地球嗎?是地球的、某個國家——」

魔王說到一半,玻璃碎裂般的聲音忽然猛烈地在空間內響起。

「這次又怎麽了啦!」

盡管嘴上抱怨著,勇者仍一瞬間期待是不是空間即將破裂。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魔王慌張地高聲呐喊。

「勇者!你知道怎麽張開障壁嗎?知道的話就用全部的魔力張開障壁!不然就快躲到我後面!」

「等、等一下啦,爲什麽……」

要那麽慌張——還來不及把這句話說完,勇者的聲音便被魔王的怒號蓋過。

「快照我說的做!抱歉,是我的失誤……應該早點破壞這個空間的。我們被擺了一道,對方早就預料到空間會被突破,事先准備了對策。聽好了,接下來之前注入空間的魔力將會化爲攻擊魔術落下,而且會非常壯觀喔!聽懂的話就快點張開障壁!」

然而,魔王的叫喊慢了一步。

早在勇者和魔王行動之前,強大的攻擊魔術便從兩人頭上如雨點般降下。雷電、爆炎、長槍般的冰柱、水流之劍,以及仿佛能切斷世界萬物的風之刃,各種攻擊襲向勇者和魔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魔王迅速撲上,試圖保護勇者,擋下了一部分降在勇者身上的攻擊。勇者厲聲呐喊,但魔王卻連悲鳴也辦不到。

快住手!——勇者本想高聲呼喊,卻因爲痛苦而只能從口中吐出慘叫。

然後,攻擊魔術之雨持續了近數十分鍾後,勇者和魔王雙雙倒地。

另一方面,在困鎖著勇者和魔王的結界外部,長著尖耳的精靈女性朝一名人類少女狠狠呼了一巴掌。

「你這家夥!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好事嗎!」

聽見精靈女性憤怒地大吼,少女露出可愛的笑容回答。

「做什麽?……我只不過想殺掉魔王而已呀。」

仿佛真的不明白眼前的女性爲何如此生氣,少女歪著頭摸摸發疼的臉頰。

外表看似二十多歲的精靈女性——榭娜琉絲·沃卡不禁打了個冷顫。

眼前的少女——安娜·桑迪亞爾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會挨巴掌,以及榭娜琉絲生氣的原因

這時一名少年介入兩人之間。那是一名年紀不滿十五歲,臉上還殘留稚氣的紅發少年。

「公主!爲什麽你要連大哥一起攻擊?公主不是一直都溫柔地守護著大哥嗎……我明明一直把你當成親生姊姊,爲什麽你要這麽做!」

直到握著劍鞘紅發少年——史特拉斯·阿蒂爾也憤怒地准備拔劍時,安娜才總算恍然大悟似地點點頭。

「原來,大家是因爲我連勇者大人也一起殺了的事而生氣啊?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呀。因爲我們一定得把魔王打倒嘛。但是要用這個魔術對付魔王,就一定要有人去當誘餌;而且就算勇者大人死了,反正他的家人不在這個世界,誰都不會爲他傷心不是嗎?畢竟史特拉斯弟弟牽制不了魔王;榭娜琉絲小姐又是精靈的貴族,因爲同樣的理由也不能讓蕾茵小姐去;奇雅妹妹是前程似錦的魔術人才,以後還得爲我國貢獻心力。所以,只有勇者大人能當誘餌嘛!」

她的回答令在場衆人目瞪口呆。因爲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名爲蕾茵和奇雅的少女當場癱軟在地,流下眼淚。

「再說,我研究過讓勇者大人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後,發現根本就不可能回去。」

聽見安娜的這句話,全員皆難掩心中的訝異。

「爲、爲什麽……爲什麽你會知道那種事?」

榭娜琉絲追問。

「因爲把勇者大人召喚來的人,就是我呀。」

安娜爽快地回答。

「咦?」

不知是誰發出驚訝的聲音。

「慢、慢著,安娜,施展勇者召喚魔術的人是你?」

榭娜琉絲用顫抖的聲音問道,而安娜依舊滿臉笑容地回答。

「對啊,就是我。」

「那種魔術簡直跟綁架沒有兩樣……當初如此憤慨說著的,不就是你嗎?」

「嗯,真是殘忍的魔術呢。」

「那爲什麽……」

「因爲沒別的辦法了嘛。雖然現在桑迪亞爾王國和諸國結盟,可是國內卻沒有能成爲戰力的優秀人才。當然不是沒有具潛力的人才,可是等他們成長之後就太遲了。爲了從魔族手中守護國家,穩定我國在聯盟中的地位,強大的力量是必要的。所以說,利用那個力量打倒魔王,由我成爲英雄之後再光榮地坐上桑迪亞爾的王位,這就是最好的結局啊。」

——現在,站在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榭娜琉絲認真地思考。

「但是你還有姊姊啊。要論王位繼承順位的話,賽麗安公主可是在你之上!」

「像繼承順位這種小事,總是會有辦法解決的。最壞的情況,就算要除掉王姊大人也不成問題。話說回來,只要立下打倒魔王的戰功,父親大人應該會主動把王位讓給我吧。畢竟我們事先就約好了呀。」

盡管一年來一直患難與共,此時榭娜琉絲卻打從心底對安娜感到恐懼。

接著安娜一面撫摸仍隱隱作痛的臉頰,一面轉向仍隨時准備拔劍的史特拉斯。

「史特拉斯弟弟剛剛問我爲什麽對勇者大人那麽溫柔,總是在身邊守護他,對吧?但是你想想看,人類小心對待自己重要的道具,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那句話,你是認真的嗎?」

「是啊,有什麽好奇怪的嗎?」

面對史特拉斯滿腹怒火的質問,安娜面不改色地回應。

從以前開始,榭娜琉絲就偶爾會在安娜身上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危險氣息。

因此她也曾暗示過勇者「小心安娜」。

然而,事到如今一切都爲時已晚。

身爲精靈族的一員,或許她內心深處仍不自覺地避免與人類交往,所以只給了身爲弟子的勇者最低限度的提醒。

——然而這就是她的報應嗎……?

悔恨不斷從心中湧現。除此之外,還有憤怒的情感。

「沒想到你居然是這麽陰險的女人!」

直到此刻,榭娜琉絲仍一副隨時准備發動攻擊的樣子,但是安娜臉上的笑容卻始終沒有動搖。那感覺令人不寒而栗。

「對了……如果勇者大人、如果他的思想能再正經一點的話,或許會有不同的結局也說不定。真是可惜,那麽好用的道具就這樣浪費了。誰叫他要說什麽加深跟異種族之間的交流、不想殺掉魔王這種惡心的話呢。」

安娜的言語令榭娜琉絲啞口無言。

的確,現在世上的人類和異種族——精靈、矮人、鬼族、獸人、妖精等人類之外的種族——即使恭維也稱不上友好。不,應該說是人類單方面地憎惡著異種族。

但是,桑迪亞爾王國和身爲異種的精靈族之間有盟友關系。正因爲如此,榭娜琉絲才會成爲勇者的導師。然而,桑迪亞爾王國的公主竟當著精靈的面,赤裸裸地表露對于異種族交流思想的無比厭惡。

「你這家夥,一直以來都是這麽看待我們姊妹的對吧。」

榭娜琉絲的語氣夾帶些許哀傷,低聲地說道。

「是呀。爺爺大人到底爲什麽會和精靈之輩建立友誼呢?如果我成爲國王……不,只要我回到國內,一定要立刻終結和精靈的友好關系。」

「你這家夥……!」

無論是誰都難掩驚愕之情。不但把勇者當成道具和誘餌.泰然自若地將他和魔王一同誅殺;現在還大剌剌地對一同冒險至今的夥伴投以厭惡之情。

難道,這就是被人尊爲聖女的安娜.桑迪亞爾的本性嗎?

「好啦,老是愣在這個地方也不是辦法,一起回去吧。回去令人懷念的祖國啰!回到國內後,我們就是英雄了唷!」

安娜·桑迪亞爾的眼神閃閃發光,在魔王城中綻開豔麗的笑容。

而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安娜以外的衆人只能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

「還、還活著嗎……勇者……」

勇者的夥伴們離去後不久,空間忽然扭曲裂開。

渾身是血的魔王抱著勇者,從被封閉的空間中跌出來。

因爲嚴重的魔力不足和失血過多,魔王的視線早已模糊不清,幾乎就要失去意識。勇者則是比魔王更加鮮血淋漓,手腳無力地垂落在地。

「不過,沒想到那個有名的聖女居然是這種本性。不管勇者是因爲暈厥還是死掉才沒有半點反應……但沒能聽到剛才那段話,應該算是好事一樁吧。」

可能是因爲還保有意識的關系,魔王在無意中聽見了她們的對話。沒想到被世人奉爲聖女的那女人,竟然將自己的同伴當成道具般利用;這份如海深的城府簡直令人驚愕得五體投地。

「但是其他同伴好像沒有贊同……至少這點值得安慰。」

魔王一邊扛著勇者一邊自言自語,像是要找人求救似地一步步往前走去。臉上滿是裂痕的面具此時終于碎裂;盡管面具經過魔術強化,但還是無法承受那種規模的攻擊魔術。

然後,自碎裂四散的面具下露出的,是及背的豔麗黑發與白肌、細長的睫毛、端正的鼻子和唇齒。魔王面具下的真面目美麗得令人無法呼吸、無法言語。

可惜的是,現在那副美貌因爲滿身傷痕與血迹而黯然失色。

「魔王大人!」

披著漆黑铠甲和頭盔的黑騎士,以及隨侍魔王的女仆匆忙趕來。兩人似乎也在戰鬥中負傷,行動顯得有些遲緩。黑騎士的兜铠多處龜裂,正不斷流出鮮血;一旁的女仆也好不到哪去,不僅女仆的制服破損,裸露的肌膚也隨處可見燒傷和刀傷。

「幸好您平安無事,魔王大人!什……爲什麽連勇者也在?」

黑騎士一邊從魔王手中接過勇者,一邊對眼前的狀況感到愕然。

「看來這家夥一直都被聖女當成道具在操弄。他還有氣嗎?」

魔王問完,黑騎士立刻將臉貼近勇者的口鼻。透過頭盔,黑騎士隱

隱聽見微弱的呼吸聲。

「……是的,勉強還有一口氣。」

「那麽我想救活他。」

「謹遵魔王大人聖意。」

黑騎士說完毫不猶豫地小心背起勇者,立刻趕去尋找懂得醫療魔術的同伴。

然而這個時候,三個人都沒有發現勇者的眼角流下一滴淚水。

「魔王大人的傷勢如何?」

留下來的女仆如此詢問,于是魔王搖搖頭告訴她自己沒事。

「我本來想保護勇者,後來卻反而被他保護了。從聖女的說詞聽來,勇者好像本來就不打算殺我,而且居然還想促進人類與異種族的友誼。看來這家夥跟人類理想中的勇者不太一樣。說不定聖女正是因爲這樣才舍棄他的吧。」

「真可憐……可是他竟然保護了魔王大人,這個勇者真的是人類嗎?」

不管是不是勇者,所有的人類應該都恨不得殺死魔王才對,難以想像竟然有人會拯救魔王。

「嗯,雖然很難以置信,但他好像是從異世界召喚來的異邦人。大概是因爲這樣,思考方式才會異于常人吧。無論如何,他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

魔王倚著女仆的肩膀,跟在黑騎士的後頭追去。

魔王自己也受了重傷,但這等傷勢不至于危及生命,所剩無幾的魔力正一點一點地治療她的身體。然而勇者就不同了,他此刻的狀態相當危急。大概是爲了保護魔王,魔力幾乎都消耗殆盡了。話說回來,他們甚至不確定他有沒有自我治愈能力。

「夥伴們的損傷狀況呢?」

「是,避難者們全都平安無事。因爲聖女成功討伐魔王的傳聞,人類的聯合軍也暫時退兵了。雖然無法保證將來不會再攻過來,但是聯合軍那邊也有相當程度的損傷,重整軍備應該需要一段時間。我軍方面,只要魔王大人還健在,隨時都可以再戰。」

「說的也是。對方失去了唯一能與我抗衡的勇者,此刻正是良機。趁現在,立刻讓我軍撤退、強化防線,同時把握時間治療傷患。」

「遵命。」

簡短回應後,女仆放出了燕子外形的使魔,向最前線的指揮官傳達魔王活著的消息與剛剛的命令。

「……聖女啊,好好爲自己的所作所爲後悔吧。我最痛恨像你這種背信忘義的家夥了。」

魔王對不惜犧牲勇者也要殺掉自己的聖女輕蔑地啐了一口。

大陸曆三〇〇五年,由桑迪亞爾王國率領的聯合軍對帝國發動了戰爭。最後,最前線的勇者和他的夥伴們身先士卒、成功討伐了魔王,由人類一方取得了勝利。

以聖女——安娜·桑迪亞爾爲首,那些英雄們的傳奇在聯盟國間廣泛流傳。

與魔王同歸于盡的勇者則實現了他的遺願,沒有在曆史上留下紀錄,連墳冢也未建立。因此,幾乎沒有人知道這位勇者的名字。

桑迪亞爾王國的國史如此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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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27 pm

第一卷 第一章 遭到背叛的勇者蘇醒
兩周後,一頭紅發有如火焰般的少年——史特拉斯·阿蒂爾獨自在被安排好的房間內完成打包,准備踏上旅程。以發箍理好紅色的頭發後,他背起長劍、提起裝著行李的包包;今天,他將要離開這個國家。

雖然一身劍士風格的裝扮,他的身上卻沒有铠甲之類的防具。就算現在並不需要戰鬥,這服裝以劍士而言仍輕便過了頭。不過這種打扮原本就是爲了模仿既是救命恩人、又是仰慕的那個人的風格,所以他並不以此爲意。

而且,這件外套並非隨處可見的普通外套,而是附有魔術的特殊裝

備。

「等著吧,大哥……」

這肯定是趟危險的旅程,但少年的心意已決。

「你要走了嗎?」

一個聲音自背後傳來。轉過頭去,只見一對有著美麗的容貌和尖耳、晶瑩剔透的白肌和銀發的精靈姊妹正站在那裏。那是被他當成兄長般仰慕之人的師父,以及她的妹妹,兩人都是一同旅行至今的夥伴。

「是啊。我認爲大哥一定還活在世上,畢竟他可是強得亂七八糟的人嘛。」

「……說的也是。」

精靈族的女性——榭娜琉絲·沃卡和她的妹妹蕾茵,這兩人是與桑迪亞爾王國友好的精靈族族長之女,身分如同人類世界的王族。

「榭娜琉絲大人和蕾茵小姐也准備離開這個國家嗎?」

發現兩人也在打包行李之後,史特拉斯跟著問道。

雖然行李的數量不多,但印象中那已是她們全部的家當。

「姊姊是因爲看上了那個人,而我則是爲了遊曆世界才離開故裏。但既然安娜·桑迪亞爾質疑人類和精靈族的友誼,我們也不適合繼續留在這個國家了。所以我們打算回故鄉去。」

「明明才回來不到兩個禮拜而已……真是慘透了呢。」

瞥見史特拉斯沈著一張臉,榭娜琉絲和蕾茵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然而她們的笑容也顯得有些苦澀。

「不用放在心上,史特拉斯。說起來精靈本來就是異種族,人類終究不可能接受我們。」

榭娜琉絲落寞地說道。

但是史特拉斯立刻出口反駁。

「不對,我從來不曾這麽想過!當然,大哥也是一樣的!」

「這我當然知道。可是人類不全都像你跟我的笨徒弟一樣,其中存在著很多內心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家夥。這點你應該也深有所感不是嗎?」

聽了榭娜琉絲的話,史特拉斯緊抿嘴唇。

沒錯,她說的一點都沒錯。雖然只有短短一年的時間,但一直朝夕相處的夥伴竟背叛了他們。

「你可別告訴她你要離開的事喔。那個女人不會輕易放過你和奇雅的,畢竟你們可是難得的人才呢。」

即使沒有榭娜琉絲的忠告,他也完全不打算去幹那種蠢事。

就算被那個女人重用、被稱贊爲人才,他也一點都不感到高興,反而還一肚子火。

那個女人從自己的身邊奪走了重要的人後,居然還想要我爲她效カ——一想到這點,他就忍不住怒火中燒。

爲了改變話題,史特拉斯轉而詢問不在此地的另一個夥伴的消息。

「對了,奇雅有什麽打算嗎?」

「那孩子似乎也要離開這國家。這麽說來你們應該一起行動比較好,那個女人說不定會派出追兵。奇雅是個成長空間還很大的優秀魔術師,可是沒有前衛幫助的話就不能發揮實力。那孩子應該還在整理行囊,現在去找她的話剛好趕得上。」

她的目的一定跟你相同吧。榭娜琉絲說道。

「就這麽辦!我會連大哥的份一起保護好她!」

史特拉斯很顯然只是在勉強激勵自己,但精靈姊妹沒有戳破這點,默默地點頭。

「那就在此別過。」

「你們也要保重哦。」

沒有再次相會的約定,他們或許永遠不會再見了。

目送榭娜琉絲姊妹離去後,史特拉斯拍了拍臉頰,試圖揮散離別的寂寞,然後像是爲了替自己打氣般地提高音量。

「那我也上路吧。總之先去找奇雅……要等著我喔,大哥!」

然後少年拎起行囊,奔出房門。

就這樣,史特拉斯·阿蒂爾踏上了旅程。

安娜·桑迪亞爾正待在自己的房間裏,拚命忍著想要大笑的欲望。

殺死魔王、光榮歸國後,已經過了兩周的時間。在那之後,一切都完全按照自己安排的劇本發展。

其中最讓她歡欣不已的,莫過于繼承王位一事。

讓立下莫大戰功的安娜成爲下一任女王——宮裏開始出現這樣的聲浪。

安娜的姊姊,賽麗安·桑迪亞爾是個聰慧的人,從小就博學多聞。因爲其優秀的人品、勤勉的個性還有靈敏的思考,她一直受到家臣們的期待、國民們的傾慕,被視爲下任女王的最佳人選。

然而,安娜認爲學問的多寡和王者的器量根本毫不相幹。

長久以來,安娜用拿手的醫療魔術不分貴賤地幫助了許多人,在不知不覺間被尊稱爲聖女。而現在,她又因爲打倒魔王、拯救了國家的危機,被國民寄予重望。

安娜用行動和實績證明了自己的器量。不像姊姊一樣,只會躲在國家、城堡和士兵背後死讀書。

盡管姊姊的親信們正努力壓制安娜日益高漲的支持度,但那簡直難如登天。一想到這裏,她便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

除此之外,成功破壞與異種族的精靈族的友誼關系也相當令人高興。

安娜非常厭惡異種族。絕大多數的異種族都比人類優秀、比人類長壽。然而他們卻不願被支配,一天到晚提議和人類和平共存。

太做作了,簡直令人惡心。

明明擁有遠勝人類的力量,居然還說什麽「想跟人類友好相處」。那些異種族私底下絕對瞧不起人類。

正因爲如此,這一年實在痛苦極了。

雖說是爲了「道具(勇者)」,安娜卻不得不跟那對討厭的精靈姊妹一同旅行,甚至同床共寢。

不過,這一年來的忍耐總算有了回報。

在前幾天召開的諸國聯合會議上,安娜以討伐魔王的第一功臣身分出席,並提出放棄異種族友好政策的提案。不僅桑迪亞爾王國,連其他的盟國也都大吃一驚。

桑迪亞爾王國是聯盟諸國中,唯一跟高傲尊貴的精靈族建立友好關系的國家。而那個國家的第二王女竟然提出這等意見,也難怪其他人會驚訝。

然而,她的發言正一點一點地改變桑迪亞爾國內的輿論。

安娜的主張是這樣的——

「這一年間,我和精靈族一同旅行,親眼見識了他們的強大之處。他們的智力、魔力都高深莫測,遠比人類優秀得多。那種令人畏懼的力量或許有一天會成爲人類的威脅。所以我們必須盡快將他們從這個世上驅逐才行。」

聯盟諸國一致贊成了。理由很簡單,因爲他們全都沒有與異種族建立友誼關系。如果桑迪亞爾王國自願放棄這項優勢,對聯盟諸國而言反倒幫了個大忙。

畢竟就算彼此結盟,每個國家都還是希望自己是聯盟中最強大的。

安娜只是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而已。

「真的全部都照著計劃進行呢。」

她並不像腐敗的貴族那樣極其奢華之能事,也不會榨取民脂民膏。今天還利用會議之間空檔到街上與人民交流。

她與小孩子一同遊玩、歌唱。

爲了幫助在戰爭中失去雙親的孩子,孤兒院和學校的建立計劃也正順利進行。

她和姊姊不一樣。

一步都不踏出城堡,只會成天待在書房研究治國之術。

「我絕對會當上女王。」

安娜·桑迪亞爾的臉上浮起一抹充滿深意的笑容,但那笑容並沒有持續太久。

因爲侍女恰好前來轉達近衛騎士求見的消息。

緊隨著步入房間的,是一名身材修長的金發青年。年紀大概是二十多歲左右。

他名叫尼爾·克裏耶弗,是負責保護安娜的五十名近衛騎士的隊長。

「嗯?怎麽了嗎?」

尼爾簡單行了個禮,然後低頭開始報告。

「是。沃卡姊妹不知什麽時候從住處消失了。」

「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打算過幾天後便趕走她們。再說她們若是真的有那個意思,憑人類的力量是不可能找到她們的。」

「是。另外……不久前下面傳來急報,史特拉斯·阿蒂爾和奇雅·史莉茲兩人似乎也已離開王都。」

安娜的臉上終于失去笑容。

「你說什麽……!那是真的嗎?」

「是的。士兵們已經盡カ挽留,請他們至少來和公主殿下道別,卻還是被他們強行闖關。兩人雖然年幼,但畢竟是拯救國家的英雄,士兵們想必也很爲難才是。」

「那就沒辦法了。現在的人手足夠派出追兵嗎?」

「沒問題。」

「那就交給你了。請盡快保護好他們,要是落入其他國家手裏就麻煩了。」

尼爾簡短地回應安娜的指示,接著再次行禮離開了房間。

安娜一個人留在房間,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

「他們究竟是爲什麽想離開這個國家呢?」

明明都說了要重用他們。

以劍士來說,史特拉斯的技術還不純熟;若能加入騎士團,成爲獨當一面的騎士,就能讓抛棄他的雙親刮目相看了。

奇雅也是,還沒發揮全部潛カ就已經是一名非常出色的魔術師了。爲了助她更上一層樓,自己連優秀的老師都准備好了。

而且考慮到沒有貴族身分,兩人將來可能會很辛苦,她甚至願意收養他們……。

「……爲什麽?」

她面無表情地喃喃自語。

「爲什麽他們兩個連拒絕都不拒絕,就擅自跑掉了呢?」

安娜歪著頭,百思不解。她心裏明明就對同爲人類的史特拉斯和奇雅很有好感,真心把他們當成夥伴看待;她從來不認爲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在梅瓦利亞的大陸,存在著一個以魔王城爲中心、異種族聚集的國家。

所謂的異種族,即是受到人類迫害的種族;而將他們召集起來的人,就是所謂的魔王。

這個國家被人類喚作「帝國」並受到人類畏懼。與此同時,另一群人則將大陸北方的世界稱爲「幻想世界」憧憬著這片土地。

另一方面,也有一些居住在大陸北方以外的種族和部族不受帝國統治。他們大多居住在隱密的村落,其中也有一些部族和人類國家建立起正式的外交關系。

相反的也有不少受到同族迫害的人類逃到北方;即使身爲人類卻爲異種族所接納。因此定居于帝國的人類也不在少數。

而就在這帝都「伊斯魯奇」一角的某個家中。

「他還沒清醒嗎?」

魔王喃喃問道。

她走近全身包滿繃帶的少年,在他的床邊拉了張椅子,迳自坐下。

與迎戰勇者的時候不同,她的身上穿著一件白襯衫,打扮得就像個普通的村姑。

但就算是如此不起眼的裝扮,仍難掩她美麗的容貌。豔麗的長發漆黑得宛如黑暗,和白皙通透的肌膚彼此相映;她自己的傷勢似乎也還未痊愈,好幾個地方仍纏著繃帶。

「很遺憾,直到現在還未醒來過。」

留著亞麻色的頭發、身穿女仆裝的女性搖搖頭。她的名字是克拉麗莎。

當勇者和魔王逃離封閉空間的時候,與黑騎士一同趕來的女仆正是這位女性。

她是魔王的親戚,連長相也有些相似。但她似乎較爲年長,與魔王二十歲左右的容貌相比,她給人的印象更加成熟。

「魔力和體カ都奇迹般地複原了,唯獨意識始終無法恢複。」

「這樣啊。」

魔王有氣無力地對克拉麗莎應了一句,然後溫柔地撫摸起勇者的頭發。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想問你出生國家的事;然後,我想告訴你我的名字。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聊聊。所以,能不能請你睜開眼睛?」

她一邊用纖細的玉指梳著勇者的發絲,一邊繼續說下去。

「還是說,你是因爲遭到背叛的打擊而不願醒來呢?請放心,這個國家沒有你的敵人。在這裏所有人都是一家人,全都是你的夥伴、你的朋友。」

然而,勇者沒有半點反應。不過她打從一開始就不認爲他聽得見自己的聲音,所以原本就不抱任何期待。

「話說回來……國內的災情怎麽樣了?」

魔王停止梳理他的頭發,把臉轉向一直在後頭待命的克拉麗莎。

「是。目前尚未傳來人類燒殺擄掠的報告,不過有幾處街道因爲戰鬥而有所損壞。包含魔王城在內,主要街道的建築物大部遭到破壞,必須盡快修複。」

「原來如此……雖然已經把戰鬥規模控制到最小了,果然還是無法完全避免災情。暫時就先一邊加強領土防衛,一邊專注于修複街道吧。」

克拉麗莎點點頭,對莉歐妮的提案表示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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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遭到背叛之後 Empty 回復: 勇者遭到背叛之後

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2 pm

「雖然這個季節沒什麽大礙,不過北方的冬季很長,入冬後各地都會降下大雪。沒有發生掠奪的情況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盡管不是完全不能住人,但可以的話任誰都不想住在這種地方。這就是北方的環境。

「……正因爲如此,我們才能在這裏建立國家。」

大陸北方終年都覆蓋著厚得誇張的積雪,外敵難以侵入。除此之外還有大雪和冰點以下的極寒氣候保護,可說是一座天然的要塞。

「幸好戰爭的前線不在大陸北方,而是在西部的桑迪亞爾王國邊境,所以帝國內部的損害才能降至最低。」

勇者一行人雖然打倒了衆多的士兵,卻沒有殺死半個帝國平民。克拉麗莎不禁也開始相信,勇者其實希望與異種族友好相處的傳聞。

克拉麗莎一邊對莉歐妮報告,一邊整理自己的想法。

擔任莉歐妮的專屬女仆的同時,她也身兼顧問和輔佐者的職位。

「原來如此……」

「根據諸位將軍的報告,聯合軍的任務似乎只是把勇者送到魔王大人身邊而已。他們的戰術與其說是要突破防線,不如說是爲了貼近帝國軍的前線。」

聽完克拉麗莎的說明,她也認爲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戰術。

「爲什麽人類這麽想要擴大領土呢?當然,領土擴張有很多好處,可是我們……只不過是希望能不受迫害、平靜地生活罷了。」

魔王語氣寂寞地說著。

爲什麽人類就是無法理解呢?

難道他們不會對無止境的戰鬥感到疲倦嗎?難道他們不覺得傷害他人、有人死去是件難過的事嗎?

「總而言之,今後的情況很令人擔心呢。人類的國家似乎正盛傳我已經死去的傳言。」

「是的,聯盟諸國乘勝追擊的可能性很大。」

動員國家需要花費許多時間,而且這麽大的動作相對地也容易察覺。

但是,如果人類派出一小隊的菁英潛入帝國的話該怎麽辦?

人類世界中存在著一群視魔王與帝國爲邪惡的化身,並以打倒異種族爲夢想的人。好像是叫什麽冒險者來著?他們大多待在公會裏從事討伐魔物的工作,但也有不少實力不錯的家夥會組成隊伍,爲了討伐魔王而闖入帝國。

「話雖如此,實カ跟勇者和他的同伴們一樣強悍的家夥應該不多吧。」

如果真有這種家夥存在,應該會參加上次的戰鬥才對。

「不過那個聖女的魔術很棘手呢,我可不想再嘗一次那種攻擊的滋味。看樣子人類真的花了不少精力在開發魔術……老實說,如果沒有勇者的掩護,恐怕我早就死在那裏了。」

「……是那麽可怕的魔術嗎?」

克拉麗莎不禁爲魔王的自白感到驚訝。

于是魔王對她苦笑了兩聲,開始說明當時的經過。

「你想像看看,當你被魔術關入一個會把人壓碎的空間,好不容易以爲就要打破它的時候,各種上級攻擊魔術卻突然像雨點一樣從天而降,還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喔!而且空間被封閉,根本無處可躲。就算是魔王,終究也只有一條命,我當時真的差點挂掉了呢。」

「沒有對策嗎?」

「既然是以魔力壓縮空間的魔術,只要魔力比施術者更強就能打破它。可是真正麻煩的是接踵而來的攻擊魔術之雨。唯一的應對方法,就只有在魔力耗盡前突破那個空間,然後全力張開障壁撐過去而已。」

「但連魔王和勇者都差點沒命的攻擊,其他人有可能撐住嗎?」

——與其說這是對策,不如說是單純的硬拚。

克拉麗莎毫不掩飾自己的愕然,深深歎了口氣。

聽了她那一針見血的質疑,魔王也坦率地點點頭。

「畢竟是在不吃不喝、連續對戰了兩天兩夜的情況下遭到偷襲的嘛。連精疲カ盡的我們都撐過去了,只要事前防範、好好保留魔力的話,還是有辦法對抗這個魔術。問題是對方應該也會針對這點進一步改良,那才是令人頭大的地方。」

「……說的也是。」

「因爲物理攻擊完全派不上用場,這對天生魔力不足,純粹依靠強韌肉體的種族相當不利呢。雖然我認爲應該可以從外側破壞它,但不確定行不行得通。」

魔族害怕的並不是人類開發了這種魔術,而是促使人類開發這種魔術的執著,以及不惜犧牲同族也要達成目的的作法。那才是最大的威脅。

在帝國,背叛同伴是一種禁忌。

雖然法律沒有明文禁止背叛,可是對被人類迫害、驅逐、好不容易團結在一起的異種族而言,夥伴就跟家人一樣重要。

所以,利用同伴這種事他們根本無法想像;就算能夠想像,情感上也辦不到。

正因爲如此,帝國人民非常同情從異世界被強行召喚過來、當成道具利用,最後還被當成炮灰丟棄的勇者。

依據蘇醒之後的行動和態度,帝國正考慮收留勇者。盡管之前曾是敵人,但勇者一行人從未取過任何一個帝國士兵的性命。

魔王一定也很希望讓勇者變成自己的同伴吧。克拉麗莎如此思忖。

她是個溫柔的王者。不過最主要的理由恐怕是……。

「唔、嗯……」

當克拉麗莎正暗自思索的時候,勇者突然發出呻吟。

兩人不禁互望一眼。

「喂、喂!他剛剛哀號了耶。」

「那也是沒辦法的,畢竟他被自己的夥伴背叛了。先不提肉體的傷害,精神上的打擊應該很大才對。如果這樣還能睡得安穩就太厲害了。」

他仿佛很痛苦、很悲傷、很難受地緊緊揪住棉被,從口中吐出孱弱的呻吟。

「沒事的。」

魔王以雙手包覆勇者緊握的拳頭。

「沒事的,這裏沒有人會背叛你。所以你不用擔心,忘了那些利用你的卑鄙小人吧。就算全世界與你爲敵,我也會站在你這邊。」

魔王溫柔地說著。

「而且背叛你的只有聖女而已,其他的夥伴似乎也爲她的惡行感到憤怒喔。所以,請你睜開眼睛,不要認輸。若是在這裏認輸的話,你就只能在悲傷中死去。求求你……快點醒來吧。」

正好就在這個時候,奇迹發生了。看見眼前的景象後,克拉麗莎驚呼了一聲。

「魔、魔王大人!」

不知道是魔王的思念成功傳達,抑或只是時間上的巧合,勇者的眼睛竟緩緩睜開。

「很好,你沒有認輸。那麽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的名字是莉歐妮·修梅爾,你呢?」

當勇者終于睡醒的同一時間,少年和少女正走在通往桑迪亞爾王國北境的街上。

「我還以爲史特拉斯當時絕對會忍耐不住、沖上去殺了公主殿下呢。」

灰發的少女打從心底不滿地抱怨。

「別一臉遺憾地說風涼話啦!可以的話,我也很想立刻殺了她啊……可是,大哥一定不會希望我那麽做的。」

背著兩人份行李的紅發少年反駁了少女的發言。

「也對。不過真要說的話,史特拉斯應該是大叫著:『你這混帳,看你幹了什麽好事!』不顧一切跑去複仇的那種人才對吧。」

聽見身披長袍、一頭灰發的嬌小少女的話,用發箍束著紅色短發的少年,史特拉斯·阿蒂爾的臉上浮現僵硬的笑容。

「雖然我剛剛不是那個意思,不過你說的倒也沒錯……」

「嗯?」

一臉不解地歪著頭的灰發少女名叫奇雅·史莉茲。跟史特拉斯一樣,她也是勇者的同伴。目睹勇者死去的時候,奇雅曾一度因爲打擊太大而呆若木雞,仿佛失去了魂魄。

當安娜決定不確認勇者的生死,直接從魔王城返回桑迪亞爾王國時,史特拉斯等人也曾試著反抗。然而,由于奇雅和蕾茵·沃卡已嚇得魂飛魄散的緣故,史特拉斯等人的行動也受到限制。

回到桑迪亞爾王國後,奇雅仍維持了好幾天這種狀態,甚至得由榭娜琉絲和蕾茵幫忙進食和喝水。

直到數日前,奇雅才像取回魂魄般忽然動了起來。而且一蘇醒後便立刻開始打理自己的行囊。

就在榭娜琉絲姊妹正驚訝不已時,她忽然說了一句話。

「我不要待在這種國家。」

那就是她相隔多時所說的一句話。

奇雅和史特拉斯都是桑迪亞爾王國的國民,也都有著不幸的童年。史特拉斯曾被父母抛棄,就在面臨是要餓死街頭、還是要殺人行搶的生死關頭時得到了勇者的幫助。

奇雅則出生在一戶平凡的家庭。雖然天生擁有超越宮廷魔術師的龐大魔力,卻經常因爲情緒波動而令力量失控,因此被家人和村民們畏懼,一直孤獨一人。

而拯救了她的正是勇者。勇者不惜向榭娜琉絲下跪,拜托她教導奇雅使用魔術的基本方法,奇雅才終于學會如何控制魔力,力量不再失控。然而村子裏早已沒有奇雅的容身之處,于是奇雅不顧勇者們的勸阻,決定冒著危險加入勇者們的旅程。

雖然一開始不太順利,但勇者總會在危急的時候挺身幫忙。幫助史特拉斯的時候也是,盡管嘴上常常抱怨不停,但勇者還是一直保護著他們。

「我們一定要變強才行呢。」

「沒錯,然後一定要找到大哥!」

他們不想繼續當別人的包袱。雖然累積了實戰經驗後,他們的實力的確一點一點地在成長,可是在與帝國的戰爭中還是一點忙都幫不上。

當仰慕的勇者遭到背叛的時候也是,自己什麽都辦不到,只能難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實在太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我說,真的還活在世上對吧?」

奇雅沒有明白說出這句話的主詞。

「這還用說嗎!他可是我的大哥耶?是連高高在上的精靈族之長都能把酒言歡、超乎人類常理的那個大哥喔。現在他搞不好正在和魔王一起喝酒呢。」

「嗚哇——好像很有可能的說……畢竟那個人也說過自己只想和魔王戰鬥,卻不想互相殘殺;就算他真的和魔王一起喝酒也不意外。光是想像就覺得可怕。」

不過啊——史特拉斯接著呢喃。

「說到與異種族建立友誼,雖然我沒讀過什麽書不太清楚,總之就是和榭娜琉絲大人的精靈族,還有住在帝國的獸人、妖精一起和好相處吧?」

「嗯,簡單說就是那樣沒錯。」

「既然如此,這樣有什麽不好嗎?人類當中也有很多爛到極點的壞人啊,就像那個女人一樣。一個人是好是壞跟種族有關系嗎?應該沒有吧?」

「……我覺得沒有。」

史特拉斯回想起大哥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出身和種族的差異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哥以前也這麽說過。」

「嗯。」

史特拉斯突然停下腳步,擡頭仰望天空,腦海中浮現被自己仰慕爲大哥的勇者。

因爲如果不擡起頭的話,眼淚似乎隨時會掉下來。

「其實我很不安……大哥雖然相信能與異種族友好相處,卻被同爲人類的夥伴背叛了,或許他會因此憎恨我們也說不定。下次見面的時候如果被他當成叛徒,我該如何是好呢……」

「……不會有那種事啦。」

史特拉斯不安的聲音被奇雅的言語蓋過。

「而且就算被當成叛徒,我們的心意也不會改變不是嗎?只要我們努力地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傳達給他,那個人絕對會理解的。因爲他很溫柔嘛。」

「真的沒問題嗎……」

「一定沒問題的。」

于是史特拉斯吸吸鼻子,用袖子抹了抹眼角,重新擡頭挺胸地望向前方。

「謝謝你,奇雅。我一定會找到大哥的。」

「嗯,一定找得到的,因爲還有我在呀。」

兩人一同向前邁進。

「對了,史特拉斯。」

「什麽事?」

「現在才問好像遲了點,不過我們要穿過國境對吧。在那之後的目的地決定好了嗎?」

「哦哦,那當然是——帝國啊。」

仰慕著勇者的少年和少女們,就這樣朝大陸北方的帝國前進。

另一邊,精靈姊妹榭娜琉絲·沃卡和蕾茵·沃卡也已回到故鄉,並迅速將事情的經過告知村子的長老。

「原來如此……沒想到被人稱爲聖女的那位公主實際上居然是那種人。看樣子我的眼力還太不成熟。」

一臉悔恨地自言自語的,是一位生著精靈族特有尖耳的壯年男子。

他身爲村子的長老,同時也是沃卡姊妹的父親,名叫海雅盧爾斯·沃卡。他的容貌和榭娜琉絲姊妹有幾分神似,以人類的標准而言,乍看約莫三十幾歲年紀。一身結實的身體纏著精靈族獨有的傳統服裝,看起來有如神話中的戰神。

一如其外觀給人的印象,他不僅跟所有精靈一樣擅長魔術,更精通各種武藝,擁有名符其實足以領導精靈們的實力。盡管如此,海雅盧爾斯卻跟其他高傲、不喜與人類往來的精靈截然不同,喜歡特立獨行。其中最大的事迹便是與桑迪亞爾王國成爲盟友。

由于村子座落在桑迪亞爾王國附近,自古以來便經常與其發生大大小小的紛爭。爲了避免無謂的爭鬥,也爲了下一世代的未來,海雅盧爾斯才決定結盟。

不侵犯彼此的土地,不進行無謂的鬥爭。

雙方成功結盟的原因,除了海雅盧爾斯與當時的桑迪亞爾國王氣味相役之外,第二個原因則是因爲海雅盧爾斯本身的怪脾氣。

本以爲這份友誼將會順利維持下去……直到幾天前。

「不過真令人難以相信……想不到那小子居然就這麽死了。」

「我也不相信他會這麽簡單地死去。但是我從未見過安娜·桑迪亞爾使用的那種魔術,不擅長對付魔術的勇者恐怕……」

「居然是連你都沒見過的魔術嗎……那樣的話,我們也必須開始思考將來的對策了。」

姊妹兩人點頭贊同父親的話。的確不能再繼續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了。

桑迪亞爾王國已經興起一股反對與精靈族結盟的聲浪。只要安娜·桑迪亞爾還活著,這股聲浪恐怕只會愈來愈大。

而且,盡管爲數不多,桑迪亞爾王國仍有少數人知道這座隱居地的位置。人類隨時有可能會對這裏發動攻擊。于是海雅盧爾斯猶豫了一會兒,決定對女兒們坦言相告。

「其實就在你們回來前不久,有位老朋友對我提出了邀請。」

「邀請?」

「正確地說,應該是邀請和警告。」

姊妹倆的表情一下子繃緊。

「既然還有警告的話,看來這份邀請沒那麽簡單呢……」

「事情的確不單純。不過,跟與我族築起友誼關系並維持至今、擁有智慧的前代國王相比,現在的國王無論判斷カ和器量都遠遠不及。而且聽說宮中主戰派的貴族也不在少數。」

偏偏這個時候又出現了反精靈的聲浪。

「所以那位友人建議我們投靠『帝國』。」

「那、那樣的話……」

「就算如此,這會不會太勉強了?」

盡管精靈也是異種族之一,但不久之前才與人類結盟、以聯合軍的一員與帝國發生戰爭。

雖說礙于高傲的天性無法背棄盟約,同時因爲有許多聚落鄰近桑迪亞爾王國,才不得不與人類站在同一陣營;但對身爲敵人、立場敵對的自己,帝國真的願意誠心接受嗎?

會懷疑背後可能另有內情也是理所當然。

「老實說我也覺得這麽做很亂來,很可能是某種陷阱也說不定。不過帝國方面表示,他們是在理解一切原委的情況下才提出這個建議。」

看見女兒們仍舊一臉難以置信、驚愕得無法言語的模樣,海雅盧爾斯接著說道。

「聽我說,帝國認爲對抗人類『聯盟』的唯一方法,就是把我們異種族也團結在一起。另外,帝國境內住著不少人類,你們應該知道吧?」

兩人點頭,表示自己也都知道那件事。

「人類有時會做出非常可怕的事,甚至會把自己的同族當成家畜來使喚。如果你們所說的都是事實,那麽桑迪亞爾的公主恐怕也是那種人。對于無法忍受那種殘酷對待、冒著生命危險逃往帝國的人類,帝國懷著善意收留、保護了他們;所以住在帝國的人類是絕對不會背叛異種族。」

雖然過去早有耳聞,但他一直對此半信半疑,直到先前的戰爭才得以確定。因爲在攻向自己的帝國軍中,甚至混雜著手無寸鐵的人類。

「我們沒有太多時間考慮了。誰都不知道桑迪亞爾王國會以什麽方式、什麽時候攻過來,與其躲在這裏發抖等待,不如投靠帝國賭一賭。若是與桑迪亞爾間的盟約構成阻礙的話,就算要拿我們的腦袋交換,我也會設法拜托他們饒過其他人。」

最壞的情況頂多是一起共赴黃泉。對于父親所言,兩人毫不猶豫地點頭贊同。

這點程度的覺悟,早在她們決定離開村子、成爲勇者的夥伴時就已做好了。

「雖然只是我微不足道的希望,但若我們能保住自己的人頭,一起在帝國生活……說不定有朝一日還能跟那小子重逢。」

聽見這句話兩人的臉色驟變。這麽一想的確有道理。

榭娜琉絲和蕾茵都相信勇者還活在世上。可是還活著的話,又身在何處?

答案自然是帝國,這是最有可能的選項。

「呼……這話題今天就到此爲止吧。光是我們三個人討論也解決不了問題,明天再召集其他人一起共商決議。現在就先好好休息,你們一定是不眠不休地趕回來吧?」

兩姊妹的父親一邊對眼神閃閃發光的女兒們苦笑,一邊說著。

然後兩姊妹才仿佛忽然想起一時遺忘的疲勞,露出疲憊的表情。

「好,那我們今天就先休息吧。」

「那麽我也先回去了。」

兩人說完,對父親點頭行禮後便返回自己的房間。

確定女兒們的身影消失之後,獨自留下的海雅盧爾斯深深歎了一口氣。

然後他伸出手,盯著只剩一半酒水的酒瓶沈思。

「那個笨蛋,竟然被自己人給背叛……回來後一起共飲這剩下半瓶酒的約定該怎麽辦啊?」

海雅盧爾斯相信他不會輕易死去。但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往壞的方向想。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只覺得他是個不懂禮節的臭小子;後來雖然還是沒什麽禮貌,卻漸漸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類。盡管跟前代桑迪亞爾國王屬于不同類型,卻是海雅盧爾斯有生以來第二個中意的人類。

雖然他似乎有一段難以啓齒的過往,但海雅盧爾斯並不介意。大概是因爲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吧。

即使以父親的角度來看,自己女兒也是對他人十分嚴格的人。而他竟能熬過了那嚴酷的鍛煉,還成功得到極度厭惡人類的榭娜琉絲的認同、拜她爲師。當時海雅盧爾斯真的嚇了一跳。以此爲契機與他小酌一杯後,也許是因爲不常喝酒的關系吧,想不到兩人居然酩酊大醉、成爲了好友。直到一年後的今天,仍能鮮明地想起那段回憶。

結果後來鬧過了頭,一群大男人開始大聊情色話題:最後自己被妻子,勇者則被榭娜琉絲狼狠痛毆了一頓。真希望能忘掉這段丟臉的往事。

「真是的,那個色小鬼……虧我正感慨他經過一年變得如此強悍,最後卻落得這種結局。」

幹脆一個人喝掉剩下的酒算了。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搖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

「真想再一次舉杯共飲,然後重溫那些蠢事……」

勇者肯定還活得好好的。抱著這強烈的信念,海雅盧爾斯收起酒瓶。

然後第二天,精靈一族決定亡命帝國。

「我的名字是莉歐妮·修梅爾,你呢?」

被人這麽一問,勇者下意識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椎名一成。」

「椎名一成……那就是你的名字嗎?」

一成想要點頭,卻感覺不到自己的脖子有所移動。真的有傳達給她嗎?

眼皮好重,不、全身都好沈重。但最沈重的,卻是心痛的感覺。

「這一個星期以來,我一直在等你睜開眼睛喔。」

耳邊響起一名女子欣喜的聲音。然而視線有些模糊,看不清楚她的臉龐,只能勉強辨認出那頭黑色的長發……是誰?就在這時候,腦中忽然有了答案,熊熊回想起聲音的主人。

「這聲音……是魔王嗎?」

他並不是刻意質問她,只是單純說出心中所想。

接著他聽見,自己身旁的兩名女性同時驚訝地屏住氣息。

自稱椎名一成的勇者這才發現房裏還有另一個人。

「我應該用面具變過聲了才對……」

你居然認得出來——莉歐妮訝異地默想。能夠認出莉歐妮真實的聲音,不就代表他曾在面具碎裂後聽過她和克拉麗莎等人的對話嗎?

于是一不小心,莉歐妮說溜了嘴。

「……難、難道你……全都聽見了嗎?」

「啊啊,從你的反應看來,那果然不是夢呢。可以的話,我還真希望那只是一場噩夢。」

「唔……對不起。」

她忍不住責備反應太過單純的自己,剛剛明明就可以掩飾過去。雖然以後終究得把事實告訴他,可是這對傷病未愈的他而言實在太過殘酷了。

不知道是否察覺了她的心情,一成的臉上泛起一絲苦笑。

「你又沒做錯什麽,幹嘛道歉啊?」

真是奇怪的家夥——一成如此說道。

而莉歐妮卻不知該如何回應。因爲,此時一成的雙眼突然流下兩行淚水。

這種時候究竟該說什麽才好,她完全不曉得。莉歐妮就這樣啞然失語、無所適從地愣著。

「果然是真的啊……原來我一直都只是道具和誘餌……沒想到待人那麽溫柔的公主,竟然只把我當成道具看待,真是可笑。呐,真是笑死人了對吧?」

「誰笑得出來啊!」

聽見「前勇者」的自嘲,魔王莉歐娜·修梅爾放聲大吼。

「怎麽可能笑得出來……你絕對不是什麽道具。你就盡管憤怒、盡管憎恨吧;對于害你被召喚到這個世界、身爲魔王的我,你想怎麽憎恨都沒關系。」

「魔王大人!不管怎樣那也未免……」

克拉麗莎忍不住插嘴阻止魔王的發言。

隨便說出那種話,要是勇者真的憎恨她該怎麽辦?雖然現在還無法動彈,但他的身體總會痊愈。到了那個時候又該怎麽辦?

然而,勇者的回答卻背叛了魔王的溫柔,也背叛了克拉麗莎的擔憂。

「喂,魔王……」

「怎麽了?」

——殺了我。

「……!」

莉歐妮用力咬住下唇。她早就預料到勇者可能會說出這句話。

——然而親耳聽到的感覺卻比想像中更難過。

「……我有好幾次都這麽想過。死掉的話,或許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去……只不過一直沒有勇氣嘗試。但現在我已經不怕了。」

他對活著感到厭倦了嗎?再也無法重新振作了嗎?莉歐妮心想。

就算那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他以等同綁架的形式被召喚魔術帶來這個世界,又被諸國爲了自己的利益推上戰場。他肯定經曆了不少事情,面臨過諸多生死關頭,品嘗過不少悲傷和苦難吧!所以他才會如此重視自己的夥伴,並把他們視爲自己的支柱。然而,聖女卻將他形容爲道具。她不認爲自己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情。可是她知道他一定非常痛苦,內心受到極大的傷害。

「不可以。」

她直截了當地說。

他已經不再是勇者,只是一個被夥伴背叛、灰心喪志的少年。

「唯有死,我絕對不允許。」

「……爲什麽啊?」

「你不明白嗎?」

「我當然不明白啊!被人當成道具、還那麽輕易地被抛棄;我明明像個笨蛋一樣難過得要命、痛苦得都快炸開了,爲什麽還不能死啊!既然你不想殺我,那我自己去死總可以吧!」

一成想從床上起身,卻因爲身受重傷、整整睡了兩個禮拜的緣故,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即使如此,他仍憑著意志力勉強下床,結果狼狽地翻落在地。

一成趴在地板上自嘲地發出幹笑。

「哈、哈哈哈……快笑啊,很好笑吧?」

「我不會笑的,你一點都不可笑。」

「那你是在可憐我嗎?」

「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那你到底想要怎麽樣啊!」

並不是因爲一直昏睡的關系,他的視線才會如此模糊不清。

視線之所以變得模糊,是因爲眼淚流下來的緣故。然而,一成本人沒有察覺這件事。

莉歐妮溫柔地扶起一成,催促他躺回床上。然後——

「我希望你繼續活下去,想跟你聊很多很多的事情。我想聽你談故鄉的事,想知道你的事,更希望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你。我真的很想這麽做。」

他沒有回應。不,是無法回應吧。

「你在這裏死去的話,真的沒有人會爲你傷心嗎?」

「……我只是道具而已,有誰會爲我傷心啊?」

他又想嘲笑自己,但是眼淚不斷流落雙頰,根本笑不出聲。

于是莉歐妮爲了將自己的話傳入一成內心,緩緩地、堅定地說道。「那個紅頭發的少年劍士,可是真心對聖女的做法感到憤怒。」

「…………」

一成沒有說話,所以莉歐妮又繼續說下去。

「還有那個精靈族的女性,也爲了你生氣地甩了聖女一巴掌喔。另外兩個少女魔術師和精靈少女也都爲你流淚了。」

然後她扶著一成坐回床上,再一次問道。

「如果你死了,真的沒有任何人會爲你悲傷嗎?」

「…………」

「聖女把你當成道具、背叛了你。可是她只是你其中一個夥伴罷了,並不是所有人都背叛你。」

不過在那狀況下,會有這種感覺也是無可厚非。

「你遭到了背叛,那是無可否認的事實。可是就算再怎麽憤怒、再怎麽怨恨,死掉的話一切就結束了。況且,難道死了真的就能回去原來的世界嗎?自暴自棄就到此爲止吧。」

「……可惡,你這個人說話也未免太不客氣了。」

「抱歉……我的個性就是這樣。不過與其對你施予無謂的同情,我認爲像這樣直接把話說清楚更適合你。因爲,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跨越這個難關。」

你又知道什麽啊——一成反問。于是莉歐妮笑著回答。

「至今我見過很多自稱勇者的人,但是跟你一樣擁有強大力量,卻對魔王不帶半點殺氣,還希望跟異種族和平相處的人……像你這樣胸襟廣闊的勇者,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所以——她一邊說著一邊緊緊抱住他。

「我希望你不要認輸,不要輸給那個自私而虛僞的聖女。」

「但是……那個人真的很溫柔。」

「嗯。」

「孤身一人來到這陌生的世界,我的內心一直很不安;莫名其妙地被推上勇者的位置,以前又從來沒有殺生過。那段時間一直都是公主在支撐著我。」

「嗯。」

「……可惡、可惡、可惡!」

眼淚不停流下。不甘心的感覺、悲傷的感覺,全都化爲淚水一湧而出。

胸口好痛、心裏好痛,仿佛心臓快被撕裂了一樣。

「不必爲哭泣感到羞恥。你就一直哭、一直哭,盡管哭泣吧.,把你的悲傷、你的痛苦和那破碎的心,連同淚水一起流出來就行了。」

被魔王溫柔地擁在懷裏,遭到背叛的「前勇者」就這麽不停哭著。

他一度瀕臨死境,甚至希望自己能就此死去。

然而現在,雖然只有一點點,卻被她的溫柔所拯救了。

以勇者身分不斷忍耐至今的這一年歲月,終于在今日告終。

就這樣,大陸曆三〇〇五年的春天,遭到背叛的「前勇者」與溫柔的「魔王」邂逅了。

後世,曆史學者如此記載。

「若是當年這兩人沒有相遇,大陸很可能早已滅亡。」

後世,某位神學家如此記述。

「在各種社會問題叢生,尤其是人類嚴重迫害異種族、沈浸于欲望的「恥辱時代」裏,這兩人的相遇可說是神所創造的奇迹。」

後世,自上古時代生存至今的龍如此說道。

「正因爲這個邂逅,自己才能在漫長的生命中遇到了那最初也是最後、最偉大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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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3 pm

第一卷 第二章 初代魔王
自從史特拉斯·阿蒂爾和奇雅·史莉茲,以及精靈族的沃卡姊妹銷聲匿迹後,已過了兩個禮拜。

本以爲一切都會按照預想地順利進行的安娜·桑迪亞爾,如今正爲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而心煩不已。

「爲什麽沒能保護好史特拉斯和奇雅呢?你們真的有好好報上我的名字嗎?」

是的——聽見部下的回答,她愈加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看見她的神情,部下更加難以啓齒地繼續說道。

「他們說了,既然是安娜殿下的命令就更要抵抗,甚至不惜跟我們戰鬥。雖說只是小孩子,可是要跟身爲英雄的兩人戰鬥實在是……屬下感到萬分愧疚。」

「你們不需要道歉,他們本來就不是會那麽輕易束手就擒的人。不過聽見我的名號反而更加抵抗……到底是被誰灌輸了什麽讒言?」

負責報告的士兵聞言後像是想起了什麽,表情突然一變。

「……會不會是受到精靈姊妹的唆使呢?」

然後安娜接受了這個推論。

「你說得對,這種可能性的確很高。所以才說異種族真的是一點也不能信任呢。」

安娜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

不,應該說根本沒有掩飾的必要。因爲她的部下們對精靈也抱持跟安娜相同的情感。

「精靈的隱居地怎麽樣了?聽說前陣子已經派兵攻擊了?」

「是。不過很遺憾,那裏早就已經人去樓空。據說除了一封署名留給國王陛下的信函外,什麽東西都沒留下。」

「信函?」

「是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謝謝你特地前來回報。」

安娜對士兵綻放花朵般甜美的笑容作爲慰勞,士兵立刻紅著臉行了個誇張的大禮,慌慌張張地退出房間。她用微笑目送部下離開房間,等到士兵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才倏地收起臉上的笑容。

還以爲他們兩個跟自己站在同一邊,想不到竟因爲這點小事就背棄了自己。說不定他們真的被沃卡姊妹灌輸了什麽錯誤的念頭。安娜忍不住擔心起來。

「給父王的信函?怎麽我完全沒聽說這件事呢,不曉得裏面寫了什麽?討厭,那些精靈真令人火大。當初是不是應該把她們和『勇者大人』一起除掉比較好呢?」

雖然有點後悔,不過重新思索後,果然還是不太可能。

爲了發動那傾注了殺死魔王的執著而開發、好不容易才實用化的魔術,安娜必須動用自己全部的魔力。結果,那種魔術成爲純粹爲了殺死關在裏面的人而存在的武器。

然而這個魔術的最大缺點,就是必須耗費龐大的准備時間和魔力。不需要詠唱、不需要道具,卻需要很多的時間。

最後是靠著名爲勇者的誘餌才克服了這個缺點。

就算當時還有足夠的魔力再發動一次相同的魔術,但想要殺死精靈姊妹,還缺少一個能絆住她們的誘餌。不僅如此,那兩個精靈無論何者都是大陸上名列前茅的魔術師;真要打起來的話,自己也嘗不到甜頭。

畢竟安娜當時也是考慮了這個魔術的缺點,利用魔王和勇者連續兩日戰鬥的疲勞,好不容易才成功的。

「這魔術果然還有不少問題呢。」

她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就算真的有機會收拾那對精靈姊妹,自己還是不會下手吧。因爲那樣的話,她們就變成是爲了聯合軍壯烈成仁的英雄了。那可不行。她們一定得活著回來,這樣才能讓人們相信精靈是危險的存在。

事實上,那邊倒是進行得非常順利。

「關于精靈的事應該不會再出什麽問題……可是,還是很在意留給父王的那封信呀。」

果然只能直接去問父親了。既然決定的話就馬上行動吧。

「看這情況,是不是應該給史特拉斯弟弟和奇雅妹妹一點懲罰比較好呢?還是……不,現在決定還太早了。我大概是累了吧,居然會打寒顫呢。」

無論由誰來看,恐怕都無法在她身上找出一絲疲倦。

她的臉上泛起可愛、溫柔的笑容,一舉一動皆如同聖女這個概念的體現。

我是聖女、是英雄,更是將來的國王——安娜·桑迪亞爾對自己強烈地說道。

如果自己面露愁容,就會讓人民感到不安;而身爲一名領導者,絕對不可以讓人民不安。對她而言,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分重擔。

「因爲真的很有趣嘛。」

她開心地笑了。就像一位清秀的公主、一株花——一位聖女。

「可惡!怎麽又是追兵啊,你們最近愈來愈纏人了喔!」

史特拉斯一手握著長劍,正與五名桑迪亞爾王國的士兵交手。但就算經過實戰曆練,年方十四歲的他要對抗飽經訓練的五個成人士兵,現實可沒那麽簡單。

若是獨自一人的話,這恐怕是生死一線的大危機;但現在史特拉斯的身後還有一個可靠的夥伴。

「要去啰,史特拉斯!」

「哦喔!」

史特拉斯向側面一跳,一道驚雷伴著巨響從身後爆出。那是雷屬性的攻擊魔術。

隨著一聲強烈的爆蟲,五名士兵全被卷入雷電。盡管攻擊方式看似單純,卻是一種殺傷カ很高的攻擊魔術。看見士兵們在眼前被雷電擊飛、倒地不起,史特拉斯自己也忍不住打個冷顫。

確認士兵們已經失去意識後,史特拉斯收劍入鞘,長長籲了一口氣。

「呼——這是第幾次了啊?一開始還會先試著用言語說服我們,最近都二話不說就殺過來。我們該不會也跟榭娜琉絲大人一樣被當成壞人了吧?」

「沒關系……怎樣都無所謂。」

這麽說也對——聽見奇雅冷冷地回答,史特拉斯如此心想。反正他們也不打算再回到桑迪亞爾王國,那些人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話說回來,我們就快到卡缇雅大人住的地方了耶。」

「嗯,終于快到了呢——桑迪亞爾王國的邊境城鎮,賽璐亞。」

終于來到國境了,接下來就要進入大陸的北方。

「不過,你覺得卡缇雅大人會站在我們這邊嗎?」

「我想應該沒問題。只要我們說出真相,她一定會相信我們。」

「要是她不相信的話呢?」

「到那時候……就逃跑吧!」

聽見史特拉斯的回答,奇雅歎了一口氣。看來史特拉斯不只比自己還小一歲,連頭腦也很單純。不過那種樂天的性格反而令人羨慕。奇雅一邊思考著,一邊丟下昏厥的士兵朝城鎮的方向走去。

「終于到啦——!這裏好像沒有貼我們的通緝令的樣子,居民看見我們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可以暫時放心了。不過追兵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出現,還是快點把事情辦完吧。」

一抵達城鎮,兩人一面小心留意著居民們的視線,迅速找到設置在顯眼場所的布告欄,確認上頭有沒有自己的通緝令。

「是啊,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要是街上的人突然一口氣攻上來,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脫身才好。」

接下來——她接著說道。

「卡缇雅大人住在哪裏呀?」

「呃,我記得……好像是在城郊的教會那裏,不過該怎麽走啊?」

明明之前就信心滿滿地說自己全都調查好了,現在卻回答她「問得好,我也不知道耶」。奇雅的臉不禁一陣抽搐。

看來如果自己不振作一點的話,他們可能永遠都到不了帝國。當奇雅心中産生這個強烈的念頭時——

「史特拉斯·阿蒂爾?奇雅·史莉茲?」

兩人突然被叫到名字。一回頭,只見一名約莫十八、九歲,氣質凜然的修女站在自己身後。

白金色的頭發切齊下巴邊緣;直挺挺的站姿令原本就比一般女性更高挑的她看來更顯修長。

從那一襲繡著劍月紋章的靛色修道服,可以看出她是「月之女神阿爾媞」的信徒。除此之外,還有一柄長劍突兀地挂在修道服的腰間。兩個孩子吃驚地盯著這名女性,因爲她正是他們要找的人。

「卡缇雅大人!」

史特拉斯大聲地喊出她的名字。

「好久不見,卡缇雅大人。」

「嗯,真的好久不見了。你們兩人過得還好嗎?」

卡缇雅先是一臉驚訝,然後馬上露出溫和的笑容,緊緊抱住兩人。

「你們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她打從心底發出安心的感慨,爲這意外的重逢感到喜悅。兩人雖然因爲突然的擁抱而感到有點不知所措,但立刻因爲卡缇雅的話和搔癢的感覺笑了出來。

「卡缇雅大人現在真的住在教會嗎?」

「是啊,自從聽說那個笨蛋死掉以後……當時真的嚇了一跳。現在我每天都爲那家夥祈禱,希望他在天之靈可以好好安息。」

卡缇雅丟下兩人獨自陷入回憶中,仿佛隨時會掉下眼淚的模樣。不久前的凜然氣息已不見蹤影。

卡缇雅是桑迪亞爾王國的貴族,德雷斯登家族的長女,和史特拉斯一樣都曾是與勇者一同戰鬥的夥伴。然而在勇者與魔王決戰前,她便在與敵方大將的單挑中負傷,不得不脫離戰線。也因爲如此,她並不在勇者遭到背叛時的現場。

「都怪我太不爭氣了……要是我也一起戰鬥到最後,他就不必犧牲了……」

看見她發自內心的悲傷神情,兩人對望了一眼、互相點頭。

如果是這個人的話應該沒問題。兩人如此心想。于是史特拉斯等人決定開口。

「卡缇雅大人,其實我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要告訴你。能請你冷靜地聽我們說嗎?」

「可以的話,最好是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正對這突如其來的要求感到不解時,一瞥見兩人認真的表情,卡缇雅頓時領悟了他們的意思。

「我明白了。我知道有個適合的地方,就去那裏說吧。」

在這裏——在卡缇雅的催促下,史特拉斯和奇雅開始轉移陣地。

然後,史特拉斯和奇雅將真相告訴了曾是夥伴的卡缇雅。

「我想給你看的東西就在這裏。」

椎名一成蘇醒後,過了兩周的時間。

他的身體狀況和體カ皆已恢複至可以自行打理日常生活的狀態。

然而這段日子一成什麽也沒有做,只是躺在床上消磨時間。無論每天前來探望的莉歐妮,或是照顧其生活起居的克拉麗莎,除非她們向他搭話,否則他一句話也不肯說。

克拉麗莎告訴莉歐妮,一成並不打算再求死,卻不知道往後該怎麽活下去。

所以今天,莉歐妮才會帶著一成來到這魔王城的最深處。

「這裏就是初代魔王的房間。」

「……什麽?」

「嗯?你沒聽清楚嗎?我說這裏是初代魔王的房間。順帶一提,我是第七代的魔王。」

不,我問的不是那個。一成呢喃道。

「你說這裏是初代魔王的房間?可是這怎麽看都……」

「讓你聯想到日本嗎?」

日本——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個異世界,而且還是從魔王的口中聽見自己故鄉的國名。不只如此,雖然房間的建築結構的確是西方風格,但內部裝潢和擺設無一不讓人聯想到日本,實在難以想像這竟然會是初代魔王的房間。

于是一成戰戰兢兢地追問。

「……是啊。你……知道日本嗎?」

「只聽過傳聞而已。當知道你是異世界人,而且還來自地球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跳。一開始還不太肯定,但聽到你的名字時我就確定了。你——是日本人吧?」

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一成只好一頭霧水地點點頭。

瞥見他的反應,莉歐妮不禁苦笑兩聲。

「也難怪你會吃驚。這種巧合……不,應該可以說是奇迹吧?恐怕今生再也不會發生第二次了。好了,回到正題。說起爲什麽初代魔王的房間會是日本風格,以及我爲什麽會認識地球和日本——」

——這全是因爲初代魔王也是日本人喔。

說著,莉歐妮的目光從全身僵硬的一成轉向房間。

「初代魔王是透過勇者召喚魔術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日本人,而我則是他的後代子孫。」

「怎、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一成如此心想,世上怎麽可能存在這種巧合。

「我說過想要更了解你,想要把我的故事告訴你。現在你應該明白我會這麽說的理由了。」

莉歐妮一邊說著,一邊從某個箱子內拿出一疊紙和衣服。那些東西看起來十分古老,兩者都已嚴重風化。

「日本語?」

看見一成驚訝的反應,莉歐妮略顯開心地回答。

「你果然看得懂。這是初代魔王的日記,可惜因爲破損的關系已經難以閱讀;至于那件衣服則是他來到這個世界時所穿的服裝。不論何者都是非常有曆史的東西。」

說完莉歐妮將它們遞給一成。

一成用力凝視書頁。盡管墨水褪色了不少,但仍能勉強辨識出幾個漢字。

「石動良二……這是初代魔王的名字嗎?」

「沒錯。帝都的名字——伊斯魯奇,正是取自初代魔王石動良二的族姓。」

回想起來,最初聽到這座都市的名字時便覺得很像日本人的姓氏(注),卻沒想到真的是這麽回事。

除了驚訝還是驚訝。不過也不能一直驚訝下去,因爲一成的心中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疑問。莉歐妮方才的話中,還有一件令他在意事情。

「給、給等一下。」

「什麽事?」

「是不是哪裏搞錯了啊?你剛剛說,初代魔王是被勇者召喚魔術召喚過來的?」

「是真的。在遙遠的過去,石動以勇者的身分被召喚到一個現今早已不存在的國家。爲了幫助遇到困難的人們,于是充滿正義感的他成爲了勇者。盡管是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被帶到異世界,據說他也是無怨無悔地決心踏上戰鬥之路。」

「那爲什麽勇者最後卻變成魔王了啊?」

注:伊斯魯奇(ISURUGI)與日文的「石動」(ISURUGI)同音。

「就跟你一樣喔,他也是被背叛了。」

「……!」

「石動他一直都被人蒙在鼓裏。」

莉歐妮從一成手中接回書頁和衣服,將它們收回箱子後,擡頭望著他的眼睛,開始侃侃道來。

看見她充滿強烈意志的眼神,一成不禁無法移開視線。

「石動大約是在兩千年前被召喚的。那個時候,人類和異種族之間就像現在一樣存在著巨大的鴻溝,而且每個種族都各自和人類交戰,是個混亂的時代。那個時代的人類害怕異種族的力量,所以才創造了所謂的勇者召喚魔術,將我的祖先召喚到了這裏。」

——人類和異種族從那麽古老的時代就處不來了嗎……?

原來遠在那麽久以前就有跟自己一樣的日本人被召喚來了,一成聽了不禁目瞪口呆。突然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那個男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初代魔王的房間雖然跟現代有一段差距,卻十分有日本的味道,實在看不出是兩千年前的人,就連名字也很有近代感。這又是爲什麽……是因爲這世界的時間流逝速度跟地球不同嗎?

「想當然爾,石動對這世界一無所知,也不清楚召喚自己的國家爲什麽要和異種族戰鬥。于是石動尋問了戰爭的起因。」

「那是……」

「召喚石動的人們告訴他,因爲當時和他們交戰的異種族——鬼族經常擄掠人類,並奴隸他們。所以石動相信了人類,與鬼族戰鬥。」

但是——莉歐妮說道。

「看到人類戰勝鬼族後的所作所爲,他馬上就發現這一切都是謊言。」

「他們做了什麽?人類。」

「虐殺和掠奪。」

「……」

兩族對立的真正原因,其實是因爲人類捕捉鬼族,將他們當成家畜使喚。所以一部分鬼族決定逃跑、與人類戰鬥。然後,各地的鬼族也紛紛響應號召、團結在一起,最後才演變成大規模的戰爭。

鬼族的外表乍看與人類相似,卻擁有人類無法相提並論的怪力和生命力,速度也十分靈敏。而人類則用魔術加以反擊,結果戰爭陷入了膠著。

就在那時候,勇者出現了。

因爲勇者的加入,人類最後獲得了勝利。

然而,石動看見了。看見投降後的鬼族不問抵抗與否,殘酷地遭到殺害;看見鬼族被人類當成家畜一樣……不,在叛亂失敗後連畜生也不如的對待。

「于是,石動質問了當時的國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爲什麽要這樣對待他們。」

然後他才終于得知真相。

打贏了戰爭,得意忘形的國王毫不掩飾地道出了一切,並感謝勇者制裁了這批反抗國家的牲畜。你想要什麽獎賞?被國王如此問道時,石動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請您放了鬼族。

然而,包含國王在內,所有人一齊哄堂大笑,完全不把他的要求當真。

接著余興節目開始了。一名鬼族的少女被帶了出來,被迫和那個國家的王子戰鬥。

脖子嵌著枷鎖、系著鎖鏈的鬼族少女瘦得跟骨頭一樣,根本不能戰鬥。但是她卻在這不平等的情況下,徒手和手執長劍的王子戰鬥起來。看到她即使一直挨打,卻仍不斷從地上爬起的身影,石動大喊:「爲什麽!」

瞧見兒子的活躍而心情大好的國王向石動解釋。

因爲她是爲了解放自己的妹妹而戰鬥。國王答應她,就算輸了也無所謂,只要她能在時間內撐下來的話,就放了她的妹妹。

但是——國王笑了——那種約定打從一開始就是騙人。話說回來,人類怎麽可能會跟徒有一身蠻カ跟耐カ的鬼族交換約定。國王開心地笑著。

然後下一瞬間,國王的頭顱飛上半空。

不論是笑著看戲的貴族、玩弄著鬼族少女的王子還是铐著枷鎖的少女,全都因爲眼前的景象而目瞪口呆、停下了動作。

「你們這些家夥,只不過是披著人皮的惡魔罷了!你們的所做所爲根本不能稱爲人!」

石動如此嘶吼著,殺了在場所有的人。雖然士兵們立即趕來阻止發狂的勇者,卻全都死在勇者的劍下。連答應會遵守約定的國民也全部殺光、解放了所有鬼族後,石動立下了誓言。

異種族由我來守護;我將從無血無淚的人類手中守護所有的異種族。

「之後,勇者帶著鬼族前往大陸北方。他花了數年的時間,團結了原本就住在北方的其他異種族,建立了『帝國』。而人類則因爲畏懼他,將勇者之名從曆史上抹去,對他冠以魔王的名號。」

這便是帝國和魔王的起源。莉歐妮爲漫長的解說畫下句點。

一直靜靜聽著的一成,雖然還未完全理解這段讓人難以相信的故事,卻深深體會到世上再也沒有比人類更惡心的存在。

人類不全都是善良的。不管在日本的學生時代,或是來到這個異世界之後,他都見識過人類的醜惡和黑暗。即便如此,一成仍然相信世上存在著好人。

然而,他卻遭到信賴的夥伴背叛。

「雖然是題外話,不過石動後來便和那位鬼族少女結合、誕下了子嗣;然後他的子嗣又繼任爲第二代魔王,並與別的異種族生下後代。盡管不是刻意的,但他之後的子孫都繼承了這個傳統。所以才會有我這個同時流著人類、鬼族、精靈、獸人等各種血脈的混血兒。」

「……爲什麽?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事?」

一成的聲音顫抖著問道。

「這是石動的希望。他死前曾經說過,如果有朝一日再度出現跟他一樣被人利用的勇者,再有跟他一樣故鄉的人來到這裏的話,希望能讓那個人知道他的存在。就算是魔王,他畢竟只是普通的人類,沒辦法預知未來。所以大家都以爲那只是他死前的願望。至今爲止曾有許多勇者挑戰過我們,卻始終沒有跟你和石動相同境遇的人。到了我這一代,總算能夠實現祖先的願望了。」

這是巧合嗎?還是奇迹呢?又或者是由某種巨大的力量冥冥中安排的宿命呢?

莉歐妮站在幾經輪回才終于相遇的勇者面前,內心暗自思考。

「好了……接下來要說的就跟祖先無關,而是我自己的話了,可以嗎?」

她先提醒了一句,接著繼續說了下去。而一成也沒有想要打斷的意思。

「我過世的祖母經常告訴我,從初代魔王那裏聽來的有關日本的事。當時我還很小,以爲那只是床邊故事。但我心裏其實一直很好奇:如果有天地球的人類真的出現,那裏到底是什麽樣的世界?他們又在那裏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這不是身爲魔王的莉歐妮,而是莉歐妮個人的願望。她說。

「我想讓你知道,除了你以外還存在著其他遭到背叛的人類勇者。」

「我……我……」

「現在不必勉強回答也無所謂。不過,我想總有一天你也會被迫面對相同的抉擇。」

「抉擇?」

「也就是你今後該如何走下去的選擇。話雖如此,你還是先暫時靜養一陣子比較好。我認爲今天告訴你的事或許能成爲你未來選擇的契機,所以才帶你來這個地方。當然,也是爲了完成祖先的遺願。好了,差不多該回去了。」

她溫柔地牽起一成。一成雖然有點難爲情,卻沒有甩開她的手。莉歐妮離開房間後鎖起房門,將鑰匙交給了一成。

「這就暫時寄放在你那兒吧。今天雖然是我帶你來的,不過往後要是你想一個人思考,可以隨意使用這個房間沒關系。讓同故鄉的人使用的話,我想石動也會很高興。」

盡管一成的心中仍有些迷惘,但還是收下了鑰匙。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只是覺得似乎這麽做比較好。在那之後,兩人便再也沒有交談,離開了魔王城。

從魔王城回來後,一成又一個人躺回床上。看著手裏的鑰匙自言自語。

「從今以後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那個女人,爲什麽……可惡!我一點都搞不懂!也一點都不想知道啊!」

他躺在床上縮起身子。

現在,他什麽都做不到。連自己到底該做什麽也不知道。

一阖上眼,過去一年的回憶便浮上心頭。有痛苦的事,也有悲傷的事;有邂逅,也有離別。最後還有——背叛。

到底「初代魔王」是抱著什麽心情建立帝國的呢?

「我根本……一點都不懂啦……」

「前勇者」的迷惘仍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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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3 pm

第一卷 第三章 即使不是勇者
「那、那是真的嗎!沒想到……居然會這樣,那位聖女大人竟然做出那種事……」

卡缇雅從史特拉斯跟奇雅那裏得知真相後,臉色頓時一片蒼白。

「真的啦,卡缇雅大人!我可是親眼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請你相信我們。」

從兩人認真的眼神看來,卡缇雅知道他們所說的都是實話。

她很希望他們說的不是事實。但比起自己自私的想法,她選擇相信眼前的兩人。

如果是從其他人口中聽到安娜·桑迪亞爾背叛的事,她肯定不會相信吧。然而,若是把一成當成兄長、比任何人都仰慕他的這兩個人,是絕對不會說謊的。

「我相信你們……可是,那爲什麽……爲什麽不更早告訴我這件事!如果早點告訴我的話,我一定會立刻把那個安娜·桑迪亞爾給四分五裂!」

她的聲音因爲憤怒而顫抖。接受了兩人的言詞後,襲上卡缇雅心頭的是強烈的怒意和後悔。

這也難怪。兩人心想。當日他們目睹事情發生的時候,也是覺得怒火中燒。

到底該怎麽做才好?到底應該相信誰才好?那個時候,安娜的背叛在夥伴們的心中種下了猜忌的種子。結果他們什麽也做不到,就這樣被強制帶回王都。

「對不起。因爲那時候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說的也是,對不起。」

就算責備史特拉斯也沒有意義。卡缇雅的情緒平複後,不禁爲自己的感情用事感到羞愧。自己一定是哪裏不對勁,才會對還是小孩子的他們泄憤。

應該生氣的對象,是安娜·桑迪亞爾跟她自己才對。

「我、我究竟做了什麽啊……」

卡缇雅抱著頭,忍不住後悔地叫著。

「如果你們說的是真的,那這一切全是當初把勇者托付給那個女人的我的錯!」

一時之間,史特拉斯和奇雅找不到安慰的話。

進攻魔王城的前夕,卡缇雅在與一名帝國將軍的單挑中身負重傷。就在那時,她將一成托付給了安娜。

——那個笨蛋就拜托你了。雖然很不甘心,但看樣子我已經沒辦法前進了……對不起!

當時的那句話、那幅情景,兩人直到現在仍然記得。卡缇雅是真的打從心底信任安娜,才會把一成交給她的吧。

然後,安娜就像聖女一樣面露溫柔的微笑——「請交給我吧」如此回答。

卡缇雅根本絲毫沒有想到,自己托付的對象居然會把自己重要的人當成誘餌利用。

她的心也跟一成一樣,遭到了背叛。

「卡缇雅大人……」

回過神時,淚水已噗簌噗簌地落下卡缇雅的臉龐。看到她的模樣,兩人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只好彼此對望一眼。

然後,兩人一同默默地低下頭。因爲他們也曾對此後悔不已、悲傷不已,傷心地幾乎哭幹了眼淚。

爲什麽自己不夠堅強呢?爲什麽總是被別人保護,而無法保護自己重要的人呢?爲什麽自己不能代替他呢?只能不斷地在內心後悔。

「不好意思,讓你們看到我這副蠢樣。」

「才不會,我們也跟你一樣喔。」

過了一段時間,卡缇雅才總算止住眼淚,難爲情地向兩人道歉。

「沒關系啦。」兩人答道。

「不過,卡缇雅大人,我們相信大哥一定還活著!」

「……!」

「所以我們才會來到這裏。爲了尋找勇者,我們接下來就要深入帝國、往大陸的北方前進。」

——太胡來了!

卡缇雅在心裏大叫,卻沒有付諸言語。

因爲她能理解他們的心情。而且勇者若真的尚在人世,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在帝國。

可是去帝國說的簡單,實際上卻很困難。

「跟帝國的戰爭才剛落幕不到一個月,你們知道嗎?」

「我們知道。」

史特拉斯毫不遲疑地點頭。他的眼中閃爍覺悟的光芒。

「大陸北方有許多凶暴的魔獸出沒,以你們兩個孩子來說非常危險。即使這樣你們也要去嗎?」

「是的,我們都已經做好覺悟了。」

奇雅的眼中寄宿著強烈的意志。

我懂了。卡缇雅點點頭,看來再怎麽勸他們也不會回頭了。

本以爲他們只是小孩子,想不到居然如此有決心。卡缇雅一方面爲此驚訝,另一方面也理解了他們是真的堅信勇者還活在世上。

那麽她也應該相信而展開行動才對。

「我也一起去。」

「……咦?」

這訝異的聲音是誰發出的?或者是兩人同時發出的呢?

無論史特拉斯還是奇雅,兩人都因爲卡缇雅突如其來的發言而呆了一下。

「有什麽好驚訝的。我只不過是說想跟你們一起上路而已。我也跟你們一樣,一直爲自己沒有一起戰鬥到最後而後悔;也跟你們一樣不斷地祈禱一成依然活在世上。」

卡缇雅·德雷斯登剛開始和椎名一成的關系並沒有這麽良好。卡缇雅的個性比較認真,而一成卻是個粗枝大葉、吊兒郎當的家夥,兩人時常因爲一點小事就吵個不停。

但是另一方面,盡管有些粗枝大葉卻能清楚洞悉事物的頭腦,以及不管遇到多強的對手都不逃避的精神,還有那永遠把夥伴擺在第一的性格;一成的特質漸漸吸引了卡缇雅。

不知何時,兩人成爲能將背後托付給對方、共同戰鬥的搭檔。等到自己察覺的時候,她已墜入了情網。

所以當收到一成的死訊時,她在絕望中選擇用自己余生爲他祈禱。

——不過,她也很想相信他活著。不,他肯定還活得好好的。

「我決定了,我也要一起去尋找一成。然後一定要讓他爲了害我們擔心而道歉!」

她不認爲這麽做就能抵銷自己的罪過,到時她會再親自與安娜·桑迪亞爾做個了斷。卡缇雅在心中下定決心。

「可是卡缇雅大人,這麽做真的可以嗎?當然我很高興你願意加入我們,不過……」

史特拉斯雖然看起來很開心,卻又像是顧慮著什麽似的欲言又止地呢喃。

怎麽了嗎?卡缇雅歪著頭,不禁感到疑惑。

「嗯?你擔心我沒辦法成爲戰力嗎?的確,我的實力不像一成那麽強,也不是榭娜琉絲大人那樣的魔術天才。但說起劍術,我應該算是團隊之中最好的吧。」

這番話並不是卡缇雅的自吹自擂,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一同旅行過來的兩人最清楚不過。她不僅精于用劍,還懂得用魔術彌補力量的不足,更會使用補助和醫療類型的魔術。

在各有專長的所有同伴中,卡缇雅·德雷斯登毫無疑問是能力最均衡、優秀的一個。

「但是卡缇雅大人的家裏……」

史特拉斯等人擔心的並非卡缇雅的實カ,而是她身爲桑迪亞爾貴族的身分。雖然兩人在前來向卡缇雅求助前已經針對這點考慮了很久,但到現在還是猶豫不決。

早知道該先想清楚再來的。兩人開始後悔。會在這種時候反悔,證明了他們果然還是小孩子。

或許是察覺了他們的不安,卡缇雅突然露出笑容。

「不用擔心。其實……我已經被家裏斷絕關系了。」

「咦咦——?」

「爲什麽!」兩人驚訝不已。

雖說中途脫離了戰線,但卡缇雅仍是與勇者共同戰鬥的英雄之一,居然會輕易地被家族斷絕關系……會訝異也是正常的。

「說來慚愧。盡管中途脫隊,但我無疑是勇者的同伴。我在王都的父親也很高興自己的女兒成爲了英雄,希望我能藉此跟有名的貴族聯姻。結果我回到王都告訴他自己打算在這裏的教會奉獻余生後,便被他生氣地斷絕親子關系了。不過像那種滿腦子想著利用自己女兒的父親,我……抱歉。」

就算不要也罷。仿佛正想這麽說的卡缇雅忽然停止言語,對兩人道歉。

她明知這兩個孩子的際遇,卻還在他們面前說這種話。卡缇雅爲自己的發言感到羞愧。

「啊——沒關系啦,老是被人刻意回避這話題,我們反而覺得很傷腦筋咧。是吧?」

「嗯!因爲我們雖然沒有美滿的家庭,可是卻遇到了比家人還要棒的人呀。」

他們指的應該是一成吧。看著史特拉斯和奇雅的笑容,卡缇雅不禁覺得他們說不定比自己還成熟得多。而史特拉斯看著沈思的卡缇雅,忽然轉換話題,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

「話說回來,原來卡缇雅大人打算奉獻一生爲大哥祈禱啊。」

一聽到這話題,奇雅的眼睛也瞬間發亮。

「對吧,所以我就說嘛!卡缇雅大人絕對喜歡一成哥啦。」

「什……!你、你、你們到底在胡說什麽啊!」

自己的心意到底是什麽時候被發現的!見到卡缇雅慌亂的態度,兩人馬上一副「不不不,你的樣子太容易看穿了啦」的表情吐槽卡缇雅。

「除了一成哥以外大家都知道喔。」

「話說回來,大哥居然沒發現這點,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聽了兩人的戲言,卡缇雅立刻羞得滿臉通紅。看來她本人好像自以爲隱瞞得很好。

盡管受到兩人調侃,卡缇雅卻感覺自己度過了一段許久不曾有過的快樂時光。然後,相信著一成必定還活在世上,她決心與兩人踏上前往帝國的旅程。

同一時刻,在桑迪亞爾王國內國王正抱頭煩惱著。

「爲什麽!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與被譽爲賢王的前代國王相比,現任的國王是個既不算壞、也不出色的平庸之人。

加入聯盟的事雖然是國王自身的判斷,另一方面也是受到鄰國影響的結果。然而加入聯盟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卻遠遠多于好處。

其中最大的負面效應,便是與帝國爆發戰爭。

桑迪亞爾王國位在大陸西部的邊塞,與北方的帝國緊緊相連。

因此,聯盟大部分的兵力皆由桑迪亞爾王國組成,派兵壓カ沈重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正是那時,他的其中一個女兒——安娜·桑迪亞爾召喚了勇者。

同時她召集了宮廷和桑迪亞爾國內有名的魔術師,開發了曾一度被認爲不可能開發成功的魔術。

無論做什麽都不如姊姊的安娜,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充滿自信的吧。他認爲這是好的改變,所以才順口立下若是成功就讓出王位的諾言。當然他並不打算輕易讓出王位,不過若能拿出讓大臣們一致肯定的實績,倒也不是不能考慮。抱著這個想法,他答應了約定。

然後,在國王和大臣們一致反對下,安娜毅然跟隨勇者踏上旅程,並在不知不覺中成爲人們口中的聖女,以英雄的身分光榮回到國內。

站在父親的立場,再沒有比這更令人開心的事了。

然而就在這時,安娜突然在會議上提出精靈的危險性。

與精靈間的盟友關系一夕之間崩解,他驚愕不已,底下的大臣們也同樣措手不及。

精靈的確是個威脅。雖然前代國王好像不這麽認爲,自己卻很害怕他們。

精靈們天生具有強大的魔力、擅長使用魔術還擁有數倍于人類的壽命;相比之下人類不但弱小,壽命也很短暫。正因爲這樣,精靈和異種族才讓人恐懼。

而安娜漂亮地利用了那股恐懼。

隨著前代國王去世、老臣們也一個個離開,沈眠在人民心底的恐懼心又漸漸浮現。如此一來,恐怕很難再繼續無視這種氛圍。

不過這麽做卻有個問題。

精靈姊妹——榭娜琉絲·沃卡和蕾茵·沃卡是隨勇者一同旅行,討伐了魔王的英雄。以桑迪亞爾王國的立場究竟該怎麽處置她們才好?幾經煩懂,他始終無法做出決定。

聯盟諸國紛紛施加壓力,要求自己與精靈族斷絕關系。雖然他早知諸國嫉妒桑迪亞爾王國和精靈族間的盟約,卻沒想到情勢會變化得如此快速。

偏偏在這個時候,因爲身兼聖女和英雄的安娜的演說,國內輿論一致倒向與精靈決裂,根本沒有人敢公開反對。

「勇者死了,精靈與我們的友好關系也結束了。然而北方異種族的威脅仍未消失,大陸上到處存在魔物侵擾的問題;而我國卻沒有可以對抗這一切的決定性戰力!」

當然,桑迪亞爾還有軍隊,還有勇猛善戰的將軍們;可是和其他國家相比,我軍的戰力仍舊不足,缺少優秀的人才。雖然安娜用以殺死魔王的魔術值得期待,但還有改良的必要;而且那似乎是難度很高的魔術,危急時沒辦法立刻派上用場。必須解決的問題堆積如山。

而現在最令人頭疼的問題,則是英雄們的失蹤。

年輕的英雄——史特拉斯·阿蒂爾和奇雅·史莉茲,兩人歸來後不久便消失了蹤影。雖然安娜旋即派兵前去保護他們,但他們卻打倒了想要阻止他們的士兵。兩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聯盟諸國中也有不少國家想要延攬那些年輕的英雄。如果被他們搶先保護的話,就等于被奪走了將來的戰力。唯有這點絕對要避免。

再來,還有曾是盟友的精靈族族長送來的信函。老實說,早知道的話幹脆別讀那封信了。

「父親大人,請問現在可以打擾嗎。」

因爲埋首于思考,他甚至沒注意到女兒的來訪。

國王慌慌張張地藏起信紙,故作平靜。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很抱歉突然打擾您。那個,我聽說精靈族的長老似乎寫了一封信給父親……爲什麽您沒有告訴我這件事呢?」

女兒此刻臉上的笑容令他恐懼。被人們尊稱爲聖女而崇拜的笑容,此時竟令人覺得不寒而栗。但盡管如此,也絕對不能讓她知道那封信的內容,于是國王用強硬的語氣責備安娜。

「給我注意分寸,安娜。雖然你被人們尊爲聖女和英雄,但你的立場無權過問政治問題。那封信可是精靈族長老寫給國王的!」

「……十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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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遭到背叛之後 Empty 回復: 勇者遭到背叛之後

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4 pm

看見自己的女兒笑容可掬地道歉的模樣,國王愈加感到毛骨悚然。

「再說,內容本身就沒什麽好隱瞞的,只不過是爲單方面地斷絕與我國的盟約致歉,沒什麽值得一提的地方。」

「說的也對,我們跟那種汙穢的異種族根本沒什麽好說的,直接斷絕往來就是了。」

看著女兒面帶微笑說出這種話,國王忍不住詢問。

「我說安娜,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您爲什麽這麽問呢?」

「一年前你告訴我,你想成爲女王。而如今,大臣們也開始重新思考繼承王位的人選。所以我想聽聽看你的真心話。」

這是國王的由衷之言。到底自己的女兒在想些什麽,又想要做些什麽?聽了國王的話後——原來如此——安娜說著點點頭。

「我想要創造一個只屬于我國國民的國家。不需要依賴什麽聯盟就能跟北方相抗衡,我想創造那樣豐饒強盛的國度。可以的話,還要擴張領土。」

「……你想要發動戰爭嗎?」

「是呀,如果有必要的話,戰爭也是沒辦法的。」

對于表情一派輕松地說出這些話的女兒,國王忽然感到一陣恐懼,原本想問的另一個問題因而梗在喉嚨。

——你殺了勇者的傳聞,是真的嗎?

精靈長老寫給自己的信,的確是謝罪的文章。不過,不僅如此而已,裏面還記述著從榭娜琉絲和蕾茵口中得知的真相。

即便殺掉魔王是大功一件,但若被人民和他國知道聖女把勇者當成道具,還利用他設下陷阱殺掉魔王,恐將變成不得了的事態。

另外,如果她殺死勇者的消息確實無誤,史特拉斯和奇雅出走的理由也就不難理解了。

但是——她爲什麽要這麽做?

明明知道我國亟需戰力,她到底在想什麽?

不對,比起戰力之類的問題,真的有必要連勇者也殺了嗎?這是再單純不過的疑問,可是不論他怎麽想都想不通。

不論身爲國王,還是身爲一名父親,他都無法看透女兒的心。

椎名一成今天也無所事事在房中消磨光陰。

他懶得思考任何事,但一閉上眼睛,那些思緒又會自動浮現腦海。

初代魔王的故事、現任魔王莉歐妮·修梅爾的身影、好一陣子不見的夥伴以及安娜·桑迪亞爾的事情。

「初代魔王」究竟是在什麽樣的心境下被人貶低爲魔王,並自己主動冠上魔王惡名的呢?此時此刻,史特拉斯等人在做什麽呢?他們是否還將自己當成他們的同伴呢?

還有——爲什麽她要對我……?

想到這裏,他停止思考下去。

「對直到一年前還只是一介高中生的我來說,這些問題太難了啦……」

當他正漫無目的地想著,一個人自言自語的時候。

「『ㄍㄠ ㄓㄨㄥㄕㄥ』是什麽啊?」

房裏應該只有他一個人才對,爲什麽會有人回應?而且還是從沒聽過的聲音。該不會——一成心念一轉,然後探頭往床底下一瞧……當然沒有半個人在那裏。然而那聲音卻又繼續說道。

「這裏啦,我在這裏唷!」

爲了尋找稚嫩嗓音的主人,一成轉身朝聲音的方向一望——

「你們是誰啊?」

「一起玩吧?」

「呃,我說,那根本不算是回答吧。」

長著翅膀的三個小孩子,每個人手上各抱著另一個小孩,共計六名孩童正飄在窗外。

八成是住在這附近的異種族小孩吧。既然長著翅膀,他們應該就是傳聞中的翼人一族了。他不太清楚翼人飛行的原理,不過看著小孩子抱著另一個小孩子飛在半空,總覺得讓人很不安心。

「話說回來那樣太危險了吧。別老是飛在那裏,全部進來吧。」

一成說著打開房間的窗戶,那群孩子立刻一邊說著「謝謝——」一邊拍著翅膀飛進屋裏。

「然後呢,你們有何貴幹?」

「啥?」

「『啥』什麽『啥』……我是問你們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來玩啊!」

其中一個翼人小孩笑容滿面地回答。

接著,另一個翼人的少女也一起答腔。

「你是最近新來的對吧?我們很在意新來的是什麽樣子的人,所以就跑來看看了!」

「原來如此。」

小孩子的好奇心本來就很旺盛,會想一探究竟也是正常的。

這些孩子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前勇者」。如果知道的話,一定會嚇得統統逃走吧。

總覺得那種感覺很寂寞。所以一成什麽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然後,孩子們的眼睛突然發出期待的光芒。

「你要跟我們玩嗎?」

「哎?呃,這個嘛……也不是不可以啦……你們想玩什麽?」

孩子們回答他們平常都在城裏飛來飛去,四處遊玩。但一成並不會飛,雖然他可以跳到很高的地方,卻沒辦法浮在空中。

「那我們抓著你呢?」聽完一成的說明,孩子如此問道。

不過那實在太勉強了一點,于是一成苦笑著搖搖頭。

所以最後他們決定先進行自我介紹。除人三個翼人的小孩,其他三人一個是獸人、一個是鬼族,而最後一個居然是人類的孩子。聽完他們的介紹後,一成對人類和異種族竟能這麽友好相處感到驚訝的同時,心裏感歎若是全世界都能跟他們一樣的話,就根本不會有戰爭了。

「去外面吧!」

大概是按捺不住了,名爲琉伊的翼人小孩拉起一成的袖子,啪飒啪飒地拍動羽翼。

比起待在屋子裏,看來他們更想到外面玩的樣子。其他的小孩子聽了也跟著起哄,于是他只好無可奈何地答應。

「太棒啦!」

「等……我知道你們很高興,但別一直拉我啦!話說回來別從窗戶出去啦,我又不會飛!啊……」

「啊。」

還不及把話說完,欣喜若狂的孩子們便已飛出窗戶,手裏還拉著一成的衣袖。當然,沒有飛行能力的一成直接跌出了窗戶。順便一提,一成的房間位在二樓,是普通人類……不,是就算異種族也可能摔成重傷的高度。

孩子們瞬間臉色刷白。幸好,他們的擔憂只是杞人憂天。

一成在半空轉了個圈,像貓一樣靈巧地著地。目睹其英姿的孩子們立刻「哦哦——」地發出贊歎。

漂亮落地的一成雖然「『哦哦』什麽啦,很危險欸!真是的」地喃喃抱怨,心裏卻覺得這樣倒也不壞。

小孩子沒有心機。這群孩子大概都只有七、八歲左右,或許是因爲這樣,他才會有這種想法也說不定。

好久沒有跟莉歐妮和克拉麗莎以外的人對話,一成忽然覺得心情輕松了一點。

不過有一件事令他放心不下。雖然這房子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住,但克拉麗莎黃昏時會送飯過來,晚上莉歐妮也會來探望自己。

不通知一聲就離開,真的沒問題嗎?

是不是至少寫張字條比較好?一成煩惱著。他姑且懂得一點這個世界的語言,可是不確定異種族是否和人類使用一樣的文字。

該怎麽辦呢——正猶豫時,遠方忽然傳來一陣「琉伊!」的呼喚。一名翼人族的小孩以驚人的速度飛向這裏。看來他似乎也是這些孩子的朋友。

那孩子的模樣十分慌張,像是要撞上琉伊一樣地停在他面前,然後大聲地哭了起來。

「琉伊的妹妹她……露露她……!」

「露露怎麽了啦?」

「她爲了采草藥、跑進了森林……」

在場的孩子們聽了一齊高聲驚呼。

「怎、怎麽辦……」

「那座森林有黑狼出沒,不快點去救她的話就糟了!」

一聽到黑狼這名詞,一成頓時理解孩子們驚慌的原因。

「可是、該怎麽做!」

「要快拜托大人幫忙!」

他們畢竟還只是孩子,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雖然必須盡快前去幫忙,但是一群小孩子闖進黑狼出沒的森林,簡直是羊入虎口。

話雖如此,即使大人也不見得對付得了黑狼。不同于異種族,黑狼是高位魔物的一種,最大可以成長到五公尺以上;別說是人類,就算是異種族也不敗招惹。

帝國中究竟有多少種族、多少強者能對付黑狼,沒有人知道。

「知道地方嗎?」

僅憑現場的氣氛驅使,沒經過深思熟慮的一成便出聲問道。

「哎?」

即使如此,他還是自然地繼續問下去。

「你妹妹去了什麽地方,你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

「知、知道啊!我可是他的哥哥,只要到了附近就知道了!不過……」

琉伊說到這裏忽然噤聲,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大概是因爲即使知道地點,他也不知該怎麽做吧。

一成無意識地摸摸琉伊的頭,接著對他輕輕一笑。

「沒事的。」

他用堅定的語氣說著。原來,自己的心中還殘存這種堅毅的情感啊。

「我會保護她的。」

「哎?」

琉伊因爲一成的言語而一臉驚訝。不,不只是琉伊,其他的孩子們也是。

「我會保護她、我一定會保護她的。所以能不能請你帶我去那座森林。」

他不會強迫那孩子,畢竟這伴隨著危險。但是現在最快的解決辦法,就是讓知道地點的人直接帶他到那裏去。

身體尚未痊愈。說實話,他不肯定自己能不能打倒黑狼,但他有自信可以讓那孩子逃走。盡管年紀還小,但她可是翼人,擁有人類沒有的飛行能力;只要爭取時間讓她飛到黑狼跳不到的高度就夠了。

「我要去!因爲我可是露露的哥哥啊!」

琉伊下定決心,大聲地叫道。

其實他很希望能讓這孩子留下來,然而光憑一成自己無法得知琉伊妹妹的所在。

「說得好,那我就連你的份一起保護吧。」

「但是哥哥你不會飛耶?」

「不要緊,我用全力跑的話肯定比你們還快。」

接著一成下達指示,琉伊跟自己一起前往森林;至于其他的孩子則回去找大人們求助。

于是孩子們一同飛向市街的方位,一成也抱起琉伊開始奔跑。

「聽好了,一旦發現你的妹妹就馬上飛到高處,這樣就算黑狼在附近也還逃得掉。逃走之後別管我,直接飛回城裏就是了,明白嗎?」

「可是……」

即使是年幼的琉伊也能明白,如此一來一成將獨自被抛在黑狼的森林裏。

「你想救你妹妹吧?總之照我說的去做就對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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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5 pm

一成淺淺微笑,消除琉伊心中的疑慮,然後朝琉伊所指的方向一直線奔去。不管路途中遇到的民房或其他建築,他都用力一跺跳上屋頂,在屋檐之間快速移動,腦中只想著要盡快到達現場。

「好厲害,居然比爸爸還快……」

一成沒有聽見琉伊訝異的聲音。

不一會兒,一成便把街道甩在後頭。

「一成,身體好些了嗎?」

莉歐妮結束工作後回到一成的房間,裏頭卻沒有半個人。

「不在啊?真難得……之前明明一直窩著不肯下床的,難道去廁所了?還是在洗澡呢?」

莉歐妮于是在屋內找了一圏,但一成卻不在任何一個角落。

「爲、爲什麽會找不到。難道在院子嗎?」

她慌忙跑到庭院去,然後在一成房外的位置發現了足迹。

該不會——莉歐妮的心中冒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考慮到他可能需要一點時間慢慢思考,所以莉歐妮才特意讓他一個人獨處。但是仔細想想,一成剛蘇醒的時候曾一度想要求死。

一想起這件事,她突然打了個寒顫。要是他直到現在仍未放棄那個想法呢?

她的臉色不禁一陣鐵青。就在這時,克拉麗莎也恰好歸來,一進門便開始報告。

「魔王大人,街上好像發生了事情。聽說是小孩子跑進了森林。現在帝都警備隊也加入搜索,往森林的方向去了。呃……魔王大人?」

說到一半,克拉麗莎才發現莉歐妮的臉色不太對勁。

「一成他……」

「一成大人他?」

怎麽了嗎?克拉麗莎追問。然後莉歐妮鐵青著臉、喃喃地說下去。

「……因爲自暴自棄,不知道跑去什麽地方了。」

「原來是這樣啊……等、咦咦咦咦咦!?」

怎麽會這樣!克拉麗莎高聲驚叫。

莉歐妮和克拉麗莎作夢也想不到一成其實到森林救助兒童去了,甚至認真地考慮起該不該組成搜索隊去找他。

位于距離帝國首都「伊斯魯奇」徒步不到十分鍾的地方有座森林,這座森林由于自古以來便住著巨大的黑狼,所以又被人叫做「黑狼之森」。

這座森林對于一年之中大半的時間都被白雪覆蓋的帝國而言,盡管只有一段時期,卻是重要的果實和草藥采集地。但來此覓食的不只帝國的居民,還有野生的動物和魔物。有時魔物還會悄悄埋伏在森林裏,等著獵捕動物和采集藥草的旅人。

而近來踏入黑狼之森的受害者,數量更逐漸增加。

通常只要傳出有人受害,軍隊便會派出討伐隊減少魔物的數量……然而與聯合軍的戰爭才結束不到一個月,現在根本分不出足夠的人手。

——嗚噜噜、嗚噜噜噜。

聽見四周黑狼的低鳴,翼人族的小孩——露露害怕地跌坐在地。

因爲父親在戰爭中負傷,她才想准備草藥爲他治療。雖然原本是打算買一些藥回去,可是年幼的她根本沒有那麽多錢;迷惘之下,她便來到森林裏試著采集藥草。

但露露卻沒想到原本只在森林深處出沒的黑狼,居然會來到山麓的近郊。

而現在,她正被眼前的三頭黑狼包圍。三只魔物威嚇著彼此,爲了搶奪露露而互相瞪視,似乎不是同伴。

(得趁機逃走才行!)

她握緊手裏的藥草,打算起身行動——卻動不了。

兩腿發軟,一點カ氣也沒有。這也沒辦法,因爲黑狼實在太可怕了。眼前的三頭都各自將近五公尺長,像露露這樣的小孩肯定一口就能吞下。

「……誰來、救救我。」

聽見少女的低喃,三只魔物一齊瞪向露露。

「……噫!」

一步接著一步,黑狼緩緩逼近因爲恐懼而動彈不得的露露。然後,就在她以爲已經自己不行了、恐懼升至最高點的時候,空氣中突然響起哥哥的聲音。

「露露——!」

「哥哥!」

朝聲音的來向用力一瞥,只見哥哥琉伊正被一位青年抱在肩上,以飛快的速度沖向這裏。

「哥哥!」

「露露!你等著!我馬上就過去了!」

耳邊聽見琉伊和露露的聲音,一成又再次提升速度。

黑狼們一發現有新的敵人靠近,瞬間進入警戒狀態,一邊嗚嗚低吼一邊瞪著一成。

「總而言之,先發制人!」

咚!一成往地面一蹬、高高跳起,踢飛了最靠近的黑狼。

巨大的軀體狠狠吃了一腳後浮上半空,遠遠飛了出去。

「琉伊,快帶著妹妹飛上去!盡量飛高點喔!」

「好!」

琉伊跳離一成的臂膀,迅速抓住妹妹飛向高空。他很害怕,雖然以前從未見過真正的黑狼,但他知道那是非常可怕的生物。

即便如此,琉伊仍舊抛開了恐懼、努力地飛向高處。因爲,他從才認識不久就爲了自己的妹妹只身面對三頭黑狼的一成那裏得到了勇氣。

爲了盡量飛得高一點,琉伊奮力拍動翅膀。然而另外兩頭黑狼也沒有待在一旁發愣,雙雙以和巨大軀體形成對比、難以置信的敏捷動作高高跳起,張開滿是獠牙的血盆大口,試圖咬下琉伊。

咿!兩個孩子發出尖叫,但獠牙並沒有碰到他們。

「別分心啊,讓我來當你們的對手如何?」

千鈞一發之際,兩頭黑狼的後腳被一成的兩腕扣住。接著一成使盡全身的カ氣一拉,把它們抛向後方。

「不妙……傷口說不定裂開了。」

手臂、肚子和背部都隱隱作痛。盡管如此,現在還不是倒下的時候。一成一邊忍著疼痛,一邊有點開心地笑了。

「不過總覺得有點高興,原來我還沒失去想要保護他人的意念啊……也就是說我還存在著爲了他人而戰的力量吧!」

不是爲了說給別人聽,一成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音量自言自語。

遭到背叛、陷入絕望,他好想就這麽死掉。他真的曾經祈求過,希望上天讓他就這麽死去、從世上消失。

那樣的自己、已經不再是勇者的自己,居然還能夠爲了相遇不久的孩子們而戰,他真的很高興。

「總之現在這樣就行了,反正我的腦袋本來就不擅長思考這麽困難的事。」

一成笑了,然後轉身面對重新爬起的三頭黑狼,緊握住拳頭。

——嗚噜噜噜噜。

黑狼發出低嚎。一頭被踢飛,另兩頭被摔了出去,才剛起身,眼前的黑狼正惡狠狠地瞪著一成。盡管對手的身體瘦弱得連塞牙縫都嫌不夠,但他的踢擊和腕力竟能讓自己的巨軀飛了出去。黑狼不禁警戒起眼前的敵人。

接著其中一頭忽然按捺不住而率先撲了過來,企圖用足以貫穿铠甲的利爪撕裂一成的身體。

不過這種程度的攻擊對一成無效。

如果被爪擊命中,恐怕就算是一成也會遭到重創。然而他竟單手接下了黑狼的前腳。五公尺長的身軀,其重量理當也非同小可才對。

沒有異種族血統,只不過是一介平凡人類的一成原本並沒有這種力量。

相對地,一成卻擁有強大的魔力。可惜他缺少使用魔術的才能;雖然可以使用基本的魔術,但他的才能幾乎等于零。于是乎,身爲其老師的榭娜琉絲教導了他把體內龐大的魔力轉換爲力量的方法。

經過令人不堪回憶的魔鬼訓練後,他成功學會把魔力轉換成臂力。同時更連帶習得把魔力灌注在物體中的技巧。

所以他才能跑得跟野獸一樣快速,並一腳踢飛黑狼的巨大身軀。雖然簡單卻十分強大。

「他們兩個……已經飛得很遠了,應該差不多了吧。」

回頭一看,那對兄妹已照一成的指示往市街的方向飛去,差不多離開了森林。就算是黑狼應該也追不上了。

稍一分心,另外兩頭黑狼的尖牙和利爪立即襲向一成。

一成雖然及時用同樣的方式擋住了爪子,側腹和大腿卻被狼牙咬中。

「我說你們啊……明明就是野獸,難道本能分辨不出誰強誰弱嗎?」

無視于咬著自己的利齒,一成冷靜地說。雖然身體痛得想在地上打滾,但他想在不傷害黑狼的情況下解決這個困境的念頭卻變得更強。如果有誰想嘲笑自己的天真,就讓他去笑吧。

一成並不想用眼神逼退黑狼,也沒有威嚇它們。然而被他用兩手抓著的兩頭黑狼漸漸放松了前腳,咬著他的那頭也緩緩松開下颚。

爪子和牙齒一松開,一成的傷口馬上流出大量鮮血,但他並沒有什麽感覺。到底是爲什麽呢?正這麽想時,他的身體忽然渾身無力地倒向一旁。

老實說這情況很不妙。不過反正那些孩子平安無事就好,自己會怎麽樣都無所謂了。他半放棄地心想。

然而接下來的發展卻讓一成嚇了一跳。

原以爲黑狼會馬上撲上來攻擊,但它們沒有這麽做,反而關心地湊上前用鼻子磨蹭自己。或許是想替他療傷,黑狼開始用那巨大的舌頭舔舐他的傷口。

「太驚人了……你馴服了黑狼嗎?」

在一成耳邊響起的聲音,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

——好像是和莉歐妮身受重傷的時候,跟克拉麗莎一起趕來的。

想到這裏,一成的意識漸漸模糊遠去。

「我真的很擔心你喔。你到底在想什麽啊?我的確說過日常生活沒什麽大礙,但你的身體可沒恢複到能去戰鬥,還使用魔力全力奔跑;這樣傷口不裂開才怪。再說,居然讓黑狼咬自己的身體,你果然還沒放棄自殺的念頭吧?」

夜晚,一成睜開眼睛,只見莉歐妮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見到他醒來便同時用擔心和憤怒的語氣開罵。

「算了,沒事就好。不過那些家夥你究竟打算怎麽處理?」

「……那些家夥?」

她到底在說什麽?一成歪著頭回望。莉歐妮忍不住深深歎了口氣。

「黑狼啦,它們不是你馴服的嗎?三只都跟著你回來,現在都待在院子喔。幸好它們好像沒有攻擊市民的迹象,不過附近的鄰居可差點被它們嚇死了。真受不了……你所做所爲簡直超越了讓人傻眼的程度,只能用驚世駭俗來形容了。」

人類馴服黑狼,這真是前所未聞的大事。她說的同時,臉上露出比起苦笑更接近困擾的笑容。

話雖如此,一成其實根本沒想過要馴服黑狼。老實說他自己也很傷腦筋。

他只是想稍微打打看,然後戰勝對手罷了。所以他並不想奪走誰的性命,只想讓對方自知不敵而撤退……但沒想到它們居然會跟到街上來。

真是大失算。

「別、別在意啦,那件事晚點再說,倒是孩子們沒事吧?記得他們的名字是叫琉伊和露露。」

「啊啊,那些孩子沒有事。他們在逃跑的途中遇到搜索隊,在搜索隊的保護下平安回來了。不久前他們因爲擔心你而來探過病,不過一看到黑狼就嚇得跑掉了。」

莉歐妮說著苦笑。

「哦——」

說得也對,看到院子裏有三頭黑狼,任誰都會想逃跑。況且露露才剛被它們攻擊過。不過,他的心裏還有個疑問。

「我明明根本沒打算馴服它們的啊……」

「魔物基本上很忠于本能。雖然如此,黑狼並不愚蠢,反而還是一種很聰明的魔物。所以才會意識到與你爲敵不但棘手,還很危險……一定是本能地理解到打不過你,而你也不打算傷害它們吧。所以它們才選擇了投降。」

原來如此,這樣就說得通了。

「換句話說,我現在可以自由地摸摸那感覺好像很舒服的毛皮啰?」

他半開玩笑地說道。

莉歐妮聽了不禁苦笑。

「……你在意的居然是那個嗎?我想只要不讓它們覺得不舒服的話,應該可以摸摸看吧。不過要是黑狼惹出什麽麻煩,全部責任都要算在你頭上喔。只有這點我希望你好好記著。話說回來,我已經吩咐矮人族打造能跟魔物溝通的道具了,你就好好期待吧,他們的技術可是很厲害的。」

我知道了。一成點點頭。

「不過我真的差點被你嚇死了。我還以爲你是因爲自暴自棄,一個人跑去哪裏遊蕩了呢。害我還特地組成了搜索隊。」

「抱歉,我在反省了。」

我真是不被信任呐。一成如此心想,卻沒有把話說出口。

若今天兩人的立場顛倒,他應該也會這麽想吧。

「幸虧最後只是我杞人憂天。不過,想不到你居然會跑去和黑狼戰鬥。雖然已經用醫療魔術治療過了,但傷勢還沒有完全恢複。你的傷口很嚴重,需要乖乖靜養一陣子,知道嗎?」

被她用擔心和訓斥的語氣念了一頓,總覺得氣氛變得有點尴尬。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受了這麽多照顧。」

于是他坦率地認錯道歉。

「沒關系。我想你可能不記得了,不過我也被你救過一次。對了,記得也跟黑騎士道個謝吧。是他在森林裏找到你,好不容易才從想要保護你的黑狼手中把你帶回城裏的。」

經莉歐妮一提,他才想起自己昏倒前的確看見了黑騎士的身影。他的聲音聽不出是男是女,相當中性;加上全身都包覆著铠甲和頭盔、看不到面龐,令人難以辨認性別。

話說回來,別說是見面了,他們似乎連一句話也還沒說過。

「……等我痊愈,要離開這個國家的時候再去跟他道謝吧。」

一成說這句話的瞬間,莉歐妮突然跳了起來,還弄翻了座椅。

她用顫抖的聲音惶恐地問道。

「你、你要離開帝國嗎?」

「呃,我是有此打算……總不能一直給你們添麻煩。有什麽問題嗎?」

「不,沒有問題。不過,我從來不覺得你給我們造成什麽麻煩啊;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留在帝國。」

一成不明白,彼此明明是敵人,明明就可以對彼此見死不救的,爲什麽要幫助自己?一成無法理解莉歐妮爲什麽要這麽做。

「你不是因爲我跟初代魔王是同鄉才救我的嗎?」

「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我應該說過才對:我想聽你談談你故鄉的事,想知道你的事,想告訴你我的故事。」

「啊啊。」

當然記得,怎麽可能忘記。

「我可不是因爲單純好奇或一時興起才這麽說的。」

「那是爲什麽啊?」

——我希望跟你一起將帝國,不、讓這世界變得更好。

瞬間,一成呆住了。他作夢也沒想到從她口中會聽到這句話,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說不出話來。然後莉歐妮又繼續說下去。

「還記得我以前告訴過你嗎?我至今見過許許多多的勇者,但還是第一次遇見像你這樣的勇者。在與你邂逅的瞬間,我感覺到了命運的存在。」

「我啊,其實一點也不在乎人類的世界,只希望我等異種族的和平。然後可能的話,最好是人類能與異種族和諧共存。」

那恐怕非常困難吧。但莉歐妮卻笑了。

「嗯,我知道那很困難。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曉得該怎麽做才能實現目標。可是啊,其實過去也曾有過人類和異種族攜手合作、和平共存的時代喔。」

「咦?」

真的假的?一成心想。雖然來到這個世界還不過一年,也遇到一些對異種族抱持好感的人類,但他從未見過那樣的景象。

不對,自己就跟名爲精靈的異種族處得不錯。只是說到兩族攜手合作的和平時代,他真的想像不出來。

異種族和人類之間的嫌隙正是這麽深。

「吃驚是正常的。但那樣的時代真的存在過喔。可惜的是,究竟是什麽原因結束了那個和平的時代,使得人類和異種族變得像現在這樣,連我也不知道。」

但正因爲如此——她說:

「爲了讓這世界變得更加和平,請把力量借給我。」

「我的力量?」

「沒錯,非你不可。我希望能跟像你一樣、對異種族完全沒有偏見的人類一起走下去。」

那是魔王——莉歐妮·修梅爾絕無半分虛假的肺腑之言。

但一成沒有馬上給予回應。當然,他也想要和平的世界。

如果所有人都能像今天遇見的那些孩子一樣,放下種族的歧見攜手合作,這個世界一定會變得十分美好。

可是,自己到底能做些什麽?

他還擁有守護他人的意志,還擁有繼續奮戰的力量。但光是那樣到底做得了什麽呢?

「不需要急著回答。我知道你現在正全心全意地思考我剛剛的話,單是這樣我就很高興了。」

「……抱歉。」

「沒必要道歉,這本來就是我任性的要求。」

自己對這個世界、對異種族和人類之間的事一點也不了解。一成心想。

他知道人類厭惡異種族,也知道異種族受到人類迫害。但,理由是什麽?

實際上,異種族到底受了什麽苦?

不僅異種族,人類之間也有階級的差異;聽說許多人的地位甚至不如家畜,遭到殘酷的對待。但那到底是什麽樣的對待?

一成什麽都不了解。話說回來,勇者必須打魔王的真正原因又是什麽?

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

「我……」

望著答不出話的一成,莉歐妮溫柔地給予安慰。

「你的傷還沒好,我是不是一下子說得太多了?或許是我太著急了也說不定。不過呀,只要跟你在一起,總覺得我至少可以完成一件日後回首時能大喊『啊啊,當初這麽做真是太好了!』的事情。」

「爲什麽、你會這麽認爲?」

「唔……就算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但是和你戰鬥了兩天兩夜,一同面臨生死的絕境;雖然我們才見面不久就一起經曆了許多事,但我知道你和至今爲止的勇者不一樣——在你的身上,我感受到了希望。」

這種心情很難用言語描述,想說清楚真不容易。莉歐妮苦笑。

「無論如何,請你考慮一下吧。當然,就算拒絕了,我也不會把你趕出帝國的。我保證。那麽,我今天就先離開了。」

晚安——莉歐妮說完離開了房間。

「居然說完自己想說的話就溜了……」

身體好痛,心也好痛。明明身體早已疲憊不堪,累得仿佛隨時都要昏倒……但不知爲何,總覺得今晚大概是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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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5 pm

第一卷 第四章 再會
史特拉斯和奇雅、卡缇雅以「帝國」爲目標,一同在大陸北方的道路前進。

「都快到初夏了,天氣卻很涼爽呢。」

上次來到北方的時候只想著打倒魔王,一直在戰鬥,根本沒心情留意這種事。

幸好有穿外套。史特拉斯一邊想著,一邊全神貫注地准備隨時拔出背上的劍,以防魔物突然冒出來。

「因爲北方的冬季很長,秋天以後就會降雪,冬天甚至全境都會被大雪覆蓋,化爲一座天然要塞。異種族盤踞在北方是很聰明的選擇。現在因爲有異種族住在這裏,北方已經開拓了不少;如果住在這裏的是人類,恐怕很難生存下去,北方到現在都還是一片化外之地吧。」

然而大多數的人類都不了解這一點;即使了解也假裝不知道。這就是現狀。

白金色的頭發切齊下颚,面容端莊,一身修道服突兀地搭配著長劍的女性——卡缇雅一邊說明,一邊露出苦澀的表情。

「卡缇雅大人?」

一頭灰發、身穿長袍的奇雅不解地問。

「我所屬的月之女神阿爾媞教會,並不認爲異種族是邪惡的生物。」

「哎?」

「也難怪你們會驚訝。話雖如此,這就是時勢。就算不是邪惡的生物,想要共同相處還是很困難……」

卡缇雅吸了一口氣,接著開始對兩人聊起諸神的故事。

遙遠的過去,一對神明創造了世界、並孕育了人類,祂們便是姊妹神——阿爾媞和桑菈。

創造世界後,兩位女神又創造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其中也包含異種族。

女神阿爾媞將自己化爲月亮,其時溢出的神力誕生出衆多的種族。

女神桑菈將自己變爲太陽,其時溢出的神力則賦予了人類力量。

雖然這只是神話,但若神話的記載無誤,人類和異種族其實都是由神所創造的存在。

所以,信仰月之女神爾媞的人並不仇視異種族,也不會迫害他們。但也僅此而已。

另一方面,太陽女神桑菈的信徒因爲桑菈與異種族無關,所以十分厭惡異種族,並迫害他們。這個教派的信奉者尤以王族和貴族居多。

「原來如此。雖然我對宗教沒什麽興趣,不過這個故事還真有意思。」

「可是話說回來,卡缇雅大人明明是貴族,卻是阿爾媞的信徒?」是啊——聽到史特拉斯的疑問,卡缇雅點點頭。

「姑且不論我的家族,我自己其實對宗教沒有興趣。不過當決定爲一成祈禱的時候,便想到那家夥希望能跟異種族友好相處,所以就加入阿爾媞派的教會了。」

「……是這樣子啊。」

「啊啊,而且……其實我不太想這麽說,但我不怎麽喜歡桑菈的信徒。」

毫不掩飾心中的厭惡感,見到卡缇雅的模樣,史特拉斯和奇雅不禁一臉吃驚。

因爲他們所知的卡缇雅是個很少表露心中嫌惡的人。只有面對真的糟糕透頂的人事物時,她才會明白地表現出厭惡感。

「可以告訴我們爲什麽嗎,卡缇雅大人?」

「說的也是,應該也告訴你們比較好。這件事我是從所屬的教會聽來的:現在,大陸上有很多人信仰太陽女神桑菈,最大的理由便是因爲與異種族的鴻溝。」

阿爾媞的信徒雖然也不少,但絕對比不上太陽女神的信徒。教會本身是單一的組織,內部實際上卻分爲阿爾媞和桑菈兩種宗派,對于異種族的態度也是。

而如今,阿爾媞派在教會的地位正搖搖欲墜。

桑菈派有不少王族和貴族,在教會內的地位可說不動如山,十分強勢。其中有一些激進勢力視阿爾媞派爲異端,更有許多人主張將異種族趕盡殺絕。

「嗚哇——真是太糟糕了。」

奇雅露骨地擺出討厭的表情。

「是啊。另一方面,阿爾媞派的穩健人士中,有人提倡和異種族和平相處會使世界變得更加美好。我也認同他們的想法。」

雖然只有很少數人知道,但阿爾媞派的教會其實暗中保護著那些受到追殺的異種族,以及被其他人奴隸的人類,並幫助他們逃往北方。

此外,阿爾媞派更瞞著桑菈派,透過他們藏匿的異種族和被帝國保護的人,與帝國互相通信。

「就是說呀。這麽難得的機會,如果大家可以好好相處就好了。我們也一樣受了榭娜琉絲大人和蕾茵不少幫助呢。」

卡缇雅和奇雅也贊同史特拉斯的發言。

「咦?這麽一說,我們當初到底爲什麽要爲了打倒魔王跟帝國打仗啊?」

「你醒了嗎,一成?」

與黑狼戰鬥後數日,椎名一成的傷已大致痊愈。除了醫療魔術的功勞外,另一方面也是因爲一成讓魔力在體內循環,提高了身體的回複力。

「嗯,醒了。」

他一身內褲加襯衫的邋遢裝扮,一頭黑發因爲剛睡醒而到處亂翹。

「早安。」

「早。早餐准備好了,既然醒了的話就一起吃吧。」

你是特地爲了找我吃飯才跑來的啊?

一成道謝。莉歐妮聽了輕輕苦笑。

「吃飯就是要大家一起吃才美味吧?」

「……也對啦。」莉歐妮笑著回答。

一成聽了深深呼了一口氣。

雖然被喚爲魔王,莉歐妮平常卻跟隨處可見的普通女性別無二致。不單是服裝或外表,她也會跟一般人一樣歡笑、生氣、擔心,偶爾也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前幾天她所說的話就像夢境一樣美好。她告訴一成,自己需要他的存在。

——跟我聽說的魔王完全不一樣。

一成不是傻子,經過這陣子的相處,他看得出來。

被召喚到這個世界、被推舉爲勇者、接受人們的請托踏上戰場。但與其說是請托……其實當時除了跟魔王戰鬥以外,自己根本別無選擇。

即使如此,一成需要自己存在的理由。如果不找到存在的理由,孤身漂泊在一無所知的異世界,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所以一成接受了那個理由。

面對異種族的威脅,人類陷入漫長的戰爭;戰爭不斷産生死者和孤兒,令這世界的人們悲傷不已。見到這樣的情況,一成打從心底想要結束這場戰爭。

可以的話,他期望能不透過戰鬥,讓人類和異種族不分彼此、和平相處。就算不得不和魔王戰鬥,他也不想在戰鬥中殺死魔王。從來都不想。他希望透過這場戰爭,可以讓更多人類願意與異種族互相理解。

被聖女背叛後,拯救了自己的是立于異種族頂點的魔王。

自己現在總算深刻了解到——

——我是道具。原來我真的只是道具。

他發自內心體悟到這個事實。

要說不恨安娜的話,那肯定是騙人的。事實上他非常恨她,想詛咒她。如果她現在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的情感一定會立即失控吧。

她說過一成在她眼裏只是道具,那大概是真的吧。

住在帝國的這段日子,一成認識了一些這裏的居民。

異種族的確生來就和人類不同、比人類優秀。但是,他們也有感情、有家庭、有爲某人奉獻自己的心情。

那和人類有何不同?

領悟這一點的瞬間,他突然發現自己一年來所做的一切全都失去了意義。

當然,與夥伴們的相遇並非沒有意義,還有其他許多許多的邂逅也一樣。

但是到頭來,椎名一成只不過是被桑迪亞爾王國、聯盟、還有安娜·桑迪亞爾任意擺布的道具罷了。

「怎麽了,一成?」

「不……沒什麽。」

「……你的臉看起來可不像『沒什麽』呢。你又在責備自己了吧?有時你總會突然露出那種神情。」

真逃不過你的眼睛。一成在心裏暗暗念了一句。

其實莉歐妮的觀察力沒有特別好,只是坦白地說出了事實。但不知怎地,一成並不感到不快。

「我只是覺得,自己還真的只是道具而已。」

迷惘之下不經意說出了心事,一成隨即趕到後悔。

莉歐妮一瞬間閃過悲傷的神情。正想開口的時候一成阻止了她,她只好撇過頭去。

「抱歉,一大早就說這種破壞氣氛的話。可是……算了,沒什麽。」

再繼續說下去的話,兩人之間的氣氛恐怕只會更不愉快。于是他說到一半又把話吞了回去。

之後,兩人不再對話,默默下樓走向已備好早點的餐廳。

莉歐妮邀請他一同用餐。人類和異種族的確是不同的種族,但他們的生活其實也和人類大同小異。一想到這些,便覺得種族的差異簡直微不足道。

「……連吃的東西也都一樣啊。」

進入食堂後看見擺在桌上的早餐,一成喃喃自語。

「一成。」

聽到她呼喚自己,一成的視線轉向莉歐妮。她的臉上挂著笑容。

既非因爲方才那段不開心的對話而生氣,也不是爲了刻意安慰他而強顔歡笑;她只是溫柔地笑著。

「慢慢思考就好,等到有天你想對某人傾訴的時候,再把你的心情說出來吧。當然如果那個人是我的話,我會很開心。不過要是你覺得不想對我說,告訴克拉麗莎或黑騎士他們也沒關系。一個人悶著可是會悶出病。再說一個人的想法不一定正確……有時請教他人的意見也很重要。至少我是這麽認爲。」

「……莉歐妮。」

「嘛,雖然說得很了不起,其實我也經常自己一個人鑽牛角尖。幸好我們都還活著,就算走錯一兩次路,世界也不會毀滅,可以重新來過。」

同時,這也是身爲生者的義務。她說道。

原來如此。聽完這番話,心情似乎稍微好轉了一些。

「謝啦。」

「嗯,很高興有幫上你的忙。那麽我們用餐吧。」

「好。」

這幾天以來一直都沒什麽食欲。雖然覺得食物的味道很香,可是卻怎麽都提不勁進食。不過,今天稍微比平常多吃了一點。

桑迪亞爾王國的王立圖書館內,一名女性正埋首于書堆。

一身長褲和襯衫的服裝搭配,以女性而言十分少見。她臉上挂著一副眼鏡,亞麻色的長發盤在頭上,給人一股嚴肅的感覺。

她的名字是賽麗安·桑迪亞爾,桑迪亞爾國王的女兒,安娜·桑迪亞爾的姐姐。盡管是第一順位王位繼承人,目前的地位卻面臨動搖。話雖如此,本人對王位根本沒有半點興趣。

賽麗安突然阖上讀到一半書本,歎了口氣。

歎氣的原因是妹妹。

跟賽麗安的媽媽不一樣,安娜的母親不是貴族,而是某位大商賈的女兒。由于安娜的母親在生下安娜數年後便過世,兩人的母親之間並沒有什麽爭執。

姊妹倆並不知道過世的確切原因,因爲父親認爲不需要告訴她們。最後,雖然她們沒有繼續深入追究,但安娜應該很想知道才對。

賽麗安的媽媽一直將安娜視爲己出,而安娜也十分會跟自己和母親撒嬌,是個惹人憐愛的妹妹。賽麗安也很喜歡安娜。

「不過,兩年前開始卻完全變了個人呢……」

一開始,是笑容變得虛假造作。盡管周圍的人沒有察覺,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卻發現了這個變化。接著,她看自己的眼神也變了。變得冰冷、高傲,有時更混雜著厭惡。難道自己做了什麽讓妹妹討厭的事了嗎?

抱著這種不安,她決定直接跟妹妹談談,沒想到妹妹卻問了她對于異種族的看法。雖然覺得異種族跟兩人之間的事好像沒什麽關系,但既然她對這話題有興趣,所以賽麗安也誠實地回答了。反正以前早就跟妹妹聊過很多異種族的話題,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我覺得,如果有一天能和平共處就好了呢。

但是……安娜忽然對如此回答的賽麗安投以厭惡和憎惡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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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5 pm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就算了,但安娜的反應卻讓她大吃一驚。

因爲——安娜應該也期望,消除異種族和人類之間的鴻溝才對。

由于桑迪亞爾王國長年和異種族之一的精靈保持友好,所以思想向來比其他國家更開放。

那麽,兩年前到底是什麽改變了安娜?

賽麗安在值得信賴的朋友幫助下,調查了妹妹的事。

然而,她卻什麽都沒發現。

接著一年之後,安娜成功使用了所有人都認爲已失傳的「勇者召喚魔術」,從異世界召喚了具備勇者資質的少年。

賽麗安與他見過幾次、也聊過一會兒,並對他頗有好感。提起異種族的話題時,少年也對與異種族和平共存的想法很感興趣。于是,她將妹妹托付給他。

然後,妹妹回來了。

被人們冠以聖女之名、歌頌爲英雄,光榮歸來了。然而他卻沒有一起回來。得知他和魔王同歸于盡的時候,她流下了眼淚。被他們擅自召喚到異世界的少年,居然在回到故鄉前就魂斷他鄉。

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悲傷的了。

可是安娜的笑容卻從未消失,自始至終都笑著。至少在賽麗安的記憶中,安娜不曾爲那少年勇者表現出悲傷的模樣。

「她不該是那種人才對……」

她應該是比任何人都還溫柔的孩子。

擅長醫療魔術的安娜,原本就被治療者們誇贊爲仿佛聖女一般的女性;隨勇者一同踏上旅程後,更被黎民百姓一齊歌頌爲聖女。身爲姊姊的她很驕傲。

最愛的妹妹被人民奉爲聖女愛戴,她打從心裏感到喜悅。

然而,安娜成爲英雄後不但主動要求繼承王位,更破壞與精靈族的盟約,大力鼓吹異種族的危險性。人們根本無從否定功勳輝煌的安娜,一向嫉妒桑迪亞爾與精靈族友誼的聯盟諸國也支持她的意見。

「榭娜琉絲大人和蕾茵大人明明都是很溫柔的人……難道她們不是一年來患難與共的夥伴嗎?」

最近就連父王的樣子也很奇怪。年少的英雄們離開這個國家,恐怕這件事應該讓父親相當煩惱。安娜現在正拚命派人想留住他們,聽說手段愈來愈激烈。

他們是與安娜一同幫助勇者,打倒魔王的英雄。

到底他們是爲什麽要離開這個國家?這件事又爲什麽要瞞著安娜?

謎題太多了。

「我能做的雖然不多,但如果能找到安娜性情大變的原因並阻止它……」

賽麗安爲自己打氣,決定展開行動。說不定自己會因此和妹妹敵對,但就算這樣她也必須這麽做。

于是,賽麗安抱起數本書離開了圖書館。

她手裏拿著的是數本古老的書冊——那是由現代已滅亡的某個古國所留下,記載召喚術的魔道書。

深夜的黑暗中,少女因難以忍受的苦痛發出尖叫。

「爲什麽!爲什麽沒有人要殺我!」

連一點燭光也沒有的黑暗中,微弱的月光勉強照亮亞麻色的頭發。

「是因爲失去的東西太過沈重,所以就算怨恨也無力出手嗎?爲什麽沒有一個人對我刀刃相向?明明都說了異種族對國家不利的發言,也沒有任何一個反對者敢來刺殺……」

哀求著死亡的少女呻吟著。然而,誰也不知道她求死的理由。

「到底該怎麽做,我才能從這個身體中解放?」

即使在黑暗中,本人似乎依然看得見自己的身體。她恨恨地盯著自己的手和身體,不悅地咋舌。

「身體的主人也開始反抗了,作爲我的容器,這副軀體差不多到極限了吧。這個容器崩壞的話,我也會跟著死去。那樣就沒有意義了!好不容易賭上一切來到這個世界,我可不想以容器崩壞的方式而結束。」

該死的家夥。少女的喉嚨吐出怨恨的慨歎。

「阿爾媞桑菈……你這混帳、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就不會落到今日這個悲慘的境地了!」她的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皮膚,即使流血也不在意。鮮血一滴一滴地流下,在地板上暈開。

「我聽到了喔,你那痛苦的哭叫!唯有你的哀嚎能稍微治愈我。雖然低聲下氣的懇求也讓人愉悅,但果然還是人類的哭號最痛快了!詛咒吧!詛咒這個世界、詛咒阿爾媞桑菈!恨吧!憎恨吧!」

大笑、嘲笑、狂笑。黑暗之中,少女咧嘴大聲地笑著。

「這就是我的複仇,阿爾媞桑菈!你的孩子,還有我的孩子,到底何者才能在這片大陸活下來;到底我們兩個誰更適合當這個世界的神,就讓我們在永恒的時空中一決勝負吧!」

少女從自己滴落的血灘中舀起血水,然後往前走了幾步,在地上畫出一道鮮紅的魔法陣。那是這片大陸從未見過的陣式。

「————」

那是從未聽過的發音。

不過,若是這裏存在研究古代魔術的權威,說不定能勉強理解她口中的語言。少女吐出的單字,正是在遙遠的過去一度失落的語言。

史特拉斯一行人進入大陸北方已過了一周。

「北方的魔物還真是多得嚇人,這一個禮拜以來都不知道幹掉幾只了。」

將一頭令人聯想到火焰的紅發用發箍梳在腦後的少年——史特拉斯收劍入鞘,一邊抱怨著「拜托別一直冒出來啦!」一邊歎了口氣。

他們現在才剛結束一場戰鬥。

「不過雖說已經變成食屍鬼了,但要跟原連合軍的士兵戰鬥,感覺真不好。」

史特拉斯也附和正收起長劍的卡缇雅。相對于喘氣不已的史特拉斯,卡缇雅還一副遊刃有余的模樣,端莊的面龐一滴汗水也沒有。她重新整理好亂掉的發絲,然後拍去戰鬥時修道服沾上的塵土。

「我……好像快不行了……」

奇雅氣喘籲籲地喃喃自語。她有著灰色的長發,身穿一襲長袍,手裏拿著一支魔術師標准配備的手杖。那支手杖現在正被當成拐杖,支撐著奇雅的身體。

「說的也是。不過這裏不太適合停下來休息,再撐一會兒,等等找個能歇息的地方吧。」

「是!」

「……好……」

卡缇雅從史特拉斯和奇雅的回應中感受到明顯的疲勞。

所謂的食屍鬼,與其說是魔物,其實是寄生蟲的一種。它們會吃掉死者的大腦,支配他們的肉體,把死者的身體當成自己的交通工具,爲了填飽永遠無法滿足的食欲而在大地上覓食徘徊。

食屍鬼非常喜歡人肉,而且愈新鮮的肉愈吸引它們。活人對它們而言正是最好的大餐。

所以卡缇雅等人才會一直被襲擊。

聯合軍的戰死者大多來不及善後,被留在戰場上,結果全都成了食屍鬼糧食。由于食屍鬼只能寄生在屍體上,消滅它們的唯一辦法就是連屍體一起埋葬。

食屍鬼是很難纏的敵人。腐爛的屍體本身就已經難以卒睹,加上那還是聯合軍——友軍士兵的屍體。要是在襲來的食屍鬼群中撞見自己認識的人——

「會不舒服是一定的。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討伐食屍鬼了,但直到現在……還是會覺得難受。」

她默默地祈禱。祈禱著被食屍鬼附身的死者能安祥地前往另一個世界。

卡缇雅加入教會的時日雖然不久,但還是忍不住想要祈禱。史特拉斯和奇雅也跟著雙手合十。然後三人又走了一會兒,終于找到一條小溪。這裏的地形剛好適合過夜,于是三人開始露營的准備。

「那、我來負責釣魚!」

史特拉斯興致高昂地拿著釣竿跑向溪水。

一成曾教過史特拉斯怎麽釣魚。釣魚不但可以集中精神、又很好玩、還可以確保晚餐的食材——一成說著說著就用竹子做了一支釣竿送給史特拉斯。

從那以後,史特拉斯便很喜歡和一成一起釣魚。

兩人常常會比賽誰釣得多;有時史特拉斯釣上來的魚比一成的還大,還讓一成很不甘心。直至今日,那些回憶依然清晰地留在腦中。

看在卡缇雅和奇雅的眼裏,兩人就像真正的兄弟。

「好了,那奇雅就……呃,已經睡了麽。算了,這也沒辦法。」

這一個禮拜以來,因爲接二連三地跟食屍鬼戰鬥,根本沒機會好好恢複體カ。

對食屍鬼最有效的攻擊手段就是魔術,特別是用火焰燒掉它們;此外用附魔魔術在卡缇雅劍上纏繞火焰也很有用。奇雅在這兩方面幫上很大的忙。也因爲如此,她累積了不少疲勞,況且她原本就是三人中體カ最差的一個。

奇雅擁有任誰都羨慕的魔術才能,身爲一名魔術師的資曆卻還很淺。爲了成爲馳騁于戰場的高等魔術師,她總有一天也必須鍛煉出過人的體カ。

但對一個才十幾歲的少女,這要求實在太過分了點。

卡缇雅一邊祈禱她能好好休息,一邊從行李中取出毛氆爲她蓋上。

接著她用沿路撿來的樹枝和幹草開始生火燒水。

「我就來做點能幫助他們恢複體カ的料理吧。」

卡缇雅確認過現有的食材後,決定用濃湯當今晚的主菜。

天色漸漸轉暗時,熟睡的奇雅聞到食物的香味,突然跳了起來。今晚的菜單是用蔬菜和肉幹熬煮的濃湯,以及史特拉斯釣到的三條鹽烤鳟魚。

「好吃、太好吃了!」

「別吃得那麽急啦,史特拉斯。」

看見史特拉斯狼吞虎咽的樣子,慢條斯理吃著的奇雅忍不住叮咛他「你這樣會消化不良喔!」;不過正值成長期的少年根本沒聽進去,還是一個勁兒地埋首于食物中。

記得以前史特拉斯也曾像這樣狼吞虎咽,然後被奇雅責備。而自己也跟現在一樣,微笑地看著仿若兄妹般感情良好的兩人。

然後,如果她們也在的話,榭娜琉絲一定會在晚膳時喝酒,接著妹妹蕾茵就會生氣地要她別喝太多。一成總是開心地在一旁看著她們拌嘴。

「這麽說來……」

每次看著大家一同吃飯的景象,一成的臉上總會露出笑容。不停喧鬧的史特拉斯和榭娜琉絲,還有努力責備他們的奇雅和蕾茵;以及總在一旁笑著看熱鬧的自己和……安娜·桑迪亞爾。

他總是帶著溫柔、卻夾雜一絲落寞的神情望著大家,心裏不知道在思索什麽。結果直到最後,自己始終沒有機會開口詢問。

卡缇雅心中泛起一陣寂寞的漣漪。好後悔自己沒能來得及開口。

「我吃飽了!」

史特拉斯的聲音中斷了卡缇雅的思緒。

「已經夠了嗎……看樣子沒必要這麽問了呢。」

鍋子完全見底了。雖然本來就考慮到史特拉斯還處于成長期,特地多做了幾份,沒想到還真的全吃光了。食量不大的卡缇雅不禁爲他驚人的食欲感到錯愕。不過這樣一來也不枉費她特地下廚了。

「我還有點困……」

吃飽喝足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疲勞還沒全部恢複,奇雅又開始搖頭晃腦地打起瞌睡。

「喂——喂——吃飽後馬上睡覺的話會變肥喔?」

「對淑女說這種話很失禮耶。再說我本來就很瘦,胖一點剛剛好。」

我倒不這麽覺得的說——史特拉斯呢喃著,不過奇雅的意識已經有一半進入夢鄉。

「史特拉斯,幫我蓋毛毯。入夜之後總會突然變冷呢。」

「是,遵命。」

然後奇雅維持著原本的姿勢,直接靠在史特拉斯的身上沈沈睡去。史特拉斯小心地不吵醒她,爲她蓋上原本蓋著的毛毯。

營火劈啪作響地爆出火星,卡缇雅和史特拉斯無言地繞著火堆對坐。史特拉斯心中有事想請教卡缇雅;卡缇雅心中也有事想詢問史特拉斯。但兩人都不知該如何啓齒,尋找著開口的時機。

然後——

「那個,卡缇雅大人……其實我一直想問,我們——不、大哥到底爲什麽要和魔王戰鬥呢?我知道他是以勇者的身分被召喚來的,卻不知道真正的原因。自從被大哥所救的那時候起,我就決定要一輩子追隨他;一直以來我只知道跟著大哥的腳步,現在卻留下滿腹疑問。」

好後悔自己當初不懂得思考、只會依賴大哥——史特拉斯說著緊咬下唇。

「說的也是。我從一開始就跟他一同旅行了。當初決定打倒魔王的理由,我想應該還是因爲異種族和人類之間的問題吧。」

「問題……是嗎?」

「沒錯。雖然原因有很多,但就我所知——害怕異種族的報複,這就是人類想要打倒帝國和魔王的主要原因。」

「報複……果然異種族很討厭人類吧?」

誰知道呢——卡缇雅苦笑。唯有這點誰都不曉得,她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雖然聽說有不少人類住在帝國,但她從未聽人說過那些人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或許並不是喜歡或討厭那種層次的問題。古時候,曾有許多異種族分布在大陸上。隨著時代改變,他們漸漸被人類驅趕、壓迫,甚至被人類奴役;同樣的事情不斷在曆史上重演。尤其是南大陸最爲嚴重。」

聽到卡缇雅的說明,史特拉斯的臉色變得難看。盡管她也不想對年方十多歲的少年談這種沈重的話題,不過考慮到之後的行動,還是不得不先說清楚。于是她繼續說下去。

「桑菈的信徒在南大陸很強勢,激進份子也很多。在可稱爲桑菈信仰重鎮的聖亞德裏亞皇國內,自古至今都盛行著人類第一主義,把異種族當成家畜。倚仗強大的影響力和軍事力,皇國將異種族驅逐到了大陸西方。同時因爲聖亞德裏亞皇國的影響,聯盟諸國和異種族的鴻溝也漸漸加深。」

「真是討厭呢。」

卡缇雅點頭回應一臉苦澀的史特拉斯。

「你說的沒錯。然後隨著時代變遷,不僅是外貌接近人類的種族,其他的種族也受到殘酷的對待,甚至被當成魔物屠殺。幸運躲過一劫的則被奪走了居所,逃到了北方。如果這樣還不憎恨我們,那才奇怪吧。異種族確實大多擁有力量強大且性情溫和,但他們絕非懦弱之徒。一旦開戰的話,要殺死人類簡直輕而易舉。這你應該很清楚吧?」

「是的。」

簡直是不願面對的事實。精靈族的魔術和弓術皆淩駕人類之上;妖精本身就是一種超越高等魔術的存在;總歸爲獸人的種族則大部具有野獸的特性,擁有人類沒有的能力;鬼族更擁有人類遠遠不及的怪力。

如果人類真有優于異種族的地方,那大概只有族群的數量吧。史特拉斯心想。然而人類的數量雖多,卻各自爲政。不但國家林立,每個國家又分散爲許多派閥,存在許多問題。

假如異種族真的打從心底憎恨、仇視人類與人類爆發種族滅絕戰爭的話,恐怕毀滅的是人類。

「所以人類才感到恐懼。人類長期壓迫、排擠異種族,如果有一天被他們報複的話該怎麽辦?于是聯盟諸國展開行動,決定打倒魔王。」

「原來如此……」

所以一開始只有一成等數人的旅程,最後才會演變成跟聯合軍共同作戰的局面。換言之,聯合軍爲求自保利用了勇者。

「畏懼複仇、想要打倒對手就算了,但是爲了這個目的犧牲異世界人的一成,唯有這點我無法原諒。」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我也是共犯。卡缇雅自嘲地說。

卡缇雅也曾相信只要打倒魔王,就能迎來和平的世界。至少當時是如此。但是踏上旅程後,她發現過去許多被歸咎于異種族的慘劇,其實都是魔物、有時甚至是人類自己造成;她目睹過太多不忍卒睹的例子。

然而一成說:「正因爲如此才必須和異種族友好相處。」

所以她也漸漸改變了想法。

「加入阿爾媞信仰的教會後,我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打倒魔王、就算帝國毀滅,最後……人類還是會遭到異種族報複。」

「卡缇雅大人……」

「現在,一成也確信打倒魔王沒有意義。非打倒不可的其實是我們人類,畢竟我們做了那麽多過分的事。」卡缇雅悲傷地說。

「不過如果是大哥的話,說不定他能成爲人類和異種族和好的橋梁,我是這麽想。」

他看見了希望。雖然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就像一年前的那天拯救了自己一樣,一成說不定可以成爲改變這個世界的契機。所以這次史特拉斯打從心底期待自己可以成爲大哥的力量,否則他就沒臉自稱是一成的小弟了。

「是啊,你說得對……你真堅強,史特拉斯。」

卡缇雅眼中,史特拉斯散發著耀眼的光芒。自己總是不自覺地習慣往壞的一面思考,明明是因爲相信一成還活著才前往帝國的,老是這麽悲觀成何體統?不管那是多麽崎岖艱險的道路,這一次一定要陪伴一成走下去,她在自己的心中堅決發誓。

「……我也有件事想問史特拉斯。」

「什麽事啊?」

「雖然現在才問有點晚,不過這件事我一直很在意,正好趁這個機會說出來。」「是。」

「你們回國的時候,爲什麽沒有告訴任何人是聖女殺了勇者?如果知道被人們捧爲聖女的公主背叛了勇者,先不論王公貴族的反應,人民是不可能坐視不管的吧?」

那是因爲——盡管難以啓齒,但史特拉斯決定坦承一切。

「因爲那個人背叛一成大哥的事,我們那時根本不知該相信誰オ好。結果就在那種狀態下半強迫地被帶回首都;之後又因爲大哥死去的打擊,我們只能茫然失措、不知道該怎麽辦。就在那時候,那個人編織的謊言已經宣傳開來,根本沒有人會聽我這種小孩子說的話;榭娜琉絲大人也因爲精靈的身分不被信任,我們完全束手無策。」

而且——他繼續說道。

「我從榭娜琉絲大人那裏聽說,盡管精靈和桑迪亞爾王國的確是盟友,卻不是真正的同盟,國民毫不在乎兩族的關系。像我就是桑迪亞爾的國民,但在遇見大哥之前也從來沒見過精靈。在大家眼中真正的英雄只有身爲聖女、又是王族的安娜·桑迪亞爾一人,所以很自然地都接受了她的話。」

說到這裏,史特拉斯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我也曾試著告訴認識的人大哥是被人殺死的,可是誰都不相信我。那麽到底該怎麽做……我想啊想啊想了很久,然後突然想到——根本沒有人確認大哥的死。雖然當時因爲那詭異的空間沒辦法確定……但可能性並不是零。于是心中又稍微湧出了希望,所以我才決定去尋找大哥。雖然有點胡來就是了。」

史特拉斯眼角含著淚光,結束了漫長的告白。

「是這樣啊……」

「我只是一介農民。就算告訴別人我是英雄,也沒有人會相信吧。結果到頭來成爲英雄的只有那個人而已。」

「或許真是如此吧……」

她找不到安慰史特拉斯的話語。卡缇雅當時也以爲一成已死,才決定投身教會。不是爲了祈禱他還活著,而是放棄了希望。

與那樣的自己相比,史特拉斯和奇雅真的很了不起。

「有人來了。」

奇雅的眼睛忽然睜開。同一時刻,史特拉斯和卡缇雅也有所察覺。

「我們被包圍了。雖說因爲專心交談而疏忽了,但居然會被對方接近到這個距離……」

「好像不是魔物的樣子呢。」

卡缇雅和史特拉斯各自拔出長劍,腦中暗暗感慨該來的還是來了。因爲早已做好心理准備,所以他們不怎麽吃驚。包圍他們的大概是異種族吧。進入北方後跟魔物交手了好幾次,但至今爲止還未遭遇任何異種族,不知道那是幸還是不幸。

不過,既然在這裏遇到異種族,代表帝國離此不遠了。

那麽他們絕不能在此喪命。

「別松懈了,你們兩個。」

聽見卡缇雅的話,兩人一同點頭,然後彼此背靠背、握緊手中的長劍和手杖。

這時候,一道腳步聲緩緩地靠近。是從卡缇雅的正面來的。

而腳步聲的主人竟是三人都認識的熟面孔。

「好久不見了呐,史特拉斯、奇雅,還有卡缇雅·德雷斯登。」

在火光中緩緩走出的,是他們過去的夥伴——

榭娜琉絲·沃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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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7 pm

第一卷 第五章 糾葛
「一成大人,請問您今天有什麽計劃呢?」

用完早餐後,克拉麗莎爲一成倒了杯紅茶。茶杯剛放到嘴邊時,克拉麗莎忽然如此問道。

「呃,我打算先把莉歐妮送我的書看一看……有什麽事嗎?」

給人一種大姊姊氣息的克拉麗莎不僅處事圓滑,遣辭用句也很拘謹。也許是因爲這個緣故,跟她在一起時比跟莉歐妮還要緊張。

不對,其實應該是莉歐妮太隨興了。

仔細想想,既然她是魔王莉歐妮的親戚,換言之她也有人類的血統吧。

「是,矮人族的頭領希望與您在魔王城一聚,想請問您意下如何。」

「在魔王城?」

是的。克拉麗莎微微颔首。相反地,一成則困惑地把頭歪向一邊。

「我當然沒有理由拒絕……可是爲什麽矮人族的頭領會想見我,而且還是在魔王城啊?」

說起矮人族,也就是體格短小、擅長鍛造和制造各種器物的種族。他們擁有強韌的軀體、數倍于人類的力量,拿起武器後更是優秀的戰士。不過比起戰士,矮人更適合工匠的形象。

「欸?嗯嗯、這個嘛……該怎麽說好呢。」

克拉麗莎低頭喃喃自語,在腦中尋找恰當的字句。而一成則繼續歪著頭看她。

幾天前他曾見過矮人族的頭領。

矮人族爲他打造了可以跟黑狼溝通的道具,而且連莉歐妮、克拉麗莎,還有一成認識的那些孩子們的份也有。因爲感激他們的好意,一成差點對矮人族的頭領跪下來道謝。他們的頭領雖然對一成一副不以爲然的態度,但被道謝時的害羞知情卻表露無遺。

那位頭領到底找自己幹嘛?一成不禁納悶,而且還是讓克拉麗莎難以啓齒的事。

「是這樣的……他希望一成大人能幫忙修複被您破壞的魔王城……」

「啊?」

一成情不自禁地「咦——」了一聲。

爲什麽是我?正疑惑的時候,他熊熊想起那的確是自己的傑作,沒有抱怨的余地。不過,哪有人會找身爲敵人的他幫忙修複魔王的住所啊?

「啊,莉歐妮大人並不是住在魔王城喔。這裏才是她住的地方。」

「……這裏是……魔王的家?」

一成直到此時此刻才知道這件事。他還以爲莉歐妮一定住在魔王城裏面。不過回想起來,他們確實常常一起用餐,她也總是在這地方過夜。居然沒發現如此明顯的事實,自己也未免太少了跟筋了。

——可是、哎?那魔王城到底是?

克拉麗莎看出一成頭上不斷冒出的問號,在他詢問前便先主動解釋。

「魔王城是帝國的象征。它建造得相當堅固,就算曆代魔王解放全部的力量也無法輕易破壞。之所以選在魔王城迎擊一成大人,是爲了不讓街道被卷入戰鬥。」

克拉麗莎苦笑。一成這才點點頭,總算理解個中原由。

的確,這裏才是魔王的家——雖然還是有點無法接受這件事,但如果真的在街上打起來的話,恐怕會造成很多死傷吧。

事實上,當初一成攻入伊斯魯奇的時候,居民們早已避難完畢,街上只有士兵而已。現在回想起來,他們就像是被引導至魔王城似的。

「好吧,反正確實是我弄壞的。但是我可以大剌剌地走進魔王城嗎?」

「這點請不用擔心。話雖如此,負責監視的黑騎士必須與您同行,請您見諒。」

以防萬一——她一臉歉意地說。

不過一成原本就沒有拒絕的立場,也沒什麽想抱怨。

莉歐妮邀請他加入帝國,一起爲了使世界變得更好而努力;他到現在都還沒回覆她,所以嚴格說起來自己仍是一名俘虜。但身爲俘虜卻能如此自由,一成不禁對這個狀況感到不可思讓。

「我懂了。那事不宜遲,我就馬上過去吧。」

一成說了句「謝謝招待」後起身,正想回房更衣的時候,克拉麗莎又叫住了他。

「請您換上這件服裝。這是頭領交代我給您的,說是弄髒了也沒關系。」

他接過衣服,攤了開來……結果是連身衣。而且袖子和褲管短得很微妙,八成是給矮人用的工作服吧。

「呃,尺寸不會太小嗎?」

「以矮人族來說已經是最大的了……非常抱歉。」

「不,不用對我道歉啦。所以只有這件嗎?」

「是的,因爲是頭領大人特地送來的,我被吩咐務必請您穿著過去。」

看見克拉麗莎滿臉歉意的模樣,反而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壞事。

于是一成「唉——」地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收下了衣服。

接著數分鍾後。

「總覺得以前常常在街上看到呐……穿著這種衣服四處晃蕩的混混。」這就是他的第一個感想。

雖然稱不上高挑,但一成的身高也將近一百八十公分,矮人的連身衣穿起來簡直就像七分袖和七分褲的組合。不過活動起來竟格外合身,總覺得有點不甘心。

「黑騎士先生呢?他要在魔王城會合嗎?」

「不,黑騎士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好快……那讓他等太久也不好,我走啰。」

「是,還有這些是便當和毛巾。那麽,請您慢走。」

一成接過那捆包裹,沒想到它比想像中還重得多。裏面到底有幾人份啊?他一邊感到訝異,一邊向克拉麗莎道謝,離開了莉歐妮的宅邸。

這時候,一名女性的聲音從克拉麗莎背後傳來。

「他走了嗎?」

是莉歐妮。

「是的。我還以爲他會拒絕,幸好他沒有什麽反抗,讓我松了口氣。他最近似乎比以前變得有精神,總算是讓人比較放心了。」

克拉麗莎對莉歐妮在一成離去的同時出現毫不驚訝,平靜地回應。

「是這樣嗎?在我看來只是故作堅強而已喔?」

莉歐妮一臉擔心地望向一成離去的方向。

「雖然精神上還未完全振作起來,但他卻很不願意被周圍的人同情。我知道他只是假裝沒事、勉強自己露出笑容,鞭策自己繼續前進罷了。」

克拉麗莎從莉歐妮的語氣中聽出她的不安。正想回應的時候,莉歐妮卻改變了話題。

「話說回來,我收到報告,據說一成的同伴又集結在一起了。」

「……是的。包括精靈族的沃卡姊妹,還有三名人類。」

克拉麗莎一一報出他們的名字。聽到最後一人的名字——卡缇雅的時候,莉歐妮的眉毛跳了一下,似乎很感興趣。

「卡缇雅·德雷斯登……她就是那個和黑騎士打得不分勝負的騎士吧。」

「是,她的確不是泛泛之輩。」

「還有榭娜琉絲·沃卡嗎……她是克拉麗莎負責對付的吧。」

聽到莉歐妮提起這件事,克拉麗莎不禁垂下了肩膀。因爲獲勝的是榭娜琉絲。

「對不起,我沒想到她居然會那麽強……」

「別放在心上,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莉歐妮苦笑。克拉麗莎本人應該很不甘心吧,她堅決地告訴莉歐妮「下次絕對不會輸」。

不過老實說,莉歐妮一點都不希望還有下次。畢竟榭娜琉絲都已經是帝國的臣民了。

「當初我還以爲會是榭娜琉絲當我的對手呢。」

單論魔術的話自己恐怕沒有勝算,莉歐妮打從心底這麽想。即使由身爲魔王的自己來看,榭娜琉絲·沃卡的實力也是犯規等級。不過只要打出王牌的話應該還是打得贏榭娜琉絲才對。盡管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但莉歐妮如此認爲。

「根據她自己的說法,榭娜琉絲純粹是爲了一成才加入討伐帝國的行動。比起異種族和人類的戰爭,她似乎更在意既是異邦人、又是個有趣人類的一成。簡單比喻的話,就像是無法對可愛的弟弟坐視不管的姊姊吧?」

「哈啊……居然是因爲那種理由而參戰的嘛。果然是跟傳聞一樣的人物呢。」

沒錯,其實魔王莉歐妮已經會見過以海雅盧爾斯爲首的精靈族,並轉達了一成生還的消息。當然,榭娜琉絲和蕾茵都希望能和一成見面。

然而莉歐妮拒絕了。她們的對話肯定都已傳給一成的夥伴們了吧。

「爲何您不讓一成大人和他的同伴見面呢?我認爲就算是爲了一成大人,也該讓他們會面才對……」

「嗯,你說得對,他們肯定能治愈一成的心吧。不過,我還不想讓一成跟他的同伴見面。」

莉歐妮的神色總覺得有些抑郁,所以克拉麗莎不再繼續追問,就像姊姊一樣默默地守候在一旁。

「是,謹遵魔王大人禦意。」

「夠了,你這笨手笨腳的家夥!」

仿佛大炮般的嗓門轟向一成。

「嗚——臭老頭,嗓門幹嘛那麽大。」

「我聽到了喔,臭小子!只不過是長得比我高幾公分、手腳比我細長一點,別瞧不起人啊!」

「那根本沒關系吧?」

前往魔王城幫忙修繕工作的一成,在定居帝國的矮人頭領——金加姆·奧克斯諾克斯的監督和咆哮下,努力工作著。

金加姆的身材跟其他矮人一樣短小,並有著結實的體格,以及一頭茶色的頭發。盡管不知道他的實際年齡,但外表看來就像四十歲左右的帥大叔。他穿著工作用的連身服,以及一對皮靴和皮手套,正忙著往崩壞的牆壁上塗抹灰泥,然後疊上切好的石磚。他的速度和手法都相當純熟,經驗十分老道。

「可惡,我也已經很努力了啊。你說對吧,黑騎士先生?」

「我承認你的確很用心,不過技術方面令人不敢恭維呐。」

我可是用盡全力了耶,一成默默地心想。

爲了幫忙化解尴尬,黑騎士轉而詢問別的話題。

「你的國家沒有這種工作嗎?」

「不,有是有,但除了專家以外一般人沒什麽機會接觸。」

「我不曉得你們的國情,不過在帝國每個人都必須工作,就算小孩子也不例外。除了修複城牆之外,因爲每個種族的建築工法都不一樣,所以彼此很自然地會互相幫忙。」

久而久之,大家很自然地從小就學會各種技術。黑騎士說道。

話雖如此,一成來到這裏以前根本沒有半點經驗,突然就叫他來幹這種事,如果做得好才奇怪。

相比之下,盡管黑騎士全身包著盔甲和鐵手套,還是做得比一成好上不少。他應該也是從小就經常幫忙,累積了許多經驗吧。某種意義上實在能幹過頭了。

「算了,臭小子!你去給我搬運材料!」

「遵命~~!」

就像自暴自棄一樣,一成用不輸給金加姆的音量大聲回應,然後轉而開始搬運裝著泥灰的袋子和石磚。當然,他沒忘記要利用魔力強化臂力。如果不這麽做,這種粗活人類基本上做不來。

然後,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

「不行了……」

擠在場中休息的矮人族之間,一成渾身疲憊地癱倒在地上。就算身體能力提升了,會累的還是會累。尤其消耗魔力比消耗體力還更容易疲勞。

雖然很想就這樣呼呼大睡,但是難得克拉麗莎特地准備了便當,不吃也說不過去。于是他有氣無力地打開包布——然後目瞪口呆地望著裏面。

「……雖然我已經有預感了,不過這也太多了啦,克拉麗莎。」

到底有幾人份啊!現在他連如此吐槽的力氣都沒有了。這邊的世界也有稻米,所以有飯團這種食物也很正常。但二十個實在太多了吧?

跟飯團同比例的配菜也很多啊……。

這一定是要我別一個人吃,拿去分給其他人的意思對吧——他用自己的思維解讀。

「不過大家也都帶了便當耶……而且便當盒都比我還大。」

矮人族非常能吃。食量大,工作量也大,所以才能鍛煉出如此強韌的肉體。

「對了,黑騎士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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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7 pm

一定是連黑騎士的份也包在裏面吧。一成心想,于是出聲尋找黑騎士,卻發現他不在附近。

他去了哪裏啊?正感到不解時,金加姆的聲音忽然叫住自己。

「唷,小子。幫忙運材料辛苦你啦。雖然你的修繕技術爛透了,不過搬材料的效率真是沒話說。怎麽,原來是用魔力提高臂力啊?真是方便的能力啊。」

金加姆一邊說著一邊大笑,那豪邁笑容簡直可惜了他俊美的容貌。一成本想也回應些什麽,但爲了保留體力還是決定保持沈默。這時金加姆突然有了驚人的發言。

「天啊,你的便當也太小了吧,這樣會體力不足喔。」

一成ー呆,然後繼續因爲接下來的話瞠目結舌。

「怎麽,你沒胃口啊?那可以分老夫一點嗎?最近我家那口子都只給我做三十個飯團,老實說根本吃不飽、配菜也很小氣。」

聽著金加姆的話,一成完全說不出話來,只能勉強從口中吐出「請、請用……」然後恭敬地遞上裝滿大量飯團和配菜的便當盒。

「哦哦!這怎麽好意思!」

金加姆說著一口氣把飯團和著配料塞入嘴裏。一成不禁爲帝國的糧食供給感到不安。

金加姆盤坐在地,瞬間掃光了三個飯團。瞥見因爲疲勞而完全沒有食欲的一成,他不禁疑惑地叫了他一聲。

「你也快吃啊,這不是克拉麗莎那個小妞特別做給你的嗎?」

「您好像跟她很熟呢?」

一成感到和先前不同意義的驚訝。接著金加姆淺淺一笑,回答他的問題。

「畢竟老夫我活過很長一段歲月嘛。我以前也曾陪魔王小妞一起玩耍喔?」

居然叫魔王小妞……。

莉歐妮她們童年的模樣,總覺得很難以想像。但既然她們都是異種族,外表應該跟實際年齡不同吧。

莉歐妮和克拉麗莎都是女性,實在不方便當面詢問她們的年紀。不過如果是問這個男人的話應該沒關系吧。

「克拉麗莎小妞比魔王小紐年長一些。她以前常常替陪她一起玩耍的老夫還有其他人做飯團,那滋味真是想忘也忘不了,該說是回憶的味道嗎?」

金加姆一臉懷念地笑了出來。看到他的表情,一成忍不住有點羨慕起這位矮人族的頭領。

「就這樣吧。午休結束後到我這裏來,我有東西給你。」

「給我?」

「啊啊。哈哈,等會兒好好期待吧。總之現在——來,快點吃一吃恢複體力!」

哪有那麽簡單啊——本想這麽吐槽的,不過矮人族說不定真的是吃多少恢複多少,所以他決定不要多嘴。接著一成踉跄地從地上坐起,開始啃飯團。

自從意識回複以來,每天都是克拉麗莎替他准備食物。而今天的飯團也一樣好吃得沒話說。

「真美味。」

「對吧,那小妞從以前開始就很會做飯。」

結果,大部分的便當都被金加姆嗑掉後,午休時間就這麽結束了。

吩咐同伴們接下來的工作後,金加姆把一成叫來。

「帶你看看我自豪的工房。」

他的臉上浮現孩童一般的笑靥。

在矮人族頭領金加姆的帶領下,一成來到位在魔王城內部的工房。

「這個工房,太厲害了……」

一成下意識地說出內心的感想。

至今爲止見過的武器、防具店雖然也有工房,但那終究只是爲了人類的工匠而設計的人類工作室。可是,這個工房完全不一樣。不僅是爲了人類,而是以異種族也能使用爲前提而建造。

——不,不對。說反了。

一成糾正自己的邏輯。

應該是不僅爲了「異種族」而是以「人類」也能使用爲前提。

「對吧!跟以前不一樣,現在魔王城只有在各種族族長會議或迎敵的時候才會使用,但唯獨這個工房是特別的。不只我們矮人族,唯有各種族中被選上的人才能在這裏工作。對帝國的工匠來說,這間工房可是非常神聖的。」

矮人族、妖精族、精靈、人類,不同種族的技術也有所謂個性存在。

比方炎之妖精族所鍛造的劍,聽說都像擁有自我意志一樣能從刀身放出火焰。

而附加精靈族魔術的防具,則比矮人族的防具更能防禦攻擊魔術。至于肉體能力遜于異種族的人類所設計的武器、防具和道具,爲了補足能力的不足而下過苦エ,具有任誰都能使用的優點。

這間工房正是聚集了各個種族的工匠,以結合彼此的長處來制造物品的地方。

「這間神聖的工房在我們工匠之中,又被叫做『初始之工房』。」

「初始之工房……」

沒錯。金加姆點點頭。

「雖然最近已經很少有各個種族聚在一間工房工作的機會,不過這裏可是帝國第一間不分種族,集合了矮人、精靈、妖精、獸人和人類高手一起工作的工房。」

很了不起吧!金加姆仿佛如此說著,得意地笑了。

一成不禁再次對這裏刮目相看。這間工房本身簡直就是種族平等主義的具體象征,而自己竟有幸身在此地。

「言歸正傳。」

一成環視著工房內部,正感動不已的時候,金加姆終于說出帶他來這個地方的原因。

「剛才也說過了,有個東西要交給你。」

金加姆說著,帶領一成繼續走向更深處的房間。

房間的中央擺放著一張巨大的桌子,周圍排滿座椅。角落則放著保管書本和道具用的棚架,甚至還有過夜用的床鋪。

金加姆從最近的架子小心地取下一件用布包裹的物品,放在桌子上。铿地ー聲,那東西發出金屬撞擊的輕響。

「順便ー提,其實老夫也是這工房的一員——不,說得不客氣一點,這工房正是老夫管理的。所以大夥兒才會叫老夫『頭領』……」

他腼腆地笑了笑。原來金加姆的「頭領」外號指的不僅是矮人族的族長,還包括「初始之エ房」負責人的意思。

「聽說比起使用武器,你好像更擅長徒手戰鬥的樣子,所以老夫就集結了工房的力量打造了這個。」

金加姆說著剝開包布。然後露出布料底下的是——一對手甲。

那是一對外形十分簡樸的黑色手甲。手甲上沒有半點裝飾,相反地卻發出類似黑曜石打磨後特有的滑潤光澤。

「……太漂亮了。」

用美麗之類的詞彙來形容武器,一成不是那種不懂風趣的人。他一眼就看上了這副手甲。那仿佛黑曜石般的色澤,深邃地令人聯想到夜晚的大海。更重要的是上頭還感覺得到強大的魔力,有如海洋般深邃、廣大、沈穩,又時而狂暴不已。

「老夫知道你雖然是勇者,卻被聖女給背叛。」

一聽見金加姆的話,沈醉于手甲的一成忽然驚醒,表情瞬間凍結。

一成困惑了。爲什麽不責備他?爲什麽一句譴責的話都不對金加姆說?

「我可是你們的敵人喔?」

「老夫當然知道。」

「我可是跟你們帝國戰鬥,傷害、打倒了許多你們的同胞。你不恨我嗎?」

一成提高音量。

「我對莉歐妮……我可是爲了打倒你們的魔王才來的!」

——恨我啊、怨我啊!快恨我啊!

一成嘶吼。然而金加姆只是靜靜地回答。

「不過你其實不打算殺死魔王小妞不是嗎?不但如此,我聽說你還從聖女的魔術下保護了那小妞。所以老夫很感謝你。」

「那只是結果論!」

「而且你不是希望異種族跟人類締結友好嗎?」

「不對、不對!我說的才不是那個!你……不、你們爲什麽那麽輕易接受我?我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受到這麽親切的對待,反而令人痛苦。

「爲什麽不說話啊……難道是因爲同情我遭到背叛嗎?是這樣吧?如果不是的話根本不可能送我武器吧!這次換成你們要背叛我嗎?」

好痛苦。明明是敵人的,明明一直像道具一樣戰鬥至今。

「呼……你想說的就只有這些嗎?」

聽完一成的呐喊,金加姆歎了口氣,接著忽地握緊拳頭。

「給我咬緊牙關啦!」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揍向一成的臉頰。

于是一成被遠遠揍飛,直到撞上後頭的牆壁才停下。一瞬間,他幾乎失去意識。

「原來你一直在想這些事情嗎……算了,老夫也不是不能體會你的心情。但是你給我聽好了,小子!我等帝國之民已經接受了『前勇者』的你。我們的確同情你、憐憫你,也恨過你、怨過你。而且,我們並沒有原諒你。」

——沒有原諒你。

明明心中一直期待這句回答,然而倒在地上的一成的身體卻震了一

下。

「確實,你曾是我們的敵人。所以我們應該憎恨、怨恨身爲敵人的你?大錯特錯,小子。人類也許會這麽做,但這裏是帝國,每個人的心中都想切斷這負面的連鎖。」

「……切斷負面的連鎖?」

一成蹲在地上,小聲反刍金加姆的話語。

「沒錯。憎恨、怨怼、複仇,然後不斷重複以牙還牙的事情。你不覺得這很愚蠢嗎?」

「但是這樣的話,不就只能被人欺負、無法還手了嗎?」

「老夫並不是那麽極端的意思。如果對方表露敵意就與之一戰;既然要戰就絕不留情。可是現在的你呢?你根本無意戰鬥不是嗎?」

「如果你還抱著打倒我等異種族的戰意,我們當然不會接受你,也會對此采取相應的行動。可是你並沒有那個意思對吧?難道你一開始就真心想要與我等異種族戰鬥嗎?」

「誰喜歡戰鬥啊!要不殺死別人,要不被人殺死,這種事無論誰都會討厭吧!什麽人類、異種族啊?幹嘛爲了那種無聊的小事打來打去啊,你們都是笨蛋嗎!」

的確,你說的對——金加姆苦笑一聲,點頭贊同。

「話說回來,這個世界的人類腦子都有問題!說什麽勇者啊、聖女的,結果不都在互相殘殺嗎!初代魔王也是,就跟我一樣是個被人耍著玩的傻子!後代的莉歐妮也是個蠹蛋、蠢到極點的蠢蛋;幹嘛多管閑事幫我、對我那麽好,直接殺了我不是一了百了嗎!這樣我也不用爲了曾經傷害你們而感到愧疚了!」

——好想在無知之中死去就好了。

這便是椎名一成真正的心聲。

「那就是你真正的想法嗎?說出口後應該快活多了吧!」

不知不覺間被眼淚浸濕了臉頰的一成擡起頭,只見金加姆露出溫暖的微笑,將黑色的手甲遞給他。

「如果告訴你,我們已經打從心裏原諒你,你肯定不會接受吧。因爲你是絕對不會原諒你自己的。」

「所以,我們打造了這副手甲。爲了讓你能原諒自己,爲了讓你按自己意思,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

金加姆用溫柔的聲音仿佛開導一成般地說著。

「收下它一成,這是屬于你的。即使收下它,你也完全不必爲了帝國而戰,自由地選擇你的路吧。」

一成猶豫地把手伸向手甲,然後毅然握住它。

「有什麽好沮喪的,就算不斷受傷、失敗,只要重新站起來就行了,因爲我們都還活著啊。只要能夠一步一步地慢慢前進,有一天回過頭的時候,肯定不會因此後悔。」

金加姆的臉上浮現一抹宛如地球之父般的笑容。一成看見那笑容,忍不住淚流滿面地對他道謝。

在「前任魔王」的時代,金加姆也曾參與過戰爭,並在那場戰爭中失去了自己的兒子。

爲什麽人類那麽喜歡流血呢?或許是因爲壽命的差異所造成的吧,金加姆這麽思索。

人類只要活過八十年便算是長壽,異種族卻擁有人類三倍以上的壽命,妖精族更近乎長生不死。或許正是因爲如此——正是因爲生命太過短暫,才無法將這份悲傷傳達給下一代吧。

人類和異種族的紛爭絕非好事。尤其近年魔物的數量亦逐漸增加,已經發展成了第三勢力。

必須斬斷這仇恨的惡性循環,攜手面對這新的威脅——有個人如此呼籲。

那人便是「現任魔王」莉歐妮·修梅爾。

而那位莉歐妮所選擇的男人——則是這名「遭到背叛的勇者」。

魔王選擇了這個跟初代魔王一樣被人背叛的勇者陪伴自己,他想知道這究竟代表了什麽意義。

也許是自己內心的希望吧,當金加姆將可以與黑狼溝通的「黑狼鈴串」交給一成時,那與其年齡相仿、卻混雜著一絲悲傷的笑容,竟與自己兒子的笑容重疊在一起。

最親愛的兒子年紀輕輕便英年早逝,金加姆曾深深地憎恨、詛咒奪走這一切的人類。然而回想起愛子生前留下的遺言——「希望有朝一日,世上再也沒有戰爭」——之後,他選擇原諒人類。

所以,他期待著。

「魔王」莉歐妮·修梅爾,以及「前勇者」椎名一成,兩人究竟會選擇什麽樣的道路。

此時此刻,史特拉斯不滿到了極點。

不滿的理由,是因爲自己無法和椎名一成見面。

雖然被榭娜琉絲等人包圍的時候當真嚇了一跳,但史特拉斯一直很擔心她們的下落,所以看到她們穿著傳統精靈服裝出現時,心裏總算松了口氣。

聽說因爲聯盟諸國把打敗魔王的事诏告天下,使得一部份的人類開始結黨在帝國周圍展開狩獵魔族的行動。

自己被當成他們的一份子也是不滿的理由之一,不過那些都只是芝麻綠豆的小事。

在那之後,榭娜琉絲告訴了他們一成仍活著的消息,史特拉斯、奇雅和卡缇雅紛紛喜極而泣。然而,知道魔王親下禁令不讓他們立刻和一成重逢後,他不禁一肚子火。

忍了好幾天,他的耐性終于到達極限。

「說什麽忍耐到大哥自己振作起來啊!既然大哥無法振作的話,就由我們來幫助他!以前總是大哥在幫助我們,這次就換我們來……我說得對不對?」

史特拉斯任憑火紅的頭發淩亂披散,高聲尋求其他人的贊同。

「我們當然知道你的意思。可是……」

「嗯,不過……」

然而跟史特拉斯不一樣,卡缇雅和奇雅兩人支支吾吾地猶豫著。

「什、什麽嘛,你們幹嘛那種反應啦?」

原以爲其他人一定也跟自己有著同樣的想法,沒想到卻得到這種躊躇的回應,史特拉斯因而亂了陣腳,聲音也變得不安起來。

「我、我說錯了嗎?如果大哥沒辦法繼續前進,就由我來給他力量。這麽想難道錯了嗎?」

「不,你沒有錯。」

回答的是榭娜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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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8 pm

「我們也很想見他。若非魔王禁止,我早就已經飛奔過去了。畢竟我可是那個笨蛋徒弟的師父,支持弟子正是師父的責任。可是作爲精靈族族長的女兒,我不能這麽輕率地行動。」

那種事我當然知道——史特拉斯正想這麽說,榭娜琉絲卻仿佛繼續追擊般地說下去。

「而且,也不知道一成想不想見到我們。」

這句話深深刺入史特拉斯的心。

「你這是什麽意思?告訴我!什麽意思啊?」

史特拉斯一瞬間失控地想沖上前揪住榭娜琉絲,卡缇雅及時從後面扣住了他。

「住手,史特拉斯!」

「放開我!」

但卡缇雅可沒有笨到會因爲這樣就放開。

現在放手的話,他一定會被自己的感情給控制吧。卡缇雅無法認同那樣的行爲。但她卻能痛切地體會他的心情。

「不會的!才不可能那樣!大哥不想見我們?不對吧,我們是抱著這種程度就猶豫不已的覺悟來到帝國的嗎?你們根本不是爲了大哥著想,只是害怕自己受傷才這樣說的!」

史特拉斯的言語一針見血地刺痛了榭娜琉絲、卡缇雅和奇雅的心,但她們還是忍下了那股痛楚。

「大哥遇到了那種事,我們卻無法爲他做任何事。就算大哥因此不想見我們、憎恨我們,那也是我們自己的錯!所以……正是因爲這樣,我們才要見大哥一面,爲自己無法成爲他的力量道歉。就算憎恨我們也無所謂,埋怨我們也無所謂,但我們絕對沒有背叛他;你們難道不想這麽當面告訴他嗎!難道不想讓他相信我們跟那個女人不一樣嗎?」

史特拉斯明白,自己的這份情感一樣是自我中心的表現。自己一定也不是爲了一成著想才這麽說的。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見他一面。

「我不是不能體會你的心情,但我還是不能讓你見他。」

一個不屬于榭娜琉絲等人的聲音,回答了史特拉斯的呐喊。

「是誰!」

雖然聲音是從史特拉斯的正前方發出的,那裏卻沒有半個人影。但下一瞬間,一道魔法陣忽然打開,從中出現兩名女性。

「如果是你們的話,的確能夠幫一成振作起來,說不定還能成爲一成繼續前進的動力。可是我希望一成能不依賴你們,靠自己的力量振作。」

從魔法陣中出現的是個肌膚白皙若雪,並留著一頭與膚色相襯的美麗黑發的女性。而她的身旁還有另一名身穿女仆服、有著亞麻色頭發的女子。

當然,無論史特拉斯、奇雅或卡缇雅,他們三人都不認識這位女性。

只有榭娜琉絲一人例外。她一見到眼前的黑發女子,立刻驚訝地喃喃自語。

「魔王……莉歐妮·修梅雨。」

「爲什麽你會在這裏?」她忍不住問道。

聽見榭娜琉絲的低喃,史特拉斯等人才赫然明白,眼前的黑發女子就是立于帝國頂點的魔王。

「我剛剛收到你們已經會合的消息,所以就特地來打聲招呼,順便想跟你們聊聊關于一成的事。」

魔王莉歐妮語氣平淡地說著,然後眼神與史特拉斯交會,對他點頭打了個招呼。

「我是第一次用這個模樣跟你見面呢,史特拉斯·阿蒂爾。」

「你、你就是魔王?」

「是的,我就是魔王莉歐妮·修梅爾。沒想到我是女人嗎?」

莉歐妮說完淺淺一笑,想讓他稍微卸下心防,但反而對史特拉斯造成反效果。

「不對!魔王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爲什麽不讓我們跟大哥見面!你到底有何企圖!」

「企圖?我什麽企圖都沒有。我只不過想讓他現在好好休息。」

「別扯開話題,我問的才不是那件事;我是問你爲什麽不讓我們跟大哥見面!」

聽到史特拉斯的話,莉歐妮收起臉上的笑容,甚至失去了所有表情。這一瞬間的轉變,以及與此同時發出的敵意,讓史特拉斯、卡缇雅和奇雅等人同時吞了口口水。

「不讓你們見一成的理由?難道非得別人告訴你,你才能明白嗎?」

「……你說什麽!」

史特拉斯氣憤地大吼。然而魔王只是冷冷地回應。

「他一直背著沈重的包袱。而現在的他就像一只翅膀受傷的鳥;你們難道想讓那對受傷的翅膀背負更多的包袱嗎?」

魔王用冰冷的語氣淡淡地說道。

史特拉斯無法理解眼前的女性……無法理解魔王所說的話。不,是不願理解這番話中的含意。

「爲什麽我們非得被你說成這樣啊!」

史特拉斯放縱自己的怒火大喊。但莉歐妮默然不語,只是靜靜地望著史特拉斯。她的反應就像在否定自己對一成的思念,讓史特拉斯更加火大,激起了他的敵意。然而在展開行動前的瞬間,他的身體便因爲驚愕和恐怖而動彈不得。

盤起亞麻色長發、身穿女仆服的女性——克拉麗莎不知何時已用手中的戰斧抵住史特拉斯的喉嚨。

「史特拉斯!」

奇雅因爲眼前的光景而尖叫。

「退下,克拉麗莎。」莉歐妮出言制止。

于是克拉麗莎應了一聲,這才將戰斧從史特拉斯頸邊移開。

「你們也是,我不想和一成的夥伴做無謂的爭鬥。」

收到莉歐妮的命令,克拉麗莎雖然仍未解除警戒,仍聽令退到後頭。

莉歐妮歎了口氣,然後轉向史特拉斯。

「我一直在猶豫該用什麽方式告訴你,沒想到最後還是惹你生氣了,我爲此向你謝罪。但我再說一次——我還不希望一成和你們見面。」

「爲什麽……到底爲什麽啊?」

「看樣子你真的非常仰慕一成呢。不過正因爲這樣,我不能讓你見他。你真的不懂嗎?讓一成在你們的幫助下重新站起來,這樣真的好嗎?」

面對莉歐妮的提問,史特拉斯幾乎是用吼地回答。

「當然好啊!大哥是我最重要的人。那麽善良、溫柔、堅強的人正處于痛苦之中,就算無法成爲他的助力,當然還是會想陪在他的身邊,不是嗎?」

史特拉斯換了口氣,繼續喊道。

「這個理由不行嗎?難道你想說因爲我沒能從那個女人手中保護好大哥,所以連靠近他都不行嗎?」

「不,我並沒有那個意思。相反地,聽你這麽說,我反而放下了胸口的一塊大石。」

莉歐妮最擔心的,就是史特拉斯等人會不會也背叛了一成。不過聽到他真心地爲一成著想,她明白自己的擔心只是杞人憂天。

「我不願讓一成見你們的最大理由,是怕一成會太依賴你們。另一方面,也怕你們過于依賴一成。」

「……什……!」

被她這麽說,史特拉斯等人的情緒變得更加激昂。但莉歐妮不以爲意,迳自說下去。

「他現在正處于絕望中,內心傷痕累累。但正因爲如此,就算慢慢來也沒關系,我希望他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如果他靠著別人的力量振作,下次又遇到什麽事的時候,他將再也無法自己振作。」

當然,彼此扶持不是壞事。所以才需要夥伴。

「再說,目前爲止他可沒說過想要見你們。」

不單史特拉斯,榭娜琉絲、卡缇雅和奇雅都因爲這句話而渾身僵直。

假如和夥伴重逢、互相扶持真的讓他重新振作,那也就罷了。但如果這個重逢反而讓他從此一厥不振呢?

不只是一成,他的夥伴們的內心也同樣受了很大的打擊。莉歐妮不只爲了一成,也是爲了史特拉斯等人著想,才不願讓他們重逢。

莉歐妮有必須前進的道路。若這條路上有一成相伴,她會十分開心;然後,她也希望能與一成的夥伴共進。

——這世界已經沒剩多少時間讓人類和異種族鬥爭了。

這時候,卡缇雅插進莉歐妮和史特拉斯的對話,提出疑問。

「你爲什麽要幫助一成到這個地步?我不懂,你是魔王,是這個帝國的王;但你卻保護了身爲敵人的一成,還特地讓我們聚在一起。」

「確實是這樣,然後呢?」

「你……帝國到底想對一成做什麽?雖然我覺得可能性不大,但你們該不會打算像桑迪亞爾王國一樣利用一成吧?」

卡缇雅銳利的視線瞪向莉歐妮。克拉麗莎在莉歐妮的身後警戒著,若非莉歐妮伸手阻止,她早已付諸行動。

「說的也是。繼續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就直接把話說清楚好了。」

「正合我意。」

知道莉歐妮願意松口後,卡缇雅和其他人才總算卸下敵意。于是莉歐妮一邊思考著該從哪裏說起,一邊盤起雙手。

接著她侃侃說出自己和一成被困在安娜的空間魔術,並如何在瀕死的重創下奇迹般生還的經過。聽聞安娜魔術的殘忍之處,卡缇雅等人紛紛面色發青。

「就算將我們封印在空間裏,安娜·桑迪亞爾當時該好好確認我們的生死才對。多虧她沒有這麽做,我們現在才能活得好好的。」

「那、那大哥呢?他現在怎麽樣了?」

史特拉斯聽到這裏終于忍不住插嘴。于是莉歐妮笑了笑,要他放心。

「好得很呢。雖然還稱不上完全康複,不過已經恢複到可以戰鬥的程度了。」

聽到這句話,包含史特拉斯在內,卡缇雅等人皆大大松了口氣。

「話說回來,當我聽說他在還未痊愈的狀態下單挑三頭黑狼的時候,可是著急得半死呢。」

真受不了——莉歐妮說著歎了口氣。史特拉斯和榭娜琉絲的表情突然凍結。

莉歐妮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這樣聽起來,簡直就像自己刻意讓一成去跟黑狼戰鬥、害他受傷。于是她急忙補上一成幫助翼人兄妹的橋段。

「所以……大哥沒事嗎?」

「雖然受了點傷,不過已經治療過傷勢了。多虧了一成,孩子們也都平安無事。要是他當時稍有遲疑,沒有立刻趕去森林的話,恐怕就來不及了吧。這點我很感謝他呢。」

「真像那個笨蛋的作風。」

安心的同時,卡缇雅不禁無奈地念了他兩句。原本盤繞在她身上的敵意也煙消雲散。

「總之他現在活蹦亂跳、健康良好;我可以這麽理解嗎?」

「至少單就身體的狀況而言,的確如此。」

「你是說他的精神狀況還沒恢複?」

莉歐妮點點頭。

果然如此——卡缇雅心想。盡管她不願這麽想,但心裏其實早已隱隱猜到。

「不,其實我早就想到了。一成最信賴的人就是聖女;對他來說,遭到她的背叛一定是個很大的打擊。」

如果做得到的話,卡缇雅很想分擔一成的悲傷和痛苦。然而現實沒那麽單純,他的痛苦終究只有他自己能體會。

卡缇雅握緊了拳頭。但莉歐妮仍毫不留情地繼續說下去。

「我目前仍未聽一成提過你們的事。他內心的創傷就是這麽地深。雖然我明白你們也很難受,但能不能請忍耐到他想見你們的時候。」

莉歐妮的視線和史特拉斯交會。史特拉斯仍不能接受,但他從莉歐妮的眼中看得出她沒有說謊。

「我知道了。雖然我很不想接受,但就照你說的辦吧。」

「謝謝你。」

「我才不想被你道謝!我知道自己的情緒失控,但這點程度的理智還是有。就算以現在的狀態跟大哥見面……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對。」

自己終究是個小鬼——不管是肉體年齡,還是精神年齡。就算吵著要見大哥、胡亂發脾氣,事情也不會解決。不,是根本解決不了任何事。自己是爲了確認一成的生死,相信那個可能性而來到帝國的。然後,自己確認了那點。明明這樣就該滿足了,可是心裏卻又出現新的欲望——想見他一面的欲望。史特拉斯還沒成熟到可以壓抑這股沖動。

「我們現在見了大哥,對大哥也沒有好處吧?那麽我就忍耐,不會再說任性的話了。」

「史特拉斯……」

奇雅溫柔地、仿佛安慰著他一般,輕輕拂著不知何時流下眼淚的史特拉斯的肩膀。她自己也很難過,因爲將一成當成兄長仰慕的這份情感,她跟史特拉斯是一樣的。

「奇雅·史莉茲、卡缇雅·德雷斯登,你們呢?」

雖然選在這個時機逼問很奸詐,但莉歐妮不得不這麽做。

「我也會忍耐。」

「我就忍到一成想見我們爲止吧。反正知道他還活著就很夠了。」「感謝你們的諒解。」

可是——然而卡缇雅接著補述,唯有這一點她必須拜托莉歐妮。

「能否請你主動問問一成?問他是否想見我們。」

「嗯,我懂了。如果他也這麽希望,我保證一定會讓你們重見。」

「謝謝。」

卡缇雅微微低下頭,原本對莉歐妮的敵意已完全消失。盡管不知道她心裏怎麽想,至少在莉歐妮心中,雙方都已各退了一步。

「那麽回到最初的問題,你到底想拿一成怎麽樣?」

「說的也是。不過目前我只能告訴你們一部份的想法,可以嗎?」

「沒關系。」

她想知道,就算只是最低限度的情報也無所謂。會這麽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史特拉斯和奇雅也點點頭,贊同卡缇雅。

「我想改變帝國……不,我想盡可能改變現在的世界。早在帝國建立,以及這段漫長的鬥爭史之前,人類與異種族曾經有一段和平相處的時代。雖然我不敗奢望那樣的年代曾再度降臨,但我想讓人類與異種族能不再因爲微不足道的種族差異而彼此相爭。」

莉歐妮的發言令卡缇雅等人一陣呆然。這個魔王到底胡說什麽?異種族和人類間的鴻溝正日益加深,何況不久前眼前的魔王才剛剛跟勇者打過一架。

「你是認真的?不,你的神智還清楚嗎?」

你問得真傷人——面對卡缇雅正經的提問,莉歐妮忍不住苦笑。

「我當然是認真的,而且腦袋也很清楚。」

她堅決地說。

「我已經當面邀請過一成加入我方了。雖然他還沒回答,但我也不急著要得到答案。如果他接受我的邀請,希望你們也能成爲我的助力。」

卡缇雅等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厭倦了這無止境的爭鬥。人類與異種族的戰爭,最後到底會使多少人悲傷流淚?我們也是有感情的生物,會因爲身邊的人受傷、死去而傷心。」

對自己而言如此理所當然的事,人類卻不願相信他們。

「你們人類總是認爲異種族跟人類不一樣,但那是錯的。相對的,異種族中也存在著跟人類一樣偏激的分子。」

「那倒是第一次聽說。」

「我想也是。雖然我們沒有刻意隱瞞的意思,但也從沒想過要告訴你們。」

于是莉歐妮開始說明。

住在大陸北方的異種族並非全是帝國之民。其中也居住著一些憎恨人類、希望與人類拚個你死我活的族群。

然後理所當然地,大陸北方以外也有別的異種族聚落,有些同樣對人類抱有很強的敵意。

「當然,我們帝國對人類一樣沒什麽好感。但由于帝國內也住著不少人類,所以這份情感並不是針對整個人類種族。不過受到攻擊的時候我們自然會保護自己;知道對方要攻擊時,先下手爲強,以避免犧牲更是理所當然的吧?」

莉歐妮所言極是。

「因爲不明白這點,所以人類的國王、貴族乃至宗教份子才會把異種族當成敵人。我們做了什麽?我們只不過想努力求生罷了。然而人類卻不願認同這點。」

「所以戰爭才一直持續嗎?」

「正是如此,史特拉斯·阿蒂爾。帝國的政策是在可接受的範圍內忍受現狀。但忍耐始終是有極限的,異種族中也有不少強硬的鷹派人士。所以才必須在事情無法挽回之前結束戰爭。」

那是帝國自古以來的宿願。曆代魔王曾無數次試著終結戰爭,卻沒有一次成功。每個時代都因爲各式各樣的阻礙而失敗。

然後莉歐妮邂逅了一成。

與初代魔王來自同一個故鄉,異邦的勇者。

他是至今爲止從未遇過的勇者;是跟初代魔王一樣遭到背叛的勇者。

「我認爲只要跟他在一起,就能實現這條道路。如果是希望與異種族友好的他;如果是遭人背叛、傷痕累累,卻還願意爲了孩子而犧牲的他,也許真的能有一番作爲。」

然後,與他一起走過來的你們也是。

「我啊,一直都很相信所謂的直覺。畢竟我的體內也流著巫女的血。」

莉歐妮說著露出微笑。

「這些就是我現在能告訴你們的全部。我和你們約定,只要一成和你們願意成爲我的夥伴,我一定會把剩下保留的部分毫不吝借地全盤告知。」

一回神,竟已過了一個小時。正因爲是認真的,才會連自己都忘了時間。

「不必馬上回應我沒關系。現在還有一點時間讓你們慢慢思考。」

說完,莉歐妮重新面向卡缇雅、史特拉斯、奇雅還有榭娜琉絲。

「我必須回去了。下次再見的時候,我想就是你們和一成重逢的時候。」

「等一等!我還有事想問你。」

「什麽事?」

正要離去時,史特拉斯叫住了莉歐妮。

「你待在大哥的身邊,難道大哥不會依賴你嗎?既然你擔心他會太依賴我們,那依賴你也不行吧?」

莉歐妮對史特拉斯的疑問回以一個微笑。沒錯,要是一成轉而依賴莉歐妮的話就傷腦筋了。

「他不會依賴我。」

「爲什麽?」

「因爲我刻意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再說他本人也沒有完全對我敞開心房啊。」

在史特拉斯的眼中,莉歐妮此刻的笑容總覺得有些寂寞。

地點是桑迪亞爾王國,祭祀太陽神桑菝的神殿頂層。

仿佛爲了接受司掌太陽之女神桑菝的庇佑,最上層的天花板全是用玻璃打造而成。玻璃本身用強化魔法加強過,即使是最高等的攻擊魔術也能防禦。

在自神殿頂層灑落的陽光下,一名穿著學生制服的嬌小少年正呆滯地站在中央。

「這裏是……哪裏?」

少年的身材矮小、體格瘦弱,看起來不太擅長運動。他不安地張望四周,只見周圍種植著一叢叢觀葉植物,在日光下閃閃生輝。

擡頭仰望,是玻璃制的天花板和萬裏無雲的晴空。然後視線移向腳邊,一個由從未見過的文字織成的陣式圍繞著少年。

「魔法陣?」

少年先是自言自語,然後癡癡地笑了一聲。世上怎麽可能存在這種東西。

直到剛才爲止他都待在自己家裏,爲什麽會忽然跑到這種地方來?

「我等您很久了,勇者大人。」

突然間,旁邊響起一道十分溫柔的聲音。

「是誰?」

少年困惑地四處張望,尋找聲音的主人,然後發現一名有著亞麻色頭發的少女笑著站在那裏。少女美麗可愛的身姿令人不禁屏息。

少年無法將視線從全身套著純白的洋裝、散發著高貴氣息的少女身上移開。

「呃,你剛剛說……勇者?」

雖然很想就這樣一直盯著她看,但腦中閃過那不可能錯過的詞彙後,少年立刻回過神。

「是的,您是以勇者的身分被召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

「這裏是不屬于您的世界的另一個世界。」

無論是誰都不可能馬上接受這難以置信的事實,少年瞬間陷入疑惑和混亂,不禁當場跌坐在地。而少女則立刻上前扶住他。

一股甘甜的香氣撲鼻而來。

「請冷靜,您是被選上的人。現在這個世界正面臨巨大的危機,光憑我們『人類』的力量已經無法應付了。」

「爲什麽?」

「到底爲什麽呢……我也有很多事情弄不明白,內心充滿疑惑。爲了我們自己的危難擅自將您召來,真的很對不起,但除了您以外我們已經無法依賴任何人了。」

少年被甘甜的芳香包裹著,繼續聽著她的話。

「求您幫幫我們,勇者大人。」

她的臉上流下淚水,哭了起來。少年的心一陣抽痛。

「我知道我們這麽做很任性,而且恐怕會讓您留下許多痛苦的回憶,但我只能求助于您了……您願意幫助我嗎?」

「……好,只要我做得到的話。」

絕不能讓她哭泣,少年心想。我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勇者,並對這裏的一切一無所知。不過,我一定是爲了守護她才被選上——他如此心想。

爲了守護楚楚可憐而高貴的她。

「你叫什麽名字?」

他想知道她的名字。

「我是安娜·桑迪亞爾,桑迪亞爾王國的第二王女。能請您也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安娜·桑迪亞爾綻放出惹人憐愛的笑容——嘲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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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8 pm

第一卷 間章
自小時候起,我就從來沒有努力過。不,我根本不懂努力是什麽。如果是奮力一搏、拿出全力之類的概念,我還能明白;可是只有努力這回事,我始終無法理解。然後從未努力過的我領悟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絕對不可以拿出全力。

念小學的時候我就隱隱察覺到了。

雖然不是什麽值得自豪的事,但我無論念書還是運動都很拿手。那並不是努力的結晶;因爲只要上課時認真聽講、回家讀讀教科書,這簡直輕而易舉。運動也是,雖然我從沒想過加入什麽社團,但是隨著年齡增長,身體自然而然會産生活動的欲望。

然後理所當然地,考慮到未來的出路,自然就會想在升學考試中拿到好成績。對學生來說這是很正常的想法。不過,我從來沒有爲了這件事努力過。不,是沒辦法努力。

雖然青梅竹馬的志村京子想幫忙我准備升學考試,我卻不知道該讓她教我什麽東西。

「真是的,小一你也太冷淡了吧。」

每次被拒絕的時候,京子總是這麽說。臉上挂著不同往常、有些寂寞、有些無趣的笑容。

看到她那種表情,我的胸口總是一陣刺痛。盡管京子那時落寞的神情一直留在我心裏,我卻始終沒有任何改變。不,是沒辦法改變。

然後,我在不知不覺間被周圍的人孤立。不,應該說「幾乎被孤立」更恰當吧?

我沒有被任何人欺負,也沒有人對我做什麽;沒有被人無視,更沒有被人惡言相向。

然而,我卻沒有半個朋友。除了青梅竹馬的京子之外,跟誰都沒有交集。

我做了什麽嗎?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當我告訴京子自己不明白什麽是認真時,她仿佛很傷腦筋似地。

「小一說不定不要拿出全力、不要認真努力比較好呢。」

她這麽回答我。

「爲什麽?」

于是我不自覺地追問:我到底做了什麽?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我只不過是做了自己做得到的事而已啊。

然而京子卻說:「小一你應該多試著融入周圍的人比較好喔。」

「我不懂啦。」

真令人困擾。就算叫我融入周圍的人,所謂的周圍又是什麽?是誰?標准在哪裏?

做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有什麽不對?聽了我的話,她對我問道。

「可是,你從來沒有付出努力對吧?」

然後她繼續問下去。

「從以前開始,小一你只要拿出全力、稍微認真一點,幾乎沒有什麽事難得倒你。所以,你沒辦法體會其他人輸給小一之後的那種不甘心,對吧?」

所以才會被人嫉妒呀。她的語氣既像在試探我的想法,又仿佛在責備我。但是、不過,我依舊無法理解。

「比方說小一你認真准備了一個考試——雖然不太可能啦——但結果卻考了最後一名。你會不甘心嗎?」

「不會啊。」

聽完她意義不明的提問,我搖搖頭。既然都拿出全力、認真准備了,考最後一名也沒辦法不是嗎?畢竟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我不是天才,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所以也只能這樣而已啊。

「可是啊,一般人都會因爲不甘心、因爲不想落榜而努力念書喔。」

那就是努力?

「那我再舉個例子好了。假設這一次的大考你拿到了第一名,你會覺得很高興嗎?」

「不,雖然那樣當然很好,但也沒什麽特別好高興。」

「你就是這點很奇怪啊。那可是第一名哦?一般來說都會大聲歡呼『萬歲!』才對吧。你真的沒有那種感覺?」

我不明白。

京子聽到我的回答,露出了苦笑。

「其實我也覺得小一應該不會大喊『萬歲!』什麽的,畢竟那一點也不像你的作風。」

只不過是把正確的答案寫進空格而已,到底有什麽好開心的?我實在不明白。就算現在考滿分,升學考試的時候也不會那麽順利,這點我倒是可以理解。」

「唔——嗯,到底該怎麽說你才聽得懂呢?」

「你問我,我問誰呀。」

說的也是。她笑了出來。此刻的我到底是什麽表情呢?

然後她沈默了一下,陷入思考,然後問道:「小一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

「唔哇,你也回答太快了吧!」

明明是她自己突然轉變話題的,京子卻大驚小怪地擺出誇張的動作。京子從以前開始就是這個樣子,但她的態度從來不曾令我感到不悅。雖然有時候很纏人,不過那正是她的風格。

「一個人都沒有?不限于戀愛的層次,純粹考慮喜歡或討厭的感覺,還是半個人都沒有嗎?」

呃,當然,我喜歡自己的父母。他們兩人都是醫生,所以我很尊敬他們。

此外,從小一起打鬧到大的青梅竹馬,我也不討厭。

「那……京子算嗎?」

「……總覺得心情很複雜。」

「爲什麽啊?」

「給我多了解一點女人心啦!」

總而言之,我不了解什麽是人際關系,不了解努力的意義,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

結果直到最後,我仍無法理解京子想表達的意思,不過我明白了不可以認真、不可以盡全力。

就這麽做吧。

以結果來說,我的決定是正確的。那天之後,學會了保留實力的我漸漸脫離了孤立的狀態。京子在我和其他同學間扮演潤滑劑的角色,也幫了不少忙。

我交了新朋友。原本電話簿中只有雙親和京子一家的手機裏,增加了許多同學們的電話和電子郵件。但在這過程中,我卻也體會到一旦和人産生某種程度的交往,就會自然而然收到很多不想聽、也不願知道的訊息。

原來班上大多數的人一直都把我當成腫瘤一樣的東西。同時還有很多人嫉妒我既能念書又擅長運動。

朋友們都異口同聲地告訴我:「你現在比較好,容易相處多了。」所以,我領悟這就是正確答案。

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了另一個解答。

不要全力以赴比較好。而且適當地放水可以省卻很多力氣,何樂而不爲。稍微放水、融入周圍的人、學會察言觀色後,我漸漸有了笑容,朋友也愈來愈多。然後不知不覺間,我和青梅竹馬的她成爲戀人。

只是放了點水,我就得到了以十幾歲的學生而言,幾近完美的成果。然後我配合周圍的朋友,考上了同一所高中,過著隨波逐流的生活。

我與京子的父母是工作上的同事,我們兩人的關系也得到了他們的祝福。這是一種幸福也說不定。

「你還好嗎?」

交往三年以來,京子已經問過無數次同樣的問題。然而她究竟爲什麽這麽問,我始終不明白。

「沒事啦。」

雖然不明白,但我還是回以微笑,以免她擔心。

只要這麽做,她就會露出放心的表情,恢複原本的笑靥。

反正只要能看見她的笑容,維持現狀就可以了。

——直到那一天。

那是被「勇者召喚魔術」傳送到異世界的半年前發生的事。

事情發生的原因,我直到今天都還搞不清楚。說不定是因爲累積了太多壓力吧。

一如往常的平凡生活突然起了漣漪。

那天,班上發生了霸淩事件。不,霸淩這件事本身早在更久之前就已經發生了吧。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而已。

被欺負的是個名叫田邊、老是傻裏傻氣地笑著的男同學。我一直覺得他是個不錯的家夥,所以不太明白他爲什麽會被人欺負。一開始,我還會和朋友一同前去阻止;但不久後竟連那名友人也加入霸淩的行列。

我不明白。不明白霸淩的理由,不明白加入他們,那位友人的心思。

「不可以多管閑事喔。」

其實我很想去阻止他們,但看到京子一臉不安地這麽說,我只好笑著回答:「我不會多管閑事的,沒問題啦。」于是,我選擇置身事外。

結果,問題可大了,但我是之後才領悟到這件事。那時候,我以爲自己差不多麻痹了。對什麽麻痹?還是別問得好。

不知不覺朋友們也開始認真地加入霸淩的行列,但我始終袖手旁觀,不想被卷入麻煩裏。然而,其中一名友人卻不懷好意地對我說。

「欸,你也加入啊。難道你想跟這家夥一樣嗎?」

這是該跟朋友說的話嗎?我不禁疑惑。還以爲他是個不錯的人,沒想到會說出這種話,我的臉色忍不住一沈。

「你有個那麽可愛的女朋友,要是被人欺負的話,可是會被她甩掉哦?」

聽到這令人不快的言語,周圍紛紛笑了起來。我卻不明白這究竟有什麽有趣。

就在這時,我的眼神不經意地與被欺負的田邊對上。

幫幫我——他的眼神並非如此,反而訴說著「沒關系」。換言之,他想告訴我的是「照你的朋友說的做吧」。我不懂,明明自己正被人欺負,他卻還在爲我著想。我不懂,但我知道這絕對有什麽地方錯了。

「……無所謂。」

回過神時,嘴巴已自己動了起來。

「哈啊?你說什麽?」

大概是不滿意我的回答,友人一腳踢開那個被欺負的同學,惡狠狠地瞪著我。

「我們是死黨吧,真搞不懂你耶。」

「不,我們已經不是朋友了。像你這樣的朋友,我可不敢恭維。」我的語氣變得煩躁。爲什麽我會和這種人交上朋友呢?還是說他的性格變了呢?

我扶起被踢倒在地的田邊,問他有沒有受傷。他搖搖頭,于是我松了口氣。

田邊一臉困惑地望著這裏。

「啊——啊,我被人背叛了啊,還以爲我們是死黨。算了,從今以後我就讓你嘗嘗同樣的滋味吧!」

「前友人」說完一拳毆來。不過他的拳頭實在太慢,于是我輕輕接住那雙拳,往因爲驚訝而凝滯不動的前友人肚子用力踹了一腳。而且久違地用上了全力。

我冷冷地俯視跪倒在地、吐著胃液的前友人。

「果然,像你這種程度的朋友,我不需要。」

總覺得有點可惜,畢竟是從中學時代認識至今的老相識。不過,那也到今天爲止了,于是我又用力踹了一腳。

永別了,前友人。

教室一片嘩然。

確定京子不在現場後,我松了口氣,然後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辦。理所當然地「前友人們」正憤怒地擋在眼前。

不可原諒!居然敢背叛我們!他們怒吼著。但那對我而言已經無所謂了。

之後,我和不曉得是不是自尊受創的前友人們打了起來。

在場旁觀的人們都以爲我會寡不敵衆,被他們幹掉吧。連我自己也這麽認爲。

所以,我用盡真的很久沒有使出的全力。不是爲了念書,不是爲了運動,而是爲了打架、爲了暴力,第一次拚盡全力。

最後,我又被孤立了。不,這正如我所望。

我與京子再也沒有聯絡。雖然她一直試著聯絡我,但我全都無視了。最初,我以爲這是爲了保護她,讓她不成爲前友人們的下一個目標.,但事實並非如此,其實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在隨波逐流下與之交往的京子罷了。

相對地,我和被人欺負的田邊變得親近了點。

霸淩似乎停止了,大概是因爲我把前友人們揍得體無完膚,引起校方關注的緣故吧。

所幸根據旁觀同學和田邊的證詞,我的行爲被解釋爲:從霸淩方的前友人們手中保護了被害者田邊。但還是做得太過火了。

結果我遭到停學處分。

算了,這也是好事。至少不必再見到那些前友人。

在那之後,我並沒有一直窩在家裏。因爲京子和田邊幾乎每天都會跑來,爲了回避他們,我決定到街上四處遛達。

于是,也不知是偶然還是必然,我被不良少年們盯上了。說不定這正是我內心所期望。

我打了一次又一次的架,使盡全力地揍人、被揍、踢人、被踢。全力以赴使用暴力的高昂感,以及拚盡全力仍不一定能獲勝的現實;那感覺痛快極了。

跟中學時代不一樣,不需要放水的感覺實在太愉快了。

然後,我遇見了那個人。

打架強得跟怪物一樣,卻不喜歡跟人打架。然而只要爲了夥伴,就絕對不會吝于出手。

他就是那樣的男人。

只不過比自己早出生一年而已,卻擺出一副大哥的模樣擅自親近別人。然後不知不覺間,自己成了他的夥伴,透過他認識了許多新的朋友。他就讓人聯想到太陽。

那個人的名字是——遠藤友也。

是我在這世上最憧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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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9 pm

第一卷 第六章 勇者召喚與魔神
地點是大陸西方的桑迪亞爾王國。

第一王女賽麗安·桑迪亞爾正待在自己的房間,逐步拼湊出某個答案。

「不會錯的,勇者召喚魔術果然早在遙遠的過去就失傳了……」

因爲太過震驚,她拿著書本的手不停顫抖;雖然身體坐在椅子上,卻連雙腳也發抖不已。這也難怪,畢竟此時正一點點浮上台面的真相,實在太難以置信了。

「但是不可能,安娜應該沒有理由這麽做啊……那麽,到底是爲什麽?」

在她閱畢的書堆中,夾著一本比大陸曆本身還要古老的書。

那本書覆滿塵埃,仿佛不想被人發現似地躺在書架的縫隙中。她能在書庫中找到這本書,真的只是純粹的偶然。

那是由已毀滅的古國魔術師所寫的筆記。幸好解讀的方法仍未失傳,但她讀過之後馬上就後悔了。

賽麗安無意間得知了真相。

得知妹妹安娜所召喚的並非勇者;她召喚了更不得了的東西。

如今回想起來,疑點實在太多了。實行召喚術的明明是安娜,她卻告訴一成是「某個不知名的人」召喚了他。而他相信了安娜的謊言。賽麗安爲此曾勸誡父王不該欺騙他,應當懷著誠意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但是她的意見沒有被采納。畢竟他們爲了自己的利益強行召喚他過來,誰都不知道勇者發現真相後,會不會反過來把矛頭指向桑迪亞爾。那就是她得到的回答,多麽自私的回答啊。

不過,沒能反抗國王命令的賽麗安也是同罪,她只好懷著這份愧疚勉強接待他。

久而久之,她發現一成不是會因爲一時沖動而危害國家或人民的人。不僅如此,每次對話都令她對一成産生好感。

「他居然不是勇者……」

沒錯,勇者召喚魔術所召喚的不是勇者。

那他到底是什麽?答案呼之欲出。

「他是容器。還有前幾天召喚來的那個少年也是。」

「答對了,王姊大人。」

「誰!?」

卡哒一聲,賽麗安慌張地跳起身,轉頭尋找聲音的主人,然後忽然瞪大了雙眼。

「安、安娜……」

賽麗安的聲音充滿恐懼。

妹妹無聲無息地站在自己身後。她是什麽時候進來房間的?

溫柔的表情、清秀素淨的白色洋裝,妹妹的打扮一如平常。但是,她卻感到恐怖。

不知道是否已看穿了姊姊的心思,妹妹面帶微笑、緩緩地走近。

賽麗安突然有股想要從妹妹身邊逃開的沖動。

「太了不起了,王姊大人,沒想到居然有人類能察覺這點。那頭『古龍』也就罷了,只活了短短二十年的人類,光憑書本的記載就推論出真相,真的很厲害呢。」

「你、你在說什麽?」

「把魔法陣留在那裏是我的失誤。不過,想不到記載著那個魔法陣秘密的書居然還留在世上,我還以爲那些麻煩的書籍全都被我燒光了呢。」

賽麗安已經無法判斷站在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妹妹了。

雖然臉上挂著笑容,她身上卻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恐怖感。

「啊,不過,你並沒有完全答對喔。我施放的勇者召喚魔術的真身,確實是召喚容器用的魔術。但是完整的容器只有一個,那就是椎名一成。」

「你在說什麽?他不是死了嗎!」

聽到姊姊的話,妹妹竊笑了起來。

「怎麽可能!就憑那種未完成的魔術,殺死身爲容器的勇者大人?怎麽可能有那種蠢事!咦……可是,欸?我殺死了勇者啊。就算那個魔術還沒完成,他也無處可逃,不可能活下來才對呀?」

「安娜,你到底在說什麽自相矛盾的話?不,等等,你說你殺了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賽麗安激動地緊緊扣住安娜的肩膀,但她就像完全沒注意到,兩眼恍惚地失去焦點。

「咦?好奇怪,我明明就下了殺手呀,他沒有死嗎?」

「安娜!」

賽麗安啪地一聲用力在安娜頰上打一下。妹妹的神智很明顯不對勁,她覺得很可怕。但是身爲她的姊姊,她不能就這麽逃跑。

「安娜,你到底怎麽了?好好回答我,你說你殺了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

「告訴我,安娜。爲什麽你要召喚——魔神的容器?」

沒錯,椎名一成並非勇者。那根本不是勇者召喚魔術,而是將「古神的容器」呼喚到這個世界的方法。

「可是,他已經死了。所以你才召喚了新的容器吧。你到底想做什麽?」

仿佛想要回答這個問題,被甩了一巴掌而低著臉的安娜突然擡頭。那張臉上沒有笑容,沒有任何情感,什麽都沒有。

賽麗安倒吸了一口涼氣。究竟該怎麽做才能露出那種神情?

不久之前的笑容雖然也很恐怖,但現在的表情卻更可怕數倍。賽麗安背上竄過一陣寒氣,猛抖了一下。

「你想知道我尋求容器的理由?那是因爲諸神受到制約,無法隨意顯現于世。然而,如果有容器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那是安娜的臉、安娜的聲音,但回答的人不是安娜。

「你、你是誰?」

「這問題根本沒有回答的必要。你的心裏不是早已得出答案了麽?」

聽完那人的回答,賽麗安頓時有所領悟。然後用顫抖的聲音喃喃說道。

「魔、魔神……」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別的答案。

于是魔神用安娜的聲音肯定了她的推測。

「我在尋找——爲了在下界發揮我的力量,不停不停不停地找尋!然後那個能成爲容器的男人終于出現了!」

「不過,他已經死了。」

「他沒有死。我沒理由這麽輕易讓他死去吧?話又說回來,安娜本人倒是由衷地想消滅真正的容器呢。」

魔神用安娜的臉笑道。

賽麗安尋找著求救的機會,想大聲呼叫衛兵——但她辦不到。

呼喚衛兵的話會發生什麽事?她猶豫了一瞬間。然而,這一瞬間卻成了她致命傷。

「你比我想像得冷靜呢,真令人佩服。」

魔神以閃電之勢伸手扣住了賽麗安的喉嚨,將她高高舉起。

「嘎、咕啊……」

「人類啊,你的判斷很正確。呼救是沒用的。此刻我在你面前顯現真身,只是因爲你憑一己之力識破了勇者召喚魔術的謊言。你就當成是我給你的獎勵吧。」

那只嬌弱的手究竟從哪生來這麽巨大的力量?明明感覺不到半點魔力或其他東西;她唯一感覺得到的,就只有那纖細的手臂而已。

「這樣下去沒辦法對話呢。」

魔神說著,突然松開手腕。

賽麗安立刻跌落在地,咳嗽不止。

「————」

耳邊傳來完全不能理解的發音。

下一瞬間,賽麗安的身體浮了起來,重重地撞向牆壁,身體被釘成一個十字。

「我拘束了你的身體,不過頭部以上還是可以動。當然,說話也沒問題。」

「……你奪走了我妹妹的身體嗎?」

「非也。如果是你,應該猜得出來吧?」

該不會?她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嘴巴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

「難道安娜也是……容器?」

「答對了一半。正確地說,能夠真正容納我的容器只有一個。安娜·桑迪亞爾只是暫時的容器。」

「把安娜還來!」

魔神用妹妹的容顔發出笑聲,拒絕了姊姊的懇求。妹妹的臉露出扭曲的笑容。

那實在太過駭人。同時,更不可原諒。

「很遺憾,我無法離開這具容器。我的肉體已經被阿爾媞桑菈打入黃泉、永遠毀滅了。不過,我的靈魂還存在,所以才需要容器。可惜的是就算擁有容器,也不能自由自在地行動,還是有很多限制。」

魔神舉起看似能輕易折斷的手指。

「第一,容器本身必須接受我。」

魔神不懷好意地笑著,告訴賽麗安。光是這句話,就令她的臉色發青。

「不可能……那孩子自己接受你了嗎?」

「正是。這是安娜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所以安娜接受了我。」

然後,他舉起另一根手指。

「第二,我無法憑自己的意志離開容器。」

「那……該怎麽做?」

如果辦得到的話,就算自己代替安娜成爲容器也無妨。賽麗安懷著如此覺悟追問魔神。

「你的想法真好預測。不過你是無法成爲我的容器的,並非任何人都能成爲容器。另外,想讓我離開這具容器——這副肉體就必須死。」

「怎麽會……」

賽麗安啞然失語。

「安娜可是抱著這份覺悟才接受我的喔。不過,現在她似乎很後悔就是了。當她以爲自己殺了我真正的容器時,她的心幾乎完全碎了。即使如此,不、應該說正是如此嗎?她才一直抵抗我。」

賽麗安無法理解,矛盾之處太多了。

魔神應該不願殺掉身爲容器的一成,可是安娜卻想殺了一成;不,她以爲自己已經殺死他了。然而根據魔神的說法,一成還活著。

不對勁。

賽麗安可以理解魔神爲什麽放任安娜殺死一成,因爲他知道安娜不會成功。可是,安娜那邊卻說不通;她明明想要殺死一成,甚至以爲自己已經成功了,爲什麽卻在殺死他的時候心碎了呢?那麽她到底想殺還是不想殺他?

「暫時性的容器很不方便。首先,無法完全釋放魔神的力量。而且他們總是承受不住我的魔力,擅自就壞掉了。不僅如此,容器一旦崩壞,我也會跟著死去。簡直就像牢籠——爲了令諸神無法自由降臨下界的牢籠。」

「所以你如果對我妹妹見死不救,你自己也會死對吧?」

「沒錯。不過我也是做好相應的覺悟才來到下界的,可沒打算這麽簡單就死去。」

所以他才進行了第二次召喚——賽莉安努頓悟。

不久前被召喚來的少年雖然不是魔神真正的容器,但跟安娜一樣可以充當暫時的容器。當安娜的身體承受不住魔神之力時,就能轉移去他那裏了。

「正是如此,理解得很快嘛。正因爲不一定需要真正的容器,我才做了第二次召喚。我的力量太強了,體內保存著這麽龐大的力量,即使是安娜也早在兩年前就開始崩壞了。我還真有點舍不得呢。」

那恰好是安娜的性格發生劇變的時間點。不,比起那個——

「安娜是從幾年前開始成爲你的容器?」

「四年前。」

「居然是那個時候……爲什麽?」

——居然在成年之前就發生了。安娜究竟遇到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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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9 pm

「爲了複仇。安娜是爲了複仇而接受我。詳細的內容你自己去問本人吧。我跟安娜訂下的契約不允許我再說更多了。」

「複仇?你想對誰複仇?安娜!回答我!」

「沒用的。安娜已經完全被內心深處的負面情感控制,就算她可以回答你,恐怕你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吧。」

賽麗安不自覺地流下淚來。妹妹的內心到底在想什麽.又想要對誰複仇?自己一點頭緒都沒自己辦得到的,就只有識破勇者召喚魔術實爲召喚魔神容器的魔術而已。

這種事她根本不想知道。

她對完全不了解妹妹的自己感到後悔萬分。爲什麽在事情發展至這個地步前,自己沒能察覺安娜內心隱滿的事呢?

「咕——差不多到極限了。很有趣地,每當我完全支配安娜的身體,安娜便能恢複理性反抗我。可是一旦解除支配,她又會再次被負面情感控制,爲了複仇而行動。」

「等等!」

「還有什麽事嗎?人類啊。」

「你的目的是什麽?上古之神不惜冒著危險降臨下界,一定是爲了很重要的理由吧?」

「哼,你真是個有意思的人類。面對眼前的情況,自己都淚流滿面了,居然還想找尋希望嗎?不過,我真正的目的在你看來說不定很無聊喔?」

「沒關系。」

她不服輸地反瞪著占據妹妹身體的魔神。接著,她發現了。

「是複仇。」

妹妹的瞳孔變成混濁的灰色。

「前勇者」椎名一成從矮人族頭領金加姆·奧克斯諾克斯手中收下手甲,已經過了一個禮拜的時間。

今天晚上,他也在黑暗中套上手甲,淩空揮拳、踢腿,不斷重複地練習。地點是魔王城內的空地,畢竟在借住的魔王家庭院練習這個實在不太妥當。

一成對武術沒什麽心得,頂多只有在街頭跟人打架的經驗;雖然來這個世界後學過基本的劍術,但他實在用不習慣。他始終不能接受斬殺生命的手感,可是當敵人毫不留情地沖過來時,爲了保護自己也只能揮劍。

他想像著眼前的敵人、用力揮拳,然後騰空跳起猛力一踢。或許是因爲用魔力強化過,他的踢擊甚至卷起一陣風。

「呼……」

活動完筋骨後,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一成的鍛煉開始至今大約已過了一個小時,他的額頭沾滿汗珠。

放在一旁的換洗衣物也被飛濺的汗水弄濕。除了長褲外,還有一件跟他的發色一樣漆黑的夾克。爲了便于套上手甲,夾克的袖子特地留了一條開叉的縫;長褲的褲腳也有同樣的設計,好讓他更方便穿上長靴。

一成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拍去衣服上的沙塵。他還想再活動一會兒。

在旁人看來,一成或許只是在隨意活動身體而已。不過,並不是這樣的。因爲只要活動身體,一成的腦袋就能自然地轉動起來。

自己差不多該好好振作,繼續前進的時候了。雖然一成心底早就明白這點,但他始終放不下想要放棄一切的念頭,所以一直無法振作。

不過,他終于得到了振作的理由——爲了贖罪,爲了讓自己可以原諒自己。然後最重要的是,他想要爲消除這世上的憎恨盡一份心力。

他曾被信賴的人背叛,一度傷心欲絕。

可是——那絕對不構成他可以就此放棄的理由。他現在總算找回這份信念。

不中用的自己未來一定又會被感情牽絆、繼續鑽牛角尖吧。可是,只要一步一步慢慢前進就行了。

如此決定之後,這一個禮拜他開始勤于鍛煉。

遲鈍的身體發出悲鳴。即便如此,活動筋骨的感覺卻十分舒爽。

「你終于稍微認真起來了呢。」

一道低沈的嗓音突然響起。不過他早就隱約察覺一旁有人觀看,所以他並不怎麽驚訝。

「黑騎士先生。」

但沒想到視線的主人是連名字都還不知道的黑騎士,他不禁有點意外。那聲音聽起來像男性,不過一成從未看過他的長相。那漆黑的甲胄下是人類嗎?是異種族嗎?一成連裏面是不是真的有人存在也不確定。

「說起來,我還沒介紹過自己對吧——我的名字是慕尼裏亞。」

然後——一成嚇了一跳——黑騎士脫下了頭盔,露出自己的廬山真面目。

名爲慕尼裏亞的黑騎士,雖然同爲男性,卻是個美得連一成都不禁入迷的俊美青年。

「原來你長這個樣子啊。我還曾經想過盔甲裏面該不會空空如也吧,原來真的有人啊。」

一成說著說著便笑了出來。

「偶爾會有人産生類似的誤解,不過我可不是幽靈騎士。」

褐色的肌膚和白發、晶瑩的青瞳與エ整的五官,跟「美麗」一詞如此相襯的青年真的非常罕見。可惜那美麗的面龐上有一道自左耳穿過臉頰、以至鼻梁的傷痕,大概是被刀刃所傷的吧。不過,那道傷痕反而令他更有魅力。雖然不知道他的實際年齡,但外表看起來大約只有二十來歲。然後最引人注目的,則是額頂自白發間突出的兩支尖角。

「我的表情很認真嗎?」

一成一邊好奇地望著慕尼裏亞的本尊,一邊反問。

「啊啊,我是這麽認爲的。你以前的樣子簡直就像廢人。現在卻不同,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我可以從你的眼神中看到力量。」

慕尼裏亞的話不禁令一成感到喜悅。

「是嗎,那我再多練一點吧。」

那樣就好。

因爲他已經不想再停下來了。

「對了,黑騎士——不對,是慕尼裏亞先生。你是鬼族嗎?」

「啊啊。雖然不完全正確,但也答對了一半。」

「一半?」

看到一成一臉不解,慕尼裏亞傷腦筋地搔搔頭。

「我有一半人類的血統啦。」

「你不說的話,還真看不出來耶。」

「這倒是……」慕尼裏亞聽了一成的反應後苦笑。

鬼族的外表和人類幾乎如出一轍,唯一的不同只有額頭上的角,以及超越人類想像的運動能力。有些人很害怕這點,也有人會利用他們的怪力。過去召喚了帝國初代魔王的國家,就曾經把鬼族當成家畜的一種、利用他們的勞力。

「反正你以後自己也會知道,所以我就先說清楚吧。我的母親是鬼族,而父親則是人類。但我並不是在父母的期望下出生的。」

「你是說……」

腦中輕易浮現出討厭的想像。

「就跟你現在想的一樣。人類憎惡異種族,把我們當成敵人,兩者的交配自然也是禁忌。不過人類之中也存在以打破禁忌爲樂的家夥。」

爲什麽他要突然告訴自己這種事呢?

一成的腦中滿是疑問,而慕尼裏亞則一臉難受地繼續說下去。

「除了角以外,鬼族的外觀跟人類沒什麽不同。也許是這個緣故,人類比較不抗拒跟鬼族交配。所以他們才抓了我的母親,然後我就出生了。」

這種時候他應該說些什麽話?抑或保持沈默比較好?一成不知道。

接著,慕尼裏亞又騷了搔頭。

「呃,抱歉,其實我不是爲了讓你難受才告訴這些。」

慕尼裏亞這麽說。到底自己現在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我知道你被背叛的事,也知道你的心受了很重的傷。所以我才分享自己的經驗給你聽,僅此而已。」

「不,你根本不需要爲了我……你的臉色也很不好喔?」

眼前的這個男人也許還未放下自己的過去。

如果事情真的完全解決了,是不可能露出那種表情的吧。

「我不太會說話,可是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必須告訴我?」

「我討厭玷汙了母親的人類,更憎恨自己流著人類的血。但母親卻還是全心全意地扶養我長大,所以我才能像這樣不斷前進。即使背負著那種過去也一樣。」

慕尼裏亞的白發反射著月光、閃閃生輝,給人一種夢幻的氣質。看著他有些悲傷、卻仍勉強苦笑的模樣,一成忽然領悟了。雖然他說自己討厭人類,但他望著一成的眼神中並沒有那種情感。

原來慕尼裏亞是在鼓勵自己——即使笨拙,卻仍努力地想要幫助自己振作。

一成發自心底感到欣慰。

「慕尼裏亞先生,你討厭別人用本名叫你嗎?」

「不會。我不喜歡自己的全名,不過只是名字的話倒無所謂。」

「那,慕尼裏亞先生習慣用什麽武器啊?」

「當然是劍。另外也懂一點弓術和槍術。脫下盔甲的話,我對徒手格鬥也很有自信。」

既然如此——一成笑著說道,稍微提起膽子。

「機會難得,所謂不打不相識,要不要陪我過兩招?」

一成握起拳頭伸向慕尼裏亞。于是慕尼裏亞也自信滿滿地一笑。

「沒問題。別看我這樣,我好歹也是四將軍之一。就陪你玩玩吧。」

「太好了,我正覺得老是一個人練習有點無趣,想找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呢。」

「話雖如此,可別對我抱太大的期待喔。畢竟我才在上次的戰爭敗給你的夥伴而已。」

「喔喔,你說是卡缇雅啊。別在意,畢竟那家夥可是比我還強啊。」

回想起負傷脫隊後就沒見過面的夥伴,一成苦笑了一下。她真的比自己還堅強多了,不論是戰鬥能力,還是心靈。同時她還是個正直無比的人。

「哦?明明是勇者,卻比夥伴還弱嗎?」

「是啊,不過那樣也不錯吧。」

「說的也是,那也不賴。話說你不想見見那些夥伴嗎?」

被他這麽一問,一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啊啊,現在我可以毫無保留地回答你——我想見他們。」

雖然不知道他們想不想見我就是了。一成又接著補充道。

「既然你有這個心,總有一天會見面。」

慕尼裏亞說完後,兩人禁聲不再開口。多余的對話到此爲止。一成舉起拳頭;慕尼裏亞也把頭盔放在地上,從腰間拔出長劍。

沒有任何信號或前兆,兩人同時出手。

——話說回來,那些家夥現在到底怎麽樣了呢?

手甲和劍鋒交錯的瞬間,一成想起自己的同伴。

莉歐尼站在自宅的窗邊,遠遠眺望魔王城。

她的背後,克拉麗莎正穿著女仆服隨侍在側。

「我有點意外,想不到慕尼裏亞會這麽關心他……」

「我也是,畢竟他是那麽討厭人類。不對,正確來說,他是厭惡自己身體裏的人族之血。」

「他是個有著痛苦的經曆,卻仍然勇敢前進的人。以後一成也得向慕尼裏亞學習才行呢。」

莉歐尼有些悲傷地低語。

「這一星期來他一直在偷偷鍛煉,而且他也說了想見自己的夥伴。看來一成大人已經選擇要繼續前進了吧。」

「真是的,我還納悶他每天晚上到底都去了哪裏……」

「這樣暗中監視,總覺得對他很不好意思呢。」

莉歐尼因爲克拉麗莎的指責而一臉尴尬。今晚自己也跟往常一樣派出使魔,悄悄監視一成的行蹤。

「唔……可是連續一個禮拜偷溜出去,任誰都會擔心吧?雖然我說過讓他一個人好好思考,但至少也通知我一聲嘛。」

「您說得是。」

不依賴任何人,一成終于開始重新振作了。盡管莉歐妮、克拉麗莎、慕尼裏亞和金加姆的開導都幫了不少忙,但他總算是以莉歐妮期望的形式振作了。她對此深感欣慰。

「那麽依照約定,該是時候讓他跟史特拉斯·阿蒂爾他們重逢了呢。」

「我馬上去聯絡。」

跟一成的夥伴直接談過後,莉歐妮確信他們並沒有像安娜·桑迪亞爾一樣背叛一成。尤其是史特拉斯·阿蒂爾,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會永遠站在一成那邊吧。

「如此一來,我也總算能夠前進了。」

「是。」

既然一成已然振作、決定要繼續前進,自己不久前問過一成的那個問題,莉歐妮也差不多該聽聽他的答案了。就算被拒絕也不要緊。不過,若他願意跟自己選擇同一條道路,那就再好不過了。

「一成到底會怎麽回答呢……」

莉歐妮的聲音混雜著不安與期待,悄悄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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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39 pm

第一卷 終章 各自的未來
桑迪亞爾王國的荒野上,一名黑發的嬌小少年立于十數頭魔物的屍體中央,一個人高聲大笑。

他的年紀大概只有十四、五歲吧。少年戴著眼鏡,讓人有種成熟的印象。他沐浴著魔物濺出的血,一直笑著。

少年的名字是結城悟。他的笑容扭曲而混濁。

「厲害!魔術真是太厲害了!這就是我的力量嗎,簡直難以置信!」

沈浸在自由操縱強大力量的快感中,少年雀躍地說道。

少年是經由勇者召喚魔術召喚到這世界的異邦人——表面上是如此。實際上,他是爲了讓在下界失去肉身的魔神可以繼纩存在的容器。而且,還只是個備用品。

然而他本人並不知道真相。少年就這樣無知地沈醉在力量中,癡癡地笑著。

「太了不起了,勇者大人。」

拿著毛巾走向渾身汙血的結城,她是召喚結城來到這世界的安娜·桑迪亞爾,桑迪亞爾王國的第二王女,被人民和鄰國拜爲聖女,同時還是醫療魔術的能手。

「上一位勇者大人的戰鬥方式是將魔力轉換成臂力,小悟大人卻剛好相反呢。您很有魔術天分喔。」

「嗯,我自己也嚇一跳呢!魔術用起來真是痛快。好可惜喔,要是在地球的時候也能使用這力量,就可以用來對付班上那些人了。」

悟發自心底覺得遺憾,喃喃說道。

他跟一成一樣是從地球被召喚來的。而且他一直無法適應自己的學校跟班級,過著即使恭維也稱不上快樂的學校生活。

所以,雖然只是無謂的抱怨,但他還是忍不住感歎沒能更早學會這份力量。

如果真的能在地球使用魔術,他到底會怎麽做呢?答案連想都不用想。而且,悟一丁點兒也不認爲那麽做有何不對。

「話又說回來,光憑初級的攻擊魔術就能打倒這麽大群的魔物,您的魔術才能真是太驚人了。」

「真、真的嗎?」

「是的。而且能在面對不同魔物時馬上知道該使用何種魔術,您的瞬間判斷力也十分了不起。」

安娜一邊用毛巾爲悟擦臉,一邊帶著惹人憐愛的笑容不斷誇獎他。

實際上,他的魔術才能和判斷力,無論是誰見了都會同意安娜的看法。此刻,爲了以防萬一而隨侍在安娜身旁的近衛兵,就對悟的技術感到萬分驚歎和贊賞。

悟一邊害羞地傻笑,兩頰一邊紅了起來。

被安娜·桑迪亞爾——這異世界的公主大人如此誇贊;而且那令人臉紅心跳的可愛笑靥還這麽靠近,幾乎能感覺到她甘甜的吐息。對從未碰過女孩子的悟來說,刺激實在太強了。

「您做得很好,勇者大人。雖說已經事先學過相關知識,但第一次戰鬥就懂得臨機應變,用風系魔術對付敏捷的黑狼,用炎系魔術對付食屍鬼;今後的戰鬥一定也沒有問題的。」

受到統領近衛隊的尼爾·克裏耶弗稱贊,悟笑得更開心了。能被比自己年長、還俊美得跟漫畫人物一樣的金發青年騎士誇獎,那感覺真是太棒了。

「謝謝你的賞識!只要有這力量,我一定可以消滅威脅人類的異種族,從魔物手中守護這世界的。」

從地球召喚來此的少年:結城悟對這虛假的情報深信不已,並繼續強化自己的力量。

大陸北方的帝國領土上,與帝都相隔一段距離外的城鎮郊區,史特拉斯·阿蒂爾正進行每天早上的功課、持續練習揮劍。這雖然只是一柄無名的長劍,卻是以堅固見長、陪伴他一年以上的好搭檔。回想起來,這柄劍是一成當初買給他的禮物。

(我總是被人照顧啊……)

史特拉斯的身邊,奇雅·史莉茲正坐在地上默默地閱讀魔術書。

那是跟榭娜琉絲借來、精靈族代代相傳的魔術書,內容相當艱澀。書內記載的魔術,身爲人類的奇雅恐怕連一半都不會用吧。

這就是人類和精靈的差別。要想使用精靈的魔術,人類的才能遠遠不夠,即使是天資極佳的奇雅也不例外。不過,說不定可以把精靈的魔術改良成自己也能用的魔術。奇雅如此盤算。

她重複實驗了無數次;翻了無數次魔導書。

「一千……好,揮劍練習完畢。」

「辛苦了——」

奇雅目不轉睛地盯著魔術書,輕輕揮揮手,挂在一旁樹枝上的毛巾便被微風卷起,飛入史特拉斯手中。令人有種是微風自己擁有意志、把毛巾拿過去的錯覺。

「謝啦。話說來到帝國後,你的魔術技巧又更上一層樓了呢。」

「嗯,因爲有個好老師啊。」

盡管史特拉斯說得平淡,但實際上奇雅的魔術技巧就像他所言,很明顯又更上層樓了。雖然知道她蘊藏著堪稱天才魔術師的魔術才能,但沒想到會進步得那麽快速,史特拉斯著實嚇了一跳。

相對地,史特拉斯是劍士。最近雖然學會了跟一成一樣,用魔術暫時性地提升臂力,可是進步的幅度仍遠不及奇雅,總覺得有點不甘心。

對史特拉斯和奇雅兩人而言,彼此既是競爭對手也是重要的夥伴。至于同爲夥伴的榭娜琉絲·沃卡和卡缇雅·德雷斯登則因爲實力相差太遠,沒辦法成爲切磋琢磨的對象。

另一方面·史特拉斯和奇雅的年齡只差一歲,專攻的領域也不一樣,所以正好適合當成競爭對手。

「說的也是……」

爲了變強,史特拉斯和奇雅各自進了不同師父的門下。

最初其實是由榭娜琉絲負責教導的,但因爲兩人都希望接受更正式的指導,榭娜琉絲變爲他們各自介紹了不同的老師,助他們進一步專精自己的特長。

于是,史特拉斯成了鬼族劍士的弟子。

而奇雅則接受妖精們的指導。妖精本身就是一種近似魔術結晶的存在,想學習魔術的話,再也沒有比他們更適合的老師了。奇雅現在正一邊學習妖精的魔術,一邊透過精靈族的魔術書增進知識,嘗試改良自己的魔術。

以過程來說,她進行得十分順利。

「不知道大哥現在在做什麽?」

「不曉得,如果他已經恢複精神就好了。」

史特拉斯一邊用毛巾擦汗,一邊思念著許久未見的大哥。

奇雅也從魔術書中擡起頭,腦中浮現有如親兄長般的一成。

他現在在做什麽呢?真希望他過得還好。兩人各自心想。

但是一想到他被一直信賴的安娜·桑迪亞爾背叛,就忍不住操心起來。比起身體,他們更擔心一成內心的創傷。

「不過,如果是我們認識的大哥,就算再怎麽心碎也一定會振作起來。」

「嗯。」

「所以,只要大哥決定繼續前進的話,這次我一定要成爲大哥的力量。」

「對呀。然後,真希望能他能誇贊我們『變強了呢』。」

史特拉斯和奇雅呢喃著自己的願望,嘴角不禁揚起。

「好了,我差不多該去師父那裏了!真是的,雖然大哥強得跟怪物一樣,不過師父也強得不像話呢。鬼族的力量真了不起。而且他們還能自在地控制那種怪力。」

「妖精也一樣啊。雖然大家都說我很有才能,可是每次看到師父,我就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凡人而已呢。」

他們並不是因爲嫉妒才這麽說,只是純粹地感到興歎而已。同時,兩人的心中更懷著遠勝興歎的憧憬。

「那今天也彼此加油吧。只要繼續修練下去,我們必定能一點一點地變強的!」

「那還用說!」

下次見面的時候,一定要成爲親哥哥般的一成的可靠後盾。兩人打從心底發誓。

卡缇雅·德雷斯登剛用完早餐,正享用餐後的紅茶。

卡缇雅現在正住在鄰近帝都的村落,和史特拉斯和奇雅三人一起生活。榭娜琉絲·沃卡和蕾茵·沃卡,以及其他的精靈族也定居于此。

卡缇雅很不擅長早起。總之就是不想從被窩裏出來。她平時總是一副高貴端莊的形象,唯有起床時刻一點也不優雅。

爲了改善這毛病,卡缇雅養成了上午讀書、下午鍛煉的習慣。然後傍晚准備完晚餐後,晚上又繼續鍛煉,流完汗後再就寢。最近她都過著這樣的生活。

雖然住在這裏還不滿一個月,但生活卻比故鄉桑迪亞爾王國更舒適。帝國很和平,沒有人類和異種族的歧視,也沒有異種族被人類迫害。卡缇雅不禁爲先前在戰爭中攻打帝國而感到萬分後悔,産生罪惡感。

到頭來,自己也不過是被國家利用的道具罷了。

「那個笨蛋現在在做什麽呢?」

她放下茶杯,腦海浮現一成的身影。

與魔王會面至今,已經過了一個禮拜。

回想起來,自己當時還真是大膽,居然敢那麽不客氣地對魔王表達意見。

她每天想的都是一成的事,擔心他是不是還沒從創傷中振作。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畢竟他被自己所信賴的夥伴背叛了。

但是,她不認爲安娜那時的表情是騙人。

她想知道背叛的理由,她真的好想知道,想親口向安娜問個清楚。

盡管卡缇雅和安娜之間存在王族和貴族的身分之別,她仍親切地把自己當成朋友對待。卡缇雅使用的醫療魔術,最初也是安娜所教的。

她和安娜之間有著許多回憶。雖然只有短短一年,兩人卻在這一年間變得相當親密。

卡缇雅長歎了一口氣。

「我一直把你當成好朋友。可是,你卻背叛了我。到底在你心目中,又是怎麽看待我的呢?」

明知對方不可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她還是忍不住將內心的疑問化爲言語。這位卡缇雅生平交到的第一個好友,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進入帝國領地後,她滿腦子挂念的都是一成和安娜。

榭娜琉絲·沃卡和蕾茵·沃卡,今天也在和魔物戰鬥。

她們現在加入負責消滅魔物、維護治安的警備隊。爲了報答帝國的恩情,她們決定幫忙守護帝國的人民。

與桑迪亞爾王國的盟約遭到單方面毀棄後,她們受到帝國的接納。帝國內應該有許多人對此很不滿吧。雖然她們並沒有親眼見到證據,但光憑氣氛就能感覺得出來。所以,榭娜琉絲她們決定以行動表明自己的態度,向帝國證明自己不是敵人。

姊妹兩得到帝國人很多關照。正因爲這些人的存在,她們才産生想要保護帝國的念頭。當中最大的恩情,就是帝國拯救了前勇者椎名一成的事。

「話說回來,大陸北方的魔物比傳言中還多得多,而且都很強呢。」

「是啊。大陸西方的魔物威脅也是逐漸增加,不過北方又更嚴重呢。人類根本不可能在這裏住下去。」

大陸北方被魔物盤據的傳言,原來是真的。

而且,還強的不得了,簡直就像有指揮官存在一樣。甚至有些群體還懂得利用團體戰術,令她們吃了一驚。

這不禁促使榭娜琉絲重新思索。人類雖然長年與異種族鬥爭,但威脅人類的是否只有異種族?而我們異種族唯一的威脅又是否只有人類?

答案是否定。

魔物的存在也是一種威脅。但魔物究竟是什麽?

有一種說法認爲,魔物是由古神時代的其中一位神祇所創造。不過現代已經難以確認其真僞。

被統稱爲「魔物」的存在,下至食屍鬼那樣的寄生種,上至疑似由獸類突變而成的進化種都有。然後,也有人型的魔物存在。

另外,黑狼究竟是不是魔物的一種,這點也令人存疑。有些學說便主張黑狼其實是一種純粹由野狼進化而成的動物。

至于榭娜琉絲是這麽想的——如果是普通的魔物,真的有可能會親近人類、被人類馴服嗎?

類似這樣關于魔物的問題,至今仍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因此人類社會普遍將魔物和異種族歸爲一類,反正不論何者對人類都充滿威脅。不過對異種族而言,反倒是人類可怕多了。

「問題實在太多,而能夠解答的實在太少了。」

她的心中滿是不安。

聽完魔王莉歐妮的想法後,老實說她覺得那根本是天方夜譚。不過,即使如此,如果真的有可能讓世界變得更好一點的話——她願意相信那個天方夜譚。或許是因爲精靈的壽命很長,才會讓榭娜琉絲産生這種遐想吧。打從她出生的時候起,人類和異種族之間的紛爭就從未停過,兩者的鴻溝不斷擴大。她早就對此感到厭倦了。

「異種族之王的魔王渴望和平。那麽,身爲人類希望的勇者又渴望什麽?」

一邊思念著不在身邊的弟子,榭娜琉絲一邊自言自語。

若是以前的一成,肯定會希望和平吧。這一直是他的願望。事實上,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殺死魔王。

可是,現在呢?

他應該不會討厭異種族才對。可是,對人類呢?

來到帝國後她才發現,住在帝國的人類大多都很憎恨帝國外的同族。雖然因爲帝國的政策,表面上一切都風平浪靜;但那些不被自己的同族當成人類看待的人們,誰也無法真正體會他們的心情。

那麽,被信賴至今的安娜背叛的一成又是如何?

她很擔心。

雖然她不覺得一成是那種人,可是心裏的不安始終無法消除。

「真是的,不管近在咫尺還是遠在天邊,你總是成天讓我操心。」即使受了傷,希望一成還是能跟以前一樣——她真心地祈禱。

大陸的北方,異種族和人類和平共存的多民族國家——帝國就坐落于此。而在帝都伊斯魯奇的一角,魔王的家就在這裏。在這看似尋常民家的房屋內「前勇者」椎名一成、「魔王」莉歐妮·修梅爾、女仆克拉麗莎、黑騎士慕尼裏亞四人,正圍著餐桌而坐。

一成終于找到了答案。

好不容易振作後,他決定一點一點地繼續前進。那麽,究竟該往何方前進?目的地在哪裏?一成的心中有了答案。

他回想起莉歐妮以前說過的話。

——我希望跟你一起將帝國,不、讓這世界變得更好。

一個人類與異種族和平相處、沒有紛爭的世界。

恐怕連莉歐妮自己也沒有把握一定能實現那樣的世界。關于這一點,一成也是一樣的。

可是,只要自己的行動能喚醒人們就行了。一成心想。

然後,如果有人願意繼承這份意志,這樣就足夠了。

一定有人會嘲笑,認爲這只是愚蠢的夢想或理想吧;一定有人會輕蔑地不把他的理想當一回事吧。

如果人類可以跟異種族共存就好了——剛來到這世界的時候,賽麗安·桑迪亞爾也曾有同樣的想法。

「我不曉得自己能做到什麽。不過,如果跟你們在一起,說不定這世界真的能有所改變。」

就跟街上的孩子們,翼人族的琉伊和人類小孩與其他種族一同玩耍一樣;他打從心底希望任何人都不會因爲自己的出生而受到歧視。

「我一直在等你這麽說。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

「我才要向你道謝。你……不、你們這段時間一直從旁守護著我。雖然我之前沒有發現,其實你們一直在等我靠自己的力量振作起來對吧。真的很感謝你們。」

一成說完深深低下頭。

「嗯。看到你順利重新振作,我也感到很欣慰。」

莉歐妮溫柔地微笑,對一成說道。克拉麗莎和慕尼裏亞也笑著點點頭。

對一成而言,這結果再好也不過了。所以他決定不再用言語,而是以未來的行動表達心中的謝意。下定決心後,一成又點點頭,繼續說道。

「對了,你說過等我回答後,有很多事情要告訴我吧?」

「是啊。若你願意加入帝國的話就把一切告訴你,我原本就這麽打算。但在這之前,我還有件事想問。」

莉歐妮其實早已從慕尼裏亞那裏得到了答案。不過既然是約定,莉歐妮還是想親自再問一遍。

「什麽事?」

「你想見你的同伴嗎?」

她毫不拐彎抹角、直接了當地問道。因爲她認爲這樣做比較好。

然後,一成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用力點頭。

「嗯,我想見他們。話說回來,你們不是早就決定要讓我們見面了嗎?」

哎?克拉麗莎發出驚訝的叫聲。

「我自己也不曉得爲什麽。可是,他們就在附近吧?」

「真是驚人。爲什麽你會這麽認爲?」

莉歐妮的語氣難掩驚訝之情。

「不是說了我也不知道嗎。不過,我就是感覺得出來。卡缇雅、史特拉斯、奇雅還有師父跟蕾茵,大家都在那裏。不是在帝都,而是更遠一點的地方。哦,海雅盧爾斯大叔也在啊。大概隱居地的大家都搬來帝國了吧?」

三人面面相觑。一成幾乎不曾離開過帝都,只有一次爲了救翼人少女露露飛去森林而已。

理應如此オ對。

「一成,你……是怎麽知道的?」

「前陣子慕尼裏亞問我想不想見夥伴們的時候,我就心想他們不知道過得好不好。然後不知怎地就感應到他們身在不遠的地方。對了,師父和蕾茵正在和某個東西戰鬥對吧?時不時可以感覺到她們的魔力呢。」

剛開始只覺得很奇怪。不過習慣那種奇怪的感覺後,他突然察覺——

大家就在附近。

「我要去——我想見他們一面。若是他們也想見我的話,我當然非去不可啊。雖然之前我因爲害怕而不敢行動,可是現在不同了。」

如果只有榭娜琉絲和蕾茵,他還能理解她們身在帝國的理由。根據那時安娜最後的台詞,大致就能猜到精靈族會被桑迪亞爾王國驅逐。

不過,得知史特拉斯、奇雅和卡缇雅也在帝國的時候,雖然這麽想有點自戀,但他馬上就知道他們是來尋找自己。

「當然,他們也很想見你喔。事實上他們很早之前就抵達帝國了,是我命令其他人瞞著你這件事,因爲我不想讓你見他們。對此我深感歉意。」

「別道歉啦。之前的我就算知道他們來了,肯定也不想見他們,說不定還會變得更鑽牛角尖。所以你不需要對我道歉。」

「是嘛?那好吧,我明白了。」

謝謝——莉歐妮沒有說出口,默默地在心中念道。

「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見面?」

「這個嘛……如果現在就派人去聯絡,最快明後天就能讓你們見面了。或者你想另外訂個日期?」

對于莉歐妮的體貼,一成搖搖頭。

「不用,這樣就好了,我想盡快見到他們。」

繼續等下去搞不好會動搖自己的心情。老實說,他真希望莉歐妮能馬上安排他們見面。

「我知道了。那麽我今天會派人聯絡那邊,明天就讓你們重逢吧。」

然後,莉歐妮重新坐好,正面看著一成的雙眼。一成靜靜地也回望

她。

「言歸正傳。我真的很高興你願意留下來。那麽我現在就按照約定,告訴你一切的真相。」

「好,盡管說吧。」

「那就是有『敵人』的存在。」

「『敵人』?」

沒錯。莉歐妮點點頭。

「所謂『敵人』指的是整個世界的公敵。」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莉歐妮口中的「敵人」已顛覆了以往所有敵人的概念。

「那個存在既是我們帝國的『敵人』、也是異種族的『敵人』,另

一方面亦是人類的『敵人』。換言之,那是所有種族共同的敵人。」

「真的假的?怎麽我從來沒聽過那種事?」

「我想也是。就連帝國也只是極少部分的人知道。人類那邊的話,大概只有大國的王族,以及一部分的教會高層知道而已吧。」

這是怎麽回事啊?一成暗想。那究竟是什麽樣的『敵人』,他完全不能想像。

一成吞了口口水,靜待莉歐妮說下去。

「那個『敵人』曾無數次攻擊這個世界。雖然這回是我出生後第一次,但早在更久之前就開始出現征兆了。」

「你說的到底是誰啊?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不可能有人能對抗整個世界。可是如果真有那種家夥,他肯定擁有自己完全無法想像的力量吧。

一成不自覺地緊握起拳頭,背上流下冷汗。

「那個『敵人』究竟是什麽樣的家夥?」

他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不過他並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另一種感覺而顫抖。

真要形容的話,對了,就好像終于接近某種追求已久的東西時,那種興奮不已的感覺。

明明是在說「敵人」的話題.爲什麽他會這麽心跳加速呢?

這簡直就像——

「我們共同的『敵人』……就是『神』。」

——自己渴求著『敵人』不是嗎?

另一方面在椎名一成的故鄉,日本的某個地方都市。

「小一……你到底去了哪裏呢?」

這一年來,已經重複了多少次相同的問題了呢?

一成的青梅竹馬——志村京子今天也在自言自語。

自從京子的青梅竹馬、同時也是戀人的椎名一成失蹤以來,已經超過一年的時間。

他到底去了什麽地方?這點連警察也毫無頭緒。

根據調查,一成失蹤前是跟被他當成大哥般仰慕的遠藤友也在一起,但他也不知道一成的下落。有段時間警方亦懷疑是他把一成藏起來、將他收押,不過後來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警方的結論是對的,因爲友也自己動員了所有認識一成的同伴一起尋找他。然而,無論他們怎麽找就是找不到。

——簡直就像一成從世界蒸發了一樣。

京子曾和朋友一同分發尋人啓事、搜集情報。被一成從霸淩中救出的田邊慎也幫了不少忙。結果還是沒有半點消息。

簡直就像神隱(注)了——某人曾這麽說過。當時大家都不把它當成一回事,只是一笑置之;但現在回憶起來,說不定真的是神隱。京子一想到這裏就忍不住心裏發毛。

一成的雙親也拚了命在找他。聽說他們甚至擔心光憑警察還不夠,自己還雇了私家偵探。不過即使做到這個地步,仍然一點進展也沒有。一年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京子升上高三,往後只會更加繁忙。但她最在乎的始終是一成的安危。

「都是我的錯。」

京子後悔不已。

自己曾建議一成融入周圍的人群,而一成照做了。

結果呢?

他交到了朋友,並成爲自己的戀人。她好開心,真的發自內心感到喜悅。

可是,有時她感覺他似乎一直在勉強自己。每次因爲擔心而問他「還好嗎?」的時候,他總是回答「沒事」,所以她也相信了。不,是選擇相信才對。她明明看得出來他在勉強自己,卻爲了自己的幸福而選擇無視。她害怕一旦戳破這點,兩人的關系就會因此崩壞。

最後,自己最重要的青梅竹馬終于崩潰了。

之後,在失蹤前的半年間,京子再也沒能跟一成好好說過一句話。發送的簡訊全都沒有回音;即使在回家的路上等他,他也會立即逃走。盡管那對京子而言就像千刀萬剮一樣,但她甘願承受這一切。因爲這都是她自己的錯。

另一方面,一成似乎在別的地方找到自己的歸屬,認識了許多無法與從前的他聯想在一起的人。那時候的一成看起來真的很快樂,她從未見過他笑得如此自然。

看到他那時的模樣,京子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勉強他。即使是那個沒有半個朋友的一成,只要給他一點時間,其實也能自然而然地交到朋友和夥伴。深深領悟這一切的那天,她哭了。哭得連父母都爲她擔心。

那天之後,她暗暗討厭起一成最相信、最仰慕的遠藤友也。

那是一種醜陋的嫉妒。然後,她終于說出不該說的話。

「最好不要和那種人來往喔。」

因爲他們每天都在打架、弄得自己傷痕累累;因爲她很擔心他;因爲她希望他留在自己身邊——因爲一時的不甘心,她不小心就說了那種話。

當時,一成的情緒突然失去了控制,用連身爲青梅竹馬的她也不敢相信的音量發出怒吼。一成那時的表情和言語,京子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京子第一次發覺,平常總是不表現出任何情感的一成,原來也會變得感情用事。尤其是提到遠藤友也和其友人的時候,一成就會變得特別敏感。

正因爲如此,京子才感到更不甘心。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就算討厭我也沒關系,一輩子不原諒我也沒關系;求求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地回來。」

注:「神隱し」。根據日本民俗傳說,如果一個人忽然無故失蹤、怎麽找都找不著,可能是因爲被神祇或鬼怪給拐走。

志村京子只能默默祈禱青梅竹馬的平安。

她對自己的無力感到無比悔恨,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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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三 9月 27, 2017 8: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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