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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尤里安的伊謝爾倫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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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27 pm

第一章 偶數年發生的事

七九六年十二月一日

趁這次決定要搬家到伊謝爾倫要塞去的機會,我要開始寫日記。雖然我自己也不敢說能持續到什麼時候,但當我把決心告訴楊提督時,他表現得非常地欣慰。

「寫日記是個好習慣,只不過我是不會去做就是了。」

「為什麼呢?如果是好習慣的活,自己也應該養成才對啊!」

「如果我把所有的事都做完了,你不就沒有事可做啦?俗活說,為了兒子的成長著想,就必須留下田裡的雜草才行!」

每次當提督使出「俗話說」的時候,我就沒辦法提出反論了。卡介倫少將遇到這種情況時,就會用「說清楚是從哪個典故出來的?」這句話加以反擊,聽說三次中會贏一次。玩笑歸玩笑,楊提督向國防委員會提出申請,希望把卡介倫少將調來伊謝爾倫要塞擔任事務總監一職的事,似乎沒能獲得批准。我軍這次在亞姆利札大敗,又不是卡介倫少將的責任!只是,楊提督也說了,軍人受處罰要比不受處罰來得正確。

所以就因為如此,楊提督買了一本厚厚的日記簿給我。楊提督深信文字這種東西是必須用手寫的。他打從心底就看不起錄音式的文字記錄機,說那是「連狗的叫聲也拿來當成文字的白癡機器。」原本提督就對機械這種東西抱持著偏見了。

直到前些時候為止,我們家的立體電視還沒裝遙控選台器呢!他說:「四肢健全的人看立體電視,為什麼非得用遙控器不可?」結果最近突然改變的原因,是優布·特留尼西特成為最高評議會的代理議長的緣故。每當特留尼西特那張自信滿滿的臉充滿整個畫面時,楊提督要從沙發上跳起來去改變頻道,似乎感到太過於浪費勞力的樣子。用遙控器的話,一瞬間特留尼西特的臉就會消失,所以他現在對遙控器相當的滿意。只要是播報新聞的時間,一開始就把遙控器拿在手上準備好,特留尼西特的臉一出現就馬上轉台,直到新聞結束為止,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累呢。

好像變成光在寫楊提督的事了。也得稍微寫點自己的事才行。

今天就此擱筆了。明天還有得忙呢,而且要寫的事,對未來而言,暫時擱置一下也無所謂。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日

太空船的長途旅程,到今天終於要結束了。明天就可以到達伊謝爾倫要塞,開始新的生活。是個開始嗎?我希望如此。前年的春天,當我第一次站在楊提督家的門前時,也是這麼的期望的,並且我也沒有失望。

在這之前,有兩年的時間是在杜會福利機構裡生活。而再往前推,也是兩年的時間和祖母一起生活。這個開端,是當我被叫到小學的校長室得知父親戰死的消息。

「帝國軍的那些人,實在是壞到了極點的一群人。是和平、自由以及民主主義之敵,是全人類之敵,是文明之敵,有多少妻子的好丈夫被帝國軍殺死,有多少孩子的父親被殺死了……」

就像這樣冗長而又無意義的話一直持續著,而我只瞭解到——爸爸戰死了,被帝國軍殺死了——而已。即使只是八歲的小孩也能瞭解這個事實。那時,校長的態度也許是正確的,為了不讓八歲的孩子受到刺激所刻意表現出來的也說不定。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校長又說:「……所以你也必須將你父親那樣與邪惡勢力作戰而捐軀的行為,視為一種榮耀才行!」

以這種話作結尾的時候,我己經非常的明白,校長把最重要的部分省略了。那種不希望被僅有八歲的孩子看穿,很明顯的是不負責任的態度。

不過總而言之,這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機。

楊提督也說過,自己的人生轉機多半是由別人來告訴你的。

「我老爸因為事故死亡的時候也是,進入軍官學校就讀的時候也是,配屬到艾爾·法西爾的部隊時也是,都是由他人來告訴我這些事的。反過來說,我本身有好幾次由其他人來宣告我的人生轉機,也就是說,人生也只不過是把宣告的內容成立而已。」

從海尼森出發前的一個星期,真的是快忙死了。

星期一到學校去辭行時,被布修老師拖住,後面預定做的事全部被搞亂了。他一直想說服我到學校寄宿,留在海尼森。

「我是為了你好才會這麼勸你的,尤里安。如果到前線要塞去的話,你的世界會變得很狹窄。我從為你應該在廣大的世界多見一些世面,這才會對你的成長有所幫助。」

雖然布修老師嘴裡是這麼說,但我知道還有些說不出的理由。其中之一是因為布修老師是飛球部的指導老師,而我是飛球的年度得分王。在我進飛球部之前,哈羅朗校在聯盟的排名永遠是第二名,所以我的存在對布修教師而言,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還有一個理由是布修老師完全不信任楊提督這個監護人的緣故。「以身為軍人來說是很了不起」這種話對我說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也就是說,楊提督除了當軍人之外就沒有一點了不起之處的意思。我也沒法反駁這種說法,但總有其它較不那麼陰險的講法吧?反正我要照我自己的意願去做。

「你也是太好事了。就照現在這樣留在海尼森成為飛球的職業選手是比較聰明的做法。要是對我這個身為監護人的成長有所期待的話,那實在是很難的事!」

楊提督雖然知道自己的缺點,但似乎並無意去改正的樣子。而我也不希望他改正。

該怎麼說呢?卡介倫少將會說:楊總是以自己的經歷囊括普通的人生法則;但非常遺憾,這不是我想說的說法。

當卡介倫少將——當時是准將——把介紹信拿給我的時候,笑著對我眨眨眼:「總之耐心的被他餵吧。雖然是各方面脫離了常軌的傢伙,但並不是說沒有前途的。」

這個嘛,被餵的到底是誰呢?

七九六年十二月三日

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見面的日子!我大概得說上幾次的「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呢?我打定主意一定要禮儀端正才行!雖然我是楊提督的被監護人,但身份只不過是同兵長待遇的軍屬而已——不論是哪一種身份,稱呼都很叫人頭痛的。不管怎麼說,如果我的態度太隨便任性的話,楊提督一定會被批評,所以非得小心不可。

就依照留給我深刻印象的順序來說吧。首先,一定是伊謝爾倫要塞。當我自窗內以肉眼看到直徑六十公里的銀色球體時,不由得驚叫出來。雖然在立體電視啦、雷射投影啦,照片中和媒體中看過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但實物和印象還是有差別。該怎麼說呢?是的,簡直是有天壤之別呢!

由慢慢接近到進港,直到現身踏上港地面的四分鐘之間,我的呼吸器官和循環器官都在全速運轉著。這種既興奮又緊張的心情,是自我瞭解到福利機構的老師對我說:「你到楊提督的家裡去吧,從今以後他就是你的監護人了」這句話的意義以來,還是第一次呢。那個時候,陪著我的是比我身體還大的行李箱。而今天,陪著我的是楊提督。

「喂,可別跟丟了」

我緊跟著說完這句話就回過身的提督身後,走下了扶梯。數百雙手,一齊向伊謝爾倫的新司令官致敬。此時是二點四0分。

楊提督的寓所——我的新家在正二0二六居的D四區。比在海尼森的希爾巴利(銀橋)街的軍官宿舍還要來得大。一進門是玄關,再來就是飯廳兼起居室。圖書室兼談話室、書房、寢室、客房、我的臥房、廚房,還有儲藏室。

另外還有一間沒有固定用途的大房間,書房裡擠不下的書,遲早會侵入這塊處女地的。這個預言我是有絕對的信心。

楊提督和我,要說對伊謝爾倫有任何不滿的話,大概就只有,包括美麗的庭園在內,所有的風景、氣候全部都是人造的這一點。

當然,這種不滿看起來很傻就是了。公園裡的草地啦、雜木林啦、泥土啦,雖然不是自然生長的,但也全都是真實的東西。氣候是按照海尼森北半球的壞境設定的,也有四季的變化,在森林公園露營一定很有趣。

提起露營,我記得有一次希爾巴利街整區的能源供應系統故障,那一晚,楊提督和我體會到了在寒冷星球露營的滋味。我們把起居室的火災自動水裝量的開關切掉,拿掉地毯,用軍用的固體燃料來燒熱水,全身裡在毛毯裡,點亮緊急用蠟燭來照明,吃軍用糧食的墨西哥菜和蕃茄雞丁。又吹琴,說鬼故事,輕聲低語的,渡過快樂的一夜。第二天早上,當我們還裡在毛毯裡睡在地上時,軍方設備局住宅課的人員們跑來,望著室內發呆。在那之後,軍官宿舍的使用規則上,為什麼會加了一套「禁止在屋內生火以及其他類似行為」的理由,只有楊提督和我才知道。

不光只有伊謝爾倫要塞本身,我也見到了住在那裡的許多人。首先,是擔任伊謝爾倫要塞防禦指揮官的先寇布准將這個人。

華爾特·馮·先寇布准將,大約是三0歲出頭,個子很高,相當英俊的人,眼睛和頭髮的顏色在灰色和棕色之間。聽說他原本是帝國貴族出身,但好像不是個嚴酷的人。甚至可以說完全相反,是個不拘小節,能和他開玩笑,能談得來的人。

只不過,也絕不是個隨和的人就是了。如果認為對方是個話不投機的傢伙或是講不通的傢伙的時候,我看他一定會當場掉頭而去,根本不甩人!

「尤里安·敏茲就是你嗎?我聽楊提督提起過你,已經打算正式成為軍人了嗎?」

「是的,我想成為軍人。」

雖然不認為被輕視了,但先寇布准將的反應看起來諷刺的意味相當重。

「就算是軍人也分很多種。像是操作員啦,像我這樣的陸戰隊員,或者是工兵?不能清楚下定決心的話,也會替楊提督增加麻煩的。」

要是回答得太差勁的話,他一定會嗤之以鼻的,所以我心裡好緊張。

「能夠的話希望能成為參謀……」

「我想那個人不需要參謀的。智略上比那個人更敏銳的軍人,在宇宙哪裡找得到?有的話也只有帝國的羅嚴克拉姆侯爵而已。你想在智略方面幫助楊提督嗎?」

諷刺的對象即使只是個孩子,這個人也不會寬容。我馬上反射地回答:「但是,即使是有大腦也不能缺少小腦啊。」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的比喻,先寇布准將好像覺得很有趣似地看著我,他笑了。比起我回答的的內容,我讓為他對我能提出反論這件事,還比較中意。

「原來如此,小腦好像是管運動神經的吧。」

先寇布准將和我約好,要教射擊和肉搏戰技巧。能和我軍最高級的射擊和肉搏戰的名家做這種約定,高興是很高興,但我想訓練內容一定很嚴格。這種程度是可以預料的。不管怎麼樣,實際做了之後……就知道了。

當然也不全是初見面的人全是不認識的。從海尼森出發搭別的太空船到達的人中,也有不少楊提督和我熟識的人在。

以這種形式再見面的,其中有達斯提·亞典波羅少將,是在亞姆立札戰敗後陞官的許多人之中的一個。

「哎,那個時候以為已經不行了呢。在我們射一發的時間裡,敵人差不多射十三發過來;不只數量上比不過人家,陣形也亂成一團,指揮系統混亂得可以。我就在想這次是輸定了。如果從為在這種狀態之下能贏的話,那也未免把戰爭想得太簡單了。」

這種說法簡直就是這個人完全沒考慮到自己會戰死的事呢?

「一個人也不剩,全部戰死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如果有殘存的人的話,那一定就是我了。」

要怎麼神氣都可以。楊提督告訴我,那個伍蘭夫提督的第十艦隊能避免如字面意義一樣的全滅,就是這個人的功勞。那種大膽又確實的指揮,和他到楊家來訪時只會開玩笑的樣子,實在是今人無法想像。

除此之外,還有今天見到的奧利比·波布蘭少校和伊旺·高尼夫少校,是楊艦隊值得誇耀的兩大擊墜王。性格看起來好像相差很多,但以我看來,實在是感情很好的兩個人。

一看到女性,波布蘭少校是一定會上前搭訕的。而高尼夫少校即使有女性和他打招呼,他也會覺得太麻煩而不去理會人家。如果只是個人行為而已,就不會這麼引人注目,但兩人組合起來的話,簡查就是對比了。

「這傢伙是同盟軍裡排名第二的名飛行員喔。只不過看起來不太像就是了。」

波布蘭少校拍拍高尼夫少校的肩膀對我這麼說,而他其實想說什麼我非常明白。高尼夫少校注意到我的視線,做了個總結:「再告訴你一聲,敏茲。最厲害的飛行員已經戰死,躺在墓裡了。」

果然是對好搭檔。不過也許這種想法是天大的誤會也說不定呢。

七九六年十二月四日

昨天寫的東西,我想做部份的修正。我以為和先寇布准將是第一次見面,但卻並非如此。在伊謝爾倫攻略戰結束後,曾見過一面。但是那也只是在統合作戰本部等楊提督時,稍微報了名字而已,隨後就馬上忘記了。而且,那時先寇布准將也沒有告訴我名字啊。不過先寇布准將也真是壞心眼,還用一副從來沒見過的表情,說什麼:「尤里安·敏茲就是你嗎?」!

「對啊,這是個很好的教訓。告訴你華爾特·馮·先寇布是怎樣的一個大壞蛋。」

奧利比·波布蘭少校這麼告誡我。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很中意我似的(若神氣地說,我也是很中意這個人)。他在露天咖啡座喝茶的時候看到我,就叫我坐到他那桌去。在一起的還有伊旺·高尼夫少校,為了我還特地挪出位子,真是不勝惶恐。

「敏茲你來得正好。今天漂亮的小紅帽沒從這裡經過,所以狼先生的心情正十分惡劣呢。」

就這樣,稍微聊了一會兒,話題就轉到先寇布准將身上。似乎是我記述的手法太糟了,不過反正不是讓別人看的文章,也就無所謂。

照波布蘭少校的說法,似乎是少校正要教訓壞人的時候,先寇布准將阻止了他的樣子。

「是怎樣的壞人呢?」

「是個專殺自己人的無能之輩,還把我愛機的機槍瞄準裝置弄偏了。如果再晚5秒的話,那傢伙大概再也不會替其他人惹任何麻煩了,結果先寇布這個多管閒事的……」

「主要的重點是說這只是私人之間的恩怨,不必太過於重視。所以敏茲小弟,還是趁熱把檸檬茶喝掉吧。」

高尼夫少校笑著對我說完了之後,波布蘭少校滿臉憤憤不平的表情:「哼,這是因為對你有好處。多打下了四架,我那時一架都沒打下來。」

「因為戰場轉到亞姆立札的關係,一氣擊落五架不也很好嗎?結果全部合計起來,也只能擊落相同數量的敵機而己。」

「就是這個叫人不爽!本來我應該會比你多出三架的啊!」

像這種對話一直持續不斷,因為實在很好玩,所以就待了很久。

在我和兩位名飛行員分手,急急忙忙回到宿舍時,楊提督正平躺在室的沙發上。

「怎麼了?是不是那裡不舒服?」

「不,因為起來的話肚子會很餓,所以想稍微減少一些能源的消耗而已。」

我趕快去準備晚餐。要是讓艾爾·法西爾和亞姆立札的英雄餓死的話,真是對不起後世的歷史學家呢。

因為不能讓飢餓的青年久等,所以我把肉、青菜、米和速食湯的粉全混在一起,以超快的速度煮了一鍋大雜燴,但楊提督還是很高興地全部都吃光了。

我想,空空的肚子永遠都是最棒的調味料呢。

而且,以楊提督的身份來說,就算是在前線中,想要吃豪華餐點也不會有問題的,但他卻特地等著吃我做的菜。對於這種期待和信賴非得加以回報不可,但要先回家一趟再出去,實在是稍微麻煩了一點。

七九六年十二月五日

我到現在也還只知道伊謝爾倫要塞的一小部分而已。每天繼續不斷有從海尼森搬來的軍人及其家族,好像都快從港口溢出來似的,但卻能完全地被居住區吸收進去。在伊謝爾倫的居住設備大約足夠容納軍人和平民加起來五00萬人使用,大得就連最下級的士兵也沒有什麼不滿。只是,像浴室熱水熱不熱啦,電燈亮不亮啦,儲藏室的門會不會軋軋作響啦,這些日常生活談不上完全滿意的地方有很多就是了。而對於這些抱怨要由誰去處理呢?

這樣一個一個的小問題,有一百萬個聚集起來的話,也會像是在傑服粒子的倉庫丟火花迸去似的。這些要如何去解決——楊提督考慮過,希望能交給卡介倫少將去處理。不,不對,是全部「推」給他才對。我在想,楊提督一定是除了作戰之外,不想再傷任何腦筋了。

「那傢伙如果是可以不動手做就能解決的話,大概連呼吸也想省了呢!」

卡介倫少將常常這麼說。當我把這些話告訴楊提督時,提督以從真的表情考慮著,最後一副心有慼慼焉的表情喃喃自語……

「這個主意也相當不錯呢。」

沒錯喲,這傢伙就是這樣的懶鬼!卡介倫少將早就料到會有這種反應了。

但我的意見卻稍有不同。楊提督完全沒有任何必要是個擅長家事的天才。就像廚子能用煎鍋做出洋蔥蛋卷一樣,楊提督能操縱艦隊獲得勝利。除此之外的事如果沒法辦到的話,也沒有任何理由來責難他。卡介倫少將對這一點當然也非常清楚,這只不過在調侃他而已。

七九六年十二月六日

在伊謝爾倫,和我同年的女孩子大概也有數千人左右。其實這是當然的事。要塞和艦隊合起來有至少二00萬的軍人都住在這裡,而其中又有一半已經結婚,妻子和小孩子當然也一起住在這裡。

不過,實際上看到女孩子一大群出現在路上的場面,我還是不太自在。

為了躲避這一群美麗又生氣勃勃,像然熱帶群似的女孩子們,在小巷裡見熟人了。

「喂,別這麼沒出息啊!這樣一點霸氣都沒有,怎麼能當我的繼承人!」

被神出鬼沒的波布蘭少校這麼取笑著。這個人大概時常在練習吧?不管穿軍服也好,便服也好,隨時都在找女孩子搭訕。不過今天倒是很難得平時的搭檔不在一起。

「向女孩子搭訕是男人的義務,我是不會逃避我的義務的。」

波布蘭少校對自己如此肯定之後,還教了我一條女孩們唱的歌。

 「嗨、約翰·皮耶魯,地獄在向你拋媚眼
    嗨、約翰·皮耶魯,只有虛偽的微笑適合你
    嗨、約翰·皮耶魯,粉碎封閉魔王的地獄之冰吧
    嗨、約翰·皮耶魯,從你的酒杯中振作起來吧……」

我問波布蘭少校這個「約翰·皮耶魯」到底是誰,他馬上回答說他也不知道。好像是還使用西元紀元時的宇宙流浪漢,「似乎不怎麼行,不像我這麼受女人歡迎」波布蘭少校加上這句多餘的解說。而主張是這個人的臨終之地的,至少有十個以上的星球。

「被我攻陷的女人們出生地的星球數,至少比這個多十倍!」波布蘭少校最後沒忘記加上這一句。

結果,今天發生的事只有如此而已。

七九六年十二月七日

一大早,我在烤麵包上塗牛油時想,我在做這種事的時候,同盟也好,帝國也好,都有許多人在使歷史產生變動,實際地使歷史發生變化。

我也並不是為什麼事著急。因為這種事是著急也沒有用的,而我只不過稍微想多了一點而已。到底是哪裡的誰,在操縱著包括我在內數百億人的命運?

「不要著急,尤里安,早飯在中午之前解決就可以了,葬禮等死了之後再準備也還來得及。」

楊提督對我說這些話,是在我考慮根據提前結業制度,向學校提出休學的時候。楊提督打消我的念頭,告訴我不一定要勉強成為軍人。這是自從兩年又八個月前,我成為楊家的一員之後,一直沒有改變的態度。

「看起來不像養得起兩個人嗎?」

有次楊提督這麼說,好像是因為和卡介倫少將之間開了什麼玩笑的緣故,關於這點,楊提督和卡介倫少將都笑著不說明原因。這兩個人每次在海尼森見面都像惡言惡語交換會似的。使楊提督成為我的監護人的是卡介倫少將,並且楊提督為了把他叫來伊謝爾倫,今天也發了電文回首都海尼森。

七九六年十二月八日

說來非常平穩的一天。我放棄了老是考慮——這樣的時間裡,歷史會怎樣——這種想法。這對精神健康不太好。我現在正在可能締造歷史的人的身邊,對一個十四歲的人來說,這不是已經足夠了嗎?

七九六年十二月九日

由於通訊教學的幾何一點也不好玩,我就擅自改為閱讀自習。只有這種地方象楊提督的少年時代,這倒是相當叫人頭疼。

「無辜而被殺的人們」這本書是從楊提督的書架上抽出來的,記述一些因為警察捏造證據、以及法官的無能和檢察官的偏見,而錯誤地被執行死刑的事例。在我讀到為了告發上司的貪污,卻反被加上帝國軍間諜的罪名而被槍殺,事後才發現他是無辜的這種案例之後,憤怒、悲哀和恐怖充滿了我的心。

在民主主義的國度裡也會發生這種事!

在旁邊有楊提督寫的眉批:「必須出版像這樣的讀物,實在令人感到十分悲哀。但同時,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能禁止像這類讀物的出版,卻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傍晚,我把書還給提督,並為擅自借閱的事道歉。提督笑著原諒我,他最近因為只看鬼故事或短篇故事集,所以連書借走了也沒發覺。稍後又以認真的表情說:「尤里安,這本書在軍官學校被列為有害書籍。只為了會損壞民主國家體制尊嚴的這個理由,把它當成色情小說之類,看到了會被沒收的。」

結果,就因為是禁書反而更想去讀它,楊提督背著教官和風紀委員,常常看這類的書。還組織了個「有害書藉愛好會」,像亞典波羅提督就對怎樣拿到書、怎樣隱藏、偷偷閱讀的方法以及更進一步要怎樣對抗風紀委員這類活動十分熱衷。

「但亞典波羅對組織化的活動太過於熱衷了,結果書好像沒看過幾本。」楊提督笑著這樣對我說。這個笑容,我好像能看到更深的含義。但如果問我到底深到什麼程度,我可就頭大了。

我說得出來的,大概就是楊提督不同於普通軍人而已。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可以這麼說,提督的頭腦的確是優秀軍人所該擁有的,但靈魂卻不是。

楊提督是希望成為歷史學家。我成為楊家的的一員之後,至少聽過這件事有一百次以上。不情不願當上軍人的人,三0歲就升到上將官階的大概很少見吧。這樣會是沒選對自己喜歡的職業嗎?但我以為,楊提督對指揮作戰這件事絕對不會討厭,應該是討厭以這個為職業而已。我問過楊提督有關各種想法。

「猜對一半。」

只是這麼回答,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想會不會是對於熱衷指揮作戰的自己感到討厭呢?這個問題只好留到下次再問了。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日

由海尼森傳來新聞,知道銀河帝國的高層階級激烈的權力鬥爭一直持續著,有發生內亂的可能性。

「這不是預測而是期待罷。判斷的資料並不是很齊全。」

雖然楊提督這麼說,但提督也預料會有內亂的發生。不管怎麼說,大貴族們的勢力和新興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的努力是無法共存的,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對大貴族們來說,時間拖得越久,羅嚴克拉姆侯爵的實力就會越強,所以一定是希望早點掀起戰端的。聽說現在的羅嚴克拉姆侯爵已經就任宇宙艦隊司今官,實力超越了軍務尚書或統帥部長。然而他和我只差六歲而已。「羅嚴克拉姆侯爵是天才」這句話,楊提督說過好幾次似乎對他的勝利深信不疑。我實在很在意。

駐留艦隊舉行了演習,結果似乎不怎樣理想。亞典波羅提督板著臉對我說:「還是一群烏合之眾,與葡萄酒和威士忌一樣,要等味道變好還需要一段時間。請就這樣轉告楊提督,尤里安……不!敏茲軍屬。」

我就照他說的轉達。楊提督聽了之後,一臉好像下三次元西洋棋被將軍時的表情一樣,把脫下來的黑色扁帽套在左手指上轉圈圈。

「是嗎?要把行動統一還需要一段時間,是嗎?這也是沒辦法的……」

「最近船隊會需要出動嗎?」

我話才問出,馬上就後悔了。在這瞬間,我覺得自己有點太過於耍小聰明了。楊提督用黑色的眼睛看著我,平靜的回答:「希望事情不會落到這種地步,但可能會這樣也說不定。」

在這兩年又八個月中間,我從來沒被楊提督吼過。這不是代表我很優秀,而是因為楊提督的寬大。當楊提督覺得受到傷害,或是我做錯事他要告訴我的時候,他會搔搔頭,連續叫兩次我的名字「尤里安、尤里安」這樣。

這時他的表情,和那種表情很類似。我想我的臉大概都紅了,說了超出份內的活,要是被罵也是應該的。我常常會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放縱了。我絕對不希望因為他人使性子,而今楊提督不愉快。

我的日記上,有印上國父海尼森的活,「自由、自主、自尊、自律」。我想要不被楊提督罵的活,第四點是最重要的。

就算是現在,說起來還是令人覺得奇怪。楊提督在家事這方面,是既不勤快也不能幹。要是提督的腦細胞有百萬分之一用在家務事方面的話,必定會成為一個燒飯和清掃的能手,這樣大概也不需要我了。所以我希望楊提督在家事方面是無能的。

認真說起來,就算是現在我對提督而言,也不一定是不可缺少的。燒飯找個廚師來就可以了,掃地、洗衣啦,或是機械方面啦都交由專人來做就可以。不用說,要找個勤務兵也不會有什麼困難的。

老實說,我很害怕。害怕楊提督會對我說,不再需要我了。就因為我自己很清楚這件事,所以我努力希望使他不會這麼說。別人常說:「你太過於乖巧」,這些都是他們誤會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被楊提督之外的人誤會,我是一點也不在乎就是了。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二日

昨天我沒寫日記。早上一起來就因為發高燒頭痛得要命,好像是感冒了。味道完全分辨不出來,把早餐的蔬菜湯弄得辣得要命,嚇了楊提督一大跳。提督當時一句話也沒說,便把湯全部喝光,——直到傍晚,我自己嘗嘗剩下的湯才發覺,真討厭自己。

送楊提督出門後,就躺在床上休息。中午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來探病,是楊提督告訴她的。

菲列特利加小姐……說錯了,格林希爾上尉是個漂亮又溫柔的人。沒發覺到這一點的,我想大概只有楊提督而已。實在是個遲鈍的人。

去年夏天,休假到阿爾比卡的冰河湖旅行的時候,郊近的小山屋住了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提督夫人,楊提督連人家設法勾引他都完全沒注意到。我是覺得那位什麼夫人,也有點太好事就是了,但連我都注意到,而提督居然沒發覺。或者是……故意裝作沒注意到呢?說不定是,那位漂亮但有些太誇張的提督夫人,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而已……

總之,格林希爾上尉幫我量了體溫,又拿藥給我吃,甚至還為了我把午飯也一起帶來。我說這玉米濃湯實在很好喝時,上尉卻茸聳聳肩膀:「這不是我做的。而是拜託軍官餐廳的主廚做的。我對烹飪很頭痛,正在努力學習中。只不過,烹飪對於我的努力沒有任何回應呢。」

像格林希爾上尉這樣記憶力超群的人,竟然會記不住烹飪的順序,實在令我感到不可思議。不過這和楊提督完全沒有一點做家事的基礎相比,倒是頗為相似。

喝了熱湯,出一身汗後,覺得舒服多了。等格林希爾上尉回去之後,換一件汗衫,把床單也換過,這次才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覺。

到了傍晚,又是格林希爾上尉過來,告訴我楊提督因為艦隊運動的演練會晚點回來。

「今天是十二月十一日?啊,是阿修比元帥戰死的日子呢。在海尼森的話,學校也是放假的。」

關於布魯斯·阿修比這個人的事,我在歷史課時也上過。七一0年生,七四五年歿,死後才追封為元帥,聽說是用兵的天才,不知道和楊提督比較起來如何?

楊提督二十九歲就升上將,這要比阿修比提督早了四年。另一方面,阿修比提督在軍官學校是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成績「中上」的楊提督根本是不能比的。但以第一名畢業的人之中,也有霍克准將這種人。

另外,布魯斯·阿修比這個人好像相當好女色。這一點也和楊提督不同。

不過,「達貢會戰」的林·帕歐元帥好像也好女色,似乎是楊提督脫離我軍傳統的樣子。

女孩子這方面,我也是不太瞭解。說不定人類的女人,要比外星人的男人還難溝通也說不定。不過這種話不能對格林希爾上尉說就是了。

即使如此,只不過楊提督會晚回家而已,沒想到格林希爾上尉專程跑這一趟,甚至還從一家叫「電氣羊亭」的餐廳帶了晚餐過來。這是在三天前開幕,由一般民眾經營的一家店。換句話說就是格林希爾上尉請我吃晚飯的意思。除了休假旅行之外,我沒在外面吃過晚飯的。

楊提督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10時30分。正在用微波燒熱好的「電氣羊亭」最拿手的奶汁烤明蝦時,楊提督看到月曆,說:「啊,今天是阿修比提督的紀念日啊!」我一直請求,他才說了些有關歷史方面的話。

「真實這種東西,就和生日一樣,每個人都會有一個。不能只因為和事實不一致,就指責是謊言。」

這顯然是針對關於布魯斯·阿修比提督戰死之前的種種態度,和許多相互矛盾的證明有感而發的。

阿修比提督結過三次婚,有人說他一直愛著第一位夫人,也有人說他最愛的是他的小姨太。最後的一戰——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有人說他出發時就有戰死的覺悟了,也有人說他打算在歸國後轉向政界發展,這些一個又一個的證詞,都是值得信賴的人說出的。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以沒有任何人預料到的大勝利結束,在歸國途中,重傷的阿修比提督停止了呼吸。在51年後,讓人們有各種猜測的日子。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三日

今天楊提督說了讓人出乎意料的話。晚飯後,我正在泡紅茶,他突然問我:「尤里安,如果你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的話,你要怎樣才能戰勝那些大貴族們呢?」

我這時正把熱水沖到茶杯裡。儘管只是假定,問我羅嚴克拉姆侯爵的戰略是不可能會有答案的。這簡直是向小雞詢問老鷹的狩獵法嘛。

「不知道啊,這種事……」

「不知道也沒關係!」

像這樣越逼越緊,我也覺得相當頭大,趕快利用後天的作業這個借口打退堂鼓開溜。提督以後一定會想起來的。看來只有拚命壓搾不存在的智慧,想出答案來才行。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四日

今天原來是先寇布准將教我使用戰斧的肉博戰技的日子,但泡湯了。我去防禦指揮官的辦公室時,一位正在玩撲克牌算命的叫布魯姆哈特上尉的年輕人告訴我。

「准將有點事需要處理,到一家叫『蜜蜂與蜂蜜』的店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一面說一面在偷笑。

我謝過他,到那家店去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家有許多小房間,平民私人經營的俱樂部。進門詢問一下,先寇布准將走了出來,襯衫的扣子也沒扣好就對我說:「啊,小弟,很抱歉今天的訓練延期了。突然發生必須教導心胸狹窄的女性,博愛與寬容的精神這件工作的緣故。」

我向他抗議:「准將,突然有事那也是沒辦法,但希望您不要叫我『小弟』好嗎?」

聽我這麼說之後,先寇布准將很平靜的說:「是嗎?抱歉,我會小心的,小弟。」

因為我也預料到大概會有這種反應,所以我很快的回敬回去:「是啊,請小心一點,老伯!」

一瞬間,覺得好像是踩到猛獸的尾巴似的,先寇布准將只是苦笑(我覺得如此)而已,沒有對我怒吼。

不管怎樣,戰斧訓練的時間空出來,我就到正一八0九層的森林公園去。

昨天,楊提督問的關於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的戰略,這個習題還沒解決。關於這個,我稍微想了一下。不希望當軍人的楊提督出的習題,要是想當軍人的我答不出來的話,這就有點不應該了。

我選擇森林公園是因為不會有人來打擾,還有一個理由是楊提督常利用那裡當睡午覺的地方,這是楊提督自己告訴我的。畢竟因為是在人工星球之中的森林公園,所以根本不會有蚊子,這一點就比起自然的要好得多了。原來如此,不是實際在這裡睡過午睡的人是不會注意到的。

果然在預料的地點看見楊提督了。我叫他一聲,提督好像嚇了一跳似的,由草地上坐起來向我招手。

提督說他是在思考所謂「歷史上假定的諷刺性」。幸好沒有提到「習題」的事。

楊提督說的話,我記述如下。

每個人都知道,魯道夫·馮·高登巴姆打倒了銀河聯邦的共和政體,成為獨裁者,或者應該說是更進一步的專制者。因為他,有多少億人被殺了。但是,如果在他還是銀河聯邦的政治家時,被某人暗殺了,這個暗殺者大概會被冠上「殘殺有前途的民主政治家的狂徒」之罪名,而不是被評為「拯救幾億人生命的偉大救世主」吧。所謂歷史的評價就是這種東西。此外,若銀河帝國的「流血帝」奧古斯都二世在兒童時代就被殺死,殺他的犯人必定會以殘殺幼兒之罪而被玩弄,社會也會予以非難吧。現實裡殺害幼兒者之中,在別的次元裡也許會是救世主也說不定……

楊提督似乎因為疲倦而變得諷刺意味很重。理由只有一個,一定又是和海尼森的「偉大的人」有什麼爭論的樣子。這個偉大的人是國防委員會的還是統合作戰本部的就不知道了。連用超光速通信都會吵起來的原因是什麼,也不得而知。看樣子不像是因為卡介倫少將的人事問題,但那又會是什麼呢?最後我終於知道,楊提督在考慮怎樣才能和海尼森的比克古提督商談這個問題。

「用超光速通信也行不通嗎?」

我這麼問道。楊提督一面點點頭,一面口中斷斷續續地說著。大概是在說,如果伍蘭夫或波羅汀還活著之類的話。

亞姆立所會戰產生了許多的陣亡者。而其中,楊提督感到很惋惜的,就是波羅汀提督和伍蘭夫提督。兩位都是了不起的軍人,而且,「那兩個人如果活著的話,我就能比較輕鬆一些了。」

這種說法,我覺得好像太過於正直了點。

況且再怎麼說,西德尼·席特列元帥退休了,楊提督所尊敬的上司也只剩下格林希爾上將和比克古上將而已。戰歷豐富的士兵也大多陣亡,失去了幾萬艘的船艦,這個損害日後要重建起來得花上很長的時間,不知帝國軍會不會給我們這些時間,楊提督對這件事似乎相當的在意。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五日

對楊提督而言,對我而言,這都是個好消息。亞列克斯·卡介倫少將要來伊謝爾倫了。這似乎不是因為楊提督的頑固請求,而是在海尼森的比克古提督下工夫推動的結果。

「麻煩的事可以全部塞給卡介倫學長了。」

楊提督這麼說的時候,似乎高興得要跳起舞來了。我一路回來就有點擔心。卡介倫少將搭乘的軍用運輸船到達伊謝爾倫是明年的一月十日,我想該不會是打算把「麻煩的事」完全不去處理,全部積到那時候吧……

不管怎麼說,楊提督心情好轉了,同時好像從亂糟糟的文書工作中解放了似的,於是開始沉迷在作戰計劃之中。看到這樣,不知道為什麼,我也覺得很高興。

在這種情況下,我到底是幸還是不幸,我自己常常搞糊塗了。現在的確很幸福,但原本也是幸福的。二歲的時候母親去世,八歲的時候父親戰死,十歲的時候祖母去世,其後兩年在福利機構裡生活。母親的事,已經完全記不起來。祖母是我一不守規矩就嘮嘮叨叨,對我說話也多半使用命令形和禁止形。有什麼優點都是她的教育成果,有缺點的話,都是我沒有感覺到祖母的恩惠的緣故。祖母去世的時候,我的確不怎麼悲傷,這大概證明我是個冷血的人吧。

寫出來之後我才發覺,我的人生總是在偶數年齡時有大的變化。今年是開始在伊謝爾倫生活,二年後、四年後又會有什麼事發生也說不定的。

我是很幸福,但是對楊提督來說,我是否能成為他幸福的條件這件事我非常的在意。我很明白會這樣想的自己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我還是很在意。在不記得幾天前也寫過了,我不希望楊提督認為我是不需要的東西。不論是多小的事也好,希望會對他有所幫助。在這之前,首先要注意到不要增添提督的麻煩。

我想起剛才交談的對話。晚餐後的紅茶完全沒動,楊提督好像在考慮什麼,我重新泡一杯之後問道……

「您在想些什麼?」

「這不是可以告訴別人的事哦。真是的,人要是只會想著怎樣去贏別人,就會變得越來越卑鄙了。」

這麼說,我就知道楊提督在思考怎樣才能勝過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方法。不管我怎樣的拚命努力,雖然說過希望能夠對楊提督有所幫助,但終究什麼都想不出來,只是站在沙發旁。楊提督的心情好像好轉了,看著我……

「對了,先寇布准將好像在教你射擊,現在情形怎樣?」

「據准將說,我的天分好像很不錯。」

「喔,那很好。」

「提督似乎完全沒有練習射擊,這樣好嗎?」

楊提督笑著回答:「也許我沒有這方面的才能。而且我也不想下什麼工夫,現在大概是同盟軍裡最差勁的了。」

「那麼,你怎麼保護自己呢?」

「司令官如果需要自己拿槍來保護自己的話,就表示戰敗了。我只需要考慮如何才能不落到這種地步就好了。」

聽到這些話時,我很高興。這一點毫無疑問的我可以為提督效勞。

「是這樣嗎?知道了,我會保護你的。」

「那就拜託你了。」

一面笑著,楊提督一面端起紅茶的杯子。仔細想想,我都沒有注意到自已的改變。前些日子才在比較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和我自己的差距。這次是楊提督和我之間的差距。

和羅嚴克拉姆侯爵之間的差距,其實仔細想想根本沒有一點意義。他是專制國家的人,而我並不想當專制國家的軍人。我希望能成為由破壞者手中,保衛民主主義的道具的小小一部份而已。

這沒有必要告訴任何人。只是自己對自己本身的再確認而已。對我而言,楊威利、民主主義、國父海尼森建立的自由行星同盟和我自己本身的未來是合而為一的。我知道這種說法令人臉紅,因為我的能力和存在都還不夠份量。我還有好幾年必須追著楊提督的背影前進。並且,只要我還是如此的時候,就必須避免認為自己的存在是偉大的這種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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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28 pm

第二章 第一次的薪水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六日

奇怪的謠言,在要塞中流傳著。

有幽靈出現!

「無頭的美女幽靈呢。」

波布蘭少校這麼說,我告訴楊提督時,提督大笑了起來。仔細想想的確可笑,沒有頭怎麼會知道是美女?

「不過,這才像波布蘭。即使是幽靈,就算沒有頭,總之歸入美女一類的就是了。」

楊提督這麼說,波布蘭少校又說:「即使沒有臉,身經百戰的勇者看到美女也會知道是美女的。」

「即使是連戰連敗,身經百戰到底還是身經百戰。」高尼夫少校馬上接上這一句。

對於這一點來說,從古至今,軍隊和學校總是有講不完的鬼故事。像被上司指責而自殺的士兵幽靈啦,還留戀妻子卻戰死的新婚士兵的幽靈啦,這類的故事我聽過好幾個。

「如果說平均每兩艘艦有一個幽靈的話,伊謝爾倫全部幽靈的總數大概也有一萬到兩萬了吧。」波布蘭少校這麼一說,高尼夫少校也點頭贊同。

「光是幽靈就可以組成兩個師團,而且還是不死之身呢。就算萊因哈特也不是對手。」像這種開玩筆的話題固然是很好,但謠言似乎有越來越大的趨勢,變得好像真有其事了。

「我軍並未把巨大的伊謝爾倫要塞的每一個角落都制住,電腦管理也無法伸及的無人樓層和區域多的是,這正是給予帝國軍的殘兵暗地裡進行破壞工作的好機會。大要是看到他們才誤以為有幽靈的。」針對這種說法,的確,沒有一個人有自信能說清楚伊謝爾倫內部的每一個角落。拿幽靈的事當笑話的人,聽了這種說法就好像聽到不祥的事似的表情,馬上就笑不出來了。連楊提督也只是苦笑著不往下談。

就我所知,楊提督是相當喜歡怪談啦,恐怖小說這一類的書。當然喜歡書是一回事,但要和認真信奉神秘主義的人做朋友,大概也不會有那種興趣。

他似乎認為這種人和精神主義者交往會沾上臭氣似的。

不過,伊謝爾倫要塞內部,有帝國軍的殘兵在徘徊的這種異次元的恐怖,似乎也沒什麼好玩的。

「雖然是傻得可笑的謠言,但也不能就這樣放著不去管它。不安這種東西是恐慌和猜疑的卵。」話是這麼說,但在我看來似乎也沒那麼深刻。如果有帝國軍的殘兵存在的話,在亞姆立扎同盟軍大敗的時候大可趁機做些破壞工作,可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雖然說「會趁那個機會做些什麼」,但「那個機會」到底是幾時,我還是弄不清楚。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七日

現在在寫這個日記時,結果當然是得救了,但是今天實在是災情慘重。

洗了個熱水澡,換上睡衣,聞著麵包和加了蜂蜜的牛奶香味,寫下現在的日記。總覺得那好像是好久以前發生的事了。

提議對曾經多次發生目擊幽靈之類事件的場所加以調查的,是先寇布准將。採納了這個提案的楊提督,原來以為提案的先寇布准將要親自指揮這項調查工作,但先寇布准將推掉了——「別開玩笑了。如果非得自己指揮不可的話,我才不會提出這種白癡似的提案呢。我們這裡不是有很多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傢伙嘛?」

「原來如此。」楊提督對他話中特別深長的意味表示贊同,向外徵求「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者」。

伊謝爾倫要塞原來就還有很多房間沒有使用,所以似乎是可以在各處擁有別墅。

「如果是我的,就要在各層都找個愛人。」

先寇布准將這麼說。楊提督說這種事對他來說的確有可能,但即使這只是開玩笑,要塞的內部樓層數細細區分的話,可是「有九千以上,不到一萬」的啊!有些樓層只有機械設備,也有只有「少數物資和大量空氣」的樓層,要認真調查的話,那可會累死的。

「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者」馬上找到了。楊提督好像早就料定似的,當然我也想像得到,奧利比·波布蘭少校是第一候選人。但我卻沒料到波布蘭少校接下來的提議。

「怎麼樣,尤里安想不想一起去瞧瞧呢?免得你會太無聊。」

怎麼辦呢?我這麼想的時候,高尼夫少校以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和語氣說:「啊,敏茲,難得波布蘭這樣邀請你,還是不要招惹他的『惡意』比較好。」

「高尼夫少校也一起去嗎?」

「世間也是有象『順便』啦『奉陪』啦這種事的。」

「那麼,我也去好嗎?」

「啊!原來是這樣,尤里安比較信任高尼夫是嗎?」波布蘭少校故意表現出很悲傷的樣子。

就這樣,組織了僅有3名成員的探險隊,因為根本也沒有其他人希望同行。本來楊提督似乎也並不是認真地要去調查,以波布蘭少校為隊長的探險隊這件事,好像原來以為會當個笑話收尾的。甚至在送我出門的時候說:「要記得帶便當去。」

中午二時,我們到達地下一四一層展開「調查」。

「這裡聽說有甚至比優布·特留尼西特的臉還要大的老鼠呢!」波布蘭少校以充滿惡意的吻說道。我討厭特留尼西特這個政治家,大部分是受到楊提督的影響,但波布蘭少校又是為什麼呢?

「說話不中聽的傢伙可以信任,說話太動人的傢伙不能信任。」這一點和楊提督相同呢?或者是因為特留尼西特非常受女性歡迎呢?我認為後者的可能性較大。

地下一四一層以前是帝國軍放置可燃物的倉庫,在發生火災後被棄置了將近有十年以上。被我軍攻陷之後,也不必一定要去使用它,就仍維持原樣沒有變動。這樣的場所也難怪會有幽靈也現的謠言。

在打開雙重閘門的時候,我原來想幫點忙的,但是波布蘭少校說:「不用擔心,波布蘭家的字典裡,沒有不可能這句話。」

「但是卻有失敗和挫折的句子呢。」伊旺·高尼夫少校冷靜地加以指出,害我大笑出來。所謂絕妙的時機配合,我想大概就是如此了。

門的裡面是一片黑暗的世界。照明設備仍然維持未修理的原狀,手電筒的光線將黑暗切開,一四一層的範圍很寬廣,約5公里見方,天花板的高度大約有二十五公尺左右。由於換氣系統停止運轉,沉寂的空氣侵襲臉上時,令人覺得有點被嗆到了。

「好黑啊……」說這種話,其實就是一種不安的表現吧。

「不用擔心,我的方向感比慧星還要來得準確。」波布蘭少校誇下這種豪語,但在黑暗中前進三十分種後,似乎馬上就失去自信了。

「這下要變成迷路的孩子了……」

「不是說方向感比慧星還要來得正確嗎?」

「那是在宇宙飛的時候。腳踩在地板或地面上的話,實在就沒辦法了。」到現在才說這種話,真是叫人頭痛。

只因為是很廣闊的地方,要折回去也很難找出方向。四面都沒有牆壁,地板上橫七豎作地散佈著油跡、樹脂、合金之類燒剩的殘骸。大概連要確認自己的所在位置都沒辦法。完全沒想到有可能要用到慣性導航系統啦、紅外線監視器啦,低周波雷達之類的儀器。除了不曉得多少只的老鼠之外,什麼也沒看到。

「如果我們遇難的話,下次的搜索隊一定會把所有的東西都準備齊全吧。」

由於還一直走個不停,於是波布蘭少校這麼說。「遇難」這個名伺,在現在說出來令人感到異常的真實感。高尼夫少校半自言自語地提出異議:「會是這樣嗎?不會是對我們失蹤的事非常高興,所以就乾脆放著不去管它了嗎?」

「你啊……」這之後還是一直拚命走著。

「十四時三十分。」高尼夫少校很冷靜地說,於是我們就開動這一頓遲了的午餐。不論在什麼時候肚子都是會餓的。把防水布舖在地上,在沒有灰塵飛楊的地方打開籃子。

「順便借問一下,你想這裡是哪裡?」

「誰會知道在哪裡!難道只要我說出來,我們就會在那裡嗎?」

波布蘭少校好像心情很壞的這樣回答。高尼夫少校,用力咬了一他的三明治。

「這種時候,就是幽靈也好,出來幫我們帶路吧。嚮導費嘛……女的幽靈就送她一個吻,男的幽靈就送他一巴掌。」我在想,如果這個時候聽到呻吟聲的話就更是氣氛十足了,結果居然好像真的聽到呻吟聲。不像是故意想嚇人的樣子,而是很微弱,像求救似的呻吟聲。我整個人跳了起來,但我們的兩張王牌還是很平靜地把三明治吃完,甚至還喝完了第二杯咖啡後,才悠然起立。

聲音像是從一處由鋼筋堆積成的小山附近傳出來的。手電筒的光線掃過它的一部份。

「高尼夫,你知道幽靈的主食是什麼嗎?」

「不太清楚,不過似乎比你更留心自己的健康呢!」

起司、全麥面包、添加維他命的巧克力之類的東西散落一地,我眼睛都傻住了。換句話說,不可能有幽靈還有消化器官的。

我用手電筒的光照著鋼架子的小山。才踏上去一步,似乎站不太好,整個人失去平衡,一隻腳跪了下去。

這時,好像有碰到了誰似的。

「啊,對不起!」

我直覺反應這麼說了之後,看到我的正前方,手電筒的光圈中,高尼夫少校和波布蘭少校用很奇怪的眼光看著我。

我馬上跳起來。我所到的是不應該有的第四個人。高尼夫少校拉住我的手,把我整個拉起來,波布蘭少校則拔出熱線槍。

戲劇化的場面並沒有發生。我看到的人是已經痛到半死狀態的人。枉費擺出了那麼好的姿勢,結果還沒射一槍就結束了,波布蘭少校不滿地輕輕踢一下那傢伙的身體。

出來到外面引起一場騷動後,黑暗中的居民被送到醫院去了。他是在亞姆立札會戰之後,引起鬥毆事件而失蹤的同盟軍下級軍官,已經在這裡躲藏了將近兩個月以上,結果引起盲腸炎。他為了偷食物而出沒,也就難怪會傳出有鬼的謠言。真是夠可憐的。

然後,滿身髒兮兮和一肚子不高興的我們三個人,受到了先寇布准將半反諷的誇獎,隨後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快累死了!而且感到好空虛。希望到了明天精神能恢復就好了。

七九六年十二月十八日

現在我正式的身份是「同士官待遇軍屬」,所以也就能領到士官級的薪水。每個月有一千四百四十元。經濟上是已經可以獨立生活了,但在法律上只有十四歲還不能取得公民權,所以仍然得被楊提督監護。這種結果,對楊提督來說,直到上個月為止,可以向政府支領的養育律貼沒了,再加上沒有經濟上的扶養家屬,稅金又會提高;而另一方面,在法律上對被監護人應負的義務卻還留著——真是一點好處也沒有。

如果楊提督對經濟的現念,是一種斤斤計較的態度的話,至少一定會力爭,今年應該算還有扶養家族才對。然而,雖然他對於大軍出動時的補給非常的囉嗦,可是這種家庭規模的財務問題卻是一團亂賬。

「零用錢夠不夠?」

「生活費夠不夠?」

只會這樣問我。如果我回答夠用,「如果不夠的話,就告訴我一聲。」但如果我回答不夠的話,就直接把提款卡給我,然後就這麼忘記了已經把提款卡給我的事。

我覺得楊提督的腦細胞經常象望遠鏡一樣,只看得到遠方的時間與空間,就在身邊的事反而無法進入他的視界之中。有些人會認為這種人是怪胎,但我認為有一些像提督這樣的人也很好。當然太多的話會很頭痛就是了。

而且,我不會變魔法。所以昨晚將寫日記寫到睡著的我抱到床上去的,除了楊提督之外不會有別人。我今天就把加在紅茶中白蘭地份量增加一點以表示謝意。看到提督的表情,就知道他對一切都完全瞭解。提督就是這麼一個人。

到那時為止,宇宙中雖然有許多帝國軍小規模的短期根據地散佈在各處,但大型的基地只有在迴廊的帝國方面的出而已。

伊謝爾倫要塞是奧特佛利特五世的時候,命重臣謝巴斯迪安·馮·留狄利茲伯爵建造的。

這個人以前線指揮官來說,是被評為「每戰必敗」的人。但似乎又不能說他是無能。他在事前加以周詳的計劃,完全照理論來用兵,只是由於「敵軍不照理論行動」所以才會輸了,因此他對於「叛亂軍那些傢伙全是些不懂得用兵理論的」這件事似乎非常的憤怒。想到帝國軍居然也有這種怪人,令我感到有點親切。

總之,也不能稱之為只輸不贏的重臣,似乎在軍事建設和補給方面,這種理論的工作上建立了莫大的功績。

原本最早提出要建造伊謝爾倫要塞的,是達貢會戰當時的帝國皇族,史提凡·馮·巴菲多巴非魯侯爵。這個人的一生似乎也是相當不幸,就連實際建造要塞的留狄利茲也是,好像是為了擔負費用超過預算的責任而自殺的樣子。不過再怎麼也比不上奧特利特五世這個人,對他的描述聽來似乎是個優柔寡斷的傢伙,在建造中期,聽說有好幾次後悔了想中止建造。如果在那時放棄的話,大概就不是會出現,為攻擊伊謝爾倫要塞而超過百萬以上的軍人戰死,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在這裡寫日記了。

不管怎樣,雖然巴魯多巴非魯侯爵和留狄利茲伯爵遭遇不幸而死,卻使他們的名字得以流傳後世。之後,在過去人們的人生和業績的延長上,有我現在的人生。如果這些是我自身發出的想法的話,以十四歲的年齡而言,實在是相當不得了,但其實我只是照楊提督的述懷加以記敘而已。

所謂歷史,並不是在過去就完全結束了,它將種下日後的種子,終於有天開花結果。這些不是從楊提督那裡聽來的,是今天通信教學的歷史課本裡的文章。

這話的確沒錯,但以乎有點過於理所當然。

我現在關心的,不是過去的歷史,而是現在正要締造歷史的人,例如楊提督啦、帝國的羅嚴克拉姆侯爵啦。我比較希望是屬於歷史的原因而非結果。所以為提督泡美味的紅茶、能算是參加了歷史的締造嗎?

好幾天前寫過了,我並不焦急,但希重能早點獨當一面。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日

聽楊提督說已故的布魯斯·阿修比提督的第一任太太還活著。

雖然是被嚇了一跳,但仔細想想,如果阿修比提督沒有戰死的話,今年應該是八十六歲了。所以他太太還活著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和阿修比提督同年的夫人,聽說是住在首都海尼森的郊外,由女僕照料著,每天等待著丈夫寄來給她的信。

「可是阿修比提督不是在五十多年以前就去世了嗎?」

「但是,還是有信寄來啊,很懸疑吧?」

這個懸疑的真相如下。是阿修比夫人(因為已經離婚了,是不是該稱為前夫人呢?)自己寫信寄給自己的。自己親手寫六十多年以前的戀人寄給自己的信,寄到自己的住處。並且,據看過信的護士說,信中洋溢著爰與熱情。

「即使是到了這種年紀,那個人還是一直這麼反覆對我說:我愛你,我愛你的。真是一點也沒感覺老了呢。」當然夫人不認為這是自己寫給自己的信。夫人能瞭解的只是——這應該是丈夫寄來的,記載了對自己的愛的情書而已。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如果用可憐或淒涼來形容的話,好像用用詞不太對。對旁邊觀者的眼光來看,也講的確是如此;但當事人卻很幸福。或者是只有在幻想中,才能以文章確認丈夫的愛情,如果由別人來說,就會感到不安?我覺得阿修比提督也真是罪過。

「喂喂,不要想得那麼深入啊。你才不過十四歲而已,不可能瞭解那些真實感要比事實來得必要的人、事。」

「提督能瞭解嗎?」

「我也不過才二十幾歲而已,所以也不甚瞭解。」提督以一副非常若無其事的表情這麼說。

提督說,如果能夠不老不死的話,希望能從邊境的星球重眺人類興亡的歷史。但是不管怎樣年紀都會越來越大,變成老糊塗一個,所以希望能趁年輕時就死掉。可是要是早死的話,一定會被還活著的人任意說自己的壞話,這實在令他頭痛得不得了,真是辛苦啊。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來到伊謝爾倫要塞已經差不多有三個星期了。好像有句名言說「邊塞無寧日」,也就是最前線的要塞不會有平靜的日子之意,但目前的狀況卻是既沒有敵襲也沒有戰鬥。再怎麼說,不可能會突然有一天,什麼理由也沒有就突然發生戰爭的。也許就是現在,在幾千光年之外的銀河帝國的最深處,下達了大艦隊的出動命令也說不定。而這些事,若不是後世的歷史學家,是不可能會知道的。

伊謝爾倫要塞是最前線的基地,同時也是艦隊向敵國進攻時的後方基地。這個機能也是十分的重要。

「對戰爭而言,最重要的莫過於補給和情報。如果沒有這兩項的話,仗根本就沒辦法打。如果把戰爭當作一種經濟活動來看的話,補給和情報是生產,戰鬥則是消費了。」楊提督這麼說。以前就曾經考慮到這種情形,但沒想到在亞姆立札的大敗就正是這種情況。

「世間最糟的傻瓜,就是以為沒有補給也能打勝仗的傻瓜了。」他這麼說。但很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在實際人類歷史上,這種戰爭指導者卻大有人在。而這個結果,就產生了大量的掠奪啦,或是破壞、放火、殺人這類事件,也時有出現連做了這些事也沒辦法活下去,而導致士兵餓死的例子。所以我們才會希望這種人只存在於過去的歷史之中。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今天大概會成為一個有紀念性的日子吧。不是指好事,而是指壞事。伊謝爾倫要塞隸屬同盟軍之後,所發生的第一件殺人案件。

「不是文學上的殺人,而是社會上的殺人。」這是楊提督的評語。兇手和被害者都非常清楚,所以不像去年夏天那樣,根本就沒有名偵探楊威利上場的餘地。事情好像完全由憲兵和法律軍官全權處理了。

楊提督說,這種事情即使只是寫日記也不要寫出本名,所以我就用假名。

過去A下士官和B下士官就在競爭追求平民的C小姐,結果來到伊謝爾倫後又重新點燃了戰火,最後C小姐突然把她討厭的B下士官射殺了,似乎是這樣。而這個A下士官,就是前些日子,被包含我在內的波布蘭三人探險隊在地下一四一層的黑暗和塵埃中救出的盲腸炎病患。醫院方面謝絕一切探訪。最重要的是,根本完全沒人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就連現在在寫日記的我,也是心癢癢地難過到極點。案發現場的酒吧暫時被關閉了,向軍隊繳納經營費的老闆一副欲無淚可憐表情,這被為了能見見C小姐而趕往酒吧去的士兵們,當成話題而廣為流傳。

對這個案子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很擔心楊提督會被追究管理責任。但先寇布准將則是認為,即使國防委員打算這麼做,他們也不會真的把楊提督從前線調回去。

「因為那群傢伙只會從安全的場所發號施令而已。他們很清楚帝國軍不知道何時會發動攻擊,所以不會考慮調換司令官的。況且這也不是需要這麼小題大作的案子啊。」一切都完全交給憲兵來處理,楊提督似乎有些許的不太高興,好像有一些在意的樣子。我認為這裡面一定有些什麼!與其說「認為」還不如說是希望這裡面有些什麼才好。這話雖然不敢說出,但面對文字則可以毫不臉紅的寫出來。結局到底會如何呢?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光只有最初的報導實在很難抓往事件的全貌。昨天的殺人案件好像發展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楊提督最近和海尼森通信的時間增多了,格林希爾上尉對這件事不肯對我多說。

「看樣子可能會拖到明年。」只告訴我這些而已。像亞典波羅少將、波布蘭少校甚至還想從我這裡獲得情報,看樣子一定是被排除在外了。所以亞典波羅少將說,請我吃飯真是蝕老本,似乎不能講給波布蘭少校聽,令他深感遺憾。說不定那兩個人在為事件的真相打賭。這種可能性非常非常的大。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今年就快要結束了,再過一星期,宇宙歷七九七年就要來了。我就快十五歲了——應該,如果帝國軍沒有來攻擊伊謝爾倫要塞,我沒被擊中變成炮灰消失的話,應該是這樣。

要增加歲數這件事對楊提督來說,感覺特別強烈。他一直很不情願承認明年變成三十歲的這件事。我則是一點感覺也沒有。提督說「二十年代的最後一年,沒想到會這麼快就過去了。戰火奪走了我的青春」這些話,而且還說:「為什麼一年只有十二個月就結束了?有十三個月的話大家都會很高興的。」

「誰都不會高興的!」

「但是一年會有十三次薪水可領啊!」

「新年的休假也得等上十三個月才有一次呢!」

楊提督在想怎麼提出反論時,我趁機把我的禮物拿出來。也就是今天對我來說,是第一次的發薪日。我原來就在想領了第一次的薪水該買個什麼禮物送給提督。

「尤里安,你太懂事了。像我十四的時候,只會想怎樣從老爸那裡挖零用錢而已。」原以為是對我的誇獎,但聽下面的話就不太對,「這一定是家庭教育的差別。」

這樣,豈不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嘛。不過,不管怎樣,楊提督很高興地收下禮物就是了。

當然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只是手指彈上去會發出很好聽的聲音,像紙那麼薄的手製茶杯。其實我原本是想買白蘭地酒杯的,但發覺太危險了。

晚上我們到一家很像海尼森的「三月兔亭」的餐廳吃晚飯。楊提督只喝了一杯玟瑰紅酒而已,莫非這是對我的禮物的回禮吧。但這些日子提督的酒量增加了,實在令人擔心。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今天實在太過於平靜了。我有點在意前些日子楊提督出的「家庭作業」的事。帝國的羅嚴克拉姆侯爵要用什麼方法來打贏貴族聯合軍?如果是容易到我都想得到的話,我們同盟軍也用不著那麼辛苦了。

說「不知道」當然不是種專長,而是恥辱才對,但到底羅嚴克拉侯爵要怎樣去打敗強大的貴族聯合軍呢?的確,在政治上有新宰相立典拉德公爵支持,但一旦開戰的話,這是一點意義也沒有。對於軍事來說,必須統一才稱得上力量,所以一定會有什麼策略離間貴族聯合的。

更進一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想提督一定知道才對。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今天幫楊督跑腿到一家叫「四十大盜的洞窟」的平民經營的店去。這是買書籍、各種遊戲、謎題、聽視軟體的店,才剛開幕沒多久,大半的貨品都還是被包著放在地板上。

在這家店裡買了一本「最新版·虛構地名辭典」的書,很重。這是楊提督在很久以前訂的書。是從海尼森的書店,一直追著提督到伊謝爾倫要塞來的。

我在那裡到了高尼夫少校。他和波布蘭少校在一起時不會太引人注目,是個有明亮的髮色和眼睛,容貌非常清爽的人。

高尼夫少校和我約好以後找時間教我玩很有趣的填字游我。少校是很莊重,給人感覺很好的人,但一和波布蘭少校合起來就變成尖酸刻薄話的機槍射手,實在叫人不可思議。

「無害的化學物質,一旦和有害的互相結合,也會變成有害的了。高尼夫和波布蘭就是這種情形。」楊提督這麼告訴我。如此說來,這種和身為觸媒的楊提督,也脫不了關係了;我在心裡這第想,只是沒有說出而已。

人也稍微反省一下,我和楊提督周圍的人也像太過於親密了,也許就因此無法察覺這些人真正的價值。這本日記我想大概不會被後世的歷史學家當作參考資料,但是如果因而被認為「自由行星同盟中最強的部隊,原來不過是這種怪人集團而已」這可就不好了。不過象楊提督的調兵遣將,先寇布准將的勇猛善戰,波布蘭少校和高尼夫人校的輝煌戰績,我都還沒有親眼目睹的機會。下次有戰鬥的話,我應該就能待在楊提督身邊了。那時,就可以第一次親自確認「奇跡的楊」之威名。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政界、軍方上層階級、要塞司令部等,總會有些什麼煩惱啦或麻煩之類的。但身為楊提督的被監護人兼侍從兵的我,只要注意紅茶的味道啦、襯衫乾不乾淨就夠了。由於我能由這些事中得到樂趣,所以即使只是些微末小技也無所謂,只要這種生活能持續下去就好了。我偶而會這樣想。

放假的前一天夜裡,一旁放著茉莉花茶和月餅,和「艾爾·法西爾、亞斯提、伊謝爾倫,以及亞姆立札的英雄」下立體西洋棋,聽著背景環境音響系統流出的音樂,很不可思議的覺得,不能早點成為獨當一面的軍人也無所謂。

楊提督下立體西洋棋的技巧實在很差。剛開始是提督教我怎麼下的,但我馬上就趕上恩師了。這並不是因為我在這方面有著特殊的才華。提督的下棋歷史已經有十五年,在這期間可說是「一點」進步也沒有,他自己也是這麼說。技巧方面的確是如此沒錯,但最重要的是他在下棋當中,常常想別的事情。對提督來說,立體西洋棋是他進入戰略方面思考時,所必要的小小儀式。在軍官學校的時候,也許是用上課的鈴聲,由於現在沒有了,所以換成這種方式。

「將軍!」

「哎,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棋賽本身是輕輕鬆鬆的結束了,但因為我有種預感,所以一直有點坐不住。我發覺楊提督是在想那個「家庭作業」的事。我幫楊提督的茶杯(是我送的禮物)倒入熱茶,先打開話題。原來我就對這種題目很有興趣,在帝國軍分裂為兩個陣營時,同盟軍會採取什麼行動?帝國軍對此又會採取什麼反應?

「假使我是同盟軍的總司令官的話……」話才剛出,提督就馬上改。

「不,這個假定不太妙。如果我是和羅嚴克拉姆侯爵敵對的大貴族的話,會對同盟軍低頭,想辦法締結攻守同盟。帝國和同盟互相不可侵犯、部分領土割讓,釋放思想犯、什麼都會答應。」

「這麼輕易答應下來沒關係嗎?」

「一定會答應的,只是不會遵守。」提督以平穩的話調,卻不懷好意的氣這麼說。

「最好是將自己的戰力好好保存著,設計讓羅嚴克拉姆侯爵的軍隊和同盟軍大拼一場,等兩方面都筋疲力盡的時候,再把全部戰力投入。羅嚴克拉姆侯爵被消滅,同盟軍也被趕走,這對大貴族們來說真是可喜可賀……」這種事一開始就不可能的。大貴族們這種完全相信只靠本身的力量就能擊倒羅嚴克拉姆侯爵的想法,正是這些大貴族掀起戰端的原因。

「對羅嚴克拉姆侯爵和貴族聯合軍而言,最擔心的就是讓同盟軍坐收漁翁之利。貴族聯合軍佔上風的話,就去幫助羅嚴克拉姆侯爵,但情勢逆轉的話,就轉而支援貴族聯合軍。在這種情況下,拒絕幫助的話就一定會輸,因此大貴族們也不得不接受了。這樣一直使戰火持續不斷,最後雙方都會倒下的。先不論道義方面的問題,在政治、戰略這兩方來說,同盟軍要採取的方針,這是上上之策。」

「同盟軍的最高階級會這麼做吧?」

「嗯……」

「對了,羅嚴克拉姆侯爵應該發覺這個危機了吧?」

提督看著我,點點頭說:「沒錯,尤里安注意到重點的所在了。現在我所考慮的,羅嚴克拉姆候爵應該老早就想到這點了。對策一定是在討論中……」後面就變成在自言自語,提督交叉雙臂。

「分裂的話,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誰會是主謀者……」其後完全陷入思考之中。我靜靜地把立體西洋棋收拾好,再幫提督倒杯熱茶。我能為提督效勞的,只有這些而已。不過,這要比什麼事都幫不上忙,要好得多了。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昨晚想事情想過頭了,所以沒睡好,再加上原本有點低血壓,整個頭昏昏沉沉的。有必要把自己弄清醒點——楊提督這麼對我說。我家是沒有咖啡的,即使是咖啡嗜好者來我家,提督還是很高興的請他喝紅茶。我正打算待會兒去買咖啡,但在早餐桌上,我發現提督在茶杯裡倒的是白葡萄酒,似乎打從一開始他就是以這個為目標。

「請您只以一杯為限。」我盡可能加重語氣這麼說,提督好像很高興地點點頭。

現在這個時候是戰亂持續了將近一世紀半,孤兒人數有好幾千萬的時代。而在這之中,叫楊威利這個監護人的孤兒只有一個人,我實在是很幸福。

這一點不論在何時,我都能非常肯定。

七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要塞內部到處都是人聲沸騰。幸好,不是在做戰爭的準備,而是為準備開新年舞會而騷動不已。

「在最前線居然會為新年舞會而無法鎮定下來……」

也有為此大皺眉頭的人。楊提督則是說,如果不要他演講的話,那開個舞會也不錯。帝國軍是不會有趁這個機會來攻擊的閒情逸致的。威脅,再轉回頭來對付正面敵人的閃電戰術,對伊謝爾倫要塞不會管用。一旦時間稍有拖延,國內的敵人可能就迎上前來個前後夾擊,這種冒險主義,至少羅嚴克拉姆侯爵是不會用的,楊提督下了這種斷言。

「司令官說的沒錯。而且要打仗的話任何時候都可以,但新年舞會一年可是只有一次。哪一邊比較重要,這是非常明顯的。」異口同聲這麼說的是先寇布准將和波布蘭少校。但我非常瞭解,「要鬧得超出對方預料之外」的,好像是波布蘭少校的「武士魂」,「對性格沉鬱的傢伙也要強迫他們去鬧」的則是先寇布准將的「和平哲學」,我覺得這兩個人在精神上是兄弟,但要是當著他們的面這麼說的話,兩個人卻是一副不愉快的表情。我把這些話告訴楊提督之後,提督只說他們是「同一塊田裡的蕃茄和馬鈴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塊田的管理豈不就是提督本身的責任了嗎?

至少,如果伊謝爾倫要塞的司令官是德森上將那種嘮嘮叨叨,連壞心眼都很認真的人的話,可能像先寇布准將和波布蘭少校這型的人,都會被關進專用的禁閉室去的。這是依據亞典波羅提督寶貴的證詞下的判斷。「德森這個討厭的傢伙,在軍官學校教組織理論,發考卷的時候,會一個一個把分數念出來。對那些分數不好的學生,用很諷刺的語氣問:『你到底有沒有用功啊?』如果回答沒有用功的話,就問你為什麼不用功,極盡所能地諷刺嘮叨。如果回答用功了,就說你這象用功了嗎,還是極盡所能地嘮叨。」

那我們的證人亞典波羅如何應付呢?回答如下:「我認為自己的確用功了,但似乎仍稍有不足的樣子。」結果德森那傢伙突然之間答不出來,所以應該算是贏了,只是這一手不能再用第二次實在很遺憾,提督很高興似地笑著這麼說。

到頭來,我所知道的軍隊,還是通過楊提督。這一點如果不分清楚的話,可能會大失所望也說不定。像這樣聚集了這麼多我喜歡的人,對軍隊來說,才是不正常的情況。

不過楊提督是有意聚集象先寇布、亞典波羅、波布蘭這類的人嗎?如果是的話,那實在非常有趣,但如果不是的話——這個,不知道該不該大笑……

總之,我在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的指揮下,來回奔跑於計劃和實行兩個工作現場。把能噴出約一00層樓高的煙火樹立起來,香檳至少每人要有一瓶的份,軍樂隊在這裡,體操隊在那裡。這樣忙的團團轉,實在很有趣。

希望至少在舞會結束前,敵軍不要來攻擊。

七九六年十二月三十日

帝國軍在伊謝爾倫要塞留下了大量的軍需物資。食糧、武器彈藥用品、衣服以及衣料,還有其他物質,換成現金的話好像是非常大的數目。

「差不多有一00億元吧?」

「差遠了!差不多有這個的五倍呢!」有這類的謠言傳出。

這些物資應該完全被當局存封起來,但在楊提督遠赴任開始清查的時候,卻已經有大約百分之二十的物資「消失」了。又不可能像水分蒸發或被酵母分解那樣,所以只能認定是以此地為帝國本土攻略作戰的司令總部時,被侵佔掉了。

在當時,卡介倫少將是司令部的後方主任參謀,但好像「舊帝國軍軍用物資的事,不在你的管轄權限內」的樣子。因此,很明益地他和侵佔的事毫無關係。如果擁有充分的權限的話,說不定這種不名譽的嫌疑就會落到他頭上。

會有這樣的謠言傳出,主要也是因為都已經到年底了,海尼森方面還沒有把亞姆立札的戰敗完全處理完。楊提督和伊謝爾倫要塞有關的人事案能這麼早就決定好了,不知道該說是奇跡還是偶然的傑作。

「囉嗦的傢伙、惹麻煩的傢伙,全部做一堆趕到最危險的場所去,他們一定是這種想法的。老實說,像先寇布或波布蘭的名字不應該出現在幹部名簿上,而應該是在黑名單上才對。」杷自己的事遠遠放在一邊說出這種話的人是誰,我想我不必寫出來了。

格林希爾上尉一方面籌備新年舞會的事,另一方面以驚人的效率製作了軍用物資的正確庫存表。

「如果因為這種瑣碎的事,而讓楊提督被軍方首腦們挑毛病的話,那可不行!」上尉這麼說。如果這些話讓提督聽到的話,至少也會有點打算也說不定。和伊謝爾倫要塞一起落入同盟軍手中的不是只有軍用物資而已,也有許多軍事情報落到我軍手中。這個結果,使帝國軍在同盟軍內部的諜報網,有大半暴露了身份。但不能說全部都清楚,是因為諜報網沒有橫向的連絡,所以似乎出人意外地很難完全查出來。

「因為憲兵無能!」帝國軍應該是非常急於將諜報網重新編成才對,但由於大貴族們和羅嚴克拉姆侯爵的對立問題,所以好像時機不太合適。因為現在不管是依附那一方都會很辛苦的。某個將文書工作全交給萬能副官,自己則悠哉游哉的司令官,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吧。

七九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再過三小時,今年就要結束了。七九六年對同盟軍來說是個災情慘重的一年,但對楊提督來說卻是大為活躍的一年,對我來說也是很棒的一年。能成為軍屬,一直跟在楊提督身邊,我已經不想再進福利機構或是宿舍了。在那種地方替人泡茶、掃地之類的工作,只是一種義務而已。但我非常樂意去做這些事——從兩年前開始的。

「你非常尊敬楊提督,但那個人到底好在那裡?」布修老師這樣問過我。

「好在他是個懶惰的人。」我這麼回答後,老師好像相當不高興。

世間有很多人每天能整理好自己的房間和書桌,每天準時上下班,但絕對做不到楊提督所做的事。楊提督不是個為了去拿吸塵器,把所有房間角落隱藏的灰塵吸乾淨而存在的人。也許我不能表達得很完全,但有自稱勤快的那些人,我想也許只不過是他拿的吸塵器是全宇宙最好的一台而已。

我以能待在楊提督身邊為榮。不過在看到提督把事丟在一邊睡大覺時,尊敬的心情會稍有動搖的情況,偶而也會出現。

再過一個多鐘頭,舞會就要開始了,得趕快幫提督換好禮服到會場去。

那麼,希望明年也會是美好的一年。提督能建立更多的功勳,除了此地之外的地方能和平無事的話,那就是再好也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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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29 pm

第三章 全體人員集合

七九七年一月一日

新年!

還不知道這會不會是好的一年,但不管怎樣,是新的一年。整個要塞陷入狂歡的騷動中。

在還是舊的一年的時候,舞會以楊提督的演講展開序幕。僅僅只有兩秒,「各位,痛快的享受吧!」因此平民的代表,一個想走政治家路線的中年男性,在兩秒演說之後,也只好縮短他的長舌。然後煙火在貫穿的圓柱形空間爆發後,開香檳、樂隊演奏開始,之後就只能聽到大片吵雜的聲音而已了。

這裡那裡發出完全不同的歌聲,互相把啤酒和香檳澆在頭上、跳舞、擁抱、開玩笑式的打架、丟紙片、交際舞、毫無意義的大叫、在彈簧墊上跳躍、拍手、穿著衣服跳進游泳池、花炮的聲音、氣球、已經完全亂成一團。

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在前線的軍人,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迎接下一個新年。像亞姆立札會戰那樣的事再發生的話,出戰的人有七成無法生還。所以在還活著的時候,盡量打、盡量鬧,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最開始我是跟在楊提督身邊,兩手拿看裝了果汁的紙杯和火雞派的紙盤;但混在人潮中才一轉眼,等我回過神來時,是和波布蘭少校在一起,從貫穿的圓柱形空間的最高一層,朝下面的廣場紙片。靠在合金製的扶手上,上半身完全伸出去,少校大吼著對我說話,因為用普通的音量根本聽不到。

「哪,尤里安,爬到這種高的地方,朝下界俯視……」

「想飛嗎?」

「不,誰會想就這樣跳下去嘛。」

「愛怎麼想任憑各人的自由,但請不要採取實際行動。」

「我會盡力的。」不知道波布蘭少校努力的結果如何,但幸好沒出現摔死的人。一會兒我們開始往下走,在樓梯中途波布蘭少校和紅髮的年輕女郎彼此情投意合,不知道躲到那裡去了。我則是在慘遭蹂躪的廣場和楊提督再會。

「您還好嗎?提督。」

「總算還活著。對了,肚子餓不餓?」

「非常餓。」為了不再分開,兩個人手緊緊牽好,偷偷跑進其中一處攤位,叫了盤意大利麵,但由於會連累旁人的扔派大戰開戰,所以又慌慌張張地逃了出去。在大混亂中悠悠散步的高尼夫少校,揮手向我們打招呼,當場迎頭被啤酒從頭淋下來,但是他悠然的態度卻依然沒有動搖。先寇布准將在人群的外側,完全不理睬我們,自顧的和黑髮女性接吻。亞典波羅很有精神的,在彈簧墊上,一隻手拿啤酒瓶和女性跳舞。如果有男的要上來換舞伴的話,就一拳過去,一轉眼間已經把三個人打下彈簧墊。由於實在太歷害,不由得就為他鼓掌起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醉了,在他和第四個人交手前,自己就先從彈簧墊上掉下來,真是不能看。

和格林希爾上尉在人群中見面,好像從剛才就一直在找楊提督和我。她將一個喝醉了要抱過來的大塊頭士兵,照防身術教本上寫的步驟把他擺平,另一隻手把一個被壓扁了一半的紙袋交給我。裡頭的蛋糕和烤雞都被壓得亂七八糟不成原形,但這卻是我今天唯一吃到的東西。

七九七年第一個夜晚,很快就要過去了。

今年最初的二十三小時半非常「和平」,而且很愉快。

七九七年一月二日

新年休假的第二天,是什麼也不做無所事事的一天,我每年都是這麼想。

精力都在前一天用光了還沒補充好,吃的東西都是新年舞會剩下來的,昨天完全沒感覺的大量疲勞,充滿了全身,從頭到腳每一根纖維中,沒有什麼食慾,玩遊戲精神也無法集中。

去年在行星海尼森的雷傑那山歡渡白色新年和滑雪之樂。一月一日的零時,三千名滑雪者手持火把從滑雪坡道往下,那情景之美,令人為之屏息。

楊提督原本是手拿著酒杯,坐在暖爐前看書,當混在三千人中的我在玻璃窗外揮動火把的時候,提督也對我揚了揚酒杯。

「那時候真是年輕。」開這種如果出自他人中的話,會令人很不高興的玩笑,楊提督橫躺在沙發上瀏覽著書。只是瀏覽,根本沒在看。我也是坐在桌前什麼事也不做,讓時間這麼流過。只需用一行「什麼事也沒有」就可一筆帶過的一天。

七九七年一月三日

在軍官俱樂部的角落等楊提督時,立體電視中,反戰派議員潔西卡·愛德華女士的身影出現在新年集會的新聞。

「唉,那個潔西卡·愛德華……人真的不會知道何時自己人生道路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呢。」亞典波羅提督這麼深深感歎著。不能被稱為瘀青的瘀青還殘留在臉上,這大概是前天動武的痕跡吧。他的對手可能不是只有瘀青就能了事的。在愛德華女士還是軍官學校學生們的「青春同伴」時候的事,亞典波羅提督當然也很清楚。

當時,楊提督對愛德華女士好像是超過一般朋友之間的感情。向亞典波羅提督詢問這件事時:「的確沒錯,如果潔西卡·愛德華和楊提督正式交往的話,不會讓人非常吃驚。但與其說他們是情人,還不如說比較像是對親密的好友。」

這個我也想像得到。楊提督是沒有辦法象波布蘭少校那樣快速熟練地(這是他自己這麼說的)玩戀愛遊戲,而且最重要的,他要是能明白自己本身的感情的話,那才是天大的怪事,關於這一點,我看提督在這十年之中,完全一點進步也沒有。但我卻最喜歡他這一點。

話說回來,亞典波羅提督本身又是如何呢?偷藏「有害書籍」想出各種方法欺瞞討厭的教官的這種事,他會提到些愛德華女士幫助他們的情形,但一提到他自己的情形的話,就變得吞吞吐吐。雖然外表來很瀟,但也許程度和楊提督不相上下也說不定。

七九七年一月四日

我也搞不太清楚為什麼會變成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必須為我們送晚餐來的這種情況。所以回到家以後,楊提督一直坐立不安。

「要副官做晚餐,會不會被人說是公私不分呢?」這種台詞,真該讓那些認為楊提督會以伊謝爾倫要塞為據點,漸漸形成軍閥的人聽聽呢!提督在享受卡介倫夫人的拿手好菜時,是一點也不客氣,但對像換成格林希爾上尉好像就不太一樣。不過,上尉的烹飪手藝如何還不太清楚……。

以結論說來,格林希爾上尉拿來的洋蔥牛肉、白魚甘藍菜卷、還有雞蛋沙啦,都好吃的叫人嚇一跳。但是吃完之後,在廚房洗盤子時,上尉說了實話:「老實說這些都不是我做的,而是餐館做的。我只是把菜拿到這裡來而已。」

這麼一說,的確是有餐館燒的菜的味道。一邊洗碗,格林希爾上尉一面歎氣。

「當然,我原來也想自己做的。但是勉強自己去做,結果就像是在有傑服粒子的地方丟火花進去一樣。」

「不喜歡烹飪嗎?」

「也許吧,比起烹飪來說,其他想做的事還有一大堆呢。」同盟軍最了不起的才女也有不拿手的事,令我覺得與其說是感到奇怪,還不如說是覺得很有親切感。我想起在去年十二月我發燒的時候,也聽她說過類似的事。

「尤里安,想要做出好吃的菜會很麻煩嗎?」

「也沒有多麻煩啊。我也只是照食譜上教的步驟去做而已。」

「我也是照著書做的啊。是材料選得不好嗎?」……人的能力以分成發信和受信兩種。發信部分就相當於創造能力,受信部分則是包括記憶、理解、處理能力和批評事物的這種鑒賞能力。這種區分也許不是在任何情況都是正確的,但令人有恍然大悟的感覺。

以軍隊來說,副官最需要的就是受信能力。從格林希爾上尉身上,能很明顯的看出來。楊提督個人的能力透過格林希爾上尉,就能夠將楊艦隊全體的能力加以增幅。格林希爾上尉對楊提督和楊艦隊來說,是絕對不可缺少的人物。因此我認為,只是不太會燒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她本人不這麼認為就是了。

向格林希爾上尉道謝,在她回去了之後,楊提督用手指輕輕點了我的額頭,笑著對我說:「事後共犯哪!」。楊提督好像有點察覺到我從中搞了點鬼,我只有抓抓頭笑了起來。

「女性不必每一個都是烹飪高手。住在宇宙中的四00億人,有四00億種個性、四00億個善或惡、四00億的憎惡以及愛情、四00億人的四00億個人生」——楊提督一定會這麼說的。楊提督曾經教導我,自我和個性是比任何東西都貴重的。

「所有的人類是統一精神體的一部分,必須擁有幾乎相同的思考、有同樣的感覺、有相同價值觀的情況下,人類才能達成進化。」當倡導這種方式的宗教家出現在立體電視上時,楊提督表現出一副不以為然的不愉快表情,並低聲自語——別開玩笑了,就連古代的奴隸也有在心裡反抗主人的自由,要全部的人想同一件事、有想同的感覺,這豈不是精神的群體主義發揮到極至了嗎!

「最近我得找個時間回請格林希爾上尉才行。」提督做了這樣的結論。

七九七年一月五日

進入帝國方面收集情報的衛星,接收帝國民用通信波,所以能夠看到帝國國營電台播送的畫面。

所謂的國營電台,即使是在民主國家來說,也是一點也沒有趣。但在軍官俱樂部裡所有的人都不能把視線移開,那是因為新聞畫面上出現的是羅嚴克拉姆侯爵。

「這個嘛,以鑒賞觀點來說,那個金髮的小弟是難得一見的好材料。」

這對波布蘭少校來說,可說是最高的讚辭了。亞典波羅提督則回答說:「和這個觀賞用的材料作戰,被打到體無完膚的軍隊,在宇宙中也是存在的。」

大家互相對望而苦笑起來。現在在座有很多都是由於羅嚴克拉姆侯爵的緣故,在亞姆立札和亞斯提會戰中有過慘痛遭遇的人。

「在那豪奢的黃金色頭髮之下,有著在這五世紀間最高的軍事頭腦。如果我能晚一百年左右出生的話,能站在中立的立場來記述他的傳記就好了。」我曾聽過提督這麼說,而且不只一次兩次。我知道這個叫羅嚴克拉姆侯爵的敵國提督,是如此地抓住了楊提督的人。

對於在我這種年齡就擁有能獨當一面的地位和才能的人,我實在相當嫉妒。

但是,當看到「將水晶用銀製的雕刻出來的」(這是楊提督的形容)他的身影時,就完全只能為之歎息了。上天也會賦與一個人三、四種恩惠。羅嚴克拉姆侯爵向群眾揮手的姿態、幕僚們緊隨著走上台的姿態,不論哪一種都像是名畫中的模特兒似的。

「提督,您認為寫過去的歷史會比寫同時代的歷史要來的好嗎?」

「這是當然了。處在那個時代那個地方的人,絕對比不上幾十年,幾百年之後研究歷史的人,能夠更冷靜、客觀、正確、並在多方面把握住事情的本質。」我時常在想,楊提督對於事情、對人類及社會所造成的影響遠比事情本身要更加的重視。

「是啊,尤里安。你不妨想想看,宇宙有多麼的廣大,而人類又是多麼的渺小,這是對人類本身自我認識的第一項課題。」我不像提督那樣的關心歷史。如果身為弟子的話,真可說是個不肖的弟子,我想要是我不想當軍人而想當歷史學家的話,提督一定會很高興。

但是如果我只是為了讓提督高興才這麼說的話,提督可能反而會非常悲哀。到底要怎樣做才好呢?我常常會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要我寫楊提督同時代的傳記的話,我想一定只有熱情能充分的表達出來。

七九七年一月六日

為了上次的回禮,請格林希爾上尉來家裡,開一個小小的晚宴。飯後舉行立體西洋棋對抗賽,結果格林希爾上尉一勝一和局,我也是一勝一和局。

第三個人的戰績,我想也用不著說了。提示一句——不是一勝一和局。

七九七年一月七日

這個下午先寇布准將開始教我肉搏戰技。從基本的三種——徒手、戰斧、戰鬥刀開始,以後再慢慢進行到實際應用技能,但是:「實際上說來,啤酒瓶和皮帶比較有用的場合還比較多一點。」

「是戰爭鬥方面嗎?」

「私人的戰鬥方面。」因此,我請教他目前擅長的技術中,哪一種最為有用,先寇布准將就馬上回答:「那當然是嚇人的技術。如果你想學的話我就集中各種各樣教你。」

「是,以後可能會拜託您,但是希望能學到的是……」

「想從基礎著手嗎,好吧。」所以今天讓我見識了基礎的大門。除了測驗肌力、爆發力、視力、反射速度、耐久力之外,換上借我的迷彩服,拿著火藥式的輕機槍,徒步行進五公里,水中步行三十公尺,再超越二十五個障礙之後,我已經連站也站不起來了。回家之後,接受提督的好意,也不做晚餐就直接倒在床上。睡過了一陣之後,深夜裡爬起來,在身上塗好藥才寫下這段日記。希望在短時間內,能早日習慣這段訓練課程。

七九七年一月八日

今天是「詭計大師華爾特·馮·先寇布日」。沒費多少力氣,非常順利地就把事情解決了,所以會讓人覺得沒什麼。但如果拖長了只要錯了一步,事情就會變得不可收拾。

由於昨天玩得太厲害了,所以到處的肌肉和關節都還在抗議。但是我仍然在送楊提督到司令部之後,就到防禦指揮官的辦公室去了。

一大早先寇布准將就和部下玩撲克牌,看到我就說:「啊呀,你還活著啊!」在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之前,有個下士跑進來。

「先寇布准將,不得了了!」

「什麼事?是楊司令官喝醉了把格林希爾上尉壓倒在地嗎?」

「這……不是這種事……」

「那是波布蘭為過去的種種罪過悔改,而說要去當修道士嗎?」兩種都不是。我想可能是毒品中毒的關係,交卸了夜間勤職務的士兵,在平民經營的店裡亂鬧,捉住要去吃早飯的軍官當人質的事件。

「這是一年中大約發生一萬次左右,一點創意也沒有的事件嘛。為什麼要特地跑來叫我?交給憲兵去辦就可以了啊。」

「憲兵的可林斯上尉成為人質了。」先寇布准將聽到這個好像非常高興。他最近常常罵憲兵。什麼無能啦、沒種啦、只會欺負弱者啦、沒用只會糟蹋糧食之類的,大罵特罵。

「是憲兵拿我當眼中釘的。前些時候,說我是『會走路的傷風敗俗』,這種沒憑沒據的誹謗。對那種人根本不用講什麼道義,我還比較同情被了鹽的蛞蝓呢!」最後先寇布准將還是到現場去了,包圍住店的士兵人牆中,楊提督也混在其間,向準將和我招手。

「能麻煩你嗎?准將。」

「我要提出勞動交換條件。」

「怎樣的條件?」

「這個嘛……危險補貼、執勤時間外勞動補貼、中斷休假導致的精神痛苦補償費、原來可以到手的賭撲克牌的賭資損失,大概就是這些。」

「這種原則上應該由受益者負擔。我只能在名譽方面,向貴官表達感謝之意。」

「哈,是勳章嗎?」

「不不,是將每年的一月八日定為『先寇布日』來紀念貴官的勇氣與俠義精神,當作伊謝爾倫的慶祝日。」

「這個嘛,這件事我們以後再慢慢談吧。」犯人由店內走了出來。一隻手攫住憲兵軍官的頭部,另外一隻手拿著戰鬥刀指住他。

先寇布准將用輕蔑的氣說:「一點藝術感也沒有的姿式。」但總也不能用腳再去拿著一把槍吧。

准將的部下們大聲奚落著犯人。

「沒用的傢伙!我們不知道你的生日,卻知道你的死期就是今天啊!」

「喂!別胡亂剽竊啊,那是我特別準備有一天要對帝國軍的大人物說的台詞啊。」

「薔薇騎士」連隊的人,有著不比前任隊長差,而且還更有建設性的性格的樣子。萬幸的是,沒有「太危險了,你到敵方去吧!」這種見識高超的台詞跑出來。犯人好像也叫了些什麼,但不太瞭解他在講什麼。由於他出到店外,天花板或地板這種角度就變成死角,由上方或橫方向的狙擊變成不可能了。

「那就由正面攻擊吧。」以前單槍匹馬壓制伊謝爾倫要塞的司令室時是不是也是這樣呢?完全無動於衷的樣子。

先寇布准將朝頭上看了一會兒,花了三十秒再想了一下,然後再看看我的臉。

「尤里安,來上一課實戰教育吧。」然後就在我的耳邊小聲的說了一些話。這些話的內容,我還是用敘述實際發生的經過來代替吧。

為了拖時間,准將要稍微和犯人周旋一下。所以准將單獨一個人,從包圍圈中走出來。

「首先,一對一不是比較好談話嗎?」

「想說什麼的話,先把你的槍丟掉!」

「好吧。」十足是故意的動作,准將從腰間把熱線槍拔出來向上開槍,然後他就站在被射穿的天花板正下方。其他士兵也照犯人的要求退得遠遠的。

「那麼,這樣可以了吧。可以好好談談不是嗎?!」

「哼,想說什麼?」

「是關於你就像去勢的豬一樣沒用的這件事!」

「……」這之後的對話,換成在銀河帝國的話一定會送交電檢單位挨剪的,聽說似乎是連種馬聽了都會臉紅的台詞,一籮筐一籮筐的傾瀉而出。我的耳朵完全聽不到。豁出去的犯人,看到自己有武器,而准將沒有,且其他的士兵都距離很遠,於是就一隻手仍然緊抓著人質,另一隻手揮著小刀,朝准將刺過去。

這個時候,正是沒和大家在一起,單獨跑到上一層樓的我所等待的時刻。只見一把荷電粒子來福槍,從十公尺長的垂直圓洞中落下,筆直落入准將的手中。

准將的手只稍微動一下,變成毆打用武器的來福槍,結結突實地打中衝過來的犯人臉頰。犯人平飛了將近三公尺才落地,人質也一起摔倒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控制的好!尤里安。」准將看到了我,擺出一副演員式的敬禮姿式。

楊提督則是一副認輸的表情搖搖頭。然後就看見恢復精神的憲兵們,一窩蜂擁上還倒在地上的犯人。

其後沒多久,我送了一瓶最高級的白蘭地到先寇布准將的辦公室。這是楊提督當作神技的觀賞費,要我送過去的。准將很滿意的收下,我就趁機提出我的問題。

「如果先被擊中,那就必死無疑了。您有這種覺悟嗎?」

先寇布准將就像是與神同在那麼平靜地回答我:「這種擔心全是不必要的。不等壽命終結就先死的這種傻事我是不會做的。」

楊提督的幕僚們,在我所知的範圍內,每個人講話都很誇大。至少是說了一百,實際只會做五十一左右而已。為什麼這樣的人們會被集中起來呢可靠是可靠,但是可千萬別失去控制了。這個要求以我現在的立場來說,是相當孩子氣的。而且老實說,就是有快失去控制的味道,才比較有趣。卡介倫少將如果來了的話,那個人一定是扮演制止的角色,而且現在也還有姆萊少將在。我沒有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的必要。

能和楊提督的精神波長配合得上,對我來說是再高興不過的事。並且,能知楊提督的部下相處得很融洽,也是令人高興的事。

七九七年一月九日

和平的一天。也就是說和昨天不同,沒什麼特別可寫的事。憲兵總部對昨天的事件,訊問和調查工作還在繼續進行中的樣子,但這不是我能干涉的事。為了買藥出門,整理書房的架,好好清掃家裡,品味一下善良市民的生活。

七九七年一月十日

今天也是比較平靜的一天。

去幫提督買大吉嶺產的紅茶,結果發現這裡賣的比海尼森貴了二成,正一肚子不高興時,到了波布蘭少校。他一副無聊的樣子。

「沒有戰鬥、沒有殺人、沒有打架什麼的,居然連爭執都沒有。再加上這兩天也沒找到什麼美女。我是為什麼才當軍人的,真是搞不懂。」仔細想想,這種發言想當的可怕。

「做做訓練怎麼樣?」

「訓練太多的話,到實戰的時候直覺會變鈍的。」

「會這樣嗎?」(我當然是很懷疑的呢!)

「而且,再怎樣訓練,反正也是趕不上我的。結果只會增加他們的自卑感而已。」一隻腳翹在自助餐廳的桌子上,波布蘭少校一邊吹牛,一邊把手裡拿著的紙包推到我這邊。

「巧克力酒糖,吃不吃?」

「多謝,我就收下了。不過少校,你喜歡吃巧克力酒糖嗎?」

「就是不喜歡才會分給你。喜歡的話就一個人獨享了。」精彩的理論。如果是原來打算釣女孩子用的小道具的話,讓我吃了的確相當遺憾,不過倒是不用客氣可以收下了。少校自已也無聊地把紙剝開,把酒糖放進嘴裡。我是吃了三個就到極限了。我們就在酒糖的小山前慢慢聊天。以前就一直想問的事,我趁這個機會提出來。

「波布蘭少校,覺得上司——楊提督怎麼樣?」

「嗯……你以為我會願意屈居除了楊威利以外的司令官之下嗎?」我馬上在旁邊搖頭。少校的綠色眼睛中浮起了笑意。

「以他的能力強度來說,大概就是像亞歷山大·比克古爺爺那樣,但這對我來說還是委屈了一點,會覺得有點大材小用的顧慮。但在楊威利之下,就不會有這種感覺。我很樂意在楊提督的麾下,這裡是我自己所選擇要待的地方。」

「——這是我自己這麼認為,但心理學家可能會有不同的說法。」

「哪種說法?」

「伊謝爾倫美女很多!」回去之後從袋中把巧克力酒糖全部拿出來。一隻手拿著書跑到廚房來偷看的楊提督,用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酒糖的小山傻在那裡。

「提督要不要也吃一點?」

「這樣好了,我只要裡面的威士忌就好了,外面的巧克力都給你。」當然,我鄭重的謝絕了。

七九七年一月十一日

從海尼森托運的行李終於送到了,所以楊提督非常的不高興。這麼說也講令人覺得很奇怪,但我還是省略經過,直接記述原因和結果就好了。

這些行李是我們從海尼森出發前委託軍方的運輸服務部門送來的,由於電腦的失誤,結果運到相差將近一00光年的地方去,將近有兩個月的時間查不出它們的下落。這樣遲遲的抵達,距延遲抵達的期限卻還有三天,所以連一元的補償金也領不到。會不高興實在也是應該的。

「算了,總算是平安到達了,就別計較吧!」我這麼打圓場,但是提督馬上揮手搖頭。

「不!在還沒打開檢查之前,還不知道是不是平安送達。尤里安,幫我一起檢查。」因此晚餐後就開始拆箱子了。

行李的大部分都是書,大約有三000本左右。所以那些空房間都有客了。整理當中,我拿出立體相簿,打開一看,出現了兩手抱著壺,開心地笑著的娶兒。這就是楊威利幼年時期的模樣。

「你在看什麼?」

「提督,你小的時候好可愛喔。」

「希望你不要用過去式說。不過話又說回來,快點整理吧。」其實,我實在好羨慕提督。我嬰兒時代和小時候的照片一張都沒有,全部被祖母處理掉了。和媽媽一起照的照片,全部被燒掉;和爸爸一起照的,則不知道被祖母收藏到那裡去,在祖母去世之後根本就找不到了。父親的婚姻,祖母到死都不原諒。連孩子的我,都被她視為「把兒子奪走的女人所生的小孩」。

我想祖母也是有她的理由在,但是現在我仍然無法理解。敏茲家是參加國父海尼森「一萬光年長征」的名門家系,而母親只是從帝國逃亡而來的平民子孫,這就是祖母以母親為奇恥大辱的理由。我認為這種想法,豈不是和那些異常重視血統及門第的帝國貴族們沒什麼兩樣嗎?拿祖先來自誇,豈不只是證明了子孫的無能而已嗎!

要想全部整理好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大略整理一下,然後睡覺前喝杯茶休息休息。

「楊提督的祖先是什麼樣的人?」

對這個問題,提督的回答是:「這個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十億多年以前,大概是在地球的原始海洋中,像水母一樣浮啊浮啊的游泳吧。」

這實在不像是想當歷史學者的人應當說的話。

七九七年一月十二日

對伊謝爾倫要塞的前方,也就是帝國方面很和平——比較恰當的說法是沒有戰事——的狀態一直持續著,反而是後方有些騷動。

前天,聽到軍方委託輸送物資的貨物船被宇宙海賊襲擊,所有的貨物全被搶走的新聞時,還真是嚇了一跳。楊提督像是很感動似地交抱著手說:「宇宙海賊嗎?真是令人覺得非常懷念呢。」

「不是針對保險金的詐欺手段嗎?」這是先寇布准將的意見。

「不,我看是有更深的緣故。」亞典波羅提督則是這麼說。聽起來不太像是預想,而是願望似的。也許是我越來越不安好心也說不定。

七九七年一月十三日

為了調查及逮捕傳聞中的宇宙海賊,決定派遣砲鑑十艘,偵察母艦五艘,再加上四艘驅逐艦到後方去,指揮官是亞典波羅提督。這次也兼艦隊運動的訓練,要離開要塞三天左右,好像也要順便去護衛卡介倫少將搭乘的運輸船的樣子。

——聽到這個消息的波布蘭少校,可能認為這是打發無聊的最好機會,就拉了高尼夫少校和我去請求准予同行。姆萊少將用他那分不出那裡是黑色那裡是白色的眼珠瞪了我們一下,久久沒有回答。由於這巧是在楊提督和格林希爾上尉剛剛出去視察二十個炮台的地點時,所以波布蘭少校才會向最難纏的對象提出申請。參謀長的回答如下:「我覺得讓你們三個人去做,就算是最嚴肅的問題,也會變成笑話一樣。這對解決問題來說,實在不太好。就是這樣。」

「這是一種偽見。這邊的兩個還比較沒話講,但是我,不對,下官是從呱呱落地開始,就以加倍的誠實天性而引以為傲——」

「但非常遺憾,從那之後就徹底的被改變了呢。參謀長,非常抱歉佔用您的時間,告退了。」平靜地說完話,高尼夫少校半推半拉地把我拉出去,波布蘭少校看情勢不利,就敬個禮飛也似地跑出司令部。

在外面的咖啡店裡聽他們兩個的交談,好像是高尼夫少校小聲的對我說:「其實從飛行學校時代起,波布蘭就被說是六無主義的巨頭。」

「六無主義?」

「無思慮、無差別、無頭腦、無節操、無責任、無反省……」

「忘記最要緊的了!無神論和無慾、無敵。」喝光了第三杯咖啡,波布蘭少校在旁邊插嘴。

「那加起就總共是九無主義吧。」

「對朋友一點也沒有道義的傢伙,從來沒想過幫我一點嗎?」

「朋友?是誰啊?」這時,兩人的表情真是非常夠看。

傍晚,回到宿舍的楊提督,意味深長地對我說:「是不是又被波布蘭唆使去做什麼了,尤里安?剛才姆萊少將告訴我,尤里安交朋友最好要選擇一下呢。」

「朋友?是誰啊?」原來很想這麼回答,但實在學不來高尼夫少校的語調,只好作罷。老實說說,對於能被說是「波布蘭少校的朋友」,我感到十分高興。

晚餐後,把紅茶端到提督的桌上時,順便聊了一會兒的天。我問提督:「提督,你會不會後悔來到伊謝爾倫要塞?」

「為什麼會這麼問?」

「大家都說,與其在最前線,提督還是比較適合在後方統轄指揮全軍的。」

「你說的大家,大概就是先寇布、亞典波羅、波布蘭這一群人吧。不能因為這群人聲音大、態度硬,就認定他們是多數派啊。」

「可是,我也常常這麼想的。」

「好啊,等你當了國防委員長的時候,再任命我這種了不起的職位吧。」提督笑著說,我才安心下來。因為我知道這不是我可以過問的事,原本以為一定會挨罵的。這種事,如果是像格林希爾上尉說的話,還比較無所謂,但我的話就太放肆了。

我想,我心裡在想什麼,楊提督一定都清楚,所以他才沒有罵我,逐漸地慢慢讓自己瞭解有多不成熟。

「不管怎麼說,我很中意伊謝爾倫。況且這裡沒有上司,也沒有那些爭權利的政客。有例行公事的時候,不必聽長篇大論的演講就可以了事。這裡與其說是地獄還不如說比較接近天堂。」

「而且居民都像天使一樣?」

「天使?那些傢伙嗎?」最先講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一想到先寇布准將頭上有黃金色的光環在閃閃發光,波布蘭少校背後有著白色翅膀的光景之後,我爆笑出來。

剛開始是一副認真覺得不舒服表情的楊提督也跟著笑了出來,結果我笑得根本停不下來,兩個人都笑得倒下了。

笑累了回到自己房間,寫這個日記時又繼續大笑。先寇布准將和波布蘭少校如果不是天使而是惡魔的話,會更奇怪。兩個人一定會互扯對方的尾巴的。希望明天見到那些人時,不要笑出來才好。

七九七年一月十四日

去年十二月中旬開始,差不多有四個星期,從幽靈騷動開始一連串發生的各種事件,聽說似乎全部都相互有關連。也就是說,有個後方和前線勾結侵佔軍用物資的組織存在。為了查出這個組織的內部,好像展開了暗中偵察的活動。但結果如何,我則是完全不知道。

在路上到波布蘭少校和平民的年輕女性走在一起。當然已經不是生面孔了,但一想起昨晚和楊提督的對話,忍不住爆笑出來。對我聳聳肩膀的波布蘭少校,什麼也不知道的還對我眨眼睛,我只能用兩隻手緊緊壓住臉的下半部很快地跑過去。他一定覺得我是個奇怪的傢伙,但實在是沒辦法。

七九七年一月十五日

卡介倫一家乘坐的運輸船,沒發生事故也沒遇上宇宙海賊的襲擊,已經和去迎接的亞典波羅提督會合了。明天,會照預定時間抵達。楊提督明明對他的平安到非常高興,嘴裡卻說……

「夫人和小姐們沒事就好了。她們可是一點罪過也沒有的。」

七九七年一月十六日

卡介倫一家終於到達伊謝爾倫了。十三時四分,我代表楊提督前往要塞宇宙港的六號門去迎接。

「喲,勞駕來迎接了。」少將的笑臉好令人懷念。夫人和兩位小姐看來也都很好。

「尤里安也來了,我就放心多了。身為先住者可以麻煩你在各方加以指導。」被這麼說我實在是惶恐之至。

由於夫人說「反正是要去伊謝爾倫的」,所以一切家庭用具全部打包寄存在海尼森宇宙港的貨櫃儲藏室,只帶最低限度的行李前往下一個就任地點。

「結果到了那邊打開行李一看,連威士忌酒杯都沒帶呢。」

「那麼就一直禁酒了嗎?」

「怎麼會。就用紙杯喝了,比較沒氣氛就是。」喝酒的執著,就是如此。

楊提督稱我是「家事和整理的能手」,以提督的水準看來,也許的確是如此,但我看卡介倫夫人則像是「白魔女」,好像只要手指一彈,家庭器具、用具全部就自動回到它的所在位置上去似的。今天早上我這麼說的時候,楊提督就猛點頭。

「一定是這樣沒錯。夫人是白魔女,丈夫則是黑魔道士。因為魔法大戰輸了,所以從此以後,才在他家裡當僕人的。」

這麼一說,我又想起前天的笑話了。有惡魔和魔道士什麼的,伊謝爾倫也越來越生氣勃勃的,今後大概根本沒有讓幽靈出現的餘地。

我帶路送卡介倫一家到離楊家大約一百公尺距離的宿舍去。房間數相同,起居室兼餐廳則大上將近有一倍之多。現在雖然還只是空洞洞的,但只要過了一個晚上,一定會變成一個漂亮的家。

「那麼,礙手礙腳的人請在晚餐之前不要回來。」夫人這麼說,就把卡介倫少將和我赴出去。莎洛特·菲利絲站在玄關一隻手牽著妹妹,一隻手揮著,目送我們離去。

到了司令部,形式上舉行就任交接,少將把要塞事務總監的任命公文接過來。而能將打雜的工作全部塞到幹練專家手中,楊提督也是一副高興的模樣。

總之,這樣一來楊艦隊的幕僚陣容完全照理想(?)的到齊了。可說是已成為宇宙最強的戰鬥集團。

「在亞斯提、亞姆立札會戰中都活過來了,就不能再繼續輸下去。」楊這些話雖然只是表面上說的話(因為這個艦隊的確還沒有以艦隊戰的形式作戰過),但我認為這不但是事實,而且會繼續下去。

希望在我能獨當一面之前,楊提督當然不用說,其他的人也能平安無事才好。對我來說,楊艦隊不只是單純的軍隊內部構成的機能集團而已。

伊謝爾倫也不是單純的要塞,卡介倫少將能非常欣悅地在以前軍官學校的學弟手下工作。這樣的人際關係,這種氣氛,我認為這就是伊謝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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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0 pm

第四章 帝國的提案

七九七年一月十七日

卡介倫少將到伊謝爾倫要塞來僅僅只有二十四小時而已,但已經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覺,就好像巨大的拼圖完成了一樣。到目前為止還只是單純的要塞和它的附屬設施,都相互結合成為一個都市的有機結構,楊提督這樣對我說。這簡直就像在誇耀自己的才能似的,所以對卡介倫少將的才能最為清楚的,絕對是楊提督沒錯。這樣的話,應該直接對本人當面加以讚揚就好了,可是他就是絕對不這麼做。

仔細想想,卡介倫少將並沒有在前線立下任何任何戰功。完全是做文書工作,就能在三十四歲為少將,可說是個不得了的秀才官僚。只不過,就像楊提督不像立下赫赫武勳的英雄一樣,卡介倫少將也沒有秀才官僚架子,至少,他並不以為秀才是很了不起的。如果他不想的話,要他在比自己年輕但官階比自己高,再加上在軍官學校時代成績不優異的人手下工作,簡直是天方夜潭了。卡介倫少將在軍官學校的成績是「中上」的程度。接受考試的時候,好像也同時去考亞雷·海尼森記念大學的經營管理學科。兩邊同時都錄取了,但因為弄錯了辦理入學手續的日子,而只能進軍官學校,這是他一生最大失策的其中之一。另外一個,是「絕對不能告訴太太」的事。

楊提督小卡介倫少將六歲,所以根本沒有成為同學的機會。楊提督還是軍官學校三年級時,卡介倫「上尉」擔任軍校的事務局次長,那時候兩人才結為好友的。

說到交朋友,今天是波布蘭少校教我空戰技巧的日子。波布蘭少校的說法是「我今天沒有預定約會的日子」,而高尼夫少校則是說「是波布蘭預定被甩的日子」。

到空戰訓練中心告知來意之後,沒多久就看到身穿飛行衣的波布蘭少校來了。

「喲,來了啊,有沒有吃了早餐才來?胃要是空空的話,吐胃液可不太好受喔。」嚇唬我之後就讓我乘坐模擬教練機。

我覺得像波布蘭少校這樣的人,在訓練的時候也許人會稍有改變,但波布蘭少校卻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因為對訓練什麼的還要逐一改變的話,誰受得了。」在這種說法中,伊旺·高尼夫少校加以補充一點:波布蘭少校在和男人對應時,及和女人對應的時候,整個人會有非常快速的改變。

模擬教練機下來後,波布蘭少校好像很心煩似地抓著頭髮說道。

「竟然只死了九次而已。我原來以為可以殺掉你十五次的,果然不愧是年度得分王,反射神經就是不同凡響。」

「要怎樣才能在下次訓練的時候,只死大約五次左右呢?」

「要我教你也可以,不過要賄賂我才行。」

「想吃巧克力酒糖嗎?」

把頭盔夾在腋下,波布蘭少校用綠色的眼睛細細地看著我。那種眼神可以用「精悍」來形容,但說出的話卻是:「哎,尤里安·敏茲,實在是太可惜了,你沒有和你長得很像的姐姐。人啊,都會有些缺點的。」

後來,伊旺·高尼夫少校也來了,三個人就一起到訓練中心附設的速食店去喝杯冰咖啡。聊到缺點的話題時,提起了楊提督,波布蘭少校斷然地說:「楊提督是個怠惰的人就可以了。那個人如果是勤快又可靠的人的話,是救不了他本人和他周圍的人的。」

「真的是這樣嗎?」好像是感覺我的語氣加重到必要以上的程度,高尼夫少校笑了出來。結果大家的意見都是一樣的。

楊提督的人生態度,不是個模範軍人的樣本,也不是理想中的道德家和職業愛國者。

但是,我喜歡這樣的提督,而且在提督麾下生還的將士數目,要比其他怎樣了不起的名將要多得多。

「但是,還是不能讓所有的人全部生還。」楊提督自己這麼說。這種深刻的心理,可說是提督的戰爭觀、軍隊觀的出發點;即使他常常在白天睡懶覺,亦然。

七九七年一月十八日

到現在為止,一直生活在海尼森的我,對於在伊謝爾倫的生活什麼問題也沒有,完全習慣了。想想這也令人感到十分訝異的。

原因之一是,在海尼森的時候,就常常搬家,和楊提督在一起時也時常如此。這樣不斷的搬家,四周的鄰居也完全是不認識的人,非得從頭建立起人際關係不可。只有一點不太好,就是祖母死後進入杜會福利機構時,和走出福利機構時,自己一直期待環境會變得比現在更好的這種心理。

和楊提督第一次見面時,一直在想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人呢?再怎麼說,他總是艾爾·法西爾的英雄。會是像聖人一樣了不起的人呢?還是很神經質,非常嚴格的人呢——不論哪一個都和事實差十萬八千里。但老實說,很意外的,是朝好的方向偏差。

我只被楊提督罵過一次。那次是忘了喂鄰居寄養在家裡的小鳥,自己就跑去參加飛球比賽。比賽贏了——全隊的分數有一半以上是我得到的。——正洋洋得意地回到家裡,就看見提督笨手笨腳地在喂小鳥。提督對呆站在那裡的我嚴肅地說……

「尤里安、尤里安,今天你不許吃晚飯。理由應該很清楚吧。」如果是用斥責的話,也許還不會讓我覺得這麼內咎。楊提督不只是命令我不准吃晚飯而已,他自己也不吃晚飯。有人會認為因為他自己不會做而已,但他只要自己一個人出去吃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因此,第二天早上,我準備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早餐,非常惶惑地等楊提督。等到看到他的笑容時,我真是高興得不能用言語來形容。

七九七年一月十九日

由海尼森傳來像小山一樣的電文。一一過目的楊提督,看著其中的一張,深深地歎氣:「畢業還不到十年,同年級的同學已經有百分之三十不在人世了。」原來那是軍官學校畢業生的名單。

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以前楊提督曾經對我說過,軍官學校「與其說殺人者還不如說是被殺者」的養成學校,這正是讓我瞭解這一點的的好機會。明年六月我就要參加軍官學校入學考試了,如果參加的話,就非得離開伊謝爾要塞、離開楊提督身邊不可。所以我還在猶豫中……。

陣亡者之中,也有在亞斯提會戰去世的拉普少校的名字,他曾經是愛德華女士的未婚夫。

拉普這個人,以身為楊提督的朋友來說,是既認真又正經,但又絕不是一個不夠風趣的人。卡介倫少將這麼說:「只要待在楊身邊,大部分的人會看起來非常認真又正經的。」

這麼說的話,豈不是說伊謝爾倫的幕僚們,都不包括在「大部分」的人之中了嗎?

並且卡介倫少將認為,如果拉普少校還活著的話,現在至少也該升到上校,成為楊提督的得力幕僚才對。

但如果拉普少校還活著的話,當然現在一定已經和潔西卡·愛德華女士結婚了。這種事實如果擺在眼前,楊提督的心情可能會非常複雜。事情真難處理呢。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日

聽到戰艦尤里西斯號和帝國軍的戰艦接觸的新聞時,整個要塞頓時引起一陣騷動。亞典波羅提督和古嚴·巴恩·休提督的艦隊奉命第一級備戰待命,先寇布准將也點召以薔薇騎士為首的全體陸戰隊員。

楊提督卻是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他說,再怎麼想帝國軍方面也不會有展開全面衝突而開始集結軍隊的打算,所以這如果不是巧遇上的話,就是希望進行某種交涉而已。

果然沒說錯。兩小時後,有了第二次的報告,帝國要求進行俘虜交換,是以帝國軍宇宙艦隊司令長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元帥的名義。

和羅嚴克拉姆侯爵不同,楊提督的權限無法立刻做決定,非得向海尼森的統合作戰本部,甚至更進一步,要向國防委員會報告,請求決斷不可。

提督召開了會議。列席人員除了副官的格林希爾上尉之外,全是將官級的。會議歷時一小時才結束。到底討論了些什麼,我實在很感興趣,但由於是機密的緣故,我也不敢多加過問。

俘虜交換的事,同盟軍似乎很欣然也答應了。也像是因為選舉快到了,特留尼西特的臨時政府希望獲得民眾支持,並且也想一舉囊括歸國俘虜們的選票。

順便一提,在帝國軍方面似乎並沒有用「俘虜」這個正式名伺,帝國軍根本就不承認自由行星同盟這個國家的存在。對我軍的稱呼是「叛軍」或是「叛亂勢力」,像楊提督和我被稱為「叛徒」。自由行星同盟的全體人民,在帝國的眼中全是叛徒啦、政治犯啦、思想犯之類的。

因此,和同盟之間長達一五0年的戰爭,對帝國來說,只是內亂而不是戰爭。

「不承認明擺在眼前的事實,風度實在不夠好。」楊提督如此加以評論,似乎能從這個交換俘虜的要求,聯想到前些時候提起的「家庭作業」問題,也就是羅嚴克拉姆侯爵要如何才能打敗門閥貴族的聯合軍。從那以後,我也得到不少提示,結論是,我認為最重要的是不能讓同盟軍插手干涉。

「這個……也就是……羅嚴克拉姆侯爵要設法分裂同盟軍是嗎?」這個答案是我被逼到走投無路時硬擠出來的,但就結果來說,得到的分數還不壞。

「對!就是這個。」楊提督手指一彈,但沒發出好聽的聲音,似乎覺得很遺憾。我總算把心放了下來,也正好吃完晚餐,我一面把紅茶端出來,一面問問題。

「但要怎樣分裂同盟軍呢?我們又不像帝國軍那樣分成兩派,彼此相爭啊。」

「你覺得我們像一塊鋼鐵般的岩石那麼堅固嗎?」提督無聲地笑笑。

這麼一說,我完全無法加以反駁。

如果楊提督是同盟軍的最高司令官,同盟軍全部都像伊謝爾倫一樣,口角雖從來沒停過,但卻可說是牢固如一塊岩石一般。可是,現實情況卻並非如此。

楊提督這麼年輕,就已經是上將,再上去就只有元帥了。帝國軍的話,在元帥上將之間還有一個一級上將的階級存在。直到去年為止同盟軍只有兩名元帥,席特列元帥和羅波斯元帥,由於兩位都已經退役了,所以同盟軍現在最高階級是上將。

就因為如此,對楊提督這麼年輕就當上將,有著嫉妒和酸葡萄心理的人一定大有人在,沒有才奇怪。

「楊威利不過是運氣好而已。」這種話,我在海尼森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每次都會讓我不舒服好一陣子。

再加上軍部方面,又是以支持優布·特留尼西特的勢力為主流。這是由於他在國防委員長任內時,經常能爭取到大筆預算的緣故。

「提督,優布·特留尼西特會不會像魯道夫·馮·高登巴姆那樣,成為破壞民主共和政治的元兇呢?」

「能拿來和魯道夫相提並論,優布·特留尼西特也真夠光榮的。」提督的語氣中,一點好意的成分也沒有。

「總而言之,優布·特留尼西特的野心和魯道夫的稍微有點不一樣。魯道夫是想要支配民眾,而優布·特留尼西特則是希望得到民眾的支持。只不過,沒有任何內涵就是了。」如果優布·特留尼西特在缺席的範圍內,成為所有大權的集中者的話,就等於處在和根河帝國的羅嚴克拉姆侯爵同樣的位置,也就必須發揮個人的力量和魅力與羅嚴克拉姆侯爵對搞。優布·特留尼西特大概不會選擇這條危險的路。

「對特留尼西特來說,民主共和政治是為了守護權力才存在的甲冑。和專制對立的民主共和道義上的優越性,才能強化他的立場。這個男人對這一點知道得非常清楚。」特留尼西特看起來絕對不像是個偏重軍事力量的好戰主義者。楊提督說對那個男人來說,軍事力量也好,好戰主義也好,都只不過是道具或外衣而已。又說,就像是在金屬上塗顏料,不管塗得有多厚,本質還是一點也沒有改變。總之只要是有關特留尼西特的壞話,要多少就有多少。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一日

有一本叫「現代名士事典」的書要出版,所以海尼森的出版杜想調查提督的出生年月日和以往的經歷,沒先徵求當事人同意就寄來了調查表格,夾雜在「尊敬的人物」「愛看的書」之類的項目中,楊提督在看到「信條」這一項時這麼寫著:「不要向他人炫耀自己的信條。」

這句話如果央雜在其他人通常會寫的信條——例如「捨已為國」啦、為民主主義獻身」啦、「結果和努力是成正比的」啦、「毫不鬆懈的前進」之類——這種話,一定非常引人注目。如果是為造成這種效果而刻意計算的話,楊提督真稱得上是工於心計的人;但是,卡介倫少將卻笑著說,以那傢伙的情況而言,卻只不過是單純的真心話而已。趁這個機會我也請教卡介倫少將的信條,他笑完了就只說一句「全家平安」而已。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二日

最近常常在卡介倫家吃飯。楊提督和我受到如此頻繁的邀請,雖然覺得很不好意思,但也是謝天謝地的接受了。這是因為卡介倫夫人的菜不但燒得好吃,而且菜色又豐富,我去作客也可順便練習烹飪技巧。

由於今天也被邀去吃飯,所以急急忙忙跑去買了巧克力蛋糕和花束當禮物帶去。蛋糕是我買的,花束是楊提督買的;好像是根本不知道買那種好,就選了種高雅又漂亮的買。我看了之後也說不出是哪那種花。「是山茶花的一種吧」卡介倫夫人這麼說,果然是名不虛傳。

吃了洋酒奶酪菜之後,我幫莎洛特·菲利絲畫畫。楊提督就和卡介倫少將下立體西洋棋,好像是起手必回的樣子。總之「沒有輸就是了」這麼回事。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三日

今天是跟華爾特·馮·先寇布准將學射擊和肉搏戰技的日子。和剛開始的那天一樣,辛苦又絕不寬容。

告一段落後,先寇布准將在休息室請我喝咖啡,看見我手裡拿著基本訓練手冊,寫下「戰技也是有其道存在」的時候,准將很諷刺地笑了:「殺人的技術也能被稱為『傳道』,表示我本身可沒墮落呢。尤里安,你該不會認為人格高尚者就能勝過揮舞著戰斧的對手吧?」

我當然不會有這種想法的。楊提督教過我,沒有比把才能、技術及人格完全混為一談更傻的事了。把勝利的原因完全歸功於道德的優越,簡直就是可笑到家了。我這麼說了之後,先寇布准將點點頭,一抹惡作劇似的笑意浮上唇際。

「原來如此,楊提督好像也非常明白嘛,自己不是什麼人格高尚的人……」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四日

卡介倫少將好像每天都很忙似的。我想可能比楊提督還要忙得多。

雖然伊謝爾倫要塞的外殼、動力設備、港灣設施都有將近半永久的壽命,但生活必需品,也就是一般生活上所需的設備,卻是使用一段時間後就會壽終正寢的東西。當然,那時就非換掉不可,但又由於這是帝國制的東西,和同盟的工業製品規格不同,想要換掉一個家庭用的電插座,就非得把整個區的電氣系統換掉不可。

少將的說明是:「費沙的製品,我們國內就有,所以要換很容易,但帝國的製品就沒這麼簡單了。」

「首先,要從最基本的設備開始,全部改裝嗎?」

「沒有這筆預算,而且也不能做這麼大規模的換裝。」在亞姆立札會戰,陣亡了兩千萬名以上的將兵,因此政府對遺族付出的第一撫扶恤金也超過二千五百億元以上,明年以後對遺族的年度撫恤金總額也會增加很多,很自然的,其他的預算會全部被搞亂了。伊謝爾倫當然會被優先考慮,但還是不太夠用。

「所以,要把未使用的樓層設備拆下來,供別的區域使用。這樣,盡量利用手頭上現有的東西,如果還是不夠用的話……」

「要怎麼辦呢」

「進帝國的工業製品。」

「這種事辦得到?」看到我過度驚訝的表情,卡介倫少將哈哈大笑了起來。

「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事啊。」

「不是在交戰中嗎?」

「是經過費沙進行的三邊貿易。先從帝國輸入費沙,一經費沙進口後,要怎樣處理就是費沙的自由了。」原來如此,所以才有費沙存在的價值。不過,輸入費沙的製品被怎樣處理,帝國方面要說完全不知情,實在也不太可能。

「所謂經濟就是這樣。只靠信念是沒有用的,唯有現實才最重要。這點,可能要比政治或軍事要來得更無情。」我想政治或軍事光靠信念也是沒用,不過如果像卡介倫少將這麼說的話,他一定會要我瞭解經濟這種東西有多實際。後來和格林希爾上尉提起這件事,她這麼回答。

「說的也是。僅僅只有一百公克的肉,也不是只有信念就能把它燒好的。」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為了楊提督的精神衛生著想,從海尼森傳來的新聞,至少要刪除一半才行。」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對我說。這麼說,今天從海尼森傳來的新聞又惹楊提督不高興了。

那個「憂國騎士團」好像在海尼森大肆活躍的樣子。闖入反戰派的集會中,反過來聲援主戰派的政治家,而且這次又幹了一件「大事。」

是焚書。

在海尼森市中的古恩·基姆·霍爾廣場被燒掉大約有三萬八千本書。

一些訴說戰爭悲慘的書,批判軍方上層階級的錯失及腐敗的書,前一陣子我看過的「無罪而被殺害的人們」這本書包括在內,這些「反國家並毒害社會的書籍」全部被燒了。反國家或毒害之類,全是憂國騎士團自己決定的吧。

「這是自由國家所作的事嗎?簡直可以稱為末期狀了。」楊提督連笑話也說不出來,真正的生氣了。有一句古語「愛國是惡黨們最後的靠山」,楊提督是舉雙手贊成。提督說,再也沒有比愛國心,更便宜更方便販賣的道具了。當提督說起「海尼森的愛國業者們」的那種語氣,無法用文字加以重現,實在很令人遺憾。

其他的人又是怎麼想的呢?

「我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反戰派的這一邊。理由只有一個:反戰派的人們,會站在國家權力那一邊的例子,在歷史上一個也沒有。」先寇布准將的語氣和表情,看起來好像在開玩笑,但說出來的話卻是意外的認真。

另一方面,波布蘭少校也自稱是反戰派的支持者。

「把臉藏在白頭巾後的骯髒傢伙們,和以真面目示人的美人這兩方,我到底要支持哪一邊,需要我一一加以說明嗎?敏茲。」

「你不用說明,我就已經瞭解了。」我馬上回敬。但想想這也是很奇怪的事,軍人反過來支持反戰派。也許就是因為在最前線戰鬥,親身體驗到流血的悲慘,才會對那些身在安全的後方拚命讚美戰爭的那些傢伙感到非常的受不了。

不過,波布蘭少校的回答,的確是像他的為人。真面目示人的美女是指潔西卡·愛德華女士。不知道少校是否曉得楊提督和她的事,我想可能是不知道。不過就算他知道,我想也不會客氣的。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六日

伊謝爾倫好像打算發行獨立的電子新聞了。這到底是一個軍人加上平民總共約五百萬人的大都市,新聞要多少就有多少。

楊提督也這麼說:「何謂民主主義呢?複數的政黨、複數的報紙、複數的宗教、複數的價值觀……」

「複數的戀愛、複數的床。」波布蘭少校又加上這一句。

我想楊提督應該很討厭煩緊迫盯人的採訪人員才對。

「我來沒討厭過記者,只是不喜歡一部分自稱記者的寄生蟲而已。我討厭的是那些對可能受到政治壓力的事避而不提,卻專寫那些會傷害一般市民的隱私及名譽的記者;更過份一點,成為當權者的利益代辯人的傢伙而已。」

「會比對當權者更令人討厭嗎?」

「我當然也不喜歡當權者啦,但吃當權者的排泄物以為這樣自己也握有權利的那些寄生蟲,更是令我厭惡!那些傢伙是下水道的……」

提督馬上住口,這是因為注意到格林希爾上尉也在旁邊。至少楊提督的確有留心不在女士面前使用低級的字眼。但問題是,偶爾會有他弄不清楚哪些屬於低級的字眼這種情況出現。到底,提督直到十六歲為止是由父親一手養育,之後就進了軍官學校和軍隊,所以一旦認真說惡毒的話,會越來越變本加厲的。

「因為我也是在軍隊裡長大,所以請您不用太在意。」

雖然格林希爾上尉這麼寬容的說了,但看楊提督的樣子好像也不能說聲「是,既然您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這樣子。楊提督要是沒有在逃離艾爾·法西爾時成為英雄的話,現在可能會在統合作戰本部的資料室或軍官學校的附屬圖書館悠閒地上班吧。

「不對、不對,不可能會這樣的。」

「為什麼呢?」

「別忘了,尤里安。我要是不能從艾爾·法西爾逃出來的話,就會變成帝國的俘虜,不對,應該是需要矯正的思想犯、叛徒之類。現在可能還在邊境邊的矯正區裡,更糟一點也許已經死掉了也說不定。」也許沒錯。所謂帝國的矯正區,聽說是個很恐怖、難以生存下去的地方,俘虜們互相搶奪食糧,結成黨派互相對立,互相襲擊。那些被部下們憎恨的長官,常常會遭遇到糧食被瓜分掉,處以私刑,在酷寒的夜裡被趕出宿舍的慘劇。帝國軍們對這種事,覺得一一加以干涉實在太麻煩了,所以除了想逃出矯正區的囚犯會遭到射殺外,其他都不會管的。偶而來清點一下生存者和死亡者的數量,只是為了減掉死亡者的糧食和醫藥的配給量而已。俘虜們常常假裝已死去的人還活著,避免配給被減少。有時也有人奇跡式逃脫成功,也有人是藉不知道多少年才有一次的俘虜交換機會而回國,但回國之後,同伴之間都是彼此惡言相向,甚至連鬧上法庭的都有。

這次俘虜交換回國的人們不知道會怎樣,但能活著回來就很幸福了。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七日

被人爭來爭去,在某些情況下,是令人覺得相當愉快的事。

要塞內的各部門要舉行交叉式淘汰的飛球對抗賽,所以對於我是海尼森中學聯盟連續兩年的年度得分王的這件事,大家都沒有忘記。

「尤里安當然是屬於我們這一隊的,他是司令部的。他是司令官的待從兵,屬於司令部是理所當然了。」派特裡契夫准將這麼說,因為他是司令部隊的頷隊。我自己也認為大概會是如此,但空戰隊的主將卻有異議。

「喂,尤里安,你是我的弟子,於情於理,你都該自願加入空戰隊才對!」

「可是,波布蘭少校,我也是先寇布准將的弟子啊。」

「不可以、不可以,即使已經把身體賣給薔薇騎士,不可以連心也給賣了。」希望他別用這種會引起天大誤會的說話方式說話。

我原來想,只要楊提督下令,我就會到他說的那一隊去的,但提督以「我插嘴的話就顯得不公平了」為理由,一句話也不說。

「尤里安、尤里安、尤里安。」波布蘭少校像叫狗一樣叫個不停,好像在考慮上上之策的樣子。

「這個怎樣?不論你加入那一隊都行,只要你讓薔薇騎士隊無法贏的話,就介紹女孩子給你。」這種話都說得出,我真是服了他了。一般的評價,空戰隊和薔薇騎士隊似乎是冠軍候補的雙雄。這次的比賽,甚至有公開賭博的行為,所以也就難怪稍微過分了一點。

「不行的!這種事……」

「女孩子兩個,都是會讓你嚇一跳的大美人。」

「不論你說什麼都不行!」

「你這個孩子,真是個任性的傢伙。」

「任性的到底是誰!」

「巧克力酒糖,吃不吃?」

「不需要。」

「別這麼說,就收下了吧。即使收下,這東西也太便宜了,根本不能算得上是賄賂。」

我想他也只是開玩笑,最後還是收下了,全部拿去送給卡介倫家的小姐們。這時,卡介倫家的當家,用一副不是開玩笑的氣問道:「喂,有沒有毒啊?波布蘭那傢伙反正是不能把尤里安拉到自己這一邊,所以說不定加了點瀉藥什麼的呢?」

比賽是二月一日,到那一天以前,這種雜音可能還會持續下去。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八日

我偶而在想,楊提督這種成績怎麼能從軍官學校畢業。總成績好像是中等稍微好一點,這全是由於戰史的成績太好了。除了這一門和戰略論之外,其他科目好像全在平均成績以下。

當然,耐寒訓練,耐熱訓練,耐力訓練,楊提督也都合格了才對。因為只要有一科不及格就無法升級,馬上退學。這是軍官學校最嚴格的一點。

「當然都過了。」提督回答。

「所以你看看,在軍官學校時代就耗光了體力和忍耐力,現在只能慢慢等死而已。」楊提督說,如果能自己選擇死法的話,要喝上一大堆酒醉死最好。先寇布准將也說了相同的話,所以也許真的是個舒服的死法。有機會的話也要問問波布蘭少校的意見。

不過楊提督好像有曾經差點在野外訓練凍死的記錄。「唉,那實在好舒服呢!」楊提督本人是如此形容,但也不能自己去嘗試看看。還好楊提督那時獲救了,那時的教官好像是快要退伍的老上尉,如果軍官學校的學生在訓練中死亡的話,會領不到年終獎金的。如果能夠圓滿退伍的話,會升到少校,退休金和年終獎金也都能享受少校級的待遇,所以教官也一定是拼了老命的。

「教官的年終獎金能夠平安無事,都是托我的福。」楊提督自己這麼說,但好像有點自以為是。當初如果不脫隊失蹤,豈不是更好!

可是如果提督那時候沒被發現的話,不僅只是破壞了教官的退休生活,我的人生也會改變。也講到現在還在福利機構裡也說不定;或者依收養法被送到其他的軍人家庭裡去也不一定。至少不會像我現在這麼幸福就是了。

「幸好是得救了。」我自已在心裡感謝這位教官。

從訓練中的部隊脫隊的時候,楊提督認為無意義的行動只會損耗體力而已,所以就安靜等待救援。對於這個正確的判斷,提督一直非常引以為傲,但我認為,以提督情形來說,與其說是思考的結果,還不如說是本能比較來得恰當。因此,卡介倫少將的意見是:「楊怎麼會可能被凍死!他會先冬眠起來,等到春天來臨再慢條斯理的爬出來。」

七九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儘管楊提督設有任何積極的意願,但也有非得一大早就埋在文書堆中工作不可的時候,今天就是這種日子。雖然今天我陪提督到司令官辦公室,但和格林希爾上尉不同,我是相當空閒的。

已經正式決定俘虜交換儀式在二月十九日舉行,因此陸續有全國各地的俘虜營送來幾十萬人的俘虜抵達伊謝爾倫。雖然主要的負責人是卡介倫少將,但也有些事必須由提督處理才行。

到了中午,卡介倫家的莎洛特·菲利絲代表卡介倫夫人送來了慰勞品。洋蔥湯實在太好喝了,下次一定要向夫人請教做法。

七九七年一月三十日

一星期前就開始準備的大規模艦隊運動演習,今天舉行了。包括模擬戰在內,從開始到結束歷時八小時。我也站在楊提督的指揮桌旁邊,監視了八小時的螢幕。

大艦隊依照楊提督的指揮成為一條光帶移動的樣子實在令人為之傾倒。不過,為什麼提督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桌上指揮呢?雖然我不知道理由,但對提督來說這樣子反而更適合他,這一點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結果似乎非常令人滿意,楊提督十分稱讚負責的費雪少將……

「費雪的艦隊操作簡直就是藝術。只要有他在,我在實戰指揮的時候,不會有任何不安。」費雪提督是個銀髮的中年人,沒有任何的特徵。和先寇布准將相比較的話,穿上軍服的感覺非常素而且不引人注目,但對楊提督和整個艦隊來說,不可或缺的這一點,絕對不在先寇布准將之下。

就這一點而言,我覺得姆萊少將也是如此。楊提督也許根本就不需要參謀的,但只要有他在,整個氣氛好像就會帶入正軌。還有副參謀長派特裡契夫准將也是。

「派特裡契夫大叔並非是無能,但參謀的才能卻是他最最缺少的一種。」波布蘭少校講得很過分。不過,派特裡契夫准將的確不是個適合參謀的人才,他的爽朗和豪放與姆萊少將正好成對比。把這樣的兩個人湊在一起,我覺得這正是楊提督巧妙的人事運用——或者這只是我特意把這件事加以美化而已。

七九七年一月三十一日

今年已經有一個月過去了。

後世的歷史學家——這也是從楊提督那裡現學現賣的——對這一年會有怎樣的評份呢?

「好羨慕未來的人啊。我和尤里安會是怎樣過完一生,都能全部知道的一清二楚。」楊提督的這種說法,以我的情況來說,以後自己要選擇怎樣的人生才是最大的問題。所謂全部,也只不過才活了十五年而已,正好是楊提督的一半。

然後,不知道在以後的十五年中,能不能趕得上楊提督,況且,我在追趕的期間,提督本身也在前進。

「何必用追的那麼客氣嘛,用飛的不一下子就趕上了!」

卡介倫少將對我這麼說,先寇布准將聽到之後說:「趁楊提督白天睡大覺的時候用跑的就好了。這樣不是能縮短相當的差距嗎?」

竟然這樣開我的玩笑。波布蘭少校則是笑著說:「尤里安有提督在前面,但楊提督可就沒有楊提督在前面,會辛苦很多呢。」

三位都為我加油。但反過來說,這三位都各自在和別人不同的道路上,以自己的速度及方式前進著,因此對在師父(很棒的名詞,這也是從楊提督那裡學來的)後面緊緊追趕的我感到有趣,甚至抱著同情的心理在參觀也說不定。

今天看到海尼森的主戰派集會的實況出現在銀幕上,感到不高興的楊提督說道:「尤里安,複習一下基本的問題吧。為什麼戰爭是不好的事,因為沒有任何其他的事比它更能大量產生無意義的死、無益的死和無謂的死了,不是嗎?」

的確是如此,不能被那些專門煽動別人的人及那些愛國業者所欺騙了。

那些人自己活著,就拚命讚美死亡,如果沒有其他人為他們而死的話,他們就煩惱了。他們讚美奉獻和犧牲,但如果沒有其他人為他們犧牲、為他們奉獻的話,那他們可就頭痛了。一寫到這裡,我發覺到頭來我的想法還是從楊提督那裡學來的。我現在的地位只是一隻吸食這棵叫楊威利的大樹樹汁而活的小蟲而已,況且還有些時候不能完全消化呢。希望總有一天,我不再只是小蟲而已,再小也沒關係,能成為一棵樹苗就好了。至少,現在能從楊提督那裡吸取樹汁的一部分也好,盡量正確的記述下來。

「國家、法律、社會制度、電腦、這些東西都只不過是道具而已。為了盡量免除一般人的麻煩而存在,同時也是人類用來支配大多數的一種手段。法律或電腦不會支配人類,而是熟知這類道具使用方法的少部分人,在支配大多數的人類。古代有自稱能聽見神的聲音的人,支配著一個國家。所謂的神,也只不過是說這些話的支配者,用來使自己的權利正當化的一種手段,讓人民思想麻的麻醉藥而已。後來,近代的主權國家代替了神的地位,但其根本並沒有改變。用強制手段使人民祟拜這個道具的另一個道具,也就是軍隊了。」

然後楊提督對我說:「尤里安,軍隊僅僅是道具而已,而且是沒有比較好的道具。我希望你能牢記這件事,進而使自己盡量成為無害的道具就好了。」

不說「請成為」當然也不是「要成為」。只說「成為……就好了」——這就是楊威利的為人。光是這一點我就絕對不會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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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0 pm

第五章 舊住民VS新住民

七九七年二月一日

和帝國軍的俘虜交換儀式,已經正式決定了,時間是這個月十九號,地點是伊謝爾倫要塞,所以各項準備工作統一開始進行了。

不過這件事真的是進行的太神速了。尤里西斯號轉達了帝國的提案,才過了不到兩個星期而已,現在就已經有具體的方案出來。

「因為非趕上選舉不可啊,二百萬的士兵要是加上眷屬就有五百萬張票了。再加上還能披上件人道的外衣,所以也難怪政府那麼積極。」

卡介倫少將用這麼諷刺的氣說明事情。政府只要決定就好,負責實行的人可就不得了了。楊提督把卡介倫少將叫來伊謝爾倫,好像就是為了這個似的,在他頭上加上一個「俘虜交換事務總負責人」的臨時頭街後,就把全部的責任統統推給他。

「如果帝國軍的俘虜傷害平民怎麼辦?」

「要是趁這個機會,二百萬名的俘虜一齊暴動的話,可就不得了。他們對要塞的內部可瞭如指掌,光是破壞動力系統的話,就大事不妙了。」

「如果拿平民當人質威脅我們交出要塞怎麼辦?我軍能奪取伊謝爾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這些,除了卡介倫少將之外的其他幕僚們有著各式各樣的憂慮,好像非常煩惱和不安。

「乾脆拜託羅嚴克拉姆侯爵發表聲明好了。就說如果有破壞了好不容易才和同盟軍成立的友好關係的人,要加以處罰,就這樣。」波布蘭少校提出這個提案,出人意料的正經八百,但由於他的前科太多了,大家都不理他,實在很令人同情。

身為最高負責人,卻還像沒事似地喝著茶的楊提督,在我向他請教帝國軍會不會利用這個機會奪取要塞時,舉起手在面前一搖說:「不,不會這麼做的,尤里安。即使現在玩這種小把戲把伊謝爾倫要塞奪回去,羅嚴克拉姆侯爵也沒有這個餘力來維持它,這麼做只會招來同盟軍的敵意而已,而且,尤里安,我想羅嚴克拉姆侯爵根本就沒有把伊謝爾倫放在眼裡。」能告訴我的話就到此為止,後來好像在考慮些什麼,楊提督整個人陷入沉思之中。這種時候是不能去打擾他的,我就把茶具收拾一下退了出去。

到「俘虜交換事務局」偷窺一下,發現總長閣下正在激烈忙碌中的空檔喘氣,他叫我進去。

「世間還有哪種白癡,會比那些認為事情只要一經決定,各種準備都會自動弄得好好的傢伙們更笨的?」好像光是俘虜的名單,就要分別以六種類別編排不可。姓名的字母排列順序、隊級別(所屬部隊種類別、成為俘虜的日期別、兵種別(像是工兵啦或陸戰隊員這種)、出身的星系別,還有傷、病者和死亡者名單也是需要的。卡介倫少將現在正忙著把從海尼森傳來的名單重新編排。

「下午尤里安要出場比賽是吧,抱歉沒辦法去為你加油,但把冠軍拿回來吧。」對,今天的另外一個新聞,就是舉行要塞內各部門的飛球對抗賽。喝過茶的楊提督也到比賽會場來了,下十元賭司令部隊獲得冠軍。這好像是最高額的賭注,大家好像都怕賭注太大會被取笑似的。

提督撥開人潮在我耳邊說道:「尤里安,千萬別受傷了。看起來,所有出場選手中你是最引人注目的呢。」

「不要緊的。」

「對手如果是波布蘭的話,瞄準臉或屁股吧。效果我可以打包票。」只在一旁參觀的高尼夫少校,手拿著紙杯一面插嘴道。

因為我已經很累了,而且把下午比賽的全部經過寫下來也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只把結果記錄下來。

我在三場比賽中得到五十四分,獲得個人得分最多獎和勇戰選手獎,我所隸屬的司令部隊獲得准優勝的成績。而在優勝隊空戰隊伍中,誇得最佳選手獎的是一位叫科爾德威爾少尉的人。波布蘭少校如果不是在第二場和「薔薇騎士」隊其中一名球員空中相撞而退場的話,很可能會得到最佳選手獎。

我打算把得到的獎品其中之一帶去探望波布蘭少校,他一定會很高興的,因為那是每邊長五十公分裝滿巧克力酒糖的大箱。

楊提督雖然損失十元的賭金,但由於他也很高興我得到了獎品,因此請我到餐廳吃晚飯。真是很棒的一天。

七九七年二月二日

我有點在意楊提督說的話。

就是那句「我想羅嚴克拉姆侯爵根本就沒有把伊謝爾倫放在眼裡」的話。

在伊謝爾倫要塞沒有建造之前,這個迴廊對同盟軍、對帝國軍來說,都是戰略上的要點。林·帕歐元帥和尤斯夫·托波洛元帥搭檔擊敗帝國大軍,布魯斯·阿修比元帥的戰死,都是在這個迴廊的周圍發生的。直到楊提督發揮魔術師的本領,無流血的佔領要塞以前,這裡不知道已經流了多少的鮮血。因此,如果羅嚴克拉姆侯爵根本就不在乎伊謝爾倫的話,實在教人難以相信。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伊謝爾倫並不是確立戰略的要素之一。戰略和戰術之間的區別必須弄清楚才行,尤里安。」楊提督這麼說。

在成為楊家的一員之前,我一直以為戰術和戰略是相同的東西。所謂戰略是為決定戰爭全體勝敗的最基本構想和使構想突現的技術;戰術則是為了決定戰場的局部勝負,簡單的說就是應用的技術。

楊提督說:「設法造成狀況的是戰略,而利用現有狀況是戰術。」

立體電視的電視劇中,主角的軍官或刑警常常有「我的直覺告訴我的」這種台詞跑出來,這時,楊提督就用「哦,直覺就知道啊?」這種諷刺到極點的口氣加以批評。

「軍人的直覺要是完全正確的話,就不會有戰敗者了。警官的直覺如果全部正確的話,就不可能會有被冤枉的人出現了。但現實又是怎樣的呢?」

這一點我很清楚。上次看過的「無罪而被殺害的人們」這本書裡,也有很多案件是沒有任何證物,只憑檢查官的直覺加以逮捕,判罪處刑後又找出真正犯人的情況。所以楊提督又說了:「戰略上根本就沒有直覺存在的餘地。只是思考和計算,和讓這些現實化的實際作業而已。舉例來說,想要在某方面布下一百萬的兵力,除了兵力本身之外,還需要將兵力運送到目的地的硬體,和一百萬人份的食糧,以及管理這一切的軟體也是不可缺少的,這一切不是靠直覺就會憑空跑出來的。因此,對職務不夠誠實的這種軍人輕視戰略,只在戰術上下賭注。更進一步,不誠實又無能的軍人,就只會把戰略的不備和戰術的不全,全部用精神論來搪塞過去。不給予食糧和彈藥的補給,只是一味要求士兵鼓起鬥志打倒敵人。以結果來說,的確有因為精神力而戰勝敵人的例子。但從一開始就把精神力當作重要因素計算進去而得勝的例子,在歷史上是一個也沒有。」

楊提督加重了說話的語氣。

「為什麼以寡擊眾的戰役會出名?就是因為這種事例子太少了。一百次的會戰中,有九十九次都是兵力多的那一方勝利。」

「當然,不只是兵力多而已,還必須有充分的食糧和彈藥的補給,獲得和戰場及戰況有關的正確情報才行。然後,選擇在戰場上有能力指揮部隊的指揮者,在必要的地點布下兵力。最後才輪到戰術家出場。

「雖然我說戰略是構想,但也許可以說是一種形式價值判斷。如果在戰略階段做出最完美的計劃,在戰術上也就更容易獲得勝利。尤里安,我被人稱為創造了奇跡,但這些都只屬於戰術性的,戰略上不會有什麼奇跡或偶然發生的。就因為如此,戰略才有思考的價值。」

我盡我的能力正確地記錄下來。現在也許距離完全理解還非常遙遠,但總有一天我會瞭解楊提督所說的話意義。

七九七年二月三日

卡介倫少將越來越忙了。

要收容兩百萬的帝國軍俘虜、讓他們吃飯,要一個不少的交給帝國軍;再收容二百萬個同盟軍俘虜,給他們吃飯,再一個也不少的送回首都去。這裡那裡,包括準備差不多將近六千萬人份臨時增加的食糧,讓將近五百艘巨大運輸船能在要塞的內外停泊才行。睡覺的地方倒不成問題,但寢具和盥洗用具,敵我雙方加起來得準備四百萬人分,實在是不得了。

「哎,卡介倫少將真是太辛苦了,所以乾脆我們幫他休息吧。」這種話雖然沒說出,但楊提督每天就像這樣的,把雙腳架在桌子上。

不知道是裝作睡覺的模樣在思考戰略計策,還是裝作思考戰略的樣子在睡覺呢?

「如果卡介倫少將有心的話,說不定會趁楊提督怠惰和不小心的時候,奪取這個要塞的實權呢。」

我這麼諷刺的時候,提督一副平靜的樣子:「如果卡介倫學長連司今官的職位也能接手的話,那就可以好好輕鬆一下了。」這麼說,好像只要能輕鬆過日子,不管怎樣都無所謂。

楊提督對於旁人取代他的地位,完全不會生氣。大概只要能有睡午覺的地方就好了一開玩笑的。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地方,我覺得沒那種必要勉強學習不擅長的事。

在戰艦尤里西斯號接受帝國軍要求交換俘虜的提案時,楊提督和我正在下立體西洋棋,結果他連槍也不帶就直接到指令室去,我急急忙忙追上去把槍交給他。楊提督只是揮手說不需要不需要,接著反問我一句。

「如果我帶了槍,開槍射擊的話,你覺得會命中嗎?」

「……不……」

「那麼,就算帶去也沒用啊。」

我在想,難道楊提督對於自己差勁的槍法而引以自豪嗎?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有完全相反的看法:「怎麼會呢?怎麼可能對這種事引以為傲嘛。沒有任何人看見提督射擊過吧?所以說不定其實是非常高明,只是喜歡深藏不露而已呢!」格林希爾上尉的主張,我不太能贊同就是了。

「想辦法克服不擅長的事,太花時間和勞力了,人生苦短啊。」以一副神氣的表情說出這種話又常常偷睡懶覺的人,我想不太可能在眾人皆睡的深夜中,自己一個人爬起來練習射擊的。

只是,有時我在夜裡睡眼朦朧地爬起來上廁所的時候,常常會看提督的寢室或書桌有光洩出來,提督穿著睡衣外加一件睡袍,坐在那裡認思考的樣子。

就是這樣,提督才能不流血地占頷伊謝爾倫,也才能在亞斯提和亞姆立札的大敗漩渦中拯救友軍。

不過,最近我擔心的是提督的飲酒量逐漸增加。我今天把家庭開支花在買酒方面的,要比一年前增加五倍的事,拿來警告提督,希望他能節制一點。

「酒量增加了那麼多嗎?知道了,我會反省的,會稍微節制一點的。」老實說,拿給楊提督看的數字,裡面有點小花樣。從海尼森搬到伊謝爾倫來,酒的價格抬高了兩成到三成左右,所以楊提督的酒量其實沒有增加到五倍那麼多。

但是,酒量增加了也的確是事實,無論如何希望能夠減少一些——只是楊提督不是那種喝醉了會亂鬧、大吐特吐、大叫大鬧的人,所以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

我覺得提督的酒量在戰事告一段落時,才會逐漸增加,所以這更令我擔心了。但另一方面,我覺得至少讓他有喝酒的自由比較好。

其實像我這種超出份際的小孩子話,提督是完全沒有接受的義務。可是提督還是聽了我的話。

我擔心提督的健康,但並沒有可以指示他要怎麼做的權利。對自己的這種不成熟,實在是很羞愧,然而另一方面還是希望提督節制酒量,我實在是兩頭為難。

七九七年二月四日

「尤里安,離開這麼久了,想不想回海尼森一趟?」

楊提督用很開朗的聲音這麼說,令我覺得不可思議。在海尼森,提督討厭的優布·特留尼西特有著絕大的影響力,又深受群眾的歡迎,還有上司和官僚們囉嗦個不停,以及有稱為「憂國騎士團」的暴力集團橫行,以這些點看來,實在看不出他有多懷念海尼森。

搞了半天才知道,提督的目的是要和亞歷山大·比克古提督直接見面,有重要的事要商量的樣子。所以以出席同盟軍俘虜回海尼森的歡迎典禮為借,一起回去。

我也開始忙了起來(只有卡介倫少將的幾分之一),因為得開始準備兩人份的行李才行。

七九七年二月五日

在即將來臨的俘虜交換儀式之前,帝國軍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送來了電文。內容相當長,我全部加以引述如下:

「第一,全體士兵將以榮譽賓客分受到迎接。視成為俘虜為罪行的這種殘虐並愚劣的行為,須加以全面排除。第二,歸國之後,全體士兵都將給予薪金及短期的休假。在回鄉探親家族團聚之後,任憑各自的希望可恢復軍職。第三,希望恢復軍職者,全體晉升一級。不希望恢復軍職者,也全體晉升一級,以新階級敘其恩賞及奉給……吾等將士,諸位英雄。卿等無需覺得有任何恥辱,抬頭挺胸的歸國吧。該覺得羞恥的應該是驅使卿等赴前線,迫使諸位陷於非降服不可的舊軍部指導者們。我,羅嚴克拉姆元仰,必須向諸卿道謝,並且非得向諸位致歉不可。最後,對於秉持人道立場協助彼等歸國的『自由行星同盟軍』的處置,亦深表感謝之意。銀河帝國宇宙艦隊司令長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元帥。」

聽完了這些,楊提督把扁帽往上一丟,感歎地說:「太完美了。不只在人道立場上挑不出一點毛病,在政治上也沒有任何缺點。這樣一來,回國的二百萬士兵,大概會完全忠於羅嚴克拉姆侯爵。」

「特留尼西特政權,在獲得二百萬票的同時,也為敵方補充了二百萬的精兵。」

卡介倫少將用一點也不有趣的表情如此地指責。而我軍的擊墜王則是摸摸下鄂說:「回國之後,也不是就萬事如意了。十年之後回家一看,老婆老早就和別的男人跑了,或者是家被燒掉了,一家四分五裂。」說出這種期待別人的不幸的話。

「等一下!我想起來了,我軍的俘虜中也包括女性士兵吧。沒被帝國軍那些傢伙們虐待就好了。」似乎對男性士兵毫無同情之心的波布蘭少校,對女性就非常有惻隱之心。

「在帝國軍裡,說不定有奧利比·波布蘭這樣的男人在呢,的確是很危險。」

在卡介倫少將這樣開玩笑後,伊旺·高尼夫少校就在一旁為同事辨護了:「哪裡!波布蘭這一級的男人,可不是到處都找得到的啊。」為了拚命忍住不笑出來,我看了楊提督一眼。楊提督把兩腳架在桌上,扁帽蓋住臉部,人往後仰,頭枕在交叉的雙手上。我知道他根本沒睡著。楊提督可能是在想,羅嚴克拉姆侯爵的才能,在宇宙中可以得到更高的評價一事。光從這篇電文中就可以看得出敵將的才能和器量,大概連開玩笑的心情都沒有了。不過,再過一會兒可能就會睡著了。

七九七年二月六日

要將二百萬的俘虜全數收容到要塞內部好像不太可能,所以計劃稍做了點更動。海尼森的國防委員會傳來的指示是,讓部分俘虜乘座的運輸船團浮游「雷神之錘」的射程之內,如果在要塞內的俘虜暴動的話,就以他們當作人質。

「居然能想得出這種點子,真是小家子氣謀士的把戲。我都能看得見委員們那種得意的表情。」波布蘭少校冷笑著說。

楊提督沒出冷笑,卻向卡介倫少將下達依照當初預定計劃,將帝國軍的俘虜收容在要塞內的指示。

「您打算無視國防委員會的指示嗎?」

被我這麼一問,楊提督兩手一邊玩弄著扁帽,一邊回答:「我沒有無視啊,尤里安。只不過我的記憶太差了,一忙起來就什麼都忘記了。」

「國防委員會能接受您這種解釋嗎?說不定會認為這是故意的越權行為,要追究您的責任呢!」

「到那時候就乾脆投奔到帝國去算了,雖然遠離故鄉會很難過就是。因為我們自己的國家大狹窄,容不下我們……」

「提督!」

「怎麼樣?尤里安,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呢?」

「……」

「羅嚴克拉姆侯爵相當重視人材喔。像我這樣灰頭土臉的跑去,我想他也會為我安插適當的職位的。或者,你還是想留在同盟呢?」

我努力裝出一副認真的表情。

「提督,我願意同行。」

「是嗎?那我可以放心了。」

「但是我不要為羅嚴克拉姆侯爵效力。如果一定要投奔到帝國去的話,乾脆把貴族聯合軍和羅嚴克拉姆侯爵統統打倒,提督自己成為獨裁者吧。我會協助您的。」

「喂喂,尤里安……」

「提督,反正是開玩笑的,就讓我這麼說有什麼關係!」

提督把扁帽摘下來,搔著頭說:「這下真是輸給你了。」提督笑了起來,我也笑了,但心裡其實也有些心動,在想,如果能這樣該有多好。

就是因為身處於民主共和的國家,所以楊提督在很多地方有所顧慮,行動也受限制。如果是在帝國的話,就什麼都不用客氣,只要有實力,想怎麼做都可以。這個支配人民長達五百年,任意為所欲為的高登巴姆(黃金樹)王朝,要起而打倒它,改革這個國家,也不必一定是要羅嚴克拉姆侯爵來做才可以。

不過這種想法違反了楊提督的意願。雖然我對這點非常明白,然而這只是是憑空亂想而已,沒什麼關係。才想了一半,我就放棄奔這種胡思亂想。為什麼呢?因為象楊提督這種穿同盟軍制服還算合適的人,如果換成帝國軍的制服,一定看起來不倫不類。這種事,就算是胡思亂想,也不難瞭解的。

七九七年二月七日

為了交換俘虜,第一批俘虜已經到達伊謝爾倫了。就在我還在開玩笑、胡思亂想的時候,事情一直在一步一步前進中。不,講錯了,應該是卡介倫少將和格林希爾上尉,把事情一步一步地處理好了。

十萬的俘虜——穿著卡其色的衣服,臉上夾雜著疲勞和期待的表情。在人群之中,我認識了一位四十歲左右,臉色不太好的男人。他表示不太舒服,正等衛兵帶他去醫務室,所以解開了他的手烤,讓他獨自坐在角落等。我不應該太多事的,但還是跑去倒了一杯水給他。那男人好像嚇一大跳,向我道謝後喝了水,用柔和的眼光看著周圍的一切。

「好懷念啊,我在這個要塞服務已經有十五年了,可比你們這些叛亂軍更清楚這個要塞的每一個角落。」

我也不想去訂正這個男人的用詞。他的言辭非常的純摯,甚至令我差點想說:「抱歉打擾你們了」。他的視線投向旁邊的牆壁,在照明和柱子成死角的地方,有帝國軍的士兵們用刀子刻下的文字痕跡。

「唉呀,找到了!」一邊這麼說,一邊用手指著。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那裡有用帝國公用語寫下來的短句。我試著讀出聲:「去死吧!荷爾特中尉,總有一天你會被人從背後殺死,大神奧丁也知道你的罪……」

「咦,你會讀帝國語啊!」

「在學校裡學過。」其實這也不是相差多大的用語。

「是這樣啊。我的兒子大概小你兩歲,不知道有沒有用功讀書。」

我只有默默不語,因為這不是我能夠回答的。生活在和我相反的那一邊的人,也有兒子,也有憎恨的上司,也有要回去的故鄉。只是他出生及生長的場所和我不一樣而已。——這個大概就是那些主戰論者所抨擊的「與敵人之間不值一文的感傷交流」吧。

「可能的話,最好不要去當軍人。」最後我這麼說。我實在不想和這個人的兒子交戰,但仔細想想,這實在是我個人任性的要求。

「嗯,要我的兒子和你在戰場上彼此殘殺,的確不太舒服。我回去之後,也希望能從事以前的工作。」

「您以前是從事哪一種工作呢?」

「是傢俱工人。用手工把樺木、白梓木做成桌子、椅子之類的。」

「是個很好的工作呢。」

「謝謝你。我的兒子也這麼想的話就好了,但他想去上大學。他說平民要想出頭的話,就得進大學或軍官學校才行……」就在這個時候,負責的官員總算來了,把那個男人帶走。當時這個男人的表情,還不如負責官員用來注視著我的那種邪惡的眼神要令我印象深刻。

看來,他心裡一定認為我仗著身為司令官的被監護人,所以敢任意搞亂秩序。

他會有這種想法我也沒辦法,但我對今天的事一點也不後悔。

七九七年二月八日

雖然俘虜陸續抵達了,但波布蘭少校還是照預定進行我的訓練課程。我原來對他感到相當佩服,但高尼夫少校說了一句「是因為俘虜全是男的,他認為沒有特地為此停止訓練的價值,如此而已。」

我為了恩師,原來想提出什麼反駁的話,但根本不可能。

訓練結束後,我們一起去喝咖啡。波布蘭少校告訴我很多事。多年以前,飛行隊裡有一名軍官被一對男女用小刀刺殺,搶走他的薪水,而少校正好在現場目擊了,憲兵就詢問他那對男女的容貌特徵。

「女的大概是二十五歲左右,頭髮顏色介於紅色和褐色之間,眼睛是深咖啡色,鵝蛋型臉,眉毛顏色比髮色稍深呈柳葉狀。鼻樑挺直,嘴唇上薄下豐,左頰有酒渦,右眼角有黑痣,耳垂很薄。身高一六九公分,三圍從上到下是九一,五九,九0,這些雖然只是推定但準確度很高。戴了藍色耳環,大概不是藍寶石就是翡翠。無名指比中指長。」

這麼樣的精確。但一問到男性的事,就變成「啊,這麼一提,我記得他好像是有臉的」這種完全靠不住的印象,再問他有什麼特徵,就看他考慮了一下,說:「臉的兩旁有耳朵,鼻子下面有嘴。」

憲兵非常生氣,好像這種不誠實的目擊者是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像這種情形,不管是心胸多麼寬大的憲兵都會生氣的。後來好像是考慮到能抓到女性的話,男的也逃不掉,所以就做出女性的合成相片發出通緝。

「結果好像還是沒抓到的樣子就是了。」

「我想也是如此!」

「別那麼說嘛!尤里安,告訴你一個我沒告訴憲兵的秘密。」

「是什麼?」

「那個男的啊……你知不知道他在身體下面還有兩條腿耶!」

「……難不成,他在走路的時候,兩隻腳會來回交互移動是嗎?」

「竟然你也知道啊。」

「我只是猜想可能如此而已。」

我把這段對話告訴楊提督,提督笑了起來,說:「以結果來說,波布蘭是為了不讓男的被抓到而故意這麼說的,不是嗎?」這個意見是沒說錯,但要說是蓄意的——不大可能吧。

七九七年二月九日

第二批的俘虜到達了,整個要塞還是處於一片混亂之中,寵物店的郵購貨物就偏偏挑這個時候送來。我也因為準備旅行用的東西忙得要命,送來這種東西實在不怎麼令人愉快。這家大型的寵物店,是軍中退役的軍官經營的大型復合企業的一部分,據說專門飼育場的土地也是軍部便宜賣給他的。如果是完全由民間經營的郵購品,也許就不會挑這種時候寄來。會對這種事感到不愉快,大概也是受了楊提督的影響。

楊提督有一次曾對別的寵物店經營者說:「動物不會說慌,也不會背叛人。」

但對我則改說:「那一點也不好玩呢!」

那時,正好是小鳥事件發生過後沒多久的事。我也不是那麼想養寵物,因此楊家的成員,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後都一直是只有兩名,沒有任何變化。

楊提督喜歡動轉變幻的歷史,所以我能瞭解他對寵物店老闆的勸說一點興趣也沒有。但輪到別人問我為什麼不養寵物時:「我家已經養了一隻大的了。」

這種回答,雖然只是開玩笑,但這種氣實在該罰,有自我反省的必要。

七九七年二月十日

因為格林希爾上尉的拜託,整理了二十幾種做菜方法的筆記拿去給她。

上尉很高興,專程請我到平民經營的點心店吃熱橘子汁和黑莓派。

「如果不會親手做這些東西,大概是不行吧。」上尉看著自己的派這樣歎氣。

「如果每個人都能親手做這種東西的話,這種店就通通要關門大吉了。」

「看來我們是小資本生意繼續存在的功臣呢。」格林希爾上尉苦笑的這麼說。

我有點想問上尉,對於楊提督的事,以她個人的立場,有什麼樣的想法。

但我知道不管怎麼說,這都超出我該過問的範圍。沉默了一會兒,我還是忍不住說了:「那個,我認為菜燒的好並不是絕對的要素。如果以卡介倫夫人為標準的話,大部分的主婦都是不及格的。」

上尉用她那對非常漂亮的淡紫色的眼睛看著我,對我說:「謝謝你,尤里安。」

回到楊提督的辦公室,提督瞄了我一眼,「去約會了嗎?」這樣取笑我。我則回答「是啊,和伊謝爾倫的第一美女」,提督一副在我意料之中的表情,所以我暫時不會告訴他經過的。

七九七年二月十一日

帝國軍的俘虜中,有將近一千人說不願意回祖國去。在二百萬的總數中的一千人,到底是算多呢?還是算少?

「不願意回去的又不能強迫他們回去,所以名單得加以修改。不過再怎麼說,像這類的人其實根本不必還特地把他們送來伊謝爾倫嘛。」卡介倫少將對各地俘虜收容所的缺乏效率也稍微發了點牢騷。即使如此,對於事情的處理還是一點也不馬虎,這就是卡介倫少將了不起的地方。

為什麼會不想回國呢?愛上了同盟的女性,而留下和她結婚——這種幸福的人,不是沒有,不過這只是占很少數而已。大部分的人都是為了回去之後,只有債務和貧苦的生活在等著他,所以才不想回去。其中甚至還有些可能是犯了罪的,回國之後就得進監獄,這類人也不在少數。

這些人並不是思想犯或政治犯。雖然是自己投奔過來的,但把他們從帝國的監袱中解救出來還是不太好,因為這些大部分是刑事犯。如果其中有些可下重大刑案者的話,同盟方面也不能無條件任其自由自在的生活。

投奔——這個詞,讓我想起了前天和先寇布准將聊天的內容。

「先寇布准將的祖父,是為了什麼才從帝國逃到同盟來的呢?」

「是嚮往民主共和政治的開明性……很遺憾,不是這麼回事。」

先寇布家的本支,爵位的確是男爵沒錯,但准將的祖父是屬於分支,只接受了帝國騎士的稱號而已,屬於貴族隊級的末端,應該是已經沒有什麼特權了才對,但還是優先被軍務省錄用為官員。准將的祖父在服務期間沒有犯下重大的過失,已經升到軍務省管理局的次長,只要再過二、三年就可圓滿退休了。但只因為擔任熟人的連帶保證人,竟背負下自己根本沒有借的龐大債務,提前支領退休金、賣掉房子,這樣子還是無法清償債務。照這種情形,如果下獄的話,會傷到先寇布男爵家的名望。親戚們在考慮之後,決定只提供經由費沙逃亡的旅費,要老夫妻倆帶著外子逃出去一也講說被趕出去會比較恰當。

「就這樣,我遠離故鄉,為了不羞辱先寇布家的名望,每天努力不懈呢。」我不知該發表哪一種感想比較好。

像先寇布准將的祖父這樣的人,如果入獄的話也就變成了犯罪者了。

所謂犯罪者,楊提督說過有三種類型。第一種是破壞法律的人,第二種是鑽法網漏洞的人,而第三種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制定法律的人。

帝國的大貴族們大半都是第三種人。就拿同盟來說,五十多年前也有過關於新的行星資源開發法的過份事件。在五十年之間大概用掉了國庫約兆元左右,而且到頭來竟然還說開發計劃失敗的話,也不必把費用還給國庫,因此有大概十多位政客的袋中有巨額的收入進帳。

「雖然如此,卻還是比沒有憲法的國家好多了。憲法這種東西就是為了要當權者遵守才制定的法律。魯道夫只是強制他人遵守法律,而自己本身卻拒絕遵守法律或受法律的束縛,所以他根本就不是什麼鋼鐵的巨人,只不過是個不能抑制自己的慾望的人而已。」

……魯道夫大帝可以不必去管他,我在意的是先寇布准將對於離開將近三十年的故鄉,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去的這件事。當然,這是絕對不能開口的問題。

引用一句楊提督的話:「所謂的長大,就是能分得清楚那些事該問,那些事不該問。」就是這樣,很遺憾不能用自己的話來說,希望總有一天,能夠不必引用別人說的話來表達。

七九七年一月十二日

我知道奧利比·波布蘭少校和伊旺·高尼夫少校是在飛行學校時代就認識的朋友,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到底是怎樣,實在很想知道。

今天趁高尼夫少校要把答應借我的填字遊戲的書給我的機會,正好問他這個問題。我覺得這個應該不是不能問的問題。問了之後,高尼夫少校藏在扁帽的明亮頭髮微微波動,這種情形,我實在很難表達,簡單的說,就是無聲的大笑。

「我有一段時間,因為家庭問題而學壞了,那時,那傢伙正好是班上的風紀委員。他在我快因為操行不良而遭到退學處分的時候,放了我一馬。」

我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高尼夫少校這次就沒有什麼顧忌地大笑出聲。

「……這是波布蘭的說法,可真是天大的謊話,千萬不能被他騙了。真實情況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但真實情況到底是如何也不告訴我就這樣分手了。可能是惡魔的安排,在我帶著書走回家的途中,遇到用交換步伐在散步的波布蘭少校。

「怎麼回事?有前途的青少年竟然也在玩填字遊戲嗎?真不是個好現象啊!」

我想這正是個好機會,所以又向波布蘭少校提出這個問題。

「這個嘛,別人這種不名譽的事原來是不應該提的。老實說,那傢伙有一段時間,因為家庭的問題而學壞了,就在快因為操行不良而受到退學處分時,我放了他一馬。我那時是班上的風紀委員。所以我不但是那傢伙的恩人,還是同盟軍空戰隊的恩人呢……」

波布蘭少校一本正經的表惰也只能到此為止,之後就只能抱著肚子大笑個不停。

結果,真實的情形到底怎樣還是搞不清楚。我覺得也不用勉強一定要知道,不過那兩個人,到底哪一個演技比較好呢?

七九七年二月十三日

在等待回國的俘虜之間,開始流行起流行性感冒了。軍醫、護士、衛生兵這些人,簡直是忙得雞飛狗跳。

「所謂公平,就是這麼回事。」

卡介倫少將好像非常高興地這麼說。大概是只有自己這麼忙的話,在心理上會覺得有點不平衡。眼看軍醫送來報告書的少將,看到半身不遂的傷病兵的那一頁,凝視許久,然後抬頭問我:「尤里安,如果楊那傢伙年紀大了,又沒人要嫁給他,變成只會睡覺的老頭子。那個時候,該怎麼辦才好?」

「當然由我來照顧他。」

「感動!感動!不過,反正那傢伙現在也差不多是只會睡覺的青年,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就是了。」

如果不當笑話看的話,那可就不太好。當我回到司令室時,就看到「只會睡覺的青年司令官」把腳架在桌子上,用扁帽蓋住臉,睡得非常的幸福。因此我對卡介倫少將的話,實在提不出什麼反駁。

七九七年二月十四日

今天也有一團三十多萬人的俘虜要抵達要塞。但是楊提督之所以會是一副受夠了的表情,不是由於這些俘虜的緣故,而是因為和他們一同前來的同盟政府委員們。

這些委員們好像是為了歡迎被送還的同盟軍俘虜們而特地前來的。不過他們好像以為伊謝爾倫是會員的休閒旅倌似的,一下子說宿舍的設備太糟,軍官餐廳的伙食太難吃,抱怨個沒完。楊提督沒有出來迎接他們也生氣,士兵沒向他們敬禮也生氣。最差勁的是還帶了像小山堆似的行李來。

「這些是什麼啊?」

「是委員們帶來的見面禮。」原子筆、襪子、還有毛巾、手錶之類的東西,上面印了委員個人或政治團體的名稱。

「對『二百萬的投票人』的宣傳活動動作可真夠快。」

「這些是那些傢伙自己掏腰包買的嗎?」

「怎麼會呢!大概是國防委員會的經費。」

「那麼印上個人的名字,這豈不是瀆職行為了嗎!」雖然不能大聲加以指責,但大家都很不高興地談論這件事,這些話甚至還傳到我的耳裡了。楊提督似乎不打算對這件事做任何批評的樣子,大概是接受了某人的忠告而保持沉默。今天中午,也邀請了大約十位左右的委員為主賓,不情不願地舉行歡迎酒會。我倖免不用出席,不過委員們好像對提督和幕僚們說了些不中聽的話。

「等著瞧吧!那些傢伙們。」亞典波羅提督憤然走出會場,召集部下,好像下達了某些命令,這時候關不多是二點左右。

「這些是同盟政府送給各位,象徵友愛的一點心意,都是些不值錢的玩藝它兒,請各位不要客氣,收下吧。」亞典波羅提督這樣告訴帝國軍俘虜們的代表,然後要部下把委員們帶來送給歸國士兵們的土產,全部分發給俘虜們。

事情鬧開,引起大騷動的時候,已經是四點左右了。亞典波羅提督對氣急敗壞趕來的諸位委員們,發表義正辭嚴的談話。

「你們是為了迎接俘虜這個任務而來的吧。利用公務進行個人的選舉活動,違反同盟公職選舉法第四條。因為這裡是軍事地區,憲兵有司法警察權,是不是要憲兵來聽聽各位的說辭呢?」委員們通通不說話了。楊提督為了不令亞典波羅提督日後受到上面的壓力,拜託俘虜們的代表向委員們提出感謝狀。

這麼一來,那些政客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大快人心。

「亞典波羅那傢伙,處理手段還是太嫩了一點。像那種台詞,應該在把他們關進禁閉室之後再說也不遲。」先寇布准將這麼說完之後,卡介倫少將馬上接著歎了一氣。

「可是那些回國的俘虜們可就要哭死了。為了守護那種傢伙們的權力,被送到前線去,還在矯正區裡過著艱辛的日子,真是太不值得了。」

「我們也是很辛苦的啊!」這麼接下去的亞典波羅提督,看到我,招手叫我過去,然後把一個紙包的東西交給我。

「麻煩把這個交給楊提督,我只顧出氣沒留意到事後處理問題,這是對他及時相救的謝禮。」我猜想這種情況下的謝禮,絕對是酒不會錯的。若送其他的東西的話該有多好。

不過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很多。

「帝國軍俘虜中的工程兵,要求希望能協助修理工作。好像是說,在居住區有幾個地方,以前就該修理卻一直沒修的樣子……」接到這個報告的時候已經是很晚了,楊提督和亞典波羅提督正在喝酒聊天。酒是亞典波羅提督送的威士忌。

「對他們的好意,可以就這麼接受嗎?」

「可以接受,這並不是對我表示好意,而是對這個伊謝爾倫要塞的愛意。這裡原本就是他們建造的嘛。」如果楊提督是一部分人認為的那種策士的話,我想不太可能作出這種結論的。

最後,決定明天請俘虜們協助修理工作。得知這個消息的俘虜代表們,敬禮之後,並再次對贈禮和協助他們返回故鄉一事道謝。

想到要和這樣的人們分成敵我雙方互相殘殺,就覺得胃裡有點怪怪的感覺。我還沒有辦法請楚地用言語表達出這種感覺。我不像楊提督,不能將自己的感角加以理論化、思想化,甚至提高到哲學的層面來表達。

楊提督說:「只有在安全場所的那些人,才不認為有不用戰爭方式就能解決的問題。所以在危險場所的人,想想戰爭並不能代表全部的理由不是很好嗎?」

又說:「近代以來,倡導戰爭的文人或言論家,沒有一個是在最前線戰死的。」

像楊提督說的這些話,我盡可能都將它正確記錄下來。以前我也說過,總有一天楊提督會成為歷史上的人物,也會有人著手寫他的傳記。到那時,絕對需要曾直接聽過提督說話的人的證言。而且,即使不是因為這樣,我自己本身,也會面臨需要這些話來支持我的情況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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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1 pm

第六章 俘虜交換儀式

七九七年二月十五日

將近五年沒舉行過的大規模俘虜交換儀式,就要舉行了,因此伊謝爾倫集中了全宇宙的注目。也許說「全宇宙」是太誇大一點,但見到新聞界的報導和政府對應,誰都會有這種想法的。楊提督說過羅嚴克拉姆侯爵對俘虜們發表的電文,在政治意味上也是完美無缺,我覺得對這次的俘虜交換儀式本身也可以這麼說。

「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伊謝爾倫,可能另外在費沙方面搞什麼鬼也說不定。那個金髮的美男子可是個厲害角色呢。」亞典波羅提督這麼說。楊提督希望獲知費沙方面的情報,但從海尼森傳來的情報,不論是質或量都不能讓提督滿意。

最近,楊提督最關心的是在這一次大規模的俘虜交換之前,已經有幾百人的俘虜或羈留者已經由帝國出發,經由費沙回到同盟去。不僅像這類人的名單不完全,甚至從我們這裡回去的名單,也是不能百分之百相信。

「所謂和名單不符,是不是指帝國的間諜會借死者之名潛入一事呢?」

「這是很有可能的。實際上,在五年前的交換式就有過這種情形。那時候因為人數少才能發覺,這次如果搞了什麼鬼,就不太容易查出來了。」

而海尼森的統合作戰本部方面的回答,好像是「楊威利只要關心如何防禦敵方對伊謝爾倫方面的攻擊即可,對於費沙方面的關心,不僅無益且多餘,更是一種越權的行為」的樣子。這是格林希爾上尉告訴我的,聽到這個回答後,楊提督好像低聲自語:「知道了!」這就是一肚子不高興的證明。

他不敢把脾氣發出來,其中一個原因似乎是怕海尼森方面臨時駁回他回海尼森的計劃。若因此不能成行,那就令人非常頭痛了,所以只好暫時安份一點。真是難為他了。再加上昨天還為亞典波羅的事張羅善後,實在很辛苦。如果我再嚼叨他「喝酒會怎樣」的話就很可憐,所以我什麼都沒說。結果晚餐之後,就看他連喝了五杯威士忌,真傷腦筋啊。

七九七年二月十六日

原來我以為代表帝國方面來伊謝爾倫參與俘虜交換典禮的人是羅嚴克拉姆侯爵的,結果好像不是的樣子。

「怎麼會呢?羅嚴克拉姆侯爵不會自己來的。」

「現在根本不是自己出來的時候!如果他親自來這裡,帝都奧丁鬧空城計的話,一部分的門閥貴族準會爆發的。」楊提督的確料得很準確。

代表羅嚴克拉姆侯爵來伊謝爾倫的是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二十一歲,聽說是羅嚴克拉姆侯爵的心腹。從羅嚴克拉姆侯爵初次上戰場的時候起,就一直在他身邊協助他,能幹又誠實的輔佐人。

聽到這種話令我不勝惶恐,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站在和楊提督相同的立場呢?

波布蘭少校以前也說過,我有楊提督這樣的師父存在,但楊提督卻沒有依賴任何人,模仿任何人,以自己的能力,逐漸培養出自己的人格和見識。雖然楊提督常說,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空前絕後的天才,但我認為楊提督也是天才才對。所以他才不像別人一樣,攻擊羅嚴克拉姆候爵的短處,能爽快地承認對手的天才之處。

提督本人倒不以為自己是天才,只自稱是怪癖之徒而已。仔細想想,楊提督用「天才」來形容的,除了羅嚴克拉姆侯爵之外,沒有對任何人使用過大多只是用「名人」或「名手」這類的形容詞。

總之,不能親眼見到羅嚴克拉姆侯爵的確是相當遺憾,但希望至少還能夠親眼看到他的心腹。

七九七年二月十七日

最近好像成為習慣似的,每天沒事也到港去看看進出的船艦。好幾天以前,遇到過一位傢俱工人的帝國士兵,現在不曉得在這個廣大要塞的哪裡。

在這一生中,可能沒有再見的機會了;即使把他忘記了,大概偶而也會再想起他和他兒子的事。

不過由於俘虜交換儀式迫在眉睫,所以這段時間進港的船艦自然要比平常多出許多;因為不是客船而是軍用運輸船,一艘大概可以搭裁五千到一萬人左右的俘虜。歷經邊境俘虜收容所的生活,又因為長途航行而慚疲憊不堪,不過由於能回祖國,而且沒有任何的後顧之憂,看得出喜悅之情洋溢在俘虜們疲憊的面容上。

「如果只有俘虜倒也罷了,討厭的是跟著來的髒東西。」卡介倫少將似乎非常痛苦地這麼說。

少將所說的髒東西有兩種。第一種是以軍人和其眷屬為票源基礎的「國防族」政治家。由於俘虜交換是屬於同盟、帝國的軍方問題,其實和政治家毫不相干,不知道是用什麼借口堅持跟來的。二月十四日的日記也提起過,現在已經破了一百人的大關了,並且其中有一半是軍人出身的。

還有一種髒東西是採訪記者,不過如果真的認為這是一種髒東西的話,就等於自己否定了民主主義的本質。然而我到現在才發覺低級的採訪記者實在好多。亞典波羅提督也說:「像這種政治秀,來的全是那些要政府負擔費用來這裡像玩樂似的採訪傢伙們,難道沒有真正的報導人員嗎?」這些人所謂的採訪,也只是固定每天兩次,全部擠到司令部的事務局要求公式化的發表而已,其餘時間全在軍官俱樂部喝酒,賬單則要求全轉給政府——他們只會做這種事。

此外,他們還佔據了一部分軍官宿舍,甚至還要求種種的服務,說什麼要加派專用的侍從兵啦,床太硬了之類的,好像認為自己是帝國的大貴族似的。

今天也是,和楊提督在吃晚飯的時候,有大約十人的集團硬擠進來,要拍攝晚餐的內容,我用鹽把他們擊退了。我知道他們一定會說很多壞話,但像這樣想要公開別人的私生活的話,去公開報杜老闆的私生活不就結了!不過他們絕對不會這麼做的。提督很高興地搔搔我的頭髮,對我說:「了不起。」這真是最好的稱讚了。

七九七年二月十八日

在海尼森的停留,可能長達將近三個星期,所以我決定不住旅館,而改住希爾巴利街的軍官宿舍。因為楊家整個搬到伊謝爾倫去了,屋子裡空空如也,要安排也不會有太大的麻煩。

「委託服務公司去打掃一下,和準備一下食物及用品,等一回到家裡就能馬上照常生活了。」

「哇,還可以這麼做啊!」

楊提督非常佩服地這麼說。雖然我很得意地對提督說,當然可以了,但老實說這招是格林希爾上尉教我的。上尉也將以副官的身份隨行,所以她說,有空的話要到去世的母親墳墓祭拜。我想一定是位非常漂亮的母親。

七九年二月十九日

今天要舉行帝國軍和同盟軍的俘虜交換儀式——這一天總算來了。今天就會決定敵我雙方合起來,共有四百萬人的命運。這麼說實在有點過分誇張,因為總不會到今天才交涉決裂吧。

帝國軍的船團老早就進入伊謝爾倫迴廊了,這些進行的狀況,每隔一小時都會向司令部報告一次。好像一切都照預定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滿載同盟軍俘虜的二百四十艘帝國運輸船的船團,在只有十艘左右的戰艦護衛之下,進入要塞主炮「雷神之錘」之射程,是在七點四十分左右。楊提督比平常早一小時起來,好像還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但居然沒有任何怨言。

九點四五分,戰艦巴爾巴洛沙停靠在要塞的軍港內。亞典波羅提督滿頭大汗,擔心如果運輸船裝的不是俘虜而是炸藥的話,這樣衝進來可就什麼都完了。

十點十分,巴爾巴洛沙的船打開,在以肉眼看到帝國軍代表的時候,到處響起了興奮的耳語。

站在最前面的人,穿著帝國軍黑底銀飾的華麗軍官制服,非常非常的合身。身高比我高了將近有三十公分,身材高挑。在服貼的紅髮之下,有一張英俊,並且非常溫和的年輕臉孔。

他就是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

隨員有三名,全部是提督級的高級軍官,他們的名字是貝根倫格、錦茲、桑肯。不只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這三位也都非常年輕,大約都是三十歲左右。羅嚴克拉姆侯爵的幕僚們,大概都是很年輕的。

現場演奏的不是兩個國家的國歌,而是兩軍的軍樂曲。楊提督親自出來迎接紅髮的客人,在握手的一瞬間,無數的閃耀燈像炸彈炸開一般閃個不停。

兩人步入會場,朝中央的桌子走去。在桌子上有俘虜的名單和交換證書,正在等待這兩個人簽名。

證書格式和內容,通常都應該是經過長時間的討論才能決定的,但因為是「兩秒演說」的楊提督,所以一直叮嚀「簡單就好,簡單就好」,文章由格林希爾上尉撰寫,最後楊提督自己再加以簡化而成的。國防委員會送來的文稿至少也有一打左右,提督連看也沒看過就直接送進垃圾箱裡去了。

兩個在放置於自己面前的證書上簽名,蓋上各自的官印,彼此交換,再重新簽名和加蓋印章。全部過程經時一分種不到,這樣兩軍四百萬的士兵就能各自回故鄉了。

和提督好像說了什麼話之後就要走出會場的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藍色的眼睛掃過會場內,最後視線停在我的臉上。

「你幾歲了?」

感覺很舒服,非常溫和的聲音。

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會注意到我,大概是因為整個會場內,我是唯一年紀比他小的人。我拚命以平靜的聲音回答:「今年就快滿十五歲了,吉爾菲艾斯閣下。」

「是嗎,我從幼校畢業第一次上戰場也是在十五歲的時候。以我的立場,不能說請你加油,但是請你自己多保重。」微微一笑之後,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的修長身軀,從我面前轉身離去。

一時之間,我整個人就像處於夢遊狀態,完全不敢相信敵軍中第二偉大的提督真的和我說過話。我的腳好像根本踩不到地面似的,整個人飄飄欲仙。

「喂!就算你再感動,可別就這麼投到帝國軍那邊去啊。」

如果亞典波羅提督不拍拍我的肩膀叫醒我,我可能就一直站在已空無一人的會場上了。

吉爾菲艾斯一敬上將並沒有待很久。在酒會上舉杯慶祝之後,就馬上帶著歸還的俘虜回帝國了。

事後我向楊提督詢問,簽名和用印的時候,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說了什麼話。

「形式這種東西,也許是有其必要,但實在也是相當的傻氣呢,楊提督。」

我覺得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話,但楊提督說這也許是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知道俘虜交換式本身真正意義的表現也說不定。

另外,也許是很自然的事,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的風評很好,尤其是在女士們之間。

「是個好男人。」連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也這麼說,波布蘭少校的表情好像有點複雜似的。

「哼!只不過如此而已,還比不上羅嚴克拉姆侯爵呢。」

不說自己也比不上,這大概是波布蘭少校特地避開不提的吧。

「沒錯,如果能在以後十年中好好磨煉,再加上些許深沉和成熟,也許還能與之對抗呢。」

先寇布准將說話則是避重就輕,這大概是年齡的差別。

不過,大家大概沒有忘記我軍的代表吧。楊提督也許是比不上吉爾非艾斯一級上將那麼的英挺,但那自然又貼切的動作和表情,都深具魅力。先不提優布·特留尼西特,如果是楊提督之外的人代表的話,不是表現得太大驚小怪,就是緊張得像石頭一樣硬梆梆的,或者是坐立不安鎮定不下來,再不然就是為了掩飾緊張而特意裝出傲然的樣子。而楊提督,就算是羅嚴克拉侯爵一對一正面較量,也能悠然地保持自己的步調吧,對這一點我非常清楚。可說是——「杞人憂天」,不可能會有這種事發生的。不過,如果楊提督本身投奔過去的話,那又另當別論了。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日

交換式結束了,緊接著酒會也結束了,伊謝爾倫要塞要想辦法恢復日常的生活了。

雖然寫是這麼寫,但還有二百萬的歸還兵還在這裡,非得等他們的船團平安出發為止,伊謝爾倫「交換儀式事務局」的工作,還不能算是結束。

我也不能偷懶,因為明後天往海尼森的船國就要出發了。楊提督和我本身的旅行準備都要整理好才行。

今天,格林希爾上尉就問我:「那麼,提督本身的旅行準備,都弄好了嗎?」

「都好了。他已經告訴過我,要我先準備了」

「……」

楊提督的隨員,原來是只有擔任護衛的卡斯帕·林滋中校、格林希爾上尉和我三個人而已,但現在突然又加上奧利比·波布蘭少校和伊旺·高尼夫少校,變成五個人。

當事人本身好像也是非常意外,今天和我聊天時,也一直在點頭:「決定的人一定是姆萊參謀長。是不是希望我們就此不回來了呢?」

「如果這樣也是沒什麼關係,我唯一在意的是萬一我不在了,豈不就成了先寇布准將的天下了嗎!」

波布蘭少校這麼誇獎,先寇布准將馬上重重的回答:「就算你還在的時候,也不能動搖我的天下分毫。你乾脆到邊境去搖旗吶喊吧!」

卡介倫少將也加入數落,內容比波布蘭少校更高明。

「希望你們趁早離開,要不然,真不知道到何時才能回復日常的生活。」

帝國軍的俘虜們還有點顧慮,但自己人的同盟軍俘虜們,由於被解放太過於高興,結果行動脫離常軌,到處惹麻煩。喝醉酒和要塞的士兵打架、調戲女性士兵、在通路裡大吐特吐、隨地便溺、打破玻璃,還有其他罪狀,數都數不完。

由於憲兵的人手根本忙不過來,所以先寇布准將對「薔薇騎士」連隊下令,凡是看不順眼的,一律抓起來丟進收容俘虜的禁閉室去。

「薔薇騎士也墮落了,居然變成取締喝醉酒的,真是個大笑話。」

這樣取笑別人的波布蘭少校自己也是,光是今天一天,就揍了超過二十個以上的非禮者,拯救淑女們的危機。

格林希爾上尉會笑著告訴我這件事,是因為被少校救了的女性士兵們,全跑到上尉那裡抱怨。

「我們很感謝波布蘭少校救了我們,但可不可以請他不要說『不要對我的女人出手』這種話?」

向波布蘭少校反應之後。

「以後說不定有可能成為我的女人,這樣說起來太長了,所以只是縮短了一點而已。」

另外一位王牌馬上接下去說:「因為可能性和實現性並不是相等的。」

就這樣。不過,看了這些歸還兵的行為、軍人出身的政治家的言行舉止、海尼森的統合作戰部的作風,我感覺到楊提督和伊謝爾倫要塞司令部的人員們,以群體來說的確是相當不尋常。同盟軍是自由民主國家的軍隊,並沒有像帝國軍那樣,有貴族和平民對立的情況存在,卻仍有種種矛盾和缺點像傷口化膿了似的。

楊提督帶著我投奔到帝國軍去,的確是胡思亂想。但如果不只是兩個人,而是伊謝爾倫要塞的全部幕僚都投奔過去的話,說不定有可能控制整個帝國軍呢。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軍服的問題。適合穿帝國軍軍服的,大概只有先寇布准將了。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一日

明天就要離開伊謝爾倫,向海尼森出發了。預定是三月十日會抵達海尼森,不過這只是預定而已。

高尼夫少校還沒什麼,波布蘭少校有一、兩個禮拜不在伊謝爾倫,聽說卡介倫少將和姆萊少將好像都很高興。

「波布蘭少校說不定會在歸國的船團中,惹出什麼問題呢!」

「那又有什麼關係,只要伊謝爾倫沒事就好了。」這好像是卡介倫少將可憐的心願。

在二百萬歸國將兵搭乘的船團內,指揮官是個叫薩克斯少將的人。擔任運輸船團的指揮官要有非常豐富的經驗,而卡介倫少將在計劃補給和實行時,有過和他合作的經驗。

「不是個無能之輩,只不過有不太接受他人意見的缺點,所以非常的剛愎自用。」這是卡介倫少將對他的評語。

晚上,被邀請到卡介倫家,擔任盛大送別宴會的主角。如果出發因我們而延期的話,那可就太丟臉了。所以我盡量留心不會發生這種事。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二日

今天,歸還兵的船團要離開伊謝爾倫了。來到伊謝倫已經有八十天了,雖然只待一、兩個月的時間,但已經住習慣了,而且又很喜歡這個地方,所以要和它暫時分別也不是很高興。

在卡介倫一家、姆萊少將、先寇布准將、亞典波羅提督的目送之下,登上扶梯已經是九點三十分。十點剛過,運輸船發動了;十點十五分,我們已經置身在空虛之中。

「有一段時間能不用見到那些囉嗦傢伙們的臉也相當不錯。在我回去之前希望他們不要樂壞了!」左肩上扛著行李箱的波布蘭少校這麼諷刺著,和我們分手,走向自已的船艙,楊提督則用略微有些不安的視線一直跟著他。

楊提督在搭船之前,好像在薩克斯少將那裡了一個大釘子。

「您瞭解了嗎?將軍閣下,船團指揮操作的權限及責任是由下官負責,因此只要在這方面,即使閣下本身也必須遵從下官的指揮及規範,您的部屬當然也請他們必須遵守船團的規則……」

被年長十五歲以上的對手這麼說,楊提督乖乖地點頭,但過後在私底下以一副憤憤不平的氣對我說:「何必還要這樣特地對我說嘛。難道我看起來像那種會用階級來壓人的人嗎?」

「不用太在意啦。只是在立場上,要先講清楚而已。」老實說,我自己並不認為是如此,不過也只能這麼說。

「嗯,不過希望波布蘭不要給我惹麻煩才好。那傢伙如果做了什麼的話,變成我要負責任了。」

「不要緊的,高尼夫少校和他同寢室。如果波布蘭少校要噴火的話,他一定會澆冷水的。」

「可是雖然高尼夫常對波布蘭冷嘲熱諷,但實際阻止那傢伙行動的例子,可是很少見啊。」

他好像還是非常的懷疑。如果這樣的話,為什麼不乾脆不讓他同行就好了?我想大概楊提督是希望聞到他們這些人身上,伊謝爾倫特有的「氣味」吧。

菲列特利加和一位叫多魯頓上尉的女性軍官同室。這個人是擔任船團導航員這個非常重要的職位,有著褐色的肌膚,是個高個子的美女。「嘴唇再薄一點就很完美了。」這是波布蘭少校的評語。

最後,楊提督和我同寢室。兩層雙人床,提督睡下面,我睡上面。船室的寬度大概五公尺見方左右。還附有浴室和衛生設備。除了天花板稍微低了一點之外,其他甚至還有個很小,但可以用肉眼看出去的窗子,浴室也有熱水。再怎麼說,只是讓我們搭輸送士兵的運輸船的便船,實在不能太講究。

以前我在福利設施的時候,像這麼大的房間可以塞八個人進去呢。

晚餐很快就在船團司令官餐廳準備好了,楊提督在形式上,坐最高的席次。其他好像還有好幾位政治家同席。我之所以用傳聞的形式寫是因為薩克斯少將是個很嚴格的人。只是普通士兵待遇的我,是不准進入司令官餐廳的,所以以下的會話是後來楊提督告訴我的。

「……我身為國防委員會的一員,對用兵的事不能不加以關心,如果你指揮的艦隊被別的艦隊包圍的話,你要怎麼應付呢?」

「我可從來沒有被包圍過啊。」

「所以我只是說假如的話。」

「如果會被包圍的話,我早就拔腿先逃了。」

「唔,我以為逃走這句話,在你們的世界中是一句禁用語呢。你居然能這麼平靜的說出來。」

「在我認識的政治家中,也有把落選這句話當作禁語的人在,但在上次的選舉中好像也落選了呢。」

楊提督是主張自己以紳士的態度對應,但我看對手不會這麼想的。我的晚是某種燴飯和某種煮蛋和某種沙拉,而楊提督的晚餐好像是,「除了蝦之外,其他的東西連看都沒看過」的菜。

不過為什麼每一個人談到軍事的問題,總是喜歡把戰術當成近乎魔術似的問題呢?楊提督對這一點非常的不滿。

這絕對不代表楊提督輕視戰術。「選擇有能力的戰術家,投入適當的戰局中,才能說是個完整的戰略。」楊提督這麼說。再怎麼說,提督本身就是個出類拔萃的戰術家。戰術是在不能忽視戰略的狀況獨自成立的,但為什麼能理解這一點的人是少之又少?當然,我自己也沒資格說大話,但我至少從現在開始努力,希望以後能對提督有所幫助。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三日

感覺和搭乘要上戰場作戰的艦船是完全不一樣。因為只是單純的運輸船的乘客,根本也沒什麼事可做,行動範圍也受限制,再加上薩克斯少將又很囉嗦。

楊提督從伊謝爾倫的宿舍帶了十本左右的書出來,其中一半以上,是從海尼森帶來的。這些書往返旅行了八000光年,已經比大部分的人類旅行的距離還長。

吃過早餐後,楊提督帶了一本書向沙龍走去,我在把房間整理好之後,用小跑步的想追上提督,只差兩、三步就可以追上時——有一個歸國兵看到楊提督,表情變得很奇怪,等看到階級章時,更是嚇了一大跳的表情。

那個戴著上尉階級章的男人,抓住我的肩膀,壓低聲音向我問道:「你是那個男人的侍從兵嗎?」

我非常不高興。這是當然的事。

「你說的那個男人如果是楊提督威利上將的話,是的。要我去叫住他嗎?」

「不,不用了。上將嗎……那個楊威利中尉,真是不得了的出人頭地呢。」這個中年男人,叫巴卡斯上尉。他稱呼楊提督中尉,我就猜到了,這個人肯定是楊提督還是新鮮人中尉的時候,在艾爾·法西爾服役的軍官。我就簡單的把事情說明一下,他好像故意似地大大的歎了一氣。

「九年前,楊威利是中尉,我是上尉。現在那傢伙是上將,而我卻是剛從矯正區回來,仍然只是一名上尉。命運還真是捉弄人啊。」我越來越不高興了。對他那種認為運氣就能左右一切的說法,實在很不服氣,再怎麼說,這個人是把平民和當時的楊中尉棄之不顧,和林茲少將一起逃走的啊!把「要守衛平民」這個軍人最基本的義務都放棄了。楊提督還要幫這個人收拾善後。

「的確沒錯呢,如果運氣不那麼差的話,以當時的階級來說,上尉先生現在應該是元帥了吧!」我覺得要狠就該狠到極點,所以就極盡我所能用諷刺的氣這麼說。上尉楞了一下,瘦削的臉上出現有點痛苦的表情。

「好嚴格啊。但是,也不要太責備我了,我們也受到應得的報應。九年來,在矯正區受了很多苦,並不是在酒池肉林中享福啊。」我也後悔了。看來我還沒辦法站在對方的立場體會他的心情,也就是說,我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我為我的不成熟道歉了之後,又忽然想起請教他從艾爾·法西爾逃亡之後,林茲少將的行蹤。

「林茲那傢伙嗎?」巴卡斯上尉這麼說,什麼「少將」什麼「閣下」都沒加。

「在好幾個月之前,還在同一個矯正區的,但忽然不見他的蹤影,不知道他去那裡了,而且我又何必去關心」

「這次的交換俘虜,林茲少將的名字好像不在上面……」

「這個嘛,他倒是捨棄平民逃走的負責人啊,回去的話一定會被政府和新聞界圍攻的,說不定還要重新接受軍法審判。消聲匿跡是比較聰明的做法。」

「……」

「人落到這種地步已經是什麼都完了。在艾爾·法西爾弄得醜態畢露之前,他也建立了相當的戰功,是相當有人望的人。只為了這麼一件事,過去的名譽、未來的前途,一切都像煙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人不會知道自己會在哪裡失足,在什麼時候決定一生的評價。」和巴卡斯上尉分手之後,我原來要回房間去的,但在通路上到格林希爾上尉。在這裡行動被限制住了,所以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和格林希爾上尉一起去茶室,我提起巴卡斯上尉的事。

「是嗎,那時候從艾爾·法西爾逃出去的人,也在這艘船上啊……」她果然一副很懷念的樣子。對格林希爾上尉來說,艾爾·法西爾是當時十四歲的少女,和叫楊威利軍官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格林希布爾上尉一面照顧生病的母親,一面還為楊提督送用紙杯裝的咖啡呢。

「可是,在那時候,大人們真是太難看了。一部分的軍人只為了讓自己平安無事的逃出去,把平民和跟不上情況的新任軍官一起丟下來,因此大部分的人,都是自暴自棄地喝酒、歇底斯裡的大哭大鬧、亂打架……平平靜靜的,大概就只有楊提督了。」我覺得與其說是平靜,還不如說是遲鈍要來得正確,不過這話沒說出就是了。

「不過,跟不上情況的新任軍官這種印象,到現在都完全沒改變呢。」

「說的也是,幾乎沒什麼改變呢。」

連格林希爾上尉都是苦笑著這麼說,也難怪九年不見的人,看到楊提督的階級章會嚇一大跳。也因為這個原因,今天我們那「跟不上情況」的上將,婉拒了不知道什麼的議員邀請他在套房共進晚餐,和我一起在普通餐廳吃晚飯。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四日

平穩無事的一天。

出發不過才第三天就沒什麼事可寫了,實在很頭痛呢。不能適當地發生一些事情嗎?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五日

從伊謝爾倫出發已經第四天了,和平的宇宙航行持續著。的確,如果不和平的話就很麻煩,但是這樣有人會無聊的快受不了。尤其是我不說出他姓名的這位人物,憤然地說:「這簡直是拷問!為什麼什麼事都沒發生?如果是立體TV的連續劇的話,現在也應該出現漂亮的女字宙海賊才對啊!」

我想到昨天寫的日記就有點擔心。去年,從海尼森到伊謝爾倫的航行也是既平穩又無聊,這次也許又多了一個行動受限制的因素(因為薩克斯少將的緣故),但是不是我在不知不覺中受了這個人的影響呢?

說楊提督只要能待在房間裡看書就覺得很幸福了,似乎也不見得一定如此。那些政治家們和薩克斯少將對於他在晚餐缺席的事,好像有點責難。升了官有時也是很辛苦的。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六日

船團的行程,似乎比預定的遲了一點。最短的估計,到達海尼森應該是三月七日或八日,現在可能會延到三月的十二、十三日了。這些都是導航員的多魯頓上尉告訴格林希爾上尉的。因此楊提督向薩克斯少將詢問這件事,但得到的回答是,多少遲一點也是在預定之內,這種冷談的回答。

「也不差這麼點時間吧。」

高思夫少校因為解不開填字遊戲謎底,所以一副有氣沒力的語氣。楊提督則是,雖然不是難得見到,但是……皺著眉頭說:「說不定會變成必須分秒必爭也不一定。」

他這樣回答。

「這麼說來的話,我們這一趟海尼森之行,比我們想像中,具有更重大的意義羅。」

聽到高尼夫少校這麼說,波布蘭少校馬上用很壞心眼的笑聲笑了起來。

「那裡的話!只不過是想在三十歲之前抵達而已啦!」

雖然是惡劣的玩笑,但越接近海尼森的同時,楊提督二十年代最後的日子也越剩越少了。我有計劃為他舉行生日宴會,不知道楊提督會不會生氣。

不過到底楊提督在焦急什麼呢?我是一點也摸不清楚。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七日

我們乘坐的船有一區發生集體打鬥事件。有一百人以上參加集體打鬥,有三十人以上負傷被送到醫務室。偶而白天休寢,別說是參加,就連觀戰都錯過機會的波布蘭少校,真是不甘心到了極點,「那些傢伙一定是對我壞恨在心,不會有錯!好死不死,就趁我在睡覺的時候開始大拜拜!」

高尼夫少校的回答則是:「對你沒有任何懷恨的人,我想只有那些還沒見過你的人而已。」

打鬥的原因好像是矯正區的生活物質十分貧乏,自然環境又相當嚴酷,帝國軍注意的地區,只限於邊境的內外而已。在這樣的矯正區裡,俘虜們自然各自集合成為集團,分成派系,各有各的頭目。軍官、士官和士兵,各自形成自己的集團,互相敵對。欺負士兵啦,對士官處以私刑啦,為了食物殺人的,這都不是什麼新鮮的事。

俘虜們在矯正區內不論發生什麼事,帝國軍都裝得一付完全不知情的樣子。對他們來說,麻煩的傢伙們自相殘殺、自生自滅,正是求這不得。因此,即使從俘虜的生活解放出來,在回國的船上再度見面,積壓了數年的反感和新仇舊恨又新生復甦,導致這種事情發生。

「是這麼一回事啊。也就是說,將來因為舊恨而引起混戰或殺人的可能性相當高羅?」雖然是裝出一副深思的表情,但波布蘭少校的臉已經忍不笑開了。波布蘭少校大概不知道,船團司令薩克斯少將把他列為需要加以注意的人物。

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不過,波布蘭少校本身也不喜歡薩克斯少將。與其說是對他感到反感,還不如說是種本能,總之,我想只有那些對軍隊秩序這一點,看得非常重的人,才會和薩克斯少將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聽說了集團混戰的楊提督,有一聲「嗯」這樣不感一點興趣的回答,最後還是溜回去看自己的書了。不過看樣子,他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可能是在考慮一些別人完全想像不到的事——「因為楊提督非泛泛之輩」。

高尼夫少校這樣評論。所謂的非泛泛之輩,在沒有任何事發生的和平時代中,是沒有什麼作為的,但如果在非常的時代裡,就非常的活躍,不是其他人能比得上的。這種說法,我覺得簡直就是針對楊提督這個人而說的。在艾爾·法西爾奇跡式的逃脫之前,對於楊提督的批評好像是「糟蹋糧食的楊」,這是前天巴卡斯上尉告訴我的。

如果楊提督在還是中尉的時候,稍微引人注目一點,被林茲少將注意到,而沒有把他留在艾爾·法西爾,帶著他一起逃出的話,就會被帝國軍捉住,在矯正區渡過這九年的時間。真的能生還的話,那還算幸運。說不定會死掉或是下落不明都有可能。所以,幸好他跟不上情況。

提督的命運,也和我本身的命運有關。如果沒有楊提督的話,我可能根據托孤法,送到其他的軍人家庭去了。我不認為薩克斯少將是壞人,只是和楊提督及波布蘭少校他們的個性火水不相容而已。但如果被送到薩克斯少將的家裡,和他一起生活的話——光是想像就覺得心情沉重。我這絕對不是一味袒護波布蘭少校,只不過大概我已經是「伊謝爾倫的一族」的關係。

「提督,請您多保重,活久一點吧。」我把茶端給楊提督時,就這麼沒頭沒腦冒出這些話,我考慮到在旅行中可能不會有什麼好茶,所以預先準備了兩打的大吉嶺紅茶茶包,在用完之前,應該可以抵達海尼森了。

提督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清一下喉嚨,像舞台演員似地說:「是不是能忍受變得又老又醜的活到三十歲,這是個大問題呢!年輕人。」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八日

我覺得政治家或高級軍人這一類的種族好像都是很任性而為。老是批評楊提督沒有身為軍人的威嚴啦、希望他有點愛國心啦,一直說他的壞話,只想要利用提督的名聲。如果對自己沒有利益可圖的話,要見一面都非常困難。其中居然有人過份到自己帶攝影師,要來拍提督和自己的合照。

因為處於同一艘船裡,想逃都沒地方可去。楊提督好像已經受夠了,今天終於逃進床舖裡,自稱「因為勞累過度發燒」,謝絕一切訪客。有一個議員居然還堅持要見提督,我就擋在門前阻止他。他對我說:「這次楊提督從任地返回海尼森,是公務,還是私事?」

「是公務,因為要出席歸國士兵的歡迎典禮和會晤宇宙艦隊司令官比克古閣下。」

「哦,就為了這些而特地跑回海尼森嗎?如果帝國軍就在他往返的期間,對伊謝爾倫要塞發動攻擊的話,這個責任問題可非同小可呢。」他用超過必要的音量大聲說話,根本就是要讓在門裡的楊提督聽見的。

「不會有敵軍來襲的情況出現的。」

「哦,為什麼能這樣斷言呢?」

「因為楊提督是這麼說的。」我狠狠的瞪著他,看他還有什麼話說。我看那個議員一定會罵我是囂張的小子。

「你的忠誠心真是不得了,不過來進攻的帝國軍,並沒有義務要去尊重楊提督的主觀呢!」見不到楊提督令他很不高興,狠狠冷嘲熱諷一番才回去。我朝他的背影,踢了一腳。如果我有波布蘭少校行動力的一半,一定會趕上去狠狠地踢他一腳。

楊提督說同盟軍作戰的對方,並不是從來沒見過的外星人,而是人類。

只要依據理性和什算,應該能夠相當準確地預測出對方的行動和目的才對。

尤其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差不多已經把軍事獨裁權掌握手中了,今後帝國軍的行動,會為達到明確的戰略目標的這種必然性,也隨之升高。最重要的是,沒有理由,他們不會隨便來攻擊。

「如果羅嚴克拉姆候爵要對伊謝爾倫方面動用大軍的話,那必須是在帝國內部的支配權確立以後的事。也許會進行一次戰術階段的攻略行動,但不會對這個太固執的。」楊提督對我如此說明。所謂戰略的思考,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這對我來說,還不能百分之百的理解,但我希望,總有一天我能夠完全理解。總有一天,一定可以的。

回到房間,楊提督從床上坐起來,對我說:「尤里安,真是感激不盡。」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回禮。

「不可以啊,病人要躺下來才行。」我故意這麼說,其實我心裡很高興。那個議員說我這是「忠誠」只是他的一種冷嘲熱諷而已,但是,以我現在的才能和力量,是沒辦法對楊提督有所幫助。我現在能做到的,只有像這樣,不讓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來打擾楊提督而己。以後的日子的確還很長遠,但我希望能夠一點一滴,擴大我能夠幫得上楊提督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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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尤里安的伊謝爾倫日記 Empty 回復: 外傳-尤里安的伊謝爾倫日記

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1 pm

第七章 多魯頓事件

七九七年三月一日

偶而想想,將來我變成老頭子了,再來看看這本日記時,會有怎樣的感想呢?當然,這是在我能活到變成老頭子的前提下。

楊提督告訴過我,在還是西元的時代,有人對日記下了一個定義。

「所謂日記,就是為了在死後公佈出來,所以寫滿了說別人壞話的文章。」

看來,在從前也有性格很像某人的人存在呢。我並沒有打算寫別人的壞話,但以後的事我可就不知道了。仔細回想一下,我到目前為止,已經寫了不少優布·特留尼西特這個政治家的壞話。但這並不代表我否定民主政治,而是討厭那些愚弄和誤用民主政治的人而已。這一點,我想我有資格當楊提督的弟子。

七九七年三月二日

如果是在伊謝爾倫要塞的話,一定有些事可做。就算只是幫楊提督泡紅茶,也是很好的工作。然後在空閒的時間,向先寇布准將學習射擊和肉博戰的技巧,向波布蘭少校學習駕駛斯巴達尼恩戰機的技巧。當然更少不了學習戰略和戰術的課程。

以空戰技巧的課程來說,現成的老師是有,沒錯,但是沒有教學語器材,也沒有模擬教練機;再加上老師根本就沒心情教。

「什麼都不做就有薪水可領,這倒是筆好生意。」

說完這種大話,就看他無聊地在船內走來走去。楊提督看著歷史書,但好像在想什麼似的,高尼夫少校沉迷在立體填字遊戲之中,林滋中校在船內狹窄的健身房內默默的運動,格林希爾上尉正好趁這樣的機會處理有關事務方面的問題。因此,自然會出現這種狀況了。

「喂,尤里安,來玩吧!」

因為不像在伊謝爾倫,女性士兵少之又少,所以波布蘭少校閒得要命。

楊提督這時候倒是很同情波布蘭少校。

「只要納入了國家的組織之內,不管是怎樣的無賴或反體制份子,到最後也不得不融合在其中了。」

楊提督不知道是針對那一點,感慨良多地這麼說。而我對這些沒有任何實際體驗,所以沒有什麼感覺。原來如此,平時愛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波布蘭少校也流露出一抹寂寥……正在這麼想的時候,就看見波布蘭少校在通道上,手拿著淡啤酒罐,和為數很少的女性士兵談笑著。果然不是會輕易示弱的人。

七九七年三月三日

對波布蘭少校來說,今天是慾望滿足的日子。上個月二十七日的大混戰,今天又再度重演。這一次波布蘭少校總算是身逢其會了。

當然,波布蘭少校既不是播報員也不是攝影師,更不是旁觀者。

「而且我認為,說他是煽動者還比較正確。」

這是目擊者兼證人的伊旺·高尼夫的證詞。高尼夫少校表示,原來是打算萬一波布蘭少校有危險的話,隨時準備出手,才在旁監視的;但從頭到尾,幾乎沒遇到什麼危險,終於到最後都只是旁觀而已。

船團司令部所屬的憲兵全體出動,把參加混戰的人全部捉起來關進禁閉室去的時候,波布蘭少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混戰的漩渦中脫身,坐在軍官俱樂部喝淡啤酒了。除了打架好強之外,還加上懂得決竅,和他打架的對手大概都無法和他相比。

聽說憲兵在調查自己的部下時,我聽到楊提督小聲地自言自語:「哎,又不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溫和的和平主義者波布蘭變得稍微有點奇怪,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七九七年三月四日

波布蘭少校被禁足,不准走出他所居住的樓層。薩克斯少將很想把他關到禁閉室去,但因為顧忌到楊提督,所以就讓他這樣了事,這是高尼夫少校告訴我的。

「暫時會乖上一陣子。想到是假楊提督的虎威,心理大概也不怎麼舒服。」

波布蘭少校這麼說,真的也挺可憐的。林滋中校在旁邊諷刺,「要是早十天發覺就好了。」我覺得這樣不太好。總而言之,把一部分的精力放出去,波布蘭少校今天是格外的安靜,乖乖坐在玩填字遊戲的高尼夫少校旁邊看懸疑劇的錄影帶。這樣能持續多久呢?

七九七年三月五日

我聽說過卡斯帕·林滋中校會畫畫,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到到他的作品。

與其說是畫,還不如說是漫畫式的人物素描,同乘一艘船的人物,一一出現在紙上,實在非常有趣。最有趣的是薩克斯少將,對別人的意見反應是,掩住雙耳,閉上眼睛,咬緊牙根的姿勢。總之,一眼就能看得出誰是誰。

伊謝爾倫份子的素貓不讓我看,說以後會開個畫展的,所以到那時再笑個夠。現在我手上已經有一張年月日和場所空白的「卡斯帕·林滋首次畫展入場券第一號」的票,是大師親手製作的卡片。

我把這個拿給楊提督看,提督還特地拿到燈光下看個清楚。我端茶出來的時侯問楊提督:「我也想要楊威利教授的首次演講會的入場券第一號呢。」

回答如下:「這個不接受預約,到時候再去排隊吧。」

七九七年三月六日

對薩克斯少將來說今天是吉日,也就是沒有任何事發生,只是有傳聞說會比預定晚到達。我好像有點瞭解波布蘭少將的心情了。

七九七年三月七日

從伊謝爾倫出發的時候,原來是預定明天就能抵達海尼森,但是現實情況則是比預定要晚了很多,可能要一五號左右才會到達。沒有發生任何事還會延遲抵達,如果有發生事情的話,那該怎麼辦啊!

「啊——真是要命、真是要命。」

用非常認真的氣這樣喃喃自語之後,楊提督還是照常喝了茶就躺下來睡午覺。為了提督的名譽我可要說一句,提督絕對不是個不認真的人!因為再也沒有別的事好做了。其實他應該可以把薩克斯少將叫來數落什麼的,但他什麼也沒做。

而薩克斯少將則是非常頑固地避開楊提督不和他打照面,一直縮在船內的船團指揮室中。偶而出來的話,一定和同船的議員們在一起。雖然楊提督早就看穿他的意圖,但是由於討厭接近政治家,所以變成自己走進他的策略之中。

我也是相當頭痛,從伊謝爾倫帶來的大吉嶺紅茶的茶包,只剩下六袋了,如果帶四打來就好了。楊提督絕對不會喝船團裡差勁的茶,這樣的話,真的就只剩下白天睡大覺這件事可做。這個問題可大了。

正在傷腦筋的時候,格林希爾上尉提供我錫蘭紅茶的茶包一打。

「原來以為會浪費掉的,能派上用場真是太好了。」

我想上尉最初就打算這麼做才準備的。看到楊提督喝了一小錫蘭紅茶,輕輕地點點頭,所以我就告訴他「菲列特利加小姐送的」。只看他表情突然變得很暖昧,把臉藏在熱氣之中。

今天有好多事可寫。

在吃晚餐的時候,高尼夫少校一面吃一面說:「似乎這個船團不太對勁。導航官真的有在做事嗎?」

船團的位置和航路有關的資料,全部由導航官集中保管,如果這個資料有錯誤的話,船團就會越來越往錯誤的方向偏差。

「但是如果太偏離航線的話,不是會被航空管制中心發覺,而警告我們的嗎?」

「嗯。但如果事前有連絡他們,可能變更預定航線的話,就不會想到要一一警告我們了。」

舉例來說,如果有帝國的間諜潛入船團司令部,故意把錯誤設的航行資料輸入電腦,然後再通知航空管制中心,變更預定航線的話——那豈不是就算是一個船團也能整個拐走了嗎?當然,長時間是不可能,但一星期或十天的話……

「用來聊天倒也很有趣,但如果是事實的話,那可就不得了了。」

林滋中校告訴我,其實這種事,在過去是真的發生過。七十年前,同盟軍對帝國軍的猛將巴爾頓古提督相當的頭痛,於是想出一條計謀,把他綁架過來。那時候統合作戰本部的情報參謀馬卡多上校,花了兩年的時間策劃,收買巴爾頓古提督旗艦的導航官。結果到前線視察的巴爾頓古提督,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進人同盟軍的勢力宙域,完全不能反抗地被捉住了。八年後,就在俘虜交換的前夕,在收容所裡去世了。不清楚到底是意外或是自殺。

現在迴廊裡有伊謝爾倫要塞,所以不會在不知道的時候闖進帝國領域去,但仔細想想實在是很恐怖。如果不計算航向的話,不會知道自己的位置。

而這個計算如果弄錯的話……

七九七年三月八日

今天原本是預定抵達海尼森的日子。但現實情況是,我們和二百萬的歸國將兵還是置身在空虛之中,飄啊飄的。

航路的計算資料果然是有問題。昨天的笑話,有一半成為事實。詳細的情況還不很清楚,因為船團司令部是採取秘密形式,甚至對楊提督也包括在隱瞞的範圍內。

其實楊提督的階級比薩克斯少將高,大可把他叫來問個清楚,但楊提督不喜歡這種做法,他要等薩克斯少將自己來說明。到了今天,就是薩克斯少將也不能再裝出不知情的表情了。他今天帶著副官來楊提督的房間,向提督說明事情經過。和楊提督同席的只有格林希爾上尉,我被命令迴避,實在很遺憾,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後來格林希爾上尉告訴我:「與其說是在說明事情經過,還不如說是在辯解呢。」

不過他沒找議員先生作陪,倒是有點進步了。

「楊提督說了什麼?」

「盡所能的努力吧。」

「完全沒有在期待嘛!」

「看來的確是如此呢。」

這時候波布蘭少校在旁邊插嘴了。他和林滋中校一起看懸疑劇錄影帶,但因為他已經看過一次,所以犯人一出場他就馬上說出來,害林滋中校氣得要命,稍微有點磨擦發生。不過這似平是故意的也說不定,因為噴火的能源似乎差不多快到爆發邊緣。為了壓制一下,少校提出一個提案如下:「乾脆劫持一艘太空梭,只有我們直往海尼森如何?我看這樣下去根本不會到的。」

我覺得這個提議好像很有趣,但沒有任何一個人附議。高尼夫少校的意見是:「波布蘭操縱太空梭完全是聽天由命式的,我想大家還沒有自暴自棄到這種程度吧。」

七九七年三月九日

船團內不安定的氣氛越來越坡了。

歸國兵也好,船團工作人員也好,同船的政治家也好,都各自聚在一起議論紛紛。遲遲不能抵達海尼森,大家者非常的不安,和同伴們談論並不能有任何實質上的幫助,但實在忍不住自己心中的不滿和不安,必須將它說出來才行。

尤其是歸國士兵們,相隔數年終於能回到故鄉,卻比預定要來得遲,而且沒有得到充分的說明就這樣補放在一邊,實在心裡很不是滋味,我覺得薩克斯少將的官僚秘密主義,也該有個限度。

在伊謝爾倫的時候,這種反胃的不愉快氣氛,連一次都沒發生過。我好像開始有點瞭解,所謂形成組織的是人類,大要就是這個意思。希望伊謝爾倫能一直保持伊謝爾倫的樣子。

七九七年三月十日

不知道的事真的非常可怕,昨天,差一點我就死掉了。不,不是只有我而已,包括揚提督、二百萬的歸國士兵,還有船團的乘員們全部都會死。

我們是用瓦普跳躍航行法住海尼森前進的。結果昨天把航行電腦的資料抽出來重新檢查時發現,照這個航線一直走下去的話,昨天晚餐的時間,就會衝進沒有行星環繞的恆星馬斯達克裡去。

緊急切斷航行電腦的回路,整個船團就停在距離馬斯達克六千萬公里的宙域之中,只差二百光秒而已。

雖然得救了,但我們卻來到距離海尼森一千三百光年的地方。重新算定航線,要抵達海尼森最少也要花上一星斯的時間。是陰謀?是犯罪?是意外?在現在這個階段什麼也不清楚,不管怎麼說,不得了就對了。

「薩克斯那傢伙一定連心臟的內部都青了。不能遵守預定行程的話,那傢伙只是個沒用的廢物而已。」

波布蘭少校搖了搖看不見的惡魔尾巴,心情非常愉快。

「反正薩克斯少將一定希望這是陰謀或犯罪行為。如果是意外或過失就是少將的責任,但陰謀或犯罪的話就可以推到別人身上了。」

楊提督的口吻也相當辛辣。我知道遲遲不能抵達海尼森,提督非常的失望。果然正如高尼夫少校所說的,這一趟海尼森之行,絕對要比我們預料中更具有重大的意義。波布蘭少校的綠眼睛發亮了。

「那麼,提督的想法呢?」

「要斷定不太容易,但如果是我個人願望的話,我希望是人為疏忽。」

「我想我這麼希望的動機也和薩克斯少將一樣。如果是人為疏忽的話,事情就到此為止;但如果是陰謀或犯罪的話,今後至少還有一幕要上演。」

楊提督這麼說,格林希爾上尉的眉頭爭了起來。手輕輕撫著臉頰。林滋中校用手掏了掏耳朵。高尼夫少校把填字遊戲的書一下子合起來。波布蘭少校用一隻手摸摸臉,但我看見他的嘴角在偷笑。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反應,但如果是不熟悉波布蘭少校的人,也許會懷疑他是這次事件的犯人也說不定。如果少校是犯人的話,我想他也做不出這種一下子殺死二百萬的事。至少像格林希爾上尉和多魯頓上尉這樣漂亮的女性,他絕對不會殺死了。

七九七年三月十一日

船團司令部好像陷入歇斯底里的混亂中。不管怎樣都得先離開恆星馬斯達克,朝原來的目的地海尼森前進才是。但因為不只要重新計算航線,連船團也要加以重編才行。因此那些歸國兵的不信任感和不小滿情緒只是有增無減,由死火山逐漸恢復為活火山的狀態。不過,自然還是有極少數的,為預測可能會發生大麻煩而高興的人就是了。

七九七年三月十二日

因船團編成不完整,故輸送船一艘下落不明。在六小時後發現,與船團會合。無大事故發生,甚為可喜可賀。——啊,文言文好難啊。

七九七年三月十四日

昨天沒寫日記,因為完全不是那種時候。長達兩天的事件終於告一段落,現在(十四日二十二時)大家雖然都很累了,但總算鬆了一氣。「伊謝爾倫組」的六個人,佔據了一個軍官包廂,把腳架在沙發上,也沒有人來囉嗦。

因為解決事件的人,是被嫌惡的伊謝爾倫組嘛。

因此,雖然我也累了,實在很想亂寫一通了事,但還是借用在包廂角落的寫字檯,寫下這篇日記。我也並沒有想做記錄文學家的意思,不管怎樣,沒有把昨天和今天的事記錄在紙上的話,我會覺得事情好像還沒有結束似的。所以,對整個事件的整體把握和分析,就留給後世的歷史學家或報導人員去做好了,我只以事件一部分的當事者的身份,把我的所見所聞忠實記錄下而已。

十三日,就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主義者的薩克斯少將也決心動外科手術了。林滋中校的意見是「下定決心找出代替自己負起責任來的人」,這種說法好像有點受到波布蘭少校的影響。因為薩克斯少將斷定是導航員中的某一個人,故意將錯誤資料輸入電腦之中,所以決定把犯人找出來。「只要不是白癡,誰都會獲得這種結論的。」這也是林滋中校的評語。

這個結果,果然找到使船團陷入危機的犯人。原來就是和格林希爾上尉同寢室的伊波琳·多魯頓上尉。她是船團導航官,置身於任何事都因循拖延,盡量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主義的船團的中心,你仔細想想,她的立場的確非常可疑。也就是說,她背棄了大家對她的絕對信賴。

多魯頓上尉好像是為了某個目的,而故意把我們帶到危險的宙域來。查明這一點之後,這件事需要怎麼處理變得越來越難辦了。總之,對薩克斯少將來說,希望盡量能在自己能處理的範圍內把事情解決掉。而當然的,必須由船團司令部離開,到楊提督的地方報告一下,結果就在他離開之後,多魯頓上尉持武器跑進緊急控制室去了。

薩克斯少將慌張的模樣,看在伊謝爾倫的勇士們眼裡,不僅奇怪,而且難看之至。林滋中校和波布蘭少校難得會異同聲的說:「真是欠缺危機對應處理能力的大叔,難怪只能擔任國內運輸船團的指揮官而已。」

這要是讓卡介倫少將聽到的話,一定會很不服氣的。因為他深信,戰鬥的勝利,後方補給工作是非常重要的。不過,波布蘭少校和林滋中校的說法,也不必全面的、認真的照單全收。

總而言之,這已經不是薩克斯少將所能處理的了,因此才跑來楊提督這裡哭訴,畢竟對他來說,處境實在非常不妙。但反過來說,這個事態本身,就相當複雜。對楊提督而言,這種事一點也不好玩,而且不只這一次,常常有這種必須盡速處理掉的事,都推到他頭上來的情形發生。

「不過,真的是大事不好了就是了。」

波布蘭少校這麼說,當然是非常高興的語氣。他好像慢慢地變成了個喜歡麻煩的人。以前的宗教,認為惡魔的力量來源是人間的不和或紛亂這種負面的感情,看來好像是沒說錯。這麼說的話,波布蘭少校絕對屬於惡魔一族的。神采奕奕,帥氣、不知恐懼的惡魔。

楊提督好像和我有相同的想法,趁波布蘭少校暫時離席的空檔,小聲地對我說:「尤里安,不會有事情發生的時候也許不是這樣,但如果非得發生不可的話,有喜歡麻煩的傢伙在會比較好辦事呢。」

「……所以您才讓波布蘭少校同行的嗎?」

「不,結果必須你自己去歸結下判斷才行。」

楊提督對於薩克斯少將的哭訴還不會怎樣,但是這件事不解決的話,就不能到達海尼森,所以雖然是不情不願,但也只有認真的去解決了。

而為什麼多魯頓上尉會這麼做,好像是因為在二百萬的歸國士兵中,有過去背叛了多魯頓上尉的情人。據格林希爾上尉聽說的內容是:這個情人已經有妻子了,還以結婚當誘餌接近多魯頓上尉,把上尉捲進和軍需品投機商人勾結的違法行為之中,最後為了逃避上尉的追求,投效帝國軍去了。

「嗯,這是男的不對。絕對是男的不好。」

波布蘭少校大聲的這麼自言自語,而高尼夫少校則提出反對意見。

「這種情況,愛上這種差勁男人的女性本身也不是沒有任何責任。至少這個男的並沒有強迫她一定要愛他啊。」

「就算沒有強制,除非兩方都為結果負責之外,大多數的情況都是男方的錯。」

「問題不僅僅在於男女之間的事,而是自立和用自己頭腦思考的問題,這豈不只是將思考停止的這件事加以正當化了嗎!」

菲列特加小姐,不對,是格林希爾上尉如果沒有咳嗽改變話題的話,波布蘭少校和高尼夫少校的辯論可能會沒完沒了。

「提督,我去說服多魯頓上尉。」

說出最有用的話的是格林希爾上尉。楊提督委託上尉盡量把情況打探清楚,送她出去,並說:「一有危險,就趕快逃命吧。」

提督這麼說,林滋中校和波布蘭少校聽了都笑起來。但是不管是由誰去,是絕對不會有人說什麼:「即使犧牲生命,也要為祖國完成自己的任務。」

如果是波布蘭少校去的話,大概也只會說:「別受傷了!」如此而已。

結果,格林希爾上尉花兩小時去說服她還是沒有效果,最後只看格林希爾上尉手上握著扁帽,一副疲憊的表情回來。

「很抱歉,提督,沒能幫得上忙。」

「……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辛苦你了。沒有受傷真是太好了。」

的確是很好沒錯,但這樣又得重新來過了。

「乾脆就讓多魯頓上尉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如果讓她殺掉她所恨的男人的話,大概就會乖乖投降吧。在這種情況下,犧牲一個人也是不得已的。」

我覺得這實在是很過份的提案;但波布蘭少校完全不在意。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這句話,多魯頓上尉過去的情人一直不敢自動露面。

喝了自己端來的咖啡,格林希爾上尉對波布蘭少校提出反駁。

「目的達成的話,多魯頓上尉可能會自殺的啊。」

「無所謂,就讓她自殺好了。」

波布蘭少校突然插進來。

「我認為,讓不想死的人死,是一種罪惡,但不讓想死的人死,這是相反方面的罪惡。我們國家是自由的國家,所以生死交給自己決定不是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有問題!波布蘭少校。多魯頓上尉會用什麼樣的方法自殺是最大的問題。誰也無法斷言她不會把整個船團,最低限度的話,帶著這艘運輸船一起尋死。你可別忘了她是船團導航官呢。」

「很想忘記。」

波布蘭少校笑嘻嘻地這麼說。

楊提督在考慮的問題,是格林希爾上尉已經證明的事實,想忘記也辦不到。從十日的那件事看來,多魯頓上尉的精神已經失去平衡了。所以,如果隨便出手的話,也許會令二百萬的歸國兵受到加害。

「這種時候,要是先寇布准將在就好了。」

波布蘭少校一副遺憾的樣子這麼說,我原來以為他很信賴先寇布准將,結果是個天大的誤會。

「你仔細想想,尤里安,如果他去的話,死了也不可惜呢!」

我聽了差點摔倒。雖然我知道知道這只是開玩笑,但說不定有萬分之一的真心成份在。

林滋中校認為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向楊提督提出由他自己衝進去的提議;但楊提督搖搖頭。這絕不是懷疑林滋中校的能力。我知道,提督是考慮到這個行動,說不定會對二百萬的國士兵造成害。因為前不久,才發生船內流出催淚瓦斯,造成大混亂的事件。這是多魯會頓上尉發覺憲兵把瓦斯欲進緊急管制室,所以使通風系統混亂造成的結果。這種小聰明的手段,讓楊提督不太高興。

就這樣事件仍然是膠著狀態中,十三日結束了。正確的說,在十四日的凌晨三點左右,我還支持著沒睡著,但不知道幾時,我還穿著軍服就這樣睡著了。再醒來時已經差不多早上八點左右,不知道是誰幫我蓋了一床毛毯。

後來我馬上知道,大家一夜都沒睡。我對只有自己一個人睡著這件事,實在是覺得丟臉到家了。波布蘭少校的綠眼睛帶著笑意對我說:「很有氣魄的小弟嘛。」高尼夫少校則是「會睡的孩子容易長大」害我更不好意思。

不管怎樣,情勢和前一天一樣,沒有任何改變。正確航線的資料,已經被多魯頓上尉銷毀了,船團如果不能向外求援的話,就會被困在這個區域動彈不得。因為如果進入超空間航行的話,說不定會衝進哪個恆星裡去呢。

「唔……導航實在是很重要的工作呢,這是傻瓜想像不到的。」

波布蘭少校用反省的氣,一邊這麼說,一邊啜咖啡打起精神,不過看起來很像是放意做作。

高尼夫少校用一種不知道是不是諷刺的表情:「從昨夜到現在,在一位女性的手中,掌握了二百萬人的生命。不管怎麼說,實在可以算是女中豪傑了。」

「但是她卻是徹夜孤獨的,應該比我們更加的難受才是。」

「說不定會因此更加的瘋狂也說不定呢。」

真是的,這實在是最大最高的難關,因為最重要的緊急管制室被佔領了。

現在才說這種話實在是沒什麼用,但只要佔據這裡,就能夠遮斷一切有關航行的指令。我覺得船團司令部的掉以輕心,至少是絕對無法以不夠小心這理由加以推委的。

「我也說過不論有什麼樣的理由,不應該把二百多萬人一起捲進去,但是完全沒用。多魯頓上尉已完全豁出去了。」

格林希爾上尉的聲音也相當的疲倦。我再度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厚顏地睡著一事,深深感到慚愧。當然,即使我是醒著的也幫不上什麼忙就是了。

在寫這個日記的時候我自己就在想,我明明有可以和大家擁有同樣體驗的機會,自己卻白白放過了,實在是叫人不甘心。當然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但為什麼沒人叫醒我呢!這種想法實在是相當沒道理,並且也是無理取鬧的不滿。太任性了。

然後一直到傍晚為止,並不是完全沒有動靜。薩克斯少將也不能把事情完全交給伊謝爾倫組去處理,自己跑去冬眠起來。他必須考慮到如果伊謝爾倫組的人萬一失敗的情況下該怎麼做。不時稍微行動一下,引誘一個人關在裡面的多魯頓上尉,這也是一種戰術——這些全是楊提督分析給我聽的。這個分析當然是正確的,但現實中憲兵在通風動手腳失敗這件事,怎麼看都像是在看低俗電影,而且得連看好幾個小時的感覺。

在這段時間裡,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什麼的林滋中校,波布蘭少校和高尼夫少校三個人,好像獲得了結論,於是向楊提督徵求許可。提督不知道答應什麼,點頭兩、三次。這時候是十五時剛過。

突然移動是在十五時五分的時候,船又開始向恆星前進。這個混雜了悲鳴的報告從艦橋傳出後,混亂開始了。

「看來她好像是想用強制手段達到目的了。」

高尼夫少校不知道為什麼把扁帽摘下來又再戴好之後這麼說,波布蘭少校則用冷靜的語氣回答道:「一對一的話就算她想用強制手段也無所謂,但一對兩百萬的話,對男人就太不公平了。」

這之後的事,我想盡可能的用文字使景象再現出來,但不知道辦不辦得到。在估計衝入恆星還有三小時三十分的時候,船內設備的能源完全停止供應,周圍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從探視窗還有恆星的光透進來。船內呈現一片驚恐的狀態。歸國士兵們被關在各自的船室中,還在外面的人們,不知道嘴裡在叫什麼,像無頭蒼蠅一樣的跑來跑去。

在驚恐狀態下,能發揮實力的只有伊謝爾倫組,也就是有楊艦隊味道的人。到這種時候能一邊喝茶一邊思考的楊提督,接連的發出命令。

「現在不只歸國兵們,多魯頓上尉也失去耐性和冷靜,處於驚慌的狀態。這種情況之下,即使是笨到極點的計策,她也會上當的。」

十七時,一艘穿梭機脫離了運輸船。格林希爾上尉在門外告訴多魯頓上尉,那裡面搭乘的人是多魯頓上尉以前的愛人。最重要的男人逃走了,讓沒有罪的人和運輸船衝進恆星裡,也沒有任何意義。十七時五分,運輸船改變了航向,只差一點點就連想轉向也沒辦法了。運輸船唯一的一門雷炮瞄準了穿梭機。這個時候,為了填充雷射炮的能源,船內的電氣系紙恢復了。

七時八分,穿梭機被擊中,變成光球四散開來。

當然,那艘穿梭機中根本沒有一個人在。

在驚恐狀態還沒完全平靜之前,將緊急管制室的門爆破,波布蘭少校和高尼夫少校衝進去。這時,林滋中校為了在驚慌的群眾之中保護楊提督、格林希爾上尉和我三個人,所以留下來。

接著,兩位王牌發現了已經用手槍射穿頭部的多魯頓上尉的遺體。

「是嗎?果然被我預感料中了。」

很像波布蘭少校的冷言,但由於高尼夫少校裝出一副不知道的表情。

「喂!怎麼不問我是怎樣預感的?」

「沒什麼。像這種非公開的預言,連一毫克的價值都沒有。」

我正好就在這時候走進來,看見波布蘭少校非常明顯地想說些話反擊,但好像想不出適當的反駁語詞,才張開的嘴又閉起來。

就在這時候,船團司令部所屬的憲兵終於趕來了。這讓我想起「憲兵的工作就是專門對付比自己弱的對手」這句話來。以高壓的態度,把兩個人推開,粗暴地對待多魯頓上尉的遺體。

實在是配合得好到極點,憲兵被兩位王牌左右飛腳同時掃中,作了短暫的空中游泳後摔到地板上。這麼劃一的動作,是自從我在福利機構時,看過的無重力馬戲團的「劍與炎之舞」這個節目以來,還沒看見過的。

「在淑女的面前,要遵守禮節。」

「危險人物死了,所以才突然勇敢起來是嗎!」

憲兵對這種尖刻的話好像非常不高興。不過,這個事件因為多魯頓上尉的自殺,表面上已經一切結束了,這樣的話事後處理只能交給憲兵和船團司令部。楊提督這麼說了,高尼夫少校和波布蘭少校才退出來。

薩克斯少將大概是乖乖地向楊提督低頭道謝了,不過具體的內容我不得而知。我回到提督身邊時,少將為了向海尼森報告現況,剛好已經離開。看到我的臉提督就說了:「我想其實多魯頓上尉並沒有中我的計,她其實非常明白過去的愛人並沒在那架穿梭機裡。在射擊穿梭機的時候,她是向她自己本身的過去和未來射擊。這樣,把一切做個了結。」

「提督……」

「……看來好像說了不太符合身份的話。」

提督苦笑著摸摸下巴。

「總之,只是這種程度就能把事情解決,已經該謝天謝地了。尤里安,要是事態惡化的話,我們現在大概已經變成恆星的一部分,照亮宇宙的一隅也說不定呢……」

我想楊提督一定有一大堆怨言的。雖然理由不很清楚,但我知道對提督來說,時間是多麼的寶貴。如果對多魯頓上尉所做的事,完全不埋怨的話,我想這種人已經到達聖人的境界了。

如果這件事,乾脆就是銀河帝國軍針對楊提督而策劃的陰謀的話,也許還比較讓人心平氣和的接受。但是這一次,是單純的被個人私怨的復仇行動所連累而已。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才好,只好先去端一杯加了比平常份量多的白蘭地錫蘭茶給楊提督。

「你是不是以為我只要有茶可以喝就覺得幸福了呢?」

話是這麼說了,但結果楊提督還是把茶喝完。這種樣子看來,大概還不要緊的。

格林希爾上尉好像親自為多魯頓上尉的遺體化妝。並且現在,我們總算還是活著的,只要還沒到結束的時候一切都好商量,就是這樣。

七九七年三月十五日

為多魯頓上尉的遺體舉行宇宙葬孔。參加者非常的少,有三分之一是「伊謝爾倫組」的人。儀式結束後,我聽到波布蘭少校和高尼夫少校的對話。

「如果好女人一定能遇到好男人的話,世界上的悲劇大概就能減少一半了。你不認為如此嗎?高尼夫。」

「你確定多魯頓上尉是好女人嗎?」

「這個嘛……至少是美人。已經滿足了必要條件的百分之四九。」

只不過另一方面,由於多魯頓上尉的緣故,導致船團全體面臨危機的事,也是不可動搖的事實。昨天的日記也寫了,按照原來預定的話,老早就該抵達海尼森了。

「遲了整整一星期呢,不要緊吧?」

我這麼一提,楊提督就像是紅茶中的檸檬加了太多似的表情。

「……這個嘛,只能期待薩克斯少將的努力了。而且,其實只要一天,事情差不多就能辦完。只不過現在緊迫了一點就是了。」

多魯頓上尉的事件,如果想找出一點好處的話,就只有薩克斯少將不像以前那樣(妄自尊大)這件事而已。雖然還像以前,在自己周圍設了界線不讓人接近,但至少現在不會做得太過分了。我想少將自己,一定也是想越早抵達海尼森越好。

七九七年三月十六日

海尼森方面派遣引導兼歡迎的艦隊前來,包括巡航艦四艘和驅逐艦十五艘。好像是害怕再發生什麼事故,導致船團延遲抵達的話,他們也要受不了的樣子。

這是由於歡迎典禮已經延期兩次,海尼森的「政府首腦」好像已經急得頭上冒煙了。這不僅使所有的官式預定表全亂一團,經費也增加了兩倍,實在不能不在意。

「所有的預定計劃亂掉了,大概都很頭痛呢?看來受影響的不只我一個人。」

楊提督雖然這樣自己在安慰自己,但我看好像沒什麼效。我所能看見的,只有自己本身所在的同盟而已,但楊提督的眼光能越過一萬光年,注視著銀河帝國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多魯頓上尉的事,使他的行動受到拘束無法由由發揮,他一定覺得非常遺憾。這件事難道會使未來的人類史整個改變了嗎?

如果不會的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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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2 pm

第八章 板凳上的秘密會議

七九七年三月十七日

薩克斯少將大概是急於恢復自己的名譽,船團的速度急速提高,好像可以挽回相當的遲到時間。明天就能抵達海尼森了,這的確是相當了不得。

原因之一是航線的計算,是由政府和軍部算定的,這使所需花費時間大幅的省略。因此兩百萬的歸國兵抵達海尼森的時候,還在「偉大人物」們的熱切期望中。

多魯頓上尉的事件,好像是用「偶然發生的突發事故」的名義處理掉,「追根究底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聽到這個理由時,楊提督和高尼夫少校和波布蘭少校,都是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異同聲的說:「了不起!」

這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過,總而言之,要快點抵達海尼森是比任何事都來得重要,因此以這一點來說,也許是件好事也說不定。

七九七年三月十八日

終於抵達同盟的首都一行星海尼森了。比預定抵達日期,整整遲了十天。

這個結果,使我們在海尼森的逗留時間,僅僅只有四天三夜,二十一日非得出發回伊謝爾倫不可。

「預定啊、預定啊、預定啊……」

楊提督平時的悠然不知道跑到那裡去了,嘴裡一直念著平常不會從嘴裡冒出來的字眼。最後我忍不住問道:「不能把預定延長嗎?倒不如在海尼森的停留延長為一星期之類的……」

「別開玩笑了!我原本打算四月初就得回到伊謝爾倫了啊!要不然的話,很可能就來不及了。」

提督說到這裡就不再往下說了,因為再說下去就會變成在抱怨多魯頓上尉的事。

另一方面,也有人憤然地抱怨的人。

「只有三晚能做什麼!只有七十二小時怎麼夠用。我非得和辛西亞和安娜貝爾和可麗奴和艾潔魯和克莉亞和布蘭妲和芭奧麗多和卡羅莉奴和魯菲娜和貝爾娜迪妲和泰莉落和阿波羅妮亞和美琳約會不可啊!」

一氣說完的波布蘭少校,把面前的水杯端起來喝。

我是盡可能想正確的寫下來,但我想一定有漏掉兩、三個人的。高尼夫少校的意見則是:「不是把同樣的名字重複說好幾遍嗎?」不過我沒發覺有這種情形。

波布蘭少校什麼都不管就衝進宇宙港的電話中心久久不見他出來,其他的人只好不理他,各自分手了。

林滋中校到他已經結婚的姐姐家,高尼夫少校回他有雙親和四個弟妹在等他的家裡去,然後格林希爾上尉當然是回格林希爾上將的宅邸去。

兩百萬的歸國士兵受到了盛大的歡迎,因此楊提督能不引起人注目就離開了。這就是楊提督為什麼要特地和歸國士兵的船團同行的理由。

多魯頓上尉的事件,的確是和原先的計算差了十萬八千里,但即使是楊提督,也沒辦法將這個世間的事全部都能預料到的。即使只有三天,只要能在海尼森滯留就有辦法可想——這些話提督再三的重複,所以我也瞭解楊提督不斷地在動腦筋。

宇宙港周圍的電話中心,通通被歸國士兵和採訪人員佔滿了。我在小巷子裡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電話。六個機器中有四個是故障的,楊提督一個一個試,終於在第五個接通了宇宙艦隊司令長官亞歷山大·比克古上將官邸。

和司令長官的談話結束後,楊提督很明顯地放下心來,恢復以往一貫的悠然態度。

隨後叫計程車回位於希爾巴利街的官邸。

在哈奇逖街到此地多年來從未到過的交通阻塞。楊提督下車詢問原因,結果被警官趕回來了。

「你只要說自己是楊威利提督的話,他一定會非常惶恐地轉為非常恭敬的。」

「我最討厭這種事了。為什麼非得對不認識的人通名報姓不可!」

楊提督所重視的問題是「以無名的市民為對象,公眾服務事業的惡化」這一點。因為對名人或特權階級,不論是哪種社會體制,都會提供超過必要以上的服務的。

今天的「楊威利語錄」是:「對市民的公眾服務的逐漸均等化,是和社會的民主性成正比。」要好好記住。

七九七年三月十九日

在海尼森停留的第二天,下午有歸國士兵的歡迎典禮,晚上有紀念酒會。

兩邊都是楊提督最討厭的事。提督一定很希望能不出席,混過去就好了。由於楊提督千里迢迢回來海尼森的表面理由就是出席典禮,所以不能開溜。

因此這麼看來,完全將行蹤隱瞞起來的波布蘭少校,實在是聰明之至。

好不容易回到官邸,發現服務公司一點也沒把事情安排好。冷凍庫都結霜了,窗子還有洗潔劑乾掉的痕跡,浴室的水溫調節裝置也沒有修理。而且,從預定抵達日起就完全放在那裡十天都不去管它,準時送來的只有賬單而已。

早知道這樣的話,就乾脆去住旅倌了。因為只有三天哪……可是事情會變成這樣完全沒預料到。從伊謝爾倫出發的時候,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法,還在楊提督面前炫耀,對自己這種淺薄的見識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當我站在屋子的中央,正在考慮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一個對家庭管理完全不用煩心的人說話了。

「好想喝一杯白蘭地啊。」

「要蔬菜汁的話,倒是還有。」

「我說啊,你以為蔬菜汁會激發靈感嗎?」

「假裝一下就好了啊!」

話說出我就知道說的太過分了。楊提督看著忙東忙西的我,用一種被傷害的聲音說:「尤里安,這種話是誰教你的……?」

造成我目前這種環境,最後負責任的人,用這種象被害者似的發言,實在也是非常有趣。不過這的確不是提督的責任,我卻把脾氣發在他頭上,提督多少有點怨言也是應該的。

真是的,我常常認為自己的成長實在是太慢了。為了表示歉意,把白蘭地端給提督時,提督非常高興的用兩手接過去,嘴裡一直念著「多謝、多謝。」

「只有一杯而已哦!」

我補上這一句,自己也知道這根本是多餘的,但還是說出了,這完全是我的任性心理使然。

「今晚的酒會為什麼一定得穿禮服才行!像這種無聊的東西,我絕對不會再穿第二次了。」

「不行啦!若是結婚的時候,要怎麼逃避穿禮服直到結束呢?」

「沒關係,我才不結婚呢!」

不說不能,是至少還有點煩及自己的自尊心。不管怎樣,照預定計劃,要忍耐到從酒會上開溜為止。干辛萬若,好不容易把禮服穿好了。不過仔細想想,為什麼我非得說這種話不可呢?實在是想不通。

提督在酒會會場上,約萬人左右的紳士淑女之間游來游去(大概是用狗爬式)的時候,我就坐在會場角落的椅子之,蹺著一隻腳坐著。這個隨便的坐姿,已經很明白顯示出,是受到誰的不良影響了。剛過二十點時,扔下那些自顧起哄的人們,提督跑了出來。

「尤里安,差不多該脫身了。」

「遵命!」

當然也是因為我都準備好了,但提督也難得動作非常敏捷。這絕對是因為能把禮服脫掉,高興得不得了,所以動作才會這麼快。

照昨天商量好了的,到可得威爾公圖和比克古司令長官會合。三個人在酒會上都沒吃什麼東西,所以先在路邊小攤上買炸魚塊和奶茶,把肚子填飽。

然後,楊提督和比克古司今長官開始關係非常重大的談話。

這個談話的詳細內容我不能寫在日記上,因為如果萬一這本日記落入其他人眼中的話就不得了。等到將來達成為歷史,即使寫出來也不會造成任何傷害的時候,到那時再寫吧。例如回憶錄之類的。

不過我還是一點緊張感沒有。代表自由行星同盟軍的兩位名將,坐在板凳上,一邊把便宜的炸魚塊放進嘴裡,另一邊談話著將宇宙一分為二的戰略成功與否,我想一生中再也不會見到第二次同樣的光景了。

我離開板凳好幾次。一次是到叫「米海洛夫之店」的零食攤去買炸魚塊和奶茶,其他的時候是為了查查看有沒有可疑的人接近,在附近巡查一下,幸好沒有發現這種人,只有好幾對情人和酗酒者及清掃機器人而已。

兩位名將的板凳上的秘密戰略會議終於結束的時候,已經快要二十三點了。在十公里之外高級大飯店裡的盛大宴會,大概也結束了吧。

比克古提督和我握手道別的時候,對我說:「年輕人,希望你以後也多多協助楊提督。」

我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

「辛苦你了。明天什麼預定行程都沒有,可以放心的睡個懶覺,尤里安。」

回到官邸之後,得到這個叫人感激的旨意。不過由於,心情太興奮了,一點睡意也沒有,寫下來。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日

昨天終於辦完了楊提督專程回到海尼森來處理的重要大事。明天就非得由海尼森出發,回到伊謝爾倫不可。而今天就變成像裝滿空氣的袋子一樣----空空如也的一天。

一早起來我原來是這麼想的,但結果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楊提督自己本身,大概也是想悠悠閒閒地渡過自己所喜歡的無所事事的一天,但在吃完早餐喝茶的時候,突然一下變成有臨時急事,只留下一句「午餐自己適當地吃一下」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因為那位傑西卡·愛德華女士打TV電話來的緣故。

之後沒多久,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打TV電話來。確認了提督不在家的上尉,看來在我想這些無聊的事時,上尉問了我一個重大的問題。

「回去的船怎樣了?」

「回去的船(……是嗎)?」

「對啊,我問你們要乘什麼船回伊謝爾倫?」

「……」

「果然沒猜錯。」

微笑著歎氣的格林希爾上尉,馬上動手聯絡,確定拿到我們明天能回伊謝爾倫的船位。這真是完全沒料到的大疏忽,居然忘記預約回去的船位。提督被稱為「奇跡的楊」,的確他能有像格林希爾上尉這樣的副官,真的只能說是奇跡。

訂好船位後,我也準備要出門了,是因為受到伊謝爾倫第一美女的邀請「要不要一起吃中飯?」的緣故。當然我知道我只是候補而已,但是這種事的候補是歡迎之至。得替遲鈍的正式選手好好把漏的位子補好。

楊提督和愛德華女士之間,好像有「成年人的話」要說。也許的確有重要的事,但有時間和死去好友的未婚妻見面的話,還不如和格林希爾上尉一起去吃頓飯,我認為這樣還比較……怎麼說呢,好像比較有建設性一點。愛德華女士也是很棒的人,但是我的心已經偏到另一位女性那邊去了。

不過我突然想起來,格林希爾上尉不陪父親不要緊嗎?

「爸爸有點奇怪地變得非常忙碌,今天我才被放鴿子呢。」

這麼回事,因此我才幸運的能夠被請吃午餐,看立體電影,和逛街散步。

……就這樣,到了晚上,等到楊提督慢條斯理的回到家來,又重演前天的發脾氣場面。不過這不是為我自己,我覺得應該說是騎士精神的表現。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一日

今天這樣的日子,開頭該怎麼寫才好呢?——我們離開海尼森了。雖然短暫卻是非常充實的三天。我想我終生都不會忘記的。

如果有什麼東西可寫就好了,可惜沒有什麼莊重的事發生。

首先,我昨晚把鬧鐘設定在七點,但由於希爾巴利街全區的電氣系統總檢查的關係,全區停電,鬧鐘當然也是一聲也沒響。聽說好像十七號有通知地區住民關於停電的事,但我們怎麼可能知道嘛。八點剛過,我從床上跳起來,衝進楊提督的寢室把他搖醒。正當我們急急忙忙衝到玄關時,格林希爾上尉正好也坐計程車趕來。好不容易到了宇宙港,林滋中校和高尼夫少校已經在等我們了。

「波布蘭不在啊,他怎麼了?」

「大概他還在布蘭妲或美琳或貝爾娜迪妲的寢室裡吧。」

「高尼夫少校,你既然知道,就應該赴快連絡一下他可能在的地方啊!」

「非常遺憾,提督,下官所知道的只是她們的名字而已。至於住在哪裡和頭髮的顏色我完全一無所知。」

「真是的,要個別行動也該考慮一下回去的問題啊。怎麼都不為同行的人設身處地想一想。」

把自己的事遠遠的放在一邊,楊提督大抱其怨的時候,林滋中校拍拍提督的肩膀。大家順著中校的視線堂去,就看見波布蘭少校正跌跌撞撞地從剛停的車上下來。扁帽、襪子和鞋子是穿在身上沒錯,但上衣、領巾和行李箱一起抓在手裡,紫色的襯衫扣子也沒扣好。

「呀,看來時間還早得很嘛。」

竟說出這種過份的話。高尼夫少校接下去:「好像是艾潔魯太纏人了,是嗎?」

被這麼諷刺的波布蘭少校,卻仍然是:「不,是芭奧麗多。這次似乎對她稍微有點虧欠。」

這樣泰然地回答。

連繼續鬥嘴的時間也沒有,我們伊謝爾倫組的六個人,倉惶地衝到登機,搭上了新造驅逐艦卡迪亞66號。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二日

從海尼森到伊謝爾倫,這和四個月前相同的行程,又將是新旅程的開始。

很想就這樣往下寫,可惜筆沒有繼續進行下去的意識,畢竟這一趟慌慌張張,匆匆忙忙的行程還沒有結束。希望能早點回到伊謝爾倫,回到自己的家中真正地安定下來。這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心情,其他的人也是極力贊同。

「說的沒錯。真的,以我個人的情況來說,從海尼森到伊謝爾倫這種行程比較好。反過來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最要緊的是中途太長了,我實在不能忍耐,尤里安。一次跳躍航行的距離能達到一萬光年的時代,要是能早點來就好了。」

波布蘭少校,昨天的午餐和晚餐都沒出來吃,整整睡了二十小時。今天的早餐桌上,終於露面了,楊提督問他:「睡得好嗎?」

他這樣回答:「哎啊,我重新認識到原來床是用來睡覺的地方呢。」

「你永遠睡死算了。」

不過,再怎麼樣也比不上六個人聚在一起,且所處的環境又比去程更加寬廣,這麼令人高興了。卡迪亞66號的艦長藍·侯少校對楊提督非常的尊敬,連帶的對同行的五個人也非常友善。除了戰艦的操縱之外,給予充分的自由。我在想這種情形,如果去程回程顛倒的話,那可就有得瞧了。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三日

昨天我也寫過了,我現在和四個月前走完全相同的,從海尼森到伊謝爾倫的航線。當然,我們完全是在同盟的領域之中。但不知道為什麼,在我的四周,好像有著和四個月前完全不同的緊張和不安,在手摸不到的範圍飛舞著似的。

在同盟的內部,有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當然在帝國那方面,也有些事發生,但在同盟內發生的事,將會直接影響到楊提督的命運。

由於我自己的命運,就像是楊提督的命運附屬品的東西,所以沒辦法當成一個獨立自主的東西來考慮。

在海尼森,楊提督和比克古司令長官的密談,我就在旁邊聽著,因此知道一些我以往不知道的事,也有一種帶著喜悅的緊張感。不過現在頭痛的是,緊張感越來越強烈了,而且是朝有害健康,一點也不明朗的方向進行。

我宣言我要守護楊提督這件事,當然沒有向大眾公佈的必要,而且現在我的能力也不夠充分,還需要加以訓練。只不過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目中的敵人只有象羅嚴克姆侯爵的帝國軍而已。但現在我知道,在回到伊謝爾倫之前,也有遭遇危險的可能性。

林滋中校、波布蘭少校,高尼夫少校和格林希爾上尉,大家都開始檢查熱線槍。除了波布蘭少校拿來當笛子吹之外,其他的三個人都很認真,把它分解之後又重新組合起來。

「如果有一發炮擊過來的話,就萬事皆休了。不過我對這種無償的捐血活動,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林滋中校對我這麼說,從槍套中把槍拔出來做出射擊的姿勢,實在是又流利又漂亮。

波布蘭少校反來復去一直吹同一首曲子。高尼夫少校告訴我的內容如下:「我的生命是高級品,絕不能便宜的賣給你,我的一滴血要用敵人一公升的血來換,我的一根頭髮,要用敵人一打的首級來換……」

相當神氣又嚇人的歌詞,但曲調卻是非常輕快,這之間的差距,總覺得和少校本身的形象相當符合。

「就是這一點啊,敏茲,你也上了波布蘭的唬人戰術的當了。」

高尼夫少校笑著這麼說。真不愧是波布蘭少校十年以來的搭檔。

從海尼森出發的時候,楊提督沒有對我們說任何關於他的決意這類的事。因此,除了我之外的四個人開始準備熱線槍,完全是自己主動的。說這是一種「直覺」楊提督也只能報以苦笑,但我想,由於些許的蛛絲馬跡,和周圍的氣氛,大家一定都是有某種程度的預感了。我雖然是知道內情,但如果沒有楊提督的許可,我是絕對不會說出的。當時機來臨時,楊提督一定會自已告訴大家。我想,大概也不需要等很久了。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四日

自從多魯頓事件以來,由於一直非常匆忙,我都差點忘記今天是我十四歲的最後一天了。

用我的生日作為一年的分界,其實也是沒有多大的意義,不過可以借這個機會回顧一下。說是這麼說,其實也只是再度確認一下楊提督的遺跡而已。

去年的三月二十五日,楊提督才剛當上少將,然而現在已經是上將了。

在這段期間,提督攻下了伊謝爾倫要塞,己方連一滴血都沒有流。再來是在亞姆利札出戰,在同盟軍失去了兩千萬將士的時候,只有楊提督「平安帶著艦隊回來」。這期間,我只能待在海尼森,等待著提督歸來而已。

仔細想想,對我來說,對楊提督來說,這一年是「相遇的一年」,的確認識了相當多的人。以我現在的交友(?)關係,其實全部是透過楊提督的。在伊謝爾倫要塞攻略作戰之前,我才認識格林希爾上尉。來到伊謝爾倫要塞之後,又認識了好多人。

楊提督和比克古司令長官更加親密,也是在一年的時間內。另一方面,楊提督失去了自軍官學校以來的好友的約翰·拉普少校也是在一年前。

我自己本身最大的變化就是成為了軍屬,當楊提督出征時,我就可以跟在他身邊了。再也沒有其他任何變化會比這個更偉大。是的,因為到亞姆利札會戰結束為止,我一直只能目送著楊上校、准將、少將、中將上戰場而已。

我現在是十四歲又三百六十四天,還是個小孩,只能擔任提督的侍從兵,照顧他身邊的瑣事而已。但是,有時候我幻想著「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楊威利元帥」這個頭街,其實並不是太離譜的想像。但接下去的「宇宙艦隊參謀總長尤里安·敏茲上將」這不僅是一種空想,甚至可以說這是一種妄想。但我是非常認真地希望能夠去實現它。想像的確是很簡單,相形之下要去實現它才會感到格外的困難。雖然這些都還是不確定的未來的事。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五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經是十五歲了,在以後大約十天左右的日子裡,我和提督只相差十四歲而已。在這段時間,楊提督帶我出去時,遇到人總是介紹說:「這是和我相差十四歲的尤里安。」

我覺得相差十五歲實在是個不上不下的年驗差距。相差二十五歲的話可以說是父子,相差五歲的話可說是兄弟。就偏偏是卡在這個中間。

我非常感謝把我交給楊提督的卡介倫少將,有一次我問過他這個問題。

「以普通情況來說,應該是把我送去結過婚的軍人家庭才對,但為什麼把我送到沒結婚的楊威利上校家裡呢?」

「尤里安對現在的環境不滿嗎?」

「絕對沒有這回事!」

「這樣的話那又何必去理會呢,也許只是心血來潮的靈感,也許只是抽籤的結果,也許只是單純的失誤而已也說不定……」

就這樣打馬虎眼,不做正面的答覆。老實說我自己本身也沒興趣去追根究底,非得搞個清楚明白不可。是失誤的話,這實在是太叫人感謝的失誤了。

話又說回來,楊提督在十五歲的時候,是怎樣的少年呢?當時應該是跟著父親,乘坐父親的商船在宇宙中旅行才對。雖然一年之後,父親去逝,而後就住進軍官學校的宿舍。

「總而言之,我家的老爸,除了只會叫孩子幫忙擦壺之外,其他的我什麼也想不出來。」

這麼一說,的確讓我想起,提督孩提時代的照片,好像總是抱著壺。提督自己所記得的最久遠的記憶,就是坐在父親身邊,拿一塊布擦壺的光景。

「仔細想想,這的確是很悲慘呢。沒有母親,父親又是奇人,居然還能養成這麼直爽的個性,沒學壞呢。」

一點也不謙虛。

提起「變壞」這個字眼,早上波布蘭少校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之後,也提起了。

「現在正是進入反抗期的時候了。如果尤里安說出一句:我要學壞了,楊提督一定會從椅子上摔下來。真想親眼目睹一次這種的場面呢。」

和這個相同的台詞,我以前也聽亞列克斯·卡介倫少將說過。我很了解說這種話的人的心情,不過就是不太想讓他們稱心如意。這些人首先最期待的就是楊提督會從「椅子上摔下來」。另外一個,他們可能也希墾看到我反抗提督這種場面。

當然不是說他們真正期待這種情形發生,大家心裡都很明白這只是開玩笑而已。這是因為大家心中有點誤解,對我的行為舉動稍微評份過高。認為我是優等生、乖孩子,待在楊提督身邊太可惜了——這種誤解。

我並不是這麼優秀的人。而且在乎能不能待在楊提督身邊的人,是我而不是楊提督。我希望大家都能明白這一點。

不過,我想卡介倫少將也好,波布蘭少校也好,對這件事,其實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所以要是我順勢說:「正在打算學壞」大家不知道是會大笑,還是大罵,還是兩者都不是呢?我的周圍好像全是這種人。

不過,今天這種日子其實也不必想得太過於深入了。我可是格林希爾上尉特地為我舉行的宴會主角呢。由於這次行程太匆忙了,大家都沒準備好禮物,我只收到手工製作的預約禮卷五張。等回到伊謝爾倫的時候再換什麼東西給我,真令人期待。

「再下來就是楊提督的生日了。」

這麼說的人不是波布蘭少校而是林滋中校,所以我想這只是純粹的善意,然而還是免除不了百分之幾的不安。這些當然是瞞著楊提督的。不過高柯尼夫少校說,到時候楊提督的表情,一定只有「悵然」這個字眼可以形容。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六日

在不怎麼大的太空船裡,要消磨時間的方法,大概就只有看書、看錄像帶、玩撲克牌、下立體西洋棋——這些事而已。再怎麼說,回程大家的心情也較輕鬆。至少對波布蘭少校來說,「只要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自然有它的樂趣」這麼一回事。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七日

藍·侯少校和薩克斯少將不一樣,常常會來我們的船室拜訪。今天也來喝杯可樂,並且把航行一切如預定計劃進行的事,向楊提督報告。

預定到達伊謝爾倫是四月八日。楊提督以一副奇怪的表情說:「這次如果比預定來得遲的話,那可就頭痛了。」所謂奇怪的表情,並不是準確的說法。

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很不尋常的表情。也就是說,那雖然是看起來非常苦惱的模樣,但是因為這種表情實在很難聯想到會出現在楊提督臉上的關係。

楊提督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有時候偶而也會出現這種表情。實際上我也的確見過,可是幾乎從沒看過他用一副苦惱的表情對別人。

對我說教的時候,當然要想辦法擠出這種表情,不過這次可是完全自然地表現出來。我也不是不知道,現在時間對楊提督來說有多麼的重要,只是現在被困在船裡,就算在船室裡走過來又走過去也於事無補,楊提督也就只好靜靜啜飲紅茶忍耐了。

不管怎麼說,這次的航行絕對不會發生茶袋短缺的現象。在海尼森,和格林希爾上尉吃完飯回家之後,我又跑出去買了大吉嶺紅茶和錫蘭紅茶的茶包各三打。所以這次就算漂流五十天也可以安心。若能在還剩一大堆茶包的時候就抵達,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八日

「好無聊,去的時候沒出現,這次總該有美女海賊出現了吧!」

這種發言,我想沒有加上主詞的必要。

他大概已經忘記了「床是用來睡覺的地方」這句話了。聊天聊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麼話題又扯到「理想的死法」上頭去。我們的擊墜王對於「喝上一大堆酒醉死最舒服」的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真是沒志氣的死法。我打算坐在斯馬達尼恩的操縱席上,被大約一打以上的美女壓死呢。」

這好像不太可能,我覺得這種狀況互相有矛盾。波布蘭聽了我的意見,「不會吧?我再考慮一下好了」這樣平靜地回答我。反正時間多得是,讓他慢慢考慮也沒什麼關係。反正絕不會有什麼正經的答案的。

七九七年三月二十九日

波布蘭少校回答了昨天的問題。「被十二個帝國軍的美女飛行員包圍擊落」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實在沒什麼感想好說。我想他大概是真的這麼希望。不過老實說,我的想法是「躺在舖了畫有斯巴達尼恩的床單的床上,周圍有美女在旁邊侍候著」這個樣子……。

七九七年三月三十日

如果在三十分鐘前寫這篇日記的話,可能會寫「什麼事也沒發生,非常平靜地航行」。但現在可就不是這樣子,因為發生了大事——統合作戰總部的庫伯斯理上將被暗殺了。

總之,一天平安地過去,我們吃完了晚飯就聚在休息室裡。我正在和林滋中校下立體西洋棋的時候,波布蘭少校和高尼夫少校在旁邊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道到底是在下棋還是毒言惡語的交換會。就在這個時候,藍·侯少校臉色鐵青地跑進來。他那時候是說,庫伯斯理上將「被暗殺了」。

當然棋是下不下去了。格林希爾上尉問楊提督:「要折回海尼森嗎?」

「現在折回去一點意義也沒有。而且我非得快點回到伊謝爾倫,把艦隊掌握在手中不可。否則的話,是無法和他們對抗的。」

聽到「他們」這句台詞,「伊謝爾倫黨」的人,視線全部集中到楊提督身上。

「不過,去程浪費十天左右的時間,現在回想起來實在太心痛了。」

雖然埋怨多魯頓上尉的話沒說出,楊提督心情沉重地喃喃自語著,就在這時候,才注意到周圍的視線。

楊提督現在才第一次向從伊謝爾倫出發開始同行的五個人和藍·侯少校發表他的戰略預測。這個內容,當然就是只有海尼森的比克古提督才知道。

提督又再度告誡不可以說出去,所以現在還不能把內容寫出來。我想也許不必等到將來寫回憶錄時才能寫出來,所以我決定等平安回到伊謝爾倫之後再寫。

聽了提督的話,大家有的被嚇了一跳,有的深表同感,也瞭解自己目前所處的狀況非常的緊張。楊提督指示大家,暫時不要說出去,當然大家都瞭解事情的嚴重性。只是格林希爾上尉有點不安,因為她的父親格林希爾上將還留在海尼森,擔心也是人之常情。很晚的時候又有第二次的通訊傳來,庫伯斯理上將好像保住一條命了,因此,大家也都安心了不少。

七九七年三月三十一日

「消磨無聊時間的事」又多了一樣。收聽由海尼森送出來的軍事方面、民間報導的超光速通信,有關庫伯斯理事件的後續報導。不管是下西洋棋也好,玩撲克牌也好,大家都沒辦法定下心來好好地玩,不時跑去通信室看看有沒有什麼新消息。現在這個階段,後繼報導也不是很多。伊謝爾倫組的人臉上,都是不安和好奇心交錯的表情,我自己當然也不例外。「不過現在的狀況,似乎情報沒有被管制的跡象。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要緊,還有時間。」

楊提督這麼對我說。當我知道射擊庫伯斯理上將的犯人是亞姆利札戰略的責任者之一的霍克准將時,嚇了一大跳,但這些事對楊提督來說,卻只是小細節而已。不過,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楊艦隊」出動的時期,已經越來越接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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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尤里安的伊謝爾倫日記 Empty 回復: 外傳-尤里安的伊謝爾倫日記

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33 pm

第九章 出擊的前夜

七九七年四月一日

在庫伯斯理上將的暗殺未遂事件之後,和平的航行一直繼續著。不過在出發往海尼森的時候,我稱呼這次是「和平的旅程」。現在回想起來實在令我臉紅不已。人類真的是無法預知未來的事。

不用說也知道,楊提督和我的次元的差距,有天淵之別。像今天這樣的事態,楊提督在從伊謝爾倫出發之前,就已經在腦子裡描繪出個大概了。這當然不是具體知道,在什麼時候誰會做些什麼事。這才是人類真正無法預言的。

楊提督用的方法,並不是看看水晶球,不用做任何分析,光靠第六感就能預言未來。而是靠收集情報,積儲知識,分析、思考、洞察、計算所得出的結果。身為人類,當然會有能力的界限,但我認為,只要是和戰略和戰術有關的事,如果楊提督辦不到的話,就再也沒有別人辦得到了。即使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也一樣。只不過,楊提督在同盟的權限,遠遠比不上羅嚴克拉姆侯爵在帝國的權限,因此在實行的階段,常常會被羅嚴克拉姆侯爵搶得先機。

我這麼對楊提督說,提督大笑起來。

「不要太熱心反而幫倒忙了啊!尤里安。」

當然這一點我的確是要注意,但我可不是盲目地擁護楊提督的。

除了楊提督之外,還有誰能從艾爾·法西爾把平民營救出來?有誰能下固若金湯的伊謝爾倫要塞?有誰能在亞斯達和亞姆利札掩護友軍不致遭到全滅的命運?這些都是只有楊提督才做得到。

「尤里安,你的確沒說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輸過。只不過再繼續打下去的話,總有一天會輸的。在我慘敗的時候,你也相信我是正確的嗎?」

「那是當然了。」

「這樣的話就不是支持,而是信仰了。」

「提督絕對不會輸的。即使對手是羅嚴克拉姆侯爵,也一定會贏!」

我認真起來了。這樣的話,連我自己都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出自理論的斷言。

楊提督看我一陣子,把黑扁帽摘下來抓抓頭。

「羅嚴克拉姆侯爵大概也有對他抱有不敗信仰的部下吧。這樣如何?尤里安,只要你能為我泡好喝的茶,我就盡我的能力不打敗仗。」

對我來說,這是令人欣喜的交換條件。

七九七年四月二日

陸續從海尼森傳回來的消息表示,庫伯斯理上將的病情已經平安渡過兩次危機,穩定下來了。船內的氣氛,也因此緩和了下來。

只不過他好像有必要長期住院,當然就不能繼續擔任統合作戰總部長這麼繁重的職位。因此好像是打算要找人代理。

「第一候補大概是比克古爺爺吧?」

「其他好像沒什麼好人選了。不論是人望、實績、不管那一方面都沒有別人可以相比。能和他對抗的,大概只有格林希爾上將了。」

對於船內的這些傳言,我多少有點異議。我很喜歡,也很尊敬比克古提督,但我覺得楊提督才是總部長的最佳人選。我這個人也稍微善變了一點。

前些日子才認為楊提督最適合擔任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呢。

要是有一天楊提督身兼兩個職位,再加上有比克古提督這種強力支持者當國防委員長的話該有多好呢。想歸想,我想這是不會實現的。因為這位應該還是年紀輕輕的人,一定會說:「我才不要忙得要死呢。」

七九七年四月三日

又是個壞消息。上個月的庫伯斯理上將的暗殺事件是在首都發生的,這次則是在邊境。

行星尼普迪斯有一部分的軍隊叛變,佔據了各個重要場所。

「真是不得了,上個月的事情也是,我們軍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藍·侯少校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的,聲音也因激動而顫抖著。我覺得他比那個薩克斯少將要好得多了,但是好像沒什麼膽量,和沉著的伊謝爾倫組的人比起來,簡直就是明顯對比。不過原本說來,如果拿波布蘭少校和高尼夫少校當做判定他人的基準的話,當然也不好。

楊提督只能苦笑,盡量安撫藍·侯少校。「不用擔心,藍·侯少校。在尼普迪斯,並沒有擁有恆星間航行能力的戰力,所以我可以保證這艘船不會有被攻擊的危險。貴官只要按照原定計劃,把我們送到伊謝爾倫去就好了。」

由於自己尊敬的「魔術師楊」這麼說,藍·侯少校總算穩定下來,在他向全艦廣播「大家完全不用擔心不要驚慌,各自沉著的進行自己所負的任務」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真是對不起。

老實說,這時候的楊提督簡直就是「騙子楊」。的確是不可能有來自尼普迪斯的攻擊,但是卻不能保證不會有和它呼應的勢力,對我們加以攻擊。只要一艘,不管是戰艦或巡洋艦,卡迪亞66號的戰鬥能力是絕對無法對抗的,根本就不能安心。

「尤里安說的確實沒錯。只不過,也沒有必要增加他的不安,而且不管怎麼說,到了那種情況的話,對應的方法也只有拔腿就逃嘛。」

說到快逃這句話,又讓我想去年我軍在亞姆利札大敗的時候,楊提督對第十三艦隊下的命令。

「好,全艦隊,快逃!」

這個時候的第十三艦隊,其實是佔上風的。只是以戰局全體來判斷,其他的友軍都是節節戰退,光是在這裡追求戰術上的勝利根本就是毫無意義。

只會造成孤立在敵軍之中,成為袋中之鼠。所以要趁敵軍無力追擊的時候,早早逃走才是上策。

就因為楊提督的這種決定,才使得數十萬的官兵能夠生還。楊提督完全是正確的。我想其他和楊提督有同樣想法的指揮官可能不是沒有,只不過像這種必需「快逃!」的場合大多是用「後退」或「轉進」之類的字句,會用這種爭強好勝的軍人們最討厭的「快逃」這個字眼的楊提督,才像是楊提督真正的為人。

我盡量用若無其事的口氣把我的想法說出來,楊提督只是在那裡偷笑,什麼意見也不表示。

格林希爾上尉表示她也是這麼認為,非常熱心的贊成。波布蘭少校則挺起胸膛:「我在這種時候也是腳底摸油,快溜的好啊!」

這麼斬釘截鐵的話。這種事好像不是可以說起來非常神氣的事吧?

寫到這裡,我發覺好像浪費了好多頁寫些多餘的事呢。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原來想為楊提督的二十年代最後的一天好好記錄下來的。原來以為會非常平靜,幾乎沒感覺到時間的流逝,談笑著,玩著遊戲,平凡卻是愉快的渡過這一天的,結果就在晚餐前傳來尼普迪斯的壞消息。

我不得不在意的是,楊提督戰略上的預測,開始成為現實了。提督是正確的!也就是說只要能趕回伊謝爾倫,楊提督就有相當的勝算可以做出因應計劃。因為如此,必須一刻也不遲疑地回到伊謝爾倫才行。現在只要讓藍·候少校考慮這一點就夠了,這一點是比任何事都重要,因此楊提督才會設法讓藍·侯少校安心。

我到現在才終於明白。這期間的差異,到底有多少呢?

七九七年四月四日

值得記念的日子,或者該說是值得詛咒的日子呢?楊提督三十歲的生日終於到來了。

「每天,都會有不愉快的事。」

楊提督這麼憤憤不平地抱怨著。昨天行星尼普迪斯才發生武裝叛亂沒多久,結果今天接下來又是——好像是這個意思的樣子。如果我說「來開個慶祝會吧!提督」,提督一定會用「在這種非常的狀態下如何如何」把我擋回去的。最近提督使用這種他不太習慣使用的台詞頻率相當高。

「楊提督終於也是三十歲,得開始為他既往的惡行懺悔了。」

波布蘭少校高興的樣子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的同情心,我不知不覺幫楊提督說話了:「可是少校,少校也總有一天會到三十歲的啊。」

「絕對不會!」

這種答覆聽起來格外的認真,我想他大概不會是要說「在那之前就死去」這種話吧?

「因為我是和人類不同的生物啊。雖然降低身份當了卑下的軍人,但其實我是閃亮星星中的高等生命,到了二十九歲就會自動倒退越來越年輕。然後等到了十八歲又會自動停止返老還童,逐漸增加歲數,等再到二十九歲為止。一直這樣重複著。」

「那麼,閃亮星星的居民為什麼要假扮成人類,待在這裡呢?」

「那當然是為了要教導後進星球的可憐的人們,愛與和平的尊貴啊!」

「似乎是必須教導很多的人才行對不對呢?」

「那是當然的了,小羊啊,愛的教誨是不能讓少數人獨佔的。」

和楊提督的意味稍微有點不同,我想我這輩子是絕對趕不上這個人的。

不管怎樣,要慶祝楊提督的生日是很早以前就決定好了。因為明明知道卻視若無睹的話,也未免太過分了。

格林希爾上尉當然是很高興地出力協助,盡量瞞住當事人,以很快的速度進行準備工作。只不過對於楊提督的心理,露出非常不可思議的表情:「為什麼討厭成為三十歲呢?二十年代的男性,根本就還只是孩子而已。成年男人的價值,要過了三十歲才看得出來呢……」

這麼說的話,我豈不就和嬰兒沒兩樣了嗎!我突然想起兩位男性,先寇布准將和波布蘭少校的意見,我一定要問問看。這兩位三十歲以上和不到三十歲的代表的意見……

「問題是在於個性而不是在於年齡嗎?」

這是高尼夫少校實際的意見。如果這是一般觀點的話,那格林希爾上尉的意見就算是特殊論點了。我突然想問問高尼夫少校關於他本身的特殊論點,不過我想他一定只會笑,不會告訴我的。

慶祝會的主角,一點也不爽快地表示高興。

說什麼「拿別人的不幸來當笑話看,到底那一點好玩嘛」、「欠債還錢的日期都可以延期,為什麼生日不能延期!」之類的,最後被逼急了「我變成三十歲也不會因此使任何人幸福啊!所以根本沒有慶祝的必要」連這種話都說出來拚命抵抗著。只是,比方說象波布蘭少校,雖然不會幸福到那裡去,但卻開心得要命——當然動機不良就是了。

最後,楊提督還是認命出席了。在亞姆利札被敵軍包圍,大概都沒這麼緊張。

和我的生日時一樣,卡迪亞66的大廚為提督做了一個不能說和我生日時的蛋糕完全一模一樣的蛋糕,楊提督自暴自棄地一氣把蠟燭吹熄。

在場的人,也包括楊提督在內,大概都以為林立在蛋糕上的蠟燭有三十根,只有我知道負責準備蠟燭的格林希爾上尉,故意只插了二十七根。所以那種一板一眼的人,我實在無法和他們做朋友。

七九七年四月五日

傳來兩個消息。其中一個,是完完全全的壞消息,另一個,也不能說是好消息。

首先,行星卡華發生武裝叛亂,和派駐當地的同盟軍發生戰鬥。藍·侯少校也為此稍微動搖,但不像尼普迪斯的時候那麼強烈,好像是因為卡華沒有尼普迪斯那麼近。

再來就是庫伯斯理上將的代理人,不是比克古司令長官而是德森上將。

他是統合作戰總部的三位次長中,最年長的一位,也是達斯提·亞典波羅提督一提起就寒毛聳立的人。大家一聽到德森的名字,原來只是彼此交頭接耳,漸漸變成群聲沸騰了。

「什麼?那個馬鈴薯軍官當上了統合作戰總部長官?同盟軍好像在鬧人才荒的樣子。」

林滋中校這樣自言自語。波布蘭少校則是:「不做事的話,就稱不上無能的男人。」

我覺得這種評語有點太過份了。但等到我知道德森上將為什麼被稱為「馬鈴薯軍官」時,我也不禁對同盟軍的未來抱看悲觀的想法了。這個人在很久以前曾擔任某處艦隊的後方主任參謀,他為了調查食物的浪費情形,甚至還去翻垃圾桶,然後發表有多少公斤的馬鈴薯就這樣被拋棄,這個發表讓士兵們火冒三丈。

「他大概對國防委員會的各位委員,贈送馬鈴薯得到這個職位的吧!」

聽到波布蘭少校這樣背後中傷,高尼夫少校就說了:「就是因為他沒有建立非常大的戰功,對特留尼希特來說,就是最可取的一點。」

我覺得沒建下什麼大的戰功就能當上上將,這豈不是更加的了不起嗎?

當然這種心意只有一點點而已,不過,他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七九七年四月六日

我預言明天一定又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件。

我之所以敢這麼誇下海,是因為昨天五號,在這之前的三號,和再往前的一號,總是發生些讓藍·侯少校坐立不安,波布蘭少校高興不已的事件。因此,以此類推,下一個事件應該在明天發生。

不過這次的航行,去程和回程真的是完全相反。去的時候船內發生的麻煩不斷,但外面的世界去門是和平的。回程的時候,船內是和平,愉快的。但外面的世界卻是狂風暴雨。

等到我們終於到達之後,到底事情會變成怎樣呢?

七九七年四月七日

預言落空了。今天直到我在寫這篇日記時,還沒有壞消息傳來。這是相當可喜可賀的,但是難得我預言了,為什麼不發生點什麼事呢?

不好,這簡直象某提督或某少校的說話口氣了。果然是教育環境太差的關係。

只有一個小小的壞消息。從海尼森傳來的報道中提到,政府明年度決定增稅的消息。楊提督看了非常不高興,在攻擊完政府隨便加稅的舉動後,又照例提起希望早點過領退休金的日子,從此以後可以和稅金說再見的話。

「可是退休金不是也得交稅嗎?」

「這是誰決定的?」

「不是財政委員會嗎?」

「我可沒批准啊!」

「對方好像沒有必要一定要得到您的批淮吧?」

「這是什麼苛政啊!帝國是無視人民的意志,由大貴族們施行苛政,而同盟則由人民選出的政府來施行苛政!到底是哪一邊比較不好?真叫人越來越不明白了。」

「……」

在談話之中,今天就這樣結束了。明天終於要抵達伊謝爾倫。來回一個半月的旅程,終於結束。

七九七年四月八日

今天回到伊謝爾倫要塞,完全按照預定計劃。其實原來也沒什麼好感動的,只不過去程發生那種事,所以回程能夠「正確的依照預定進度」才會格外令人感動。

「藍·侯少校是名艦長!」

楊提督這麼稱讚著,其他人也沒有任何異議,因為這一趟往海尼森之行,已經比預定大幅延後,大家都已經受夠了。

藍·侯少校和卡迪亞66號仍然停泊在伊謝爾倫要塞,執行對帝國方面的哨戒及巡邏的工作。這並不是有正式命令下來,但同時也沒有命令要馬上返回海尼森,因此藍·侯少校希望至少在事態平靜下來之前,能在適當地方工作的樣子。楊提督表示薪水當然會請卡介倫少將從要塞經費中擠出來,不過卡介倫少將要是說不行的時候怎麼辦?

今天的晚餐是睽違已久的卡介倫夫人的拿手好菜。就在晚餐桌上,決定了卡迪亞號的待遇。

「這種費用也隨便答應下來,看來伊謝爾倫越來越變成是怪人們的巢穴了。」

卡介倫少將這樣諷刺,而我們怪人的總指揮官則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埋頭大吃魚。我突然想起,在海尼森一行的小隊解散時,高尼夫少校說:「今天的晚餐總算可以放心愉快的吃了。」

的確,這幾天總是在晚餐前後有一些重大,而且非常惡劣的壞消息傳來。

真的被我說中了,就在吃甜點的時候,惡訊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傳來了。

「行星巴爾艾連發生武裝叛亂!」

楊提督和卡介倫少將彼此對望一眼,慢條斯理地吃完甜點,再各自喝了紅茶和咖啡,之後才起身到指令室去。

我身為侍從兵當然也是一起去了,在途中遇到亞典波羅少將。

「聽說了沒有?尤里安,照這種情況看來,平靜的好像只有伊謝爾倫了。」

他如果就此打住也就沒事了。

「真無聊,真無聊,如果伊謝爾倫是暴風的中心就好了。」

而且說這種話聲音還不小,惹得姆萊少將用白了他一眼。不過,亞典波羅少將也不會很在乎就是了。

就在這時候,另一位「會走路的暴風眼」,穿著飛行員服也來了。綠色的眼睛閃閃發光,對我微笑著。

「唷,這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很快的,你的喜歡的疾風怒濤的季節就要來了。人生在世很值得對不對?」

我正在想,我可沒有這種想法,在旁邊的高尼夫少校就接口。

「請不要在意,這傢伙常常有將第一人稱的我和第二人稱的你反過來說的習慣。」

仔細想想,這是以「楊艦隊」之名的第一次出動。而對手卻不是銀河帝國的羅嚴克拉姆侯爵,反倒是必需和自由行星同盟中的叛亂部隊交手不可。這應該是非常悲劇性的情況才對,但看到我周圍,全是些因為有架可打而高興的人,也難怪姆萊少校皺著眉頭說:「真是頭痛的傢伙們」了。不過波布蘭少校說的:「不管發生任何事,姆萊大叔都能用頭痛這一句話來囊括一切的本領」,仔細想想這的確也沒錯。

這樣,我覺得伊謝爾倫真的是惡言惡話、諷刺、揶諭、毒舌的寶庫。只不過我從來沒聽到過任何人說出真正會傷害到對方的話。也就是說,這就證明了伊謝爾倫是真正的成年人的集團。不過,也許這是個天大的誤會,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也說不定。

帝國內部好像也有什麼異變發生了。反對羅嚴克拉姆派的貴族們,不是被拘禁,就是逃離帝都奧丁。這是經由費沙和海尼森所得到的「很長很長」的情報。

「那邊也開始了。」

楊提督的聲音非常複雜。對於現在這種,和提督的預想一樣,時代開始變動了,提督心裡一定很想說:「看!我不是說過了嗎!」只不過,同時提督的心裡一定也很遺憾。如果提督是站在中立,能自由行動的立場的話,一定老早就飛到帝國那裡,設法親自目擊歷史即將產生巨大變動的那一瞬間。不,我想現在可能也還是這麼希望。

「帝國內部不論發生任何事,結果是早就知道了的。」楊提督這麼說。提督知道羅嚴克拉姆侯爵一定能打倒對立勢力建立霸權,但是不能親眼目睹,一定是非常遺憾。

為了安慰提督,我把特地從海尼森帶回來的白蘭地加在錫蘭紅茶裡。

然後自己想一下,我好像只會用這一招嘛!

七九七年四月九日

寫這篇日記的時候,我鬆了一氣。今天沒有任何壞消息。當然只是指表面上的。

回到伊謝爾倫總算能真正穩定下來了。我已經完全把此地當成自己的家了。我只在這裡生活了三個月而已,而且這還是帝國軍建造的地方,但為何我會有這種感覺呢?卡介倫少將每天還是那麼辛苦,日常生活上還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我卻毫不在意。至少,這裡不用擔心屋頂會漏雨。

很快又要離開伊謝爾倫,這次的旅行期間可能會更長了。在這期間,伊謝爾倫如果不鬧情緒地等我們回來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七九七年四月十日

行星香普魯被叛亂部隊佔領了。這是這個春天內,第四個內亂了。

「往後不知道還有幾個行星被佔領呢。」

亞典波羅提督以一副評論家的吻這麼說。「帝國軍的傢伙們稱呼我們是叛亂軍,那麼對那些佔領了香普魯啦巴爾艾連的傢伙們,該怎麼稱呼?是雙重叛軍呢,還是反叛軍?」

竟然在乎這種無聊的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聽說亞典波羅少將原來是希望成為報導從業人員。有想當歷史學家的人,有想當經營管理者的人,伊謝爾倫不但是同盟軍最精銳部隊的根據地,看來好像還是「不情不願軍人」的巢穴。

還有亞典波羅少將對同盟軍的最高指導者,似乎是一點好感也沒有。

「以首都為中心,分散四個地方,幾乎是同時發生武裝叛亂。會認為這只是巧合的,大要只有新任的統合作戰本部部長了。」

我想德森上將至少會在歷史上留下,最沒有人緣的統合作戰總部長官之名吧?

「如果是在建國三十年或五十年左右,沒有外敵的時期的話,德森上將大概可以平安坐得住這個位子,但以現在這種時期來說,大概是最糟的人選吧。」

連卡介倫少將也不袒護他。

「如果由楊提督擔任就好了。乾脆把總部移到伊謝爾倫來,由提督身兼兩職的話,再好不過了。」

我這麼一說,卡介倫少將用一副不同意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你說的也許沒錯,的確他現在擔任是沒什麼問題。但是最大的問題在於他的個人意願。他一定會說要領兩人份的退休金,然後故意讓別人抓住小把柄,方便讓自己下台的。」

我一句話也沒辦法反駁。

七九七年四月十一日

有一句有趣的口號在流行。這是亞典波羅提督告訴我的。

「帝國是什麼?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他手下的大軍。同盟軍是什麼?楊威利和他的小集團。」

相當貼切的語句,但當我詢問這是誰說的話,結果答案是「達斯提·亞典波羅謹製」。我猜也是這樣。不過,在這時我就覺得亞典波羅提督的個性,也許當記者比當軍人更合適也說不定。

話又說回來,在楊提督不在的時候,這個人負責帶領艦隊,現在全部艦隊要出動了,也要忙著重編艦隊和進行計劃的工作才對,現在這樣和我說別人的閒話不要緊嗎?我還在這麼想的時候,又聽他在說德森上將的壞話,看來亞典波羅提督真的是非常討厭他。

「到現在都還不能發出命令。要下出動命令的話,就乾脆早點下就好了啊!真是會拖拖拉拉的馬鈴薯混球!」

真是的,連「軍官」都不用了,不知道他在吃飯的時候,會不會用叉子狠狠地戳馬鈴薯說:「德森那傢伙,知道厲害了吧!」

我自己在心裡這麼想,然後稍後到高尼夫少校談起這件事。

「啊!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昨天晚上,亞典波羅提督用叉子狠狠地戳宵夜——奶汁烤馬鈴薯呢。那是什麼意思呢?」

七九七年四月十二日

沒什麼特別重大的事件,但還是相當忙碌的一天。迴廊附近的帝國軍異乎尋的安靜,聽說有可能兵力大都調回帝國本土了。這就是用了不知道幾千年,都快用爛的老話「暴風雨前的寧靜」這麼回事,連亞典波羅提督和波布蘭少校今天都很安靜。

七九七年四月十三日

居然有連楊提督也沒有想到的事。真是的,事情怎麼變成這樣!菲列特利加小姐也真是太可憐了!

要冷靜下來,從最開始把事情整理出頭緒來。不過能不能做得到,實在沒什麼自信就是了。

今天最早的新聞是德森上將終於對楊提督下達了鎮區叛亂的出動命令,而且是四個地點的叛亂完全由楊艦隊去鎮壓。亞典波羅提督對這個命令的反應是:「想累死我們。」

但這個新聞對接下來的壞消息,一點預告也沒有。海尼森發生政變了!

而且這次政變的主謀者,是菲列特利加小姐的父親——德懷特·格林希爾上將。

「格林希爾上將嗎?那個人……怎麼會呢……」

「怎麼會」這句話,楊提督至少重複了三次以上。

就是我自己本身也很難相信。格林希爾上將是非常有智慧的紳士,被稱為是軍方良識派的代表人物。亞姆利札大敗的時候身居參謀總長的職位,因此為了擔負責任,被降調到閒職去了,但大家都傳說他遲早會坐上統合作戰總部長官的椅子的。楊提督對他,也像對比克提督那樣,非常的尊敬他。

聽說當會議室的銀幕出現格林希爾上將的臉孔時,從楊提督開始的全部幕僚,統統呆在那裡不能動彈,菲列特利加小姐,不對!是格林希爾上尉震驚得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

消息傳出去之後,就開始傳出謠言了。

「雖說事情與她無關,但格林希爾上尉大概不能再繼續擔任楊提督的副官了。不管是解職或是辭職也好,只是形式上的不同而已……」

我感到非常的不安。

我實在沒辦法想像,沒有格林希爾上尉的楊艦隊會怎樣。就像沒辦法想像沒有卡介倫少將或先寇布准將的楊艦隊是一樣的。

波布蘭少校、亞典波羅提督、高尼夫少校、姆萊少將,還有其他的許多人,缺少那一個都是不行的。這種事,連我都知道,楊提督應該更瞭解這一點才對。

也許會被人說是太多愁善感了,但對我來說,伊謝爾倫也好,楊艦隊也好,並不是個單純的組織而已。伊謝爾倫是家的話,在同個家裡的就應該是家人了。

胡思亂想了一大堆,當然是不會有結論的。接著就被楊提督叫去。拜託我去倒一杯白蘭地給他,和幫忙去召集大家來開會。最後說了一句最重要的話:「尤里安,能不能請格林希爾上尉馬上來一趟?」

「您要辭掉格林希爾上尉嗎?」

明知道這句話不是我該問的,我還是問了。

「啊,尤里安,你認為我是這麼能幹的人嗎?沒有格林希爾上尉,我也能把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嗎……」

楊提督笑了起來,這個笑容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幸福女神的微笑。我交到提督手中的玻璃杯中的白蘭地比平時多了些,然後飛也似地跑去叫格林希爾上尉,我看這可能是我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了。

「……如果辭掉格林希爾上尉的話,楊提督就和腳打結的章魚沒兩樣了。這樣根本不值得對他有任何期待。」

先寇布准將就這麼平談地批評著自己的上司。不過准將的意見得馬上訂正一下了,格林希爾上尉現在仍然是楊提督不可或缺的副官。

走出提督房間的格林希爾上尉,第一個就和我打招呼。

「有很多地方謝謝你的協助,尤里安,今後也請多幫忙。」

「我才應該向您道謝呢!請多指教,副官小姐。」

格林希爾上尉笑了,當然不是很有精神。

「不過我實在是個差勁的女兒呢。那時候,完全沒從爸爸的態度上,預料到會變成今天這種局面。」

「……可是,這不是不太可能的嗎。令尊什麼也沒告訴你,不是嗎?」

我沒辦法再往下說了。現在的想法完全沒經過整理,又沒辦法巧妙表達出我的意見,而且更討厭說出什麼我不該說的話。我覺得格林希爾上尉的父親沒告訴她任何事,這種打擊就夠大了。

格林希爾上尉身為楊提督的副官,也許無法避免要和自己的父親作戰。

雖然這是非常不幸的事,但如果再加上非得辭去楊提督的副官這個職位的話,那就是更加的不幸了。

不再往下寫了,今天的事實在沒辦法好好的寫。時間也很晚了,讓頭腦和心情冷靜一下也許比較好。

七九七年四月十四日

昨天是不得了的一天。重新看看昨天的日記,看得出來我自己的心相當混亂。

老實說,就是今天也沒能完全鎮定下來。昨晚,由於過度興度而睡不著,所以到今天腦神經仍非常疲倦。但是偏偏一躺下就是睡不著。

總之,情況遲早會變成亞典波羅提督諷刺的那樣,「和平的只有伊謝爾倫而已」。甚至沒等到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來攻擊,同盟軍就在「自已搬石頭來砸自己的腳」了。

因此,楊艦隊非得出動,執行這個不打麻醉劑的外科手術不可,而且還不是只有一個傷,四個傷必需全部開刀才行。光是這樣就已經很辛苦了,卻還必須和佔據首都的政變部隊交戰不可。這個對手還是格林希爾上尉的父親。光是用想的,我的心情就越來越沉重了。

還有,昨天的日記還有一些地方忘了寫。楊提督不瞭解為什麼德森上將要把四個地點的叛亂,全部交給楊提督去負責鎮壓。對這件事提督希望聽聽我的見解。首先我先確認一下德森上將的年齡,然後說:「提督則是三十歲對不對?」

我這麼說的時候,楊提督的表情很難形容。不知道該說是不甘心還是遺憾,還滿腹的不高興,總之混雜著這些感情。

「嗯,終於到了……」

我並不是要惹提督不愉快才這麼說的。提督只不過是三十歲而已。三十歲就當上將的軍人,在同盟軍的歷史上,這是頭一個。周圍的嫉妒、羨慕絕對不在少數。趁這個機會,德森上將一定想好好整整這個比自己年輕,卻和自己同階級,礙眼之至的毛頭小伙子。也許他根本就是在私底下希望提督失敗了最好。我明白地把我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是嗎?原來如此。這個我倒是沒注意到。」

提督苦笑著這麼說,他的確是不會注意到這些。對提督來說,他並不是想當上將才當的,所以根本不會注意到別人會有多嫉妒。也就是說,楊提督的價值觀,和世間大多數的人稍微有點不同。

我聽過一句話,「慾望強的人,絕對無法瞭解慾望弱的人的心理」。這句話很難得的不是從楊提督那裡聽來的,是有一次我從立體TV的教學節目裡學來的。我覺得這句話很正確。

楊提督因為父親去逝,所以不得不放棄進大學歷史科的心願,而進入了軍官學校。進了軍官學校之後,又偏偏戰史科被廢止了。他一定會認為事情不應該變成這樣,而感到憤憤不平才對。但是,不情不願地加入軍隊,卻因此展現出令他人為之驚歎的才能。那些重視戰功和急於出人頭地的人、絕對不會瞭解提督憤憤不平的心理的。而我本身,說不定比他們還要過份也說不定。因為我明明知道楊提督真正希望的是什麼,卻還一直希望楊提督永遠是不敗的名將……

七九七年四月十五日

休假結束了。

不知道應不應該這麼寫,搬來伊謝爾倫要塞有四個半月,我終於能參加第一次的戰鬥了。

「四月二十日要出動了。」

楊提督這麼告訴我的時候,我的心臟不由得狂跳了起來。然後,我到平民的地區去買大吉嶺紅茶和錫蘭紅茶的茶袋各三十打。就在去的途中,有一個平民的男人叫住我。

「到底怎樣呢?楊提督到底有沒有勝算啊?」

我用讓我自己也嚇了一跳的聲音大聲回答。

「楊威利提督不會出擊任何沒有勝算的戰鬥。」

那個男人的表情好像嚇到了,嘴裡喃喃低語著,好像是在說也用不著這麼生氣的樣子。

我當然會生氣啦!自己給人家冠上「奇跡的楊」啦,或是「魔術師楊」這種綽號,到頭來還是不能相信提督的能力。

因為太生氣的緣故,把最重要的買茶袋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

謠言的速度好像是比人的腳還快。我買好東西回到楊提督身邊時,提督已經知道我說的話了。

「我倒沒想到你有當發言人的才能呢,想不想擔任艦隊司令部發言人的職位呢?」

「只要是提督安排的職位,我都會很高興接受的。但是我所說的,並不是虛張聲勢而是事實。對不對呢?提督。」

楊提督雖然點頭,但是表情已經沒有笑容了。

「是吧,今後也能一直這樣就謝天謝地了。」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在考慮什麼的提督,總算想起來我還在。

「辛苦了,今天你可以去休息了。」提督溫和地對我這麼說。我敬禮後就退出去了。這種時候,我能幫得上忙的,就只有不去煩提督。只有這種形式才能幫得上提督的忙,我實在對我這種不成熟的存在遺憾不已。

我不是楊提督的「幕僚」只是小孩子的侍從兵,束縛提督行動的自由,礙手礙腳的被監護人和不能繼承師父衣缽的差勁弟子,完全沒有任何力量能幫助實行楊提督的想法。現在我有的,只是希望幫助楊提督的心願而已。我只要抱持著這個心願,向把這個心願實體化的目標邁進,我就覺得非常幸福。

這一切都是楊提督帶給我的。

等過了午夜零時,端一杯茶去給提督。然後,要再檢查一次熱線槍才上床睡覺。明天不知道能不能比今天更接近目標一點,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在七點三十分叫提督起床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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