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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螺旋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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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41 pm

第一章 英雄的新工作



楊威利上尉的生命僅有6小時就結束了。

這是發生在宇宙歷788年7月19日的事情。21歲的楊在11時25分接受從中尉晉升為上尉的命令,16時30分收到晉升為少校的命令,上尉的在任期間僅有2萬1千9百秒,是自由行星同盟軍建軍以來最短的記錄。

「希望以貴官的努力,能夠同時刷新少校在任的最短記錄,請加油。」

國防委員會人事局長克洛普那氏擺出滿臉的笑容,用多肉而潮濕的手掌抓住楊的手大力地甩動著。你當然笑得出來,拚命的人又不是你。楊沒把這句話說出口,但他在心中惡毒的咒著。

他,楊威利,才剛從艾爾·法西爾救出了3百萬名平民歸來啊。

「上尉嗎……」

楊並不認為自己是對地位或階級非常執著的人,事實他也的確不是。但是,對這個只經歷6個小時的上尉這個地位,他覺得有些奇妙的喜愛心情。如果在這個地位上待上一年兩年的話,一定會漸漸的開始討厭吧,但僅有6個小時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討厭,這都是由於生還者不得連升兩級的這種非明文規定所帶來的奇妙處置。

上尉這個階級,對軍官學校的畢業生來說,僅僅只是服役年代之中會體驗的一個通過點而已,但是,對於從士兵往上升的軍人來說,可能是一生軍歷的終點。「老上尉」這個普通名詞之所以存在,是由於經常有即將退役的軍人,「鑒於以往累積的功績」由中尉升上來,這種例子相當多的緣故。

「不過,少校,你真是非常幸運的人,一定是誕生在令人羨慕之星下的人呢。」

克洛普那氏的聲音,雖然只有一點點,但交雜著施捨恩典的語韻。建國之父亞雷·海尼森21歲的時候,無地位無官銜,被送到流刑星,在酷寒的環境下,被強制從事勞動。和這種境遇相比較,楊的今天,簡直就像是在陽光浴室中享受溫暖陽光似的舒適。一想起先人的勞苦,不禁對自己現在的幸福,從心底深處升上一股感謝的心情……

「才怪呢!」

在內心,楊就用這一句,把通俗的道德論踢到九霄雲外去了。被敬愛的亞雷·海尼森親自訓示的話還沒什麼話可說,現在處於比楊更優越而且幸福的立場的人,根本沒有義務被他們說教。

不過幸好,和克洛普那氏的會面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結束了。楊威利少校,接受新的命令和階級章後,退了出去。

「短期間內大概不會有大規模的戰鬥,好好地享受暫時的休假吧。」

人事局長賜下的恩訓。

※       ※       ※

戰爭的確已經持續一世紀以上了,但並不是一天也不停的持續在戰鬥著。一天的戰鬥,要花上一百天去準備:軍隊要進行編製、士兵要加以訓練、指揮官的人事要去安排、軍需物資要生產、輸送、並保存起來。戰爭是一種無法和再生產相連結的巨大消費系統,無限制地將人命和物資不停地投入死與破壞之黑洞中的無建設性經濟行為。雖然是沒有建設性,但是像楊這樣,以此為職業的人們,在全宇宙中有著好幾億人,他們只要一人喝上一杯咖啡,就會產生莫大的經濟效果。

「到頭來只會肥了費沙而已嗎,真是的……」

交易商人的行星費沙其實也並沒有那麼惡辣,只是帝國和同盟太笨了而已吧?楊不加入這些愚者之列,並且對於其他愚者,確保了與其相對的優越,才會達到少校這個地位。收下命令退了出去後,發現他已置身於距離休息的真正意義最遙遠的狀況。當事人本身也望之卻步的讚賞,如同豪雨一般的傾盤而下。

「一直到成功之前,幾乎沒有人是站在我這邊的呢。」

靜靜的,楊回顧了才發生沒多久的過去。在接受逃出艾爾·法西爾之行的指揮任務時,他簡直是沐浴在非難和批判的集中炮火之下,別說是救世主,他在平民的眼中,只被視為捨棄平民的丟臉軍隊的代表而已。要是靜靜地不說話的話,被說成是「靠不住的小毛頭」,為了要讓市民安心拍胸膛保證的話,又會被以「沒有任何實績,還一副了不起的樣子」的無聊理由罵得半死。

只有一位,不記得名字也不記得她長像的,十三、四歲的少女,支持並激勵他。當抵達行星海尼森時,披著人類外皮的大群邪氣蜂擁而至,楊像是置身於狂騷之宴的正中央。

叫楊威利的這條新手帕,就像在老式洗衣機的漩渦似的騷動中,或沉或浮地攪動著。和軍部的宣傳部門有很密切關係的某立體電視台,做出了個非常過份的企劃。

「能出面和林奇夫人在立體TV對談如何?60分鐘的節目,演出費提高到一萬元,並且配合每百分之一的收視率,還有外加獎金……」

這個沒等他說完楊就拒絕了。世界上還真是有這種,舔舐別人心臟的傷口流出來的血為生的傢伙呢,這種實在感再現實也不過。一方面楊被推崇為英雄,讚賞倍至,但另一方面,逃亡的林奇提督的妻子卻被迫搬離官舍,帶著孩子回到娘家,不敢出現在人前。這並不是楊的責任,只不過心裡還是非常地不好受。

以年輕女性為觀眾的雜誌啦廣播電台之類的執拗採訪攻勢,也讓楊受夠了。對年輕的「艾爾·法西爾的英雄」這個虛名,抱著憧憬心情的年輕女性,大概是要多少有多少吧,但是,真正愛著叫楊威利這個實在人物的人,到底有多少呢?真是非常值得懷疑。

被騷動弄得疲累不堪,21歲的楊,態度變得諷刺意味很重。21歲這種年紀,應該是更有朝氣、天不怕地不怕才對,但是楊對於「英雄」這張滿是金箔的豪華椅子,只感覺到坐起來非常不舒服。對權力這種高價的衣服,只覺得穿起來非常難過。

人有各式各樣的,也有人能把權力這種外衣穿得非常氣派。楊威利不是這一類人的這個事實,主要是在於精神的骨骼形式不同,並不是由於善惡的尺度無法測量。

記者會、採訪、表揚典禮、餐會等過密的行程,一星期才只告半段落而已,在這個期間,睡眠不足當然不在話下,就連吃東西也是食不知味。前後左右被元帥啦上將啦的制服包圍著,根本不會有什麼食慾的,再加上偶爾還有複數以上的照相機包圍,周圍擠滿了空虛的演說或讚賞。

度過了像暴風雨一樣的一星期,楊才能喘一口氣,就如同字面意義的深呼吸一下。首先,報道人員都只剩下二流以下的,帶來各種各樣的企劃案,其中,還有要找出他亡父的第一任夫人,和她對談的企劃。

的確,楊去世的父親楊泰隆,是再婚之後才生了楊威利這個兒子的,和第一次結婚的對象是生離,並非死別,所以大概還活著吧?父親的第一任妻子,對楊威利來說,也可以算是「繼母」嗎……?世上能將實在狀況,正確表現出來的名詞,還出乎意義的少呢。

這位女性是不是知道呢?和自己分手的男人的兒子,當了軍人,得到「英雄」這種虛名,如果知道了的話,是覺得高興?還是驚訝?或者是嗤之以鼻呢?要見個面嗎……這種想法才剛浮上楊的心頭,就趕快把它打消,大概對方也會覺得相當困擾吧?況且還有黃色報道夾在其中呢。

接下來就是大量湧現,自稱是楊的親戚的人們了。

原來如此,我也是有「親戚」啊,這種驚訝對楊來說是很新鮮的經驗,但這種新鮮感,並不一定和愉快的心情相連。「成功是大量生產親戚和朋友的工廠」這句話,是自舊時代以來的著名諺語。

楊的父親楊泰隆,只關心買賣和古代美術品,幾乎完全不照顧年幼的兒子,因此激怒了所有親戚,打算把可憐的年幼稚子——這是指楊威利——從不負責任的父親手中救出來。由於楊泰隆抱著兒子逃走了,親戚們的兒童福祉計劃也不得不作廢,但是,如果實現了的話……這個嘛,到底現在會變成怎樣呢?

一位大概比楊年長20歲左右的紳士,不知道是幾等親,握住楊的手上下甩動著,並說自己在十幾年前,就對你的將來抱有很大的期望了。

楊不禁在心中想,如果真對他的將來抱有很大期望的話,那為什麼不在5年前幫他出學費呢?這樣的話,也沒有進軍官學校的必要了,進平凡大學的歷史科系,順利的話也許能進研究所深造。

但是,由於處在和銀河帝國持續了130年戰爭的時代,因此楊也有可能以一般士兵的身份接受徵召,如果這樣的話,被送上最前線去,像這種不懂要領的人,大概是會戰死或是成為俘虜吧。說簡單一點,在艾爾·法西爾時,如果他只是一般士兵的話,不是就這樣留在行星上,落入帝國軍的手中,就是和司令官林奇少將一起成為俘虜這兩種下場。非常諷刺的,就是因為司令官把責任推到他頭上,才因而獲救的。

「算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雖然只是虛名的英雄,但到底是救了人命嘛,總比相反意義的英雄要好得多了。」

說是這樣說,但是這種話要是公然說出口的話,大概會傷及軍中的同僚以及長官們吧。即使不因為如此,現在已經是處於天天遭受如針刺般的眼光刺在後頸上的處境中了,再繼續增加非好意的勢力,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拯救了3百萬人的性命這件事,是屬於美談的範圍。3百萬個人生、3百萬個未來,因為楊而得救了,到這裡為止是完整無缺的美談,但再下來就有問題了,被救了的3百萬人的未來,有什麼在等著他們呢?尤其是小孩子們,沒有被切斷的人生,他們會如何去運用呢?在他們之中,也許會出現對市民的福祉有所貢獻的人才,也許會以犯罪者的身份出現也說不定。活下去,就必須完成生存下去的責任不可,3百萬人的人生會有什麼樣的歸結呢?是令人非常感興趣的題目,但卻不是楊的力量所能控制的。



10月1日,楊威利少校的現在狀況是「待命中」。和晉升的同時,配給他一間比以前的大上兩倍的軍官宿舍,在大而無當的廣大房間裡,只放了一些簡陋的傢具,我們的新任少校,就這樣無所事事地坐著。

簡單的說,楊的住所只需要有寢室、浴室和書房就可以了,吃飯都在外面吃,也不需要家人的個別房間。他從亡父那裡繼承的,沒有被當成破銅爛鐵處理掉的,只有一個萬曆的紅釉彩壺而已。「如果再晉升的話,會需要更寬的家吧」,負責的軍官這麼說著。

「今後10年內,沒有晉升的預定。」

只有被降級的可能性,楊在嘴邊喃喃自語著,軍人的出人頭地也有和登山非常類似的一面。在險峻的山道上,走出一步是能夠順著細細的小道爬上去呢?還是掉進谷底去呢?不知道是哪一種比較有趣。

「不行,好像越來越沉鬱了。」

把立體電視關掉,楊抱著椅墊又重新躺下了,現在也許是正處於精神方面生理韻律週期的低潮斯期。成功了心情還變得那麼低沉的話,失敗了會變成怎樣?

成為少校的話,有些地方也要像個校級軍官才行。

要購置一些像樣的傢具,家裡要加以整理一下,找個侍從兵來做家事,或者是乾脆找個管家來好了。不管怎麼說,要維持一定的格式,是非常麻煩的事。

升到了軍官學校的最高年級的話,低年級生會半自動地像侍從兵一樣幫你擦靴子、整理房間,偶爾還會幫你做飯呢。軍隊是個階級社會,軍官學校就是最初的一道門,這道門相當狹窄並且也很厚重,不管怎麼楊已經通過了,在階級社會中佔有中等以上的席位了。

楊自己本身,在低年紀的時候也有幫高年級生打雜過,但不記得有受到過什麼特別嚴酷的待遇。當時軍官學校的校長是席特列中將,以身為教育家來說,這個人非常地開明並且作為光明磊落。

「賦與各位特權,就是要各位測試自己的器量之深淺,諸位是否能獲得低年級學生之愛戴,這和各位成為軍官之後,是否能獲得士兵們的信賴相連結。我期待諸位高年級同學們,能夠清楚區分出嚴格與虐待的不同」。真是可說是位名校長的人物。

雖然如此,但對財政當局來說,校長的權限並非絕對的。由於預算合理化的關係,戰史研究科決定廢止,也是在席特列校長的時代,這對希望免費學習歷史而進軍官學校的楊來說,是個令人遺憾的決定。由於很明白這並不是校長的責任,因此對席特列這個人,並沒有任何抱怨。雖然想過,是否該對財政當局稍做抵抗呢,但楊自覺這種行為,是將原本沒有的東西,利用要脅的手段來獲得。

像這樣的自覺,使人在判斷楊的性格是強是弱的時候,變得相當微妙。22歲這種年紀,也許應該是抱持著一面倒的、明確而且單純的價值觀比較好也說不定。總而言之,從校長席特列口中得到一句「幹得好」,總沒有像從其他人那裡得到空虛的贊評,那樣的不舒服就是了,謝天謝地。楊自己的回答,也總是「只是運氣好而已」。

在內心裡是這麼想著,「只是運氣好而已」,但是被旁人露骨地指摘出來,仍然不是件愉快的事,尤其是指摘的這一邊,很明顯是夾雜著嫉妒的話。要完全看破這一切,楊還太年輕了一點,這和先前提到的自覺,是互相矛盾卻又同時存在的事實。

以某種意味來說,楊的外在和內在一樣,都是相當半吊子的。

對於這種批評,楊的反應是:「到頭來只能升到少校的男人,21歲就當了少校的話,豈不是已經走到人生的終點了嗎?這樣一點也不好玩。」

由於並不喜歡出人頭地,因此這簡直可說是多餘的麻煩。原本說來「只能升到少校的人」這個評價,是楊自己私下常常如此自語著的,常常在想,大概只會到這種地步吧,什麼提督的稱號啦,司令官的地位啦,完全不覺得這些適合自己,只不過現在的狀況也是,既不覺得適合也無法想像會發生這種事。不過嘛,人總是各有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到頭來總會安定下來的吧。

楊試著想像一下十年後的自己,完全沒想到會是包圍在如此華麗的色彩當中。

首先,軍人這種職業,是無法保證十年後是否自己早已陣亡了。一旦上了前線,簡直就可說是24小時和死亡同床共枕一樣。不過非常諷刺的,退伍軍人的平均壽命,要比任何職業的人都來得長。有規律的生活、營養均衡的飲食、受到鍛煉的身體、定期健康檢查等,結果造成身體非常健壯而且壽命很長,嘴上常掛著一句「最近的年輕小伙子」,被所有的人敬而遠之,實在很叫人毛骨悚然的光景。總之,這是如此能再活半個世紀之後的問題。

在9月底,奉命出席退伍軍人聯盟的定期大會,被累得半死之後,公務和私事的大波,總算平靜下來。楊被放進閒居的平靜池塘,在完全平靜的池子裡,楊什麼也不做,把臉露出水面,就維持著這樣漂啊漂著的狀態。

待命這種身份的確是很輕鬆沒錯,如果沒有那種,接下來不知道會被授與何種任務和地位的不安的話。老實說,再怎麼不安也是無濟於事,所以去想它也沒有什麼意義。明白地說,不論是派到什麼地方的什麼位置,反正一定都是待起來不好受的地方。

也有像軍官學校的教官,這樣的職位,面對眾多的學生授業解惑,也是相當困難的事,能夠的話,希望會是更輕鬆一點的職位就好了。

※       ※       ※

小人閒居則不善,楊光只會想一些無聊的事,打斷這種頹廢狀態的人,是亞列克斯·卡介倫,統合作戰本部的參謀官,階級是中校,對楊來說,是使他抬不起頭來的學長之一。這樣的人物,在10月2日把楊叫來自己的執務室來。

亞歷克斯·卡介倫現年27歲,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沉著,並且帶著一種非常自然的自信。對以社會有益的才能這一點來說,他遠遠超出楊之上。在軍官學校中,就發表和組織工學有關的論文,這論文被某大企業的經營集團認可,進而希望爭取他到自己公司工作的這種經歷。以才幹來說,可說是屬於秀才官僚的類型,但在不好的意味上,簡直可說完全不像。對年少者,能毫不拘束的隨意談笑,對年長者,也能大展他的利齒毒舌,包括包了糖衣和不包糖衣的。

「將來,嗯,20年後大概可以坐上後方勤務總部長的寶座吧。」

這是一般對他的評價。由於和楊相差6歲,所以沒有在軍官學校同時就讀的機會,而是卡介倫以年輕事務次長的身份赴任時結識時,總之是位偉大的學長。提起這個,記得事務長愛德華,有位正當妙齡的千金,名字好像叫潔西卡吧……

思維的氣泡從無聲無息的腦海中浮起,楊重新確認一下和卡介倫相對的自己。似乎已經漏聽了兩、三句話了,卡介倫好像是以成天把退役掛在嘴邊的學弟的壞習慣當話題。

「如果現在辭掉軍職,你的未來將會如何,要不要我試著推演一下呢?」

「啊……」

「大概所有的企業都會來爭取你當宣傳用的人才吧。在立體TV的銀幕上,握著美女的手,說出『這就是我選擇的極品紅茶』這種台詞。」

「啊……」

「然後馬上又會被拉出來參加選擇。整整3百萬票,雖然裡面還包括未成年者,但卻仍然是一出馬就能獲得大量票源的有力新人,各政黨啦派閥啦一定會你爭我奪,被扔進激烈傾軋的政治泥沼之中……」

「啊……」楊笨拙的縮了縮肩膀。

這是個奇怪的事實,也是和本來的意願相違背的真實,就結果來說,楊似乎被軍隊這種組織,從這個競爭劇烈的社會中保護著。楊威利這個人,兼有「不知人間疾苦的學生」和「不知人間疾苦的軍人」這兩面,因此卡介倫所描繪的不安穩的未來圖,是相當有說服力的。

這樣的話,非本人的意願而成為朋明星的差事,也該算是「對軍隊的報恩」,乖乖接受了才對。只有一點是很肯定的,在軍隊裡還沒待滿十年的楊,還沒有領退休年金的資格,從進軍官學校時開始計算,也只有5年而已,也就是說,如果現在辭掉軍職的話,一毛錢也拿不到。還有5年,非得忍耐熬過去不可。

「對了對了,前天碰到約翰·拉普了,他說不愧是同期的誇耀呢。」

「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他說才對。」

並不是自我謙虛而是事實,楊一直認為,在同期中最能出人頭地的就是拉普。第一名畢業的懷特伯恩的確是優等生,但是有偏重理論的傾向,對於他人的缺點或失敗,常常喜歡橫加指摘,同級生和低年級生對他並不信服。楊認為,以大將之才來說,拉普遠超過懷特伯恩之上。和楊的情形有點類似,拉普本來也不是想當軍人的,但由於天生就有指導團體的能力,加上有使在下位的人寄與信賴感的人格這些優點,這是楊對拉普的判斷,是個很會照顧人的人,楊也被他幫助了不知道有多少次。

「值得尊敬的約翰·拉普的事先擱在一邊。」卡介倫把話題轉開。

「布魯斯·阿修比元帥的名字,大概不會沒聽過吧。」

「實在沒想到會被人認為無知到這種地步。」楊努力擠出不以為然的表情給他看。說起來布魯斯·阿修比這個人,是在43年前,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時,引導同盟軍走向完全勝利,而自己戰死的人,是同盟軍史上的英雄。

「那麼,阿修比提督又怎麼了?」

「有人說他不是戰死的。」

「不是戰死的話,又是怎麼死的?」

「被謀殺的。」用一副若無其事的口氣,在對手的精神回路投下炸彈是卡介倫的拿手絕活。楊凝視著這位軍官學校的學長有10秒之久,在這段時間裡,眼睛眨了4次。

「怎樣?是無法置之不理的說法吧?」

「只是製造和歷史相異的說法而已。」

「沒錯,並且這對軍部來說,是無法加以忽視的說法。」

「歷史的既定說法,不是已經確立了嗎?關於阿修比元帥的死,到現在還會成為問題的理由何在?」楊這麼一來,正要回答的卡介倫,似乎發現手邊沒有資料,於是用室內對講機命令一位軍官把資料拿來。這位軍官急急忙忙走進來,把檔案交給卡介倫之後退了出去。

這位叫做敏茲上尉的人物,是30歲中期,有著亞麻色頭髮的軍官,由於楊抬頭看著天花板,完全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所以對他的長像也好,名字也好,幾乎沒有什麼記憶。視線落在檔案上,卡介倫又再度打開話題。

「這個嘛,最初的出發點,是由於有人把書到統合作戰本部。在過去的36個星期中,就有36封信,由於是每星期二寄到的,所以我們稱之為星期二的信。」

然後每一次,都是寫著相同的內容,也就是「阿修比提督是被謀殺的」這件事。

「這麼反覆不停地投書,總會造成相當程度的說服力和根據,因此,軍方首腦部,希望形式上能調查一下。」

也就是說,目的在於要想辦法證明布魯斯·阿修比之死,毫無疑問是戰死,沒有一點謀殺的可能性。默不作聲地封殺掉當然也是可以的,但是這樣說不定會在什麼時候,又變成謠言的火種重新復燃。

「因此,楊威利新任少校才被選派為非正式的調查委員。」

「為什麼找我?」

「太閒了不是也很頭痛?」

「我倒是從沒因為太閒而頭痛過。」稍微抬頭挺挺胸,楊這麼斷言,卡介倫則是平靜地根本不去理會學弟的反應。

「正式的調查委員會還沒有決定是否要成立,完全看你調查的結果,決定是不是該成立。」

「哦,是這樣嗎……」

「似乎一點興趣也沒有的回答嘛。」

「實際上也的確沒這個興趣,不論是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完全沒有,非常地抱歉。」楊對於會對這樣的投書而下令進行正式調查的軍方首腦部的思慮,不用想也猜得到是怎麼回事。

嚴格追究起來,這也算是情報控制的一環。英雄的虛名,換句話說也就是軍部的名譽,需要的並不是事實,而是光輝燦爛的傳說而已。一般的人都認為黃金或白銀比銅或鐵來得寶貴,而其中又數小孩和軍人的這種傾向更強烈。

「如果調查出不合時宜的不妙事實的話,一定會想辦法遮掩或湮沒證據吧?所以要我去把它找出來,是不是?」簡直就是拿人當傻瓜嘛,然後,如果被人知道是軍方動的手腳的話,大概會把責任推到楊的身上吧。

看到了學弟的表情,卡介倫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你這次建的功勞太大了,因此,對於你的新職位一直沒辦法決定。各部門調整起來相當花時間。」是延期償還期間,卡介倫明白地掀開舞台的內幕。就是有這樣一石數鳥的價值吧?把這種無關緊要的任務交給楊的話,就可以遮斷從外界傳來的一切雜音,接下來的正式職務如果決定了的話,中斷這個任務也不會有什麼障礙。

「而且,如果在這次表現出什麼業績的話,說不定會被認定有這個素質,而讓你擔任戰史編纂所的研究員呢。」

「真的是這麼想嗎?」

「不,這只是用來釣你的餌而已。」

由於被這麼平靜的說了,楊好不容易才像終於瞭解「原來如此啊」似的。

「知道了,遵命就是了。」反正不管怎麼說,也不是能一樣這樣「小人閒居」的身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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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往過去的光輝之旅



「10月是黃昏之國,人和光都在黃昏之中,無聲無息地溜走了。」

曾有過這樣的古詩歌頌著。楊威利前往訪問軍校的大學長,亞爾夫烈特·羅察士退役上將的私人宅邸,是在一片原生長在中緯度地帶的落葉喬木群中,此刻正是要和數億張的落葉開始無聲的舞蹈之前的時期。秋的旋律,乘著碎落的黃金的光,落到楊的肩頭。碰到了肩膀,在透明的秋光中隨著華爾茲的音符跳躍著,這實在是非常舒服的感覺。「要是有情人就好了」,突然蹦出這種沒頭沒腦的想法,只是平凡的年輕人自然產生的感動而已。

楊突然想起潔西卡·愛德華的事。因為和楊只差一歲,所以今年才剛滿20歲吧,看情形,她還是比較喜歡約翰·拉普吧?就算平常是很遲鈍的人,但是像這種事常常會有非理性的,感覺變得非常敏銳的時候,並且,即使自然科學上的法則啦公式之類的,能傳授給下一代,但人類的感情或情緒之類的東西,非得在每一個人的一生中,找出和理性共存的方法不可。

這實在是非常奇怪。到現在,楊才察覺到,對自己前進道路的方向之奇,感到非常驚訝。

「接下來即使再有大規模戰鬥產生,也是大約半年後的事,所以在那之前,就安心地吃英雄的閒飯好了。」

這麼說的卡介倫似乎為了趕走楊身邊的新聞人員,運用了什麼手段似的。能回復到無名的年輕小毛頭,比預想中的更要來得愉快。希望成為英雄,自我期望能夠達成相等的業績的人當然也有,要是楊是這種人的話,大概會覺得這就是偉大吧?但對楊本身來說,只是希望能活得更輕鬆一點而已。

亞爾夫烈特·羅察士提督的私人住所,在楓樹嶺17號。和地名相符,有不少的楓樹的古木,不過要轉變為紅葉,似乎還要一段時間。

迎接楊的羅察士提督,今年應該已經有78歲了,但背脊依然挺直,給人一種相當有品格的紳士的印象,談吐也非常明白清晰,動作雖不迅速但完全沒有垂垂老邁的樣子,注視著楊的眼神,平穩並充滿著理性和智慧的光輝。堂堂正正地活過一生,堂堂正正地老去的人類之模範,現在實際地呈在眼前。

梳綁馬尾髮型的17、8歲的少女,引導楊到玄關大廳的右手邊的寬闊房間裡。確認過楊的姓名後,羅察士緩緩地說:「你的光臨就是我的榮幸。即使像我這種半捨棄人世的人,至少也聽過艾爾·法西爾的英雄之名。」

這又會使楊惶恐不已了。就是這種時候,最令人受不了虛名的沉重了。遠比他年長、並且在人格方面更為成熟的人們口中,說出「英雄」這個名詞的時候,就像是有著看不見的針直刺中了楊的羞恥心。

不理會楊的內心是怎麼想,羅察士老先生以親手泡的紅茶來招待這位比自己年少57歲的客人。

「自從妻子死了之後,我就一直是一個人過活。像這種小事,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上將閣下所泡的紅茶,以楊的喜好標準來說,稍嫌太濃了一點,當然,艾爾·法西爾的英雄是不會對此有任何抱怨的。

楊現在所置身的房間,與其說是會客室,還不如說是圖書室還比較來得恰當。有玻璃門的桃花心木製書架,把四面的牆壁完全佔滿,深深地坐進安樂椅之中,只覺得令人心情舒適的靜寂,好像一層膜似的把俗世隔開了。對楊來說,實在是非常理想的房間,不過像什麼書齋啦圖書室啦的,有這種房間的屋子,如果不是一定以上年齡的人,只讓人覺得非常不相配。大概非得再過個30年左右吧,楊一面這樣想,一面開口詢問有著布魯斯·阿修比的事。

「是嗎,阿修比死了已經有40年以上了嗎?」

羅察士提督好像是再確認自己的記憶似的,喃喃低語。一瞬間,視線變得迷濛,似乎是無法定往回憶的方向似的,楊也沒有催促他往下說。若是楊沉不住氣催老先生往下說的話,這種作法不僅非常沒禮貌,而且也不是有效率的做法。在楊靜靜等待的時間中,亞爾夫烈特·羅察士老先生稍微改變一下坐姿,以淡淡的語音劃破靜寂。

「阿修比的幕僚中,比我優秀的實在是比比皆是,只不過,只有我一個人活得那麼久,所以才能任由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羅察士老提督閉起嘴巴,兩眼也閉上。再度陷入將近10秒的沉默後,化為語音的回憶,緩緩從老人的口中流出。

「弗雷迪利克·賈斯帕也死了。『男爵』沃裡斯·渥利克也死了,方秋林、貝爾迪尼、柯布……大家都已經不在了嗎?」

楊突然被非現實感的霞靄罩住了。賈斯帕提督啦,或是渥利克提督的名字,對楊來說只是歷史上的人名而已,但是聽到他們的名字,從一個曾經是他們朋友的老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有一種回溯時間的大河而上的感覺。

「他們常常彼此開玩笑,如果先戰死的話,不知道會被還活著的人說什麼樣的壞話,所以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活下去才行,像這樣的,常常這麼說,不會比好人早死的!這種話……」

羅察士提督蒼老的臉上展現年輕的笑容。在他的記憶和回想中,逝者仍然活生生的,對他說著話呢。對於衰老本身所包含的意義,21歲的楊,還不可能真正的理解,只能以貧弱的經驗和知識,加以推測而已。

「因此,上將閣下,今天我來拜訪的目的是……」

楊相當躊躇不決的,把來訪的目的表明,告知有關阿修比元帥的奇妙謠言。

「有神話的存在就會有反神話的產生,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和阿修比同時代的人,沒有任何義務,一定非得是所有的人都崇拜他、敬愛他、理解他不可。」

羅察士提督輕輕點點頭,輕散出時間的微粒,好像在白髮四周飛舞似的。

「有人投書表示阿修比提督在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時,不是戰死而是被謀殺的。」

楊等待著對方會有什麼反應,但羅察士十分沉著,大概是不容易表現狼狽或是發脾氣的人吧。對楊自己來說,也不容易選擇該有什麼反應。

「對軍方來說,不能將這種有關阿修比提督之死的不名譽謠言,就這樣放著不去管它是吧?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特意來拜訪老頭子的原因是嗎?」

「上將閣下是否知道些什麼呢?」

對楊的質問,羅察士提督只是手掌稍微動了一下。

「想不出有什麼,即使有,也不打算說出來。這對專程跑一趟的你,很抱歉就是了。」

老人的聲音中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惡意,楊只能感覺到有一面看不見的鐵壁。羅察士還是一本淡淡的語氣繼續說著:「我是協助創造神話這一邊的人。雖然不打算虛飾那已經被過份誇大的阿修比的功績,但也並不想毀掉自己內心裡的阿修比的形象。我如果是能選擇另一邊的人的話,在那當時有的是機會……」

「死人不會說話是嗎……」

被用得都快爛了的格言,從楊的口中說出。好一會兒才又回答。

「正是如此,我現在不論在這裡說什麼,都沒有人能否定我的說辭。活下來的人贏了,就是這麼回事吧。」

羅察士提督笑了起來。洋溢著品格和慈祥的笑臉,透露出些許這位老軍人累積下來豐厚的人生經驗,楊實在是沒辦法討厭這位老人。

「隨便閒談就可以了,請告訴我上將閣下所知道的阿修比元帥和其他提督們,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我想可能派不上用場吧……」

雖然把這句話說在前面,但提起故人的老提督的聲音,不是充滿熱情。

「阿修比對於預測戰機,簡直是巧妙的無人能超乎其上,那已經只能說是天才了。」

早一分也好,晚一分也好,作戰行動都會被瓦解。像這樣的,幾萬分之一的戰機,阿修比能夠確實的掌握住,簡直只能說是神乎其技。

「也有人這麼評論,與其說勝利女神,不如說是時間女神是站在阿修比這邊的。在我認為,阿修比不是戰略家而是戰術家,不過即使如此,也是無人能超出其上的壯大的華麗的戰術家。」

羅察士的評價並沒有誇大其實,阿修比連戰連勝的武勳,就能證實這一點。只是這個無可否定的華麗,包含有什麼樣的細微成份,這就是問題的所在。



宇宙歷740年代的前半,宇宙對布魯斯·阿修比異常的寵愛,凡戰必定獲得勝利,連銀河帝國的軍務尚書都因此氣憤而死,他的武勳實在留給人非常深切的印象。

只不過,正如羅察士的批評,這位軍事上的天才,不是戰略家而是戰術家。在賦與的戰場上,沒有其他人能跟他一樣,用兵如此地神乎其技,但這個嚴格說起來,也只能停在戰鬥接連獲勝的階段為止,對宇宙歷史的變革完全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就是這樣,帝國和同盟間的關係,從達貢會戰之後,就完全沒有任何變化。」

重新回想一下到目前為止所學到的戰史,楊如此的自言自語著。

布魯斯·阿修比的時候,伊謝爾倫迴廊還沒有建設巨大的要塞。同盟方面的出口,也有將近兩打左右具備補給、索敵、通訊等機能的軍事基地散佈在四周。就算是規模最大的基地,人員也沒有超過4千名。

在帝國實際建設伊謝爾倫要塞為止,同盟這邊也不是沒有建設要塞的構想,布魯斯·阿修比自己也有這個構想,並且向國防委員會提出初步的設計圖,只不過,他本身著迷於指揮統率大艦隊的緣故,為了希望最高評議會通過強化艦隊戰力的計劃案,而把這個設計圖撤回來作廢了。軍事需要耗費巨額的金錢,反正都是花錢的話,與其建設要塞還不如建造戰艦來得好,這種觀點,大概是阿修比的用兵思想,這就是所謂的戰將的面子吧。

充滿自信和霸氣的男人,這樣的性格,當然,和上司之間的衝突和磨擦一定是接連不斷。和楊一樣的少校時代,曾經有某位上司對他怒吼:「再怎麼說貴官也太自以為是了吧!你以為到目前為止的勝利,全部是自己的實力,而不是靠運氣是嘛!你以前對自己來說,沒有事是不可能的嘛!」

阿修比冷漠地看著快氣瘋的上司。等上司的呼吸稍微平靜了一點,他才冷冷的扔下一個炸彈。

「當然我也是有不可能做到的事,就是我沒辦法犯下比你更嚴重的失誤。」

被這麼說而不會生氣的人,大概是有非常寬大度量的人物吧?而這樣的人物,實在是少之又少。

由於阿修比的實力和業績,以致被上司們所嫌棄嫉妒著,當然,對輔佐他的幕僚兼朋友的存在也不能加以忽視。也就是說「730年黨」,是由水準以上的人才群所構成的。

弗雷迪利克·賈斯帕是位精悍敏銳的直線條男人,被稱為「進行曲賈斯帕」是由於他的用兵充滿爆炸性,是個有心得的好戰術家,勝的時候實在是非常的精彩,輸的時候當然也很誇張,也就是這個男人除了「擊倒」之外,又會有別的結束方式。

「做事做一半,不合我的主義。」

在他的字典裡有「快勝」沒有「險勝」,有「慘敗」而沒有「惜敗」。而且他有個奇怪的掃把星,連勝2次之後,第3次不知道為什麼就一定會輸。他麾下所屬的官兵們,對這種勝勝敗勝勝敗的節拍,都記得很清楚。碰上輪到「敗」的時候:「該死!真倒霉,這回輪到敗了。」

這樣一邊咋舌,一邊寫遺書,有人絕望到臉色蒼白,甚至逃走的人也有。原來應該沒辦法拿來當笑話來看的,但是有著像被太陽曬黑似的黑髮的賈斯帕,不知道哪一點很受士兵們的歡迎,非常奇妙地對他非常敬愛。

有「男爵」綽號的沃裡斯·渥利克當然不是貴族,只是民主共和政體下的一個普通市民。但不論外貌也好,言行舉止也好,都像在演戲似的裝作,所以才會被叫做男爵。這個綽號是因為,「不論他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成為伯爵或公爵的,最多不過到男爵而已。」被人如此揶揄著,但本人卻毫不在意地拿來當自己的綽號,在自我介紹時,甚至還特地把「男爵」加在自己的姓名之前。

渥利克不能說是到達偉大的程度,但仍然可說是充分有才能的指揮官,是阿修比的作戰行動中不可欠缺的人才。有著泛黃的紅葉色頭髮和同色眼睛的中等身材的男子漢,女性們對他非常著迷,而他本人也非常喜歡女性,尤其是年輕明眸皓齒的美麗女性。

以個人來說,渥利克是多才多藝的人,是魔術、撲克牌占卜和交際舞的名人,也會彈吉他、吹喇叭、喜歡下西洋棋,會射飛鏢,擅長滑雪。當然在感情方面,人生是被許多花朵點綴得五彩繽紛。

「不論做什麼,都能到達差一點就是一流的人。」

這是羅察士提督對他的評語。這個評語,楊威利感覺得出其中摻雜了些許苦澀的好意。對於多才多藝,但又欠缺追求真正一流境界的執念的友人,感到相當惋惜。

「我待在阿修比之下就好了,當最高負責人實在很麻煩。我嘛……對了,希望能一直是『高明的業餘者』就可以了。」

渥利克大概相當韜晦。以一個職業軍人來說,這是專家的精華所在,不,或許應該說就是因為如此,才能將苦澀的回已用開玩笑的糖衣包裹著吞下去。渥利克從軍官學校畢業時是第2名,在他的前面總是有阿修比在。要淨化這種複雜的心理,大概玩笑的確是必要的吧。

約翰·多林克·柯布的中間名字,「善飲者」這個不長綽號而是實實在在的真正名字。世上有時也真有無意識的諷刺存在,J·D·柯布的名字,就是一個顯著的例子。他的體質對酒精敏感,一滴酒都不能喝,就連舉杯慶祝勝利的時候,也是用蘋果汗乾杯。有一次被渥利克偷偷掉包,喝下去之後馬上全身起蕁麻疹,大家被嚇了一大跳,引起一場大騷動。雖然這個可說是自做自受,但渥利克就因為這件事成為同盟軍史上,唯一一位因為麻疹這個理由寫悔過書的提督。

柯布也是位值得讚賞的戰術家。對於賦與的戰術課題都能好好完成,對同盟軍的勝利非常有貢獻,尤其是削減敗逃敵人的戰力,更是巧妙。

維多里奧·迪·貝爾迪尼一般說來,是屬於粗野的下士官型的前線軍人,戰鬥指揮非常勇猛,戰鬥態度是奮不顧身,破壞力就連阿修比也比不上。

像是重量級拳擊手似的身體,點綴著無數小傷的赤銅色臉孔和鋼鐵般的短鬚。這種強韌的外貌,的確強化了粗野的猛將的形象,但是,在日常生活方面,這個男人是個溫柔的人物。他和比他的體積小一半的嬌小女性結婚,被賈斯帕取笑是「熊和栗鼠的結婚」,但他還是滿臉笑容,完全不介意。嗜好是飼養熱帶魚,傳說他將心愛的魚以僚友的名字命名,不過此一說法的真假無法確認。

方秋林的姓名和楊一樣屬於E式(東方式),方是姓。他的用兵,感覺不到有天才的成份在,但會令人感到無從下手。周密的計算加上近乎完美的準備工作,絕對不會有大舉崩潰的情形出現,在全體的敗勢中,是唯一能維持住戰線,進而製造逆轉全體戰局之機的人。這種情況,不是只發生了一次或兩次而已。

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個性,聽說即使有人說笑話,在座的人全笑得要死,他連嘴角也不會彎一下。有一次,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披露了一則從別人那裡聽來的笑艷笑譚,由於實在是相當傑出的傑作,以致僚友們全部大笑不已,然後等稍微平靜了一點,說笑話的人卻問道:「剛才的故事到底什麼地方好笑?」

對於這麼認真的質問,所有的人通通啞口無言。對部下也好,對上司也好,甚至連阿修比自己,也許是最信賴這個一板一眼的男人也說不定,但絕對不喜歡他。

此外,還有亞爾夫烈特·羅察士。他沒有阿修比的那種雄才大略的偉大才幹,但能將幕僚們的意見加以調整,在不同的強烈個性之間,擔任緩衝的角色,其有優越的組織能力和課題處理能力,使阿修比的司令部得以統一的正常運作。各個不同類型的才能,要在集團中發揮它的機能,活著的接著劑是不可或缺的,這一點就是羅察士存在的意義。羅察士在擔任指揮官,單獨行動時,成績似乎只是「比平凡稍微好一點」這種程度,但加入阿修比的司令部時,能夠將全體的力量強化發揮出來,建立起無可比擬的功績。

羅察士擔任阿修比的參謀長,坐鎮司令部總共有6次,共計超過10年的時間。宇宙歷745年3月阿修比就任宇宙艦隊司令長官之後,6月羅察士被任命為宇宙艦隊總參謀長。許多人都在私下批評道:「又是730年黨嗎!」,似乎是非常強硬的人事調動,但司令長官阿修比上將和總參謀長羅察士中將的搭檔,使同盟軍宇宙艦隊的作戰行動能力明顯的提高,也就是說,以實際成績封住了批評的嘴。



沉著公正的羅察士,不僅是公事方面值得人信賴,就是私人方面也被僚友們倚賴著,大大小小的麻煩通通轉到他那裡去,他都苦笑著把它們一一處理掉。

沒有辦法苦笑著解決的,只有阿修比拜託羅察士從中幫他調解第一次婚姻離婚的事件。

羅察士實在沒想到,阿修比連離婚問題的處理都要推到他頭上來,在阿修比來說,只是低頭拜託好友幫忙而已,但被拜託的這一方,心理負擔可並不輕鬆。

「對男女之間的事我無意插嘴。我雖然娶了老婆,但還是生手,你自己應該更有經驗也知道更多才對吧。」

雖然是用開玩笑的口吻,但羅察士明白地拒絕了,其中之一的原因是阿修比的夫人亞蒂蕾特,對羅察士提督和其他提督們來說都是認識了很久的人,在他們來說,都抱著「阿修比的花心最好能夠收斂一點。亞蒂蕾特還能笑的時候還沒關係,等笑不出來的時候那可就恐怖了」的這種心情。

雖然是很花心,但阿修比每次都是真心的。所謂的男性,當然也有標準丈夫的人物,但對於結婚被家庭束縛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覺得適合的人,也不在少數。再加上,阿修比本來就討厭所謂一般女性喜歡的家庭,被亞蒂蕾特束縛,讓她掌握著內心這件事,似乎越來越覺得無法忍受了。

由於爭執越演越烈,羅察士終於不得不出面擔任阿修比夫婦離婚這件事的調停人。亞蒂蕾特夫人冷靜的,承認丈夫的心已遠離自己的事實,接受離婚的要求。

「你一定會再回到我的身邊的,你能夠回去的地方,只有我的身邊而已。」

這是在分手時亞蒂蕾特說的話。在戰場上從不見其膽怯的阿修比,也沒辦法完全掩飾住他那副似乎覺得寒冷徹骨的表情。

羅察士提督對楊敘述著他的回憶。

「老實說我也覺得很害怕。該怎麼說比較好呢,雖然是覺得的確不同於世俗,但內心裡想著,還是別惹火女性比較聰明。」

在自己心中,楊反問會是這樣嗎,但口中則問著別的問題。

「你是比較同情亞蒂蕾特夫人的嗎?上將閣下。」

「我只是不想一昧地站在阿修比這邊而已。」

羅察士上將慎重地如此回答。楊感覺到,將軍實在不是個會演戲的演員。

「亞蒂蕾特是心高氣傲的女人,當然也是有她的缺點,但阿修比自己也是彼此彼此。而且再怎麼說,亞蒂蕾特是真心愛著丈夫的,這一點,其他的朋友們也都是這麼想。先不論她嘴上說了些什麼,亞蒂蕾特能漂亮地抽身引退,更令我們有這種想法。」

比阿修比遲了9年,羅察士也和妻子分離了,是死別。出征之前,他的妻子已經倒在病床上了。羅察士對不希望他離開的妻子,就像哄小孩似的安慰她,出發前往戰場,等到他回來之後,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羅察士就連妻子臨終都不能陪在她身邊,這個打擊的影響一直無法收尾,就是羅察士本人,也感到非常意外,將他完全打倒,蝕光了他精神上的氣力。他就這樣茫茫然的坐在房間裡,生產出可和他過去生產的總數量相匹敵的空酒瓶出來。

非常擔心的賈斯帕和渥利克他們,一直勸他應該好好休息一陣。有缺乏集中力和持久力的高級軍官存在,最感困擾的應該數前線的士兵們了,羅察士自己也很明白這一點,因此決定接受朋友的忠告休息。當他提出休息的申請時,阿修比皺起了眉頭。

「看樣子在今年之內,和帝國軍之間會有一場大規模的會戰,如果沒有你在司令部運籌帷幄的話,對我、對同盟軍來說,都會覺得很傷腦筋的。」

「我很抱歉,但實在是沒有力氣了,這說不定反而會增加大家的麻煩,所以這一次,還是讓我休息吧。」

阿修比反覆的希望說服他改變主意,但羅察士堅持在「讓我休息」這一點上,結果阿修比也不得不接受他的要求。但是,到頭來,1個月之後又再度復職了,因為他發現要填埋精神上的喪失感,只有埋首於職務上這個方法而已。然後,3個月後,布魯斯·阿修比迎接他的最後一戰了。

※       ※       ※

並沒有發現任何即效性的新事實,但楊還是約定了再訪之期,告別了羅察士邸。邸宅的老主人親自送他到玄關,但最初帶領楊到圖書室的17、8歲的,綁馬尾的少女還是送他到門外,說是因為要把門關上的緣故,因此楊也沒有做不必要的自我陶醉。手把著門扉的少女,忽然改變表情問道:「你在調查布魯斯·阿修比的事嗎?」

「是的,就是這麼回事。他不是羅察士提督的好朋友嗎?」

「你說布魯斯·阿修比是祖父的好朋友?別開玩笑,那個男人偷走了我祖父的武勳啊!」

對默默回視的楊的臉,少女毅然地反瞪回去。眼角和鼻子的線條,還留有亞爾夫烈特·羅察士遺傳的影子。

「盜賊也有許多不同的種類。其中有偷取國家的,也有偷他人之妻子,而其中最差勁的傢伙,莫過於偷取他人功績的人了,你不認為如此嗎?」

「我贊成,以一般而言。」

對楊的回答,少女並不滿意。兩眼中,充滿夏日太陽般的光輝,這位羅察士家的第三代的少女,瞪著眼前看似軟弱的青年軍官。這真是相當有對抗心啊,楊在心中如此品評著。

「阿修比提督沒辦法對你的責難提出任何的反辯,因此,這個……我就是盡可能的,希望能把各種的小意見收集起來……」

「你倒真是會挑對自己有利的說法嘛。」

「對不起。」

楊的臉紅了起來,這種態度使少女的表情軟化了。

「你也用不著道歉啊,是我說得太嚴厲了,所以你只要從鼻子發出冷笑就可以了。這種不負責的意見全部一一聽進耳的話,腦細胞會破裂的。」

「我會小心的。」

「好奇特的人啊,你這個人。」

由於是率直的評語,所以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

「那麼,你所說的話,是有什麼根據嗎?」

反正已經被認為是怪人,就沒什麼顧忌,試著問問看,但少女的表情又再度變化。

「這個嘛……是你的工作不是嗎?自己去調查如何?憲兵先生。」

留下苛刻的諷刺,門緊緊的關上,把孤獨的憲兵摒棄在羅察士邸之外。至少該稱呼我「偵探先生」嘛,在楊的腦海中,只有這個毫無意義的念頭。



進了房間,亞列克斯·卡介倫對坐在書桌後發呆的學弟問道:「怎樣,知道什麼了嗎?」

「沒有什麼有價值的事。」

楊不高興地回答。午餐的魚和薯片還剩下一半左右,奶茶則是第3杯了。雖然是想判斷出頭和胃到底哪一個應該優先,但似乎哪一個都沒辦法決定。

把手裡的檔案放回架子上,卡介倫似乎對學弟的貧弱午餐已經受不了似的搖搖頭。

「似乎沒有什麼食慾嘛,不補充些體力加加油不行啊。」

「光是補充體力也沒有用啊,如果不能使腦細胞活性化的話。」

「我想在你清醒的時候,腦細胞就已經夠活潑了才對。」

「很少有清醒的時候。」

「想用這個當借口推卸責任的話,你就大錯特錯了。」

像是已經先讀了楊的下三手棋似的,卡介倫如此諷刺著。楊摘下黑扁帽,單手抓抓頭髮。這個作業,似乎怎樣都無法引起探索歷史的那種「知」的興奮感。

自由行星同盟非常尊重歷史,重視先人的功業。過去任何國家都是這樣的,偉人的美談,常被當權者利用來增幅國家意識的涵養。「學習祖先偉大的歷史,提高身為國民的自覺!」這種呼聲,經常出自沒有身為公僕的自覺的當權者,以及他們的僚屬們的口中。這些人,幾乎從不會說:「正視眼前的事實吧」這種話,對他們來說,必要的只是便於讓他利用的教訓話而已,並非事實或學問上的真實。

「不知道無名的士兵們,對阿修比提督的批評怎樣呢?」

「這當然是指責居多啦。但是,一將成名萬骨枯這是人類社會永遠的真理,也不能光是責備阿修比提督。」

「我並沒有責備他的意思。」

我可沒有這麼了不起,楊沒有說出口。雖然不情不願,但既然已經當了軍人的話,就應該考慮什麼是軍人該做的,這也許就是無可奈何吧。

但是,如果說是「無可奈何」的話,就應該在這裡停止不再往下想了,萬骨對自己的犧牲會怎麼想?死者們能夠相信,自己的死的確是有意義和價值嗎?看著站在萬骨上的一將的雄姿,失去死者的遺族們,能夠接受這個現實嗎?如果有人能使他們接受的話,這個人物大概會被稱為名將吧,但是,這種情況下,這種「瞭解」是否是和「錯覺」或「欺瞞」是同義語呢?看到越考慮越陷入苦惱中的楊,卡介倫笑了起來。

「不必勉強找出結論。即使找出結論,也不知道能不能發表出來呢。」

「那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又要我做些什麼呢!」

「研究人生啊。」

說完之後,卡介倫好像對自己本身的玩笑感到失望似的,自己一個人自言自語些什麼,在自己的書桌後坐下。和楊的書桌完全不一樣的整齊書桌,對卡介倫的事務處理能力來說,這是正如字面意義的最前線。

「總而言之,只吃這麼貧乏的食物,到哪一天倒下來的話,我的管理能力會被追究的。我看得讓你吃點像人吃的食物才行,高興地期待吧。」

「非常感謝。說這種話可能會天打雷劈,不過請我上高格調的餐廳的話,我會更感到拘束,根本就難以下嚥。」

「真是天生命窮的傢伙。放心好了,只是普通的家常便飯而已。」

「是這樣嗎,那就不客氣了。」

回答之後才發覺不對。說是家常便飯,但卡介倫中校還沒結婚啊,這個問題,喚起了另一個記憶。花一般獨身的優秀軍官亞列克斯·卡介倫中校大人,目前正在戀愛中,對像好像是上司的女兒,已經到了這麼熟的地步了嗎?楊突然興起惡作劇的念頭。

「中校的對象,哪一種菜最拿手呢?」

「奧爾丹絲沒有不會做的菜。」

不經大腦的回答之後,才發現中了學弟的計策,卡介倫不禁搖頭。

「這個傢伙!做這種事的話,會討不到會做菜的老婆的。」

「不會做也不要緊,如果有人肯嫁的話。倒是關於……」

楊改變了話題,向卡介倫詢問有關引起這個問題根本原因,投書的寄信人的事。卡介倫雖然口氣相當含混,但被楊直接了當地追問,是否是不情願但仍不得不離婚的夫人的傑作時,也不得不開口了。

「你的腦細胞真是一點也不含糊啊,就是挑到事情的重點。布魯斯·阿修比眾所皆知,有兩位夫人,當然不是重婚,而這第2位夫人叫做魯辛妲……」

這些投書的寄件人署名是魯辛妲·阿修比。離婚之後,夫人在社會上仍然使用阿修比的姓氏,這件事,似乎在和布魯斯·阿修比之間,造成險惡的關係。

「就是這位夫人,對丈夫的死提出疑問是嗎?」

「不過這第2位夫人,魯辛坦在九年前就去世了,享年59歲,死因是誤服過量安眠藥的樣子。」

「如果從靈界寄往現世的投書還不是很流行的話,就是還活著的某個人,假借了夫人之名是吧。」

「只要稍微調查一下,馬上就會知道夫人不是投書的發信人了。究竟是不知道夫人已死這件事呢……」

「或是知道而故意使用死者之名呢?」

仔細想想,就會產生許多耐人尋味的疑問出來。不過再怎麼說,楊自己本身,對這件事採取的立場並不明確,可能就連透過卡介倫下達指示的軍方首腦部,也是如此也說不定。並沒有任何深意,只是適當的打發一下時間,也不會出什麼大差錯。被稱為「憲兵先生」的記憶又重新浮現腦海,楊對自己的立場只能苦笑了。

※       ※       ※

楊威利要前往雙親的墳墓祭拜,往返必須連單程也要花上兩小時的車程。從首都海尼森的中心市區,往北走150公里的丘陵地帶,和楊居住的弗羅倫斯街相比,季節的轉換大概要早一星期左右。山迪連謝公共墓地包括周圍的森林和綠地,是當天可往返的健行名所。楊大約每半年來掃墓一次,這也算是盡盡身為人子的義務。不更頻繁地來,一是因為實際上,出發去宇宙的話,就根本沒機會來掃墓,此外,父親生前所說的話也是原因之一。「到死的時候再來墓地就可以了,不要去打擾那些好不容易才安眠的人」父親這麼說過,不過,死後是否也是這麼想就不知道了。

說不定是「還不多來掃掃墓啊!這個不孝子」,不過這可以等到哪天出現在夢中時,再考慮這個問題也不遲。

墳墓的清掃工作結束後,楊重新凝視著白大理石的墓碑。

「楊泰隆、宇宙歷731年9月28日——783年3月27日。卡多麗奴·R·楊,宇宙歷739年5月1日——772年6月30日。這對善良且相愛極深的夫妻長眠於此」最後的評語,不用說,當然只是普通的習慣詞而已,但與事實卻是相去不遠。

楊5歲時失去母親,16歲時和父親死別。即使以兒子的眼光來看,也覺得父親是個怪人,但他仍以自己那種奇怪的方式,表示對兒子的愛,即使常常叫年幼的獨生子坐在地板上擦瓷壺,也是其中一種表達方式。對於母親的記憶,就很難說出什麼具體的印象了,只記得,好像很溫暖,就很像是趴在吸滿陽光的蒲團上的感覺,有這樣的感觸。也許就是這種感觸,把今天的楊養育成喜歡白天睡懶覺的青年也說不定。

「總之,總會有辦法的,所以不用為我擔心,爸爸,媽媽……」

這句台詞,老實說已經成了每次的慣例。如果能更有精神向父母報告就好了,但是太過於做作的話也太無聊了。而且,的確這次晉升為少校了,但不覺得這是可以抬頭挺胸向雙親誇耀的事。父親是獨行的商人,結果兒子卻變成階級社會的公務員,被說是不肖的兒子,也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甚至還接下了會被人諷刺為「憲兵先生」的任務。

「一步出了差錯,一切就都亂了。」

自從艾爾·法西爾以來,這已經成了楊最主要的感歎了。原本說來,重新探討布魯斯·阿修比元帥的人生這件工作,對希望成為歷史學者的人來說,是非常寶貴的任務,但是,這是上級下的命令,再加上這個原因又十分暖昧,楊的那種學習的熱情,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

從楊目前所處的時間往前回溯43年的宇宙歷745年12月,帝國歷436年,「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即將開始。對幾百萬人的參加者而言,這是一場難以忘懷的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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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43 pm

第三章 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記



宇宙歷745年,帝國歷436年的10月4日,將人類社會一分為二的兩大軍事勢力,在迪亞馬特星域布下了龐大的兵力,生命和物資的消耗,似乎是無限制的繼續下去。即使在這樣漫長的流血劇中,極其著名的一幕就要開始了。

「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之所以如此著名的原因之一,是由於它的非合理性,也就是說,勝者的行動和正常的戰理背道而馳,令說明他為何獲勝的軍事學者感到相當困難,最後,只能將之所以勝利的原因,歸諸於得到勝利的司令官本身特別優異的指揮能力,以及個人資質。光是這一點,結果就造成了大大強調布魯斯·阿修比人天才的戲劇性的生涯。只要越是強調他的天才,就越是具有說服力。

參加這場會戰的同盟軍方面的高級指揮官如下:

宇宙艦隊司令長官 阿修比上將
  總參謀長     羅察士上將
  第4艦隊司令官  賈斯帕中將
  第5艦隊司令官  渥利克中將
  第8艦隊司令官  方秋林中將
  第9艦隊司令官  貝爾迪尼中將
  第11艦隊司令官 柯布中將

這個陣容,是當時同盟軍所能排出的最好組合,但也是因為如此,更是無法避免批評的聲浪。

「這根本就是不是會戰,是730年黨為個人目的而發起的軍事遠征,害死大量的士兵們,只為了誇耀他們的武勳而已。國家的內部有軍部的存在,而在這其中又有私人性質的集團存在的話,會有形成軍閥化的危險。」

不過,這些聲浪雖不可謂不大,但阿修比完全對之視若無睹。

「這場戰鬥獲勝了的話,再下來就是元帥了。只不過這麼一來,我就失去再繼續往上爬的階梯了,希望不會重蹈林·帕歐和托波洛的覆轍才好。」

「達貢的英雄」林·帕歐和尤斯夫·托波洛在晉升為元帥之後,差不多一年之後就退役,由於軍部中已經沒有他們立足之地了。他們都沒有意思轉入政界,過了一年左右的退休金生活後,從事教育或傷兵福祉方面的工作。除了名譽職位之外,他們別無其他所得,阿修比特別指這一點而說的。

原本而言,「730年黨」會形成軍閥化的這種不安,或許根本就是多餘的,因為他們並非是由於共通的權力慾,而結合起來的。

「不希望變得和林·帕歐或尤斯夫·托波洛一樣。」阿修比的這種揚言使得同盟的政治家們產生畏懼之心。他的揚言,不僅表明了了對權力的野心,並且也對先人的功績沒有獲得相等的酬謝,表示批判。具有才能和實績,因而產生的自負或者使命感,阿修比有意圖的再提起這個問題。

政治家們的憂慮,並非杞人憂天的另外一個理由,是在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之前,「730年黨」的內部,產生了劇烈的對立。

在這之前,不得罪人的揶揄和毒舌的你來我往,並不是件稀奇的事。充滿朝氣的對立,甚至可說使同盟軍的司令部更加活性化,這種活力攪動起泡,產生出更多的戰術方案,對勝利有極大的貢獻。布魯斯·阿修比是個天才的用兵家的同時,也是充滿活力的司令部的中樞。

但是,就在這次會戰之前,阿修比變得採取奇怪的高壓態度,對自己的作戰,無法充分地說明清楚。不管怎樣照我說的去做就好了,用這種態度強壓下來。

對這種態度猛烈提出異議的,是約翰·多林克·柯布中將。被認為是默默完成自己職責這一型人的他,第一次反抗阿修比,也許他也是在這15年之間,都把不滿壓在心中。在激烈的針鋒相對的最後,憤而離席的柯布,在走出會議室留下一句話:「你變了,阿修比,或許是你一開始就是這種人,是我看錯人了?」

像這麼強烈的台詞,並不是隨處可聞的。阿修比的臉色也充滿著怒氣,但並未叫住柯布,只是叉著手臂,瞪著離去的僚友的背影。

這時,魁梧的貝爾迪尼也沒有加以排解,只是陰氣沉沉地保持沉默。

在貝爾迪尼出征的前夕,他家裡飼養的熱帶魚全死光了。水溫調節系統故障,導致使得水槽變成滾燙的浴缸,這是由於貝爾迪尼夫人的疏忽所致。因此受了刺激的貝爾迪尼做了結婚之後未做出的行為,大聲地責罵妻子,將哭泣聲拋諸背後離開了家。

2小時後,貝爾迪尼開始對自己肚量狹小的行為感到後悔,但由於這時已經離開行星海尼森,因此和妻子和解只能延到日後再說。

些微的爭吵,在這個豪快、野性的高大男子的心理上,留下了一根刺。沒有任何證據足以證明貝爾迪尼具有預言能力,但前兆也有它可信的一面也說不定。不管怎麼說,魁梧的大男人就這麼一言不發的沉默不語,對士兵們來說,實在是悶的叫人受不了。

「這樣子會不會讓帝國軍獲勝了呢?從來沒見過提督們那樣喪氣的表情啊。」

如果有如此不安的竊竊私語的士兵,也會有提出反論的同伴。在同盟軍內部的言論,和帝國軍相比,還是比較自由的。

「不過這次作戰,以進行曲賈斯帕的節奏來算的話,是輪到勝利了才對啊。」

「又不是只有進行曲賈斯帕在指揮。如果其他提督們不爭氣的話,全體還是會輸的。」

「是阿修比上將擔任總司令官啊,大概不要緊吧,那個人不是天才嗎?」

「如果對方那邊,有比他更厲害的天才呢?」

「這種事問我有什麼用!應該去問提督們才對啊!」

「必勝的信念」這是常被拿來使用的語句,甚至有人主張這要比補給或情報更重要,但是這次「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本身並不具有任何積極的意味。在同盟的內部,「這次再贏的話,就再也無法阻止730年黨的軍閥化了」的這種呼聲相當高,對出征的士兵們來說,也找不出什麼非戰不可的理由和獲勝了會有的任何意義。為了維護宇宙的和平和正義,和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建立的邪惡專制國家作戰,為了這種說法而戰已經持續有一百多年了,已經有點沒辦法再本著毫不倦殆的熱情互相殘殺下去。

※       ※       ※

另一方面,帝國軍參加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的總兵力不是630萬就是650萬,艦艇數不是5萬5千艘就是5萬6千艘。由於這是參考同盟軍的資料,因此數量只有用估計的,但正確度卻相當高。總司令官是宇宙艦隊司令長官茲因丁元帥,比敵對的司令官正好年長20歲。到現在為止,一直沒有犯什麼大過是身為最高軍官的職責的結果,相當有作戰構想力,但似乎稍欠缺柔軟性,再加上這次的出征軍中,也包括米克貝爾加中將。他對部下們熱烈的訓話,以這樣的話做結束。

「取下敵將阿修比的首級,完成軍務尚書的遺願,卿等切勿吝惜生命!」

米克貝爾加中將也絕不是無能的軍人,勇敢加上用兵能力也在水準的人才,只不過,在這時候,個人程度的復仇心,比理性或是國家的責任更視為優先,也的確是事實。像這種視個人問題為優先的感情,是自「達貢會戰」的赫爾貝爾特大公以來,可稱之為帝國軍宿疾的通病。

「帝國軍的高級軍官,在戰場只考慮如何樹立個人功勳,欠缺和同僚間的協調性,對士兵們的感情也很淡薄,十分值得憂慮。」

針對帝國的缺點,進呈如此諫言的豪沙·馮·舒坦艾爾馬克中將,對米克貝爾加的訓詞如此批判:「那簡直就是煽動進行私戰。只要殺死叫阿修比這名賊將就可以了,完全不理會對帝國軍來說孰輕孰重。」

綜合以上數點來看,兩軍內部的意思都相當不統一,但相較之下,同盟軍這邊還比較來得好一點。如果阿修比他們敗了的話,自由行星同盟就像是「赤裸裸的被放入狼群之中」一樣。這是自從「達貢星域會戰」以來,同盟對本身處境的一貫認識,這個「防衛戰爭」觀,是由於數量上的劣勢所造成的,這是無法加以否定的事實。



12月5日9點50分,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的最初炮火,白熱的能源像豪雨似的開始降落在宇宙間。對雙方來說,最初的齊射距離太遠,所以並沒有實質上的破壞效果,簡單的說,只能算是開戰的儀式而已。從第2次齊射開始才算真正發揮炮火的威力,兩軍陣形的各處綻放光的花朵,釋放出來的能源波,震撼了所有的艦艇。

「前進!突破敵軍的中央以及右翼之間。」

阿修比的指示照預定被傳達下去,並且再以信號加以確認。遵照這個指示開始行動的,是貝爾迪尼的第9艦隊和柯布的第11艦隊。貝爾迪尼是不安,柯布是不滿,各自抱著不同的心事,但仍然指揮著麾下的1萬多艘船艦急速前進,和帝國軍短兵相接。知道這種情況的帝國軍,將炮火集中在急速接近的敵軍上,這麼一來,對同盟軍主力炮火的對應能力就相對減低。像這種戰力上的平衡,運用戰術來加以操縱,是十分的巧妙。

同盟軍的第11艦隊,也就是柯布中將的艦隊,是唯一保持隊型不亂到達帝國軍炮列的部隊。這不僅是代表柯布指揮能力的高超,也是由於貝爾迪尼的運氣較差,前、側兩面都受到帝國軍的炮火的集中攻擊,使前進的速度遲鈍下來。由於第9艦隊承受較大的敵方炮火,柯布得以達到快速前進至目的地,但由於聯擊時間差的關係,形成半弧型的隊型,遭到帝國軍炮火的正面攻擊。

「第11艦隊喝醉了,從頭上澆盆冷水下去,讓他們醒醒。」

布魯斯·阿修比命令第5艦隊前往援助。和柯布之間,雖然有不愉快的事,但阿修比不是那種會為這種理由放棄自己身為總司令官職責的幼稚的人。

布魯斯·阿修是戰術家,在戰場以外的地方視野太狹窄似乎是事實,但是到了戰場,毫無疑問是個天才,甚至可說是凡人絕對不能去模仿的那種,危險的天才。

「只憑那麼少量的情報,到底是如何做出那種判斷的呢?」

發揮那種令後世戰史研究家們感到戰慄的洞察力,完全看破帝國軍的基本戰術,運用比敵軍少的兵力,將敵方完擊破。

「只要相信我,照我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我的判斷是絕對正確的,完全不需要其他的意見。」

這就是阿修比的想法,但這也引起和阿修比和柯布之間發生口角的原因。這個先不去討論,完全看破帝國軍繞回運動的阿修比,以超乎常識來移動兵力,不但使敵方,甚至連友軍也被嚇住了。

12月6日14時30分,出現了這場會戰的第1位將官級的陣亡者。帝國軍的米克貝爾加中將,命令旗艦突出的時候,受到柯布中將指揮的同盟軍第11艦隊發出的集中炮火攻擊。

炮彈將戰艦「庫阿馬魯克」的巨大船身扯裂成前後兩半。金屬的陶瓷、樹脂和玻璃,再加上人體,一切都被捲入奔騰的能源波濤之中,化為極其鮮艷的雲朵飛散在宇宙空間。沒能達成叔父復仇的心願,米克貝爾加中將的肉體和精神化為雲彩的一部分。

米克貝爾加中將在當時有一個叫古雷高爾的7歲兒子。由於這個影響,長大之後也果然成為軍人,擔任帝國的顯要職位,這不僅是因為其代代均是武將門弟的緣故,父親的戰死帶來的心理影響也無法予以否定。

由於米克貝爾加的戰死,使他旗下的艦隊失去統一的行動,趁這個形成間隙的機會,柯布後退4.2光秒的距離,恢復和友軍的聯繫行動。此時同盟軍改採積極攻勢,擔任誘敵任務的「男爵」沃裡斯·渥利克,急速前進向帝國軍的左前方突出,劃一個半圓以其中的一角企圖將帝國軍的艦列切斷。

構想是沒錯,但相對的狀況卻對他不利,也就是說,在渥利克朝兩點方面劃半圓形,開始高速前進的時候,急突出的帝國軍別動部隊到現在為止的圓周運動的結果,能夠從8點鐘的方向向渥利克艦隊開始攻擊。

結果造成同盟軍促使帝國的側背攻擊完全成功的情況,第5艦隊變成「讓長槍從背後刺穿前胸,並且更擰轉長槍,使傷口更加擴大」的這種情形。這個絕妙的攻擊,是以少壯戰術家聞名的豪沙·馮·舒坦艾爾馬克所指揮的。

一名叫亞歷山大·比克古的,當時是19歲的炮術下士官所敘述的體驗,被收錄在同盟軍的公開戰史中。

「簡直就像是陷入噩夢中,被怪物追逐的感覺似的。我身在戰艦『夏·阿帕斯』的B04炮塔中,戰鬥的前半段是不停地射擊鈾238炮彈,後半段卻變成了一個無力的旁觀者。前方的銀幕顯示出光和暗的交錯飛舞,熱量計的指針沒有一瞬間停止的左右擺動著,所以可以知道在很靠近的地方有爆炸。我坐在座位上玩著熱線槍,心裡想著下次戰鬥一定要更有效的運用炮彈才行,只不過,如果還能有下次戰鬥的話。這是任何人都無法保證的事。」

這時候,銀河帝國軍的舒坦艾爾馬克中將,分析全體戰局,發現了同盟軍戰線的特異之點。

各種狀況相當的複雜,但簡單的說,帝國軍將全力戰力一分為二,一方採取大規模的繞回運動,繞到敵軍背後遮斷其後路,是包圍殲滅戰的計劃。而相對的,叛亂軍,也就是同盟軍方面,分析配置和移動的結果,只能認為完全看穿了帝國的繞回運動,為了採取側背攻擊而保存著主力部隊的狀況。為此慄然的舒坦艾爾馬克,緊急製作了報告書以穿梭機送往總司令部。這個處置是為了預防被敵人竊聽,但是非常諷刺的,這艘穿梭機和友軍被破壞的巡洋艦相撞,報告書終究還是沒有送到總司令官茲因丁元帥的手上。



12月7日18時,到這個時候,同盟軍宇宙艦隊司令部的內部分裂,已經到了不可避免、最嚴重的地步,最高幹部們的自制力,就像是危危顫顫的用單足站在極細的鋼絲上。雖然還是出席作戰會議,但柯布的嘴似乎已經只在一次元的世界移動,阿修比對於選擇的舊友,則是完全的置之不理。對阿修比的態度不滿的,不只是柯佈一個人。

「讓布魯斯一個獨佔武勳已經受夠了,我們至少也有資格分享花束中的一枝玫瑰吧!」

連續的苦戰導致感情激憤的「男爵」沃裡斯·渥利克,甚至說出了這種話。

「光只有最高司令官就能打仗了?就讓他一個人去打倒全部的帝國軍好了。」

「730年黨」的各個成員,以身為軍人而言都是有作為、有才能的人,只身為一個人而言,絕對不能說是惡劣的,甚至其還有可以稱之為高潔的人,只不過,或許是集團本身的生命力,在任何人也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逐漸衰弱了也說不定,總之,在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時,過去一直保持深厚友誼及協調力、充滿少壯銳氣的提督們,個個都是自顧自地,抱著必要以上的對立意識。

當布魯斯·阿修比命令第8艦隊司令官方秋林,將麾下大約3千艘艦艇拔到總司令官的指揮下時,甚至可說是非常無禮的,直視著總司令官的臉。

「沒辦法。」

方秋林的回答,包含著「無感情」和「冷淡」,散發出名為「冷然」的藥味。聽到別人的耳裡,似乎稍微太苦了點,這種苦味,完全表現出在阿修比的臉上。

「為什麼?為什麼沒辦法?」

「請不要拿自己非常明白的問題來問別人。如果少了3千艘的話,本艦隊的戰線就無法維持下去了。」

「沒有這3千艘的話,全軍會崩潰,到了這個時候,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負不負得起責任是另外一回事,我希望能聽聽做出這種要求的理由。」

「不說明你就不懂了嗎?你到底跟我有幾年了啊!」

在短暫激烈的你來我往的最後,方秋林同意拔出3千艘的艦艇。在這期間,各艦隊的司令官都非常奮勇作戰。

僅僅只有15分鐘的接近戰,賈斯帕成功地將帝國軍的密集隊形漂亮的切斷。「就像用刀切開起士一樣」同盟軍史上用這種比喻來形容。帝國軍方面,想對這顯著突出的同盟軍左右加以夾擊,但由於渥利克的並列前進壓迫,不到6光秒,就只能步步往後退的份了。

「看到是贏了呢。」

聽到幕僚這麼說,「男爵」調整一下扁帽的角度後,回答道:「問題是,是不能能繼續贏下去。」

各戰域目前都呈現混亂狀態,已方到底是朝向勝利前進,或是步向敗北,一般士兵們是無法加以判斷的。在這個時刻,雖然只是在局部的戰域,賈斯帕和渥利克的聯擊產生了極大的效果,對帝國軍蓋特中將的艦隊,造成全帝國軍最大的損害。

副司令官帕魯希維茲少將戰死,蓋特中將自己負重傷意識不明,這方面的帝國軍的指揮失去統一。如果同盟軍能在此時徹底進行有組織的全面追擊的話,全體的戰局大概就可以一舉決定,但是由於渥利克遭受的損害和積蓄的疲勞過於巨大,完全沒有這個餘力,只能目送敗走的敵軍遠去。

接下來的戰鬥稍歇,產生一段空白狀態,過了20小時才又再度開始。

這奇妙間隔的20小時,全都花在補給和索敵上。帝國軍,同盟軍,兩方面都是拚命地想確認對方的位置,但兩方面都是除了失望外,什麼也沒得到。

布魯斯·阿修比在戰鬥指揮本身,常常只憑本能,完全反戰理而行,但他絕對不會犯下輕視補給的這種愚笨的失誤。同時,花時間在補給上,也是為了戰鬥時將力量發揮到極限。阿修比將各艦隊剩餘的戰力合起來,編成幾乎相當全軍主力的部隊,統率著他們一點也不混亂地在戰場外緣移動。這種幾乎可說是異常熟練的指揮,將交戰的各隊戰力分割編成最終決戰部隊的手法,令後世的史學家們全都看傻眼了。

12月8日到10日之間,戰況一直呈膠著狀態,只能判斷是對帝國軍或是對同盟軍,哪一邊比較有利而已。

雖然是膠著狀態,雖然大勢沒有什麼變化,但無數的小戰鬥還是連續著,兩軍的前線化為火線的波濤不斷搖動。死神和破壞神也以和平的時候無法相比的勤勉持續工作著,並獲得和他們的努力相輝映的成果。

在膠著狀態的外側,帝國軍的主力繼續朝順時針方向進行繞回運動,同盟軍的主力則尾隨其後,然後挑最有效的時點急速加以橫向攻擊。不論任何一方的戰術上意圖實現的時候,之前的這些看似無目的反覆攻防,都會對勝敗的結果發生極大的影響。

忍耐不住、發出如同暴發般的攻勢的是帝國軍。卡爾汀波倫中將的艦隊突然衝出,以令人吃驚的速度和火力將同盟軍衝散。

帝國軍的拚死攻勢,只是徒然浪費勇氣和人命的悲劇,卡爾汀波倫中將的部隊,冒著凌厲的炮火攻擊,佔據在F4宇域,但他的行動已經到了極限。即使是秒單位的空白,賈斯帕也不會輕易放過,毫不遲疑地下達反轉攻勢,這種俐落令敵我雙方都為之瞠目結舌。集中火力攻擊又攻擊,終於令卡爾汀波倫中將連同旗艦一起四散於宇宙空間中。

這個反擊,由於舒坦艾爾馬克的來援,被一時阻止了。

帝國軍分散成40個小集團,以極為有組織性的機動援護和反轉撤退,看來似乎可以近乎無損傷地脫離同盟軍的攻勢。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阿修比的總代表方秋林開始從側面攻擊,差不多同一方向的縱向射擊,和高速巡航艦反覆的集團突擊,帝國軍失去將近2千艘的艦艇,到了即將崩潰的地步。就這樣,「730年黨」的各個成員,再度以事實證明了身為艦隊指揮官的他們,都是有為有能的。

再次引用亞歷山大·比克古的回憶。

「補給的結果,我獲得了『下次的戰鬥』的機會,我終於實行先前的決心,雖然還是感到很恐怖,但是增強它的想像力卻沒有發揮的機會。由於實在是太忙了,根本沒有空間讓你去發揮對死和痛苦的想像力,恐怖心一直到了會戰終結之後才恢復。經過走出炮塔的通道的時候,堆滿戰死者遺體的機器車通過眼前,當我看到死者的手溢出車外跌落地上時,知道他們已經不再被當成人類看待了。」

16時40分,帝國軍主力的繞回運動雖然不完全,但還是成功地出現在同盟軍第5、8兩艦隊的背後,施以猛烈的攻擊,是之前未曾有過的苛烈。

「不要讓帝國軍通過!」

平常的那種瀟灑動作全被拋諸腦海,「男爵」渥利斯·渥利克整個人站在指揮席上,兩眼的微血管破裂,正如字面意義一樣,放出血光。

這裡如果讓帝國軍突破的話,同盟軍的戰線會就此崩潰,不過事實上已經有一半開始逐漸崩壞了。這時雙方的戰力比,差不多是一比二,同盟軍居劣勢,面對這種膨大的壓力,小戰術根本沒有發揮的餘地。

「會是阿修比先到,還是死神先到,這個賽跑倒是相當可看呢。」

總代表的表情完全沒變,方秋林失去血色的嘴唇自言自語著。在此時第4艦隊急速前進,在帝國軍的橫面展開激烈的炮擊,但是,馬上受到10倍火力的報復,整個身體就像連細胞都被撕裂了似的。

「布魯斯到底在做什麼!」

賈斯帕把扁帽摔在艦橋的地板上怒吼著,似乎神經已經到了快被燒斷的地步,完全沒發覺自己在直呼司令官的名字。如果在這裡沒辦法大舉反攻的話,帝國軍遠大的繞回運動將成功的在同盟軍和本國之間,築起一道火和鐵組成的絕壁。這件事賈斯帕非常明白,就是因為太明白了所以才會這麼焦急。但是在怒吼之後過了30秒,他把帽子撿起來,輕鬆地以口哨吹起進行曲。

18時10分,阿修比率領的同盟軍如水傾盆而下似的湧入戰域中,一舉把情勢逆轉過來,帝國軍變成受到前後夾攻的狀況。阿修比對攻擊方向的選擇,簡直就是神乎其技,像是削過帝國軍左側面似的急速前進,途中改變方向,斜向突破帝國軍的中央,一舉將帝國迫入潰亂的深淵中。

「怎麼樣?」像少校一樣得意的挺胸的阿修比,看到友軍的陣列後,不解地歪著頭,向羅察士詢問:「貝爾迪尼怎樣了?」

對這個問題的回答,雖然聲音似乎相當難過又低沉,但卻像是打雷一樣刺進阿修比的膨膜。

「已經戰死了,少將中的老經驗者柯帕菲爾特提督的報告,剛剛收到。」

一瞬間,銳利傷心的陰影,如翼展翅的浮上阿修比的表情。

「是嗎,貝爾迪尼這傢伙先升為元帥了嗎……」

傷心無法再進一步以言語表達出來,阿修比下令第9艦隊暫時後撤並重新編成。

貝爾迪尼的戰死,是受到同盟軍的兩隻巡洋艦同時中彈爆發時,被捲入而造成的。這是為了在帝國軍的集中炮火中保護旗艦,才特地擋在火線上,但沒想到造成反效果,變成密集的3艦連續引爆的狀態。

由於出乎意外的壞運氣失去貝爾迪尼的同盟軍,如果就這件事要憎恨帝國軍的話,大概是沒辦法的。帝國軍流下的淚水,大概是同盟軍為好漢貝爾迪尼所流的總量的3倍……或許還不止。

僅僅40分鐘的戰鬥,帝國軍出現了差不多60名將官級陣亡者,在這之中,甚至包括了修利達上將、哥歇爾上將這些歷戰的老將。帝國軍的人才資源,受到空前的嚴懲打擊及損失。

「軍務省為之痛哭流涕的40分鐘。」

帝國軍內部是如此形容的。這40分鐘的損失,帝國軍花了近10年的歲月才得以恢復。

迪亞馬特星域,是伊謝爾倫迴廊中最為重要的戰略要地,過去也好,未來也好,都吞噬了無數的人命,並且,由於這一年的淒絕損失,銀河帝國方面,終於下定在伊謝爾倫迴廊內建設巨大要塞的決心。常常是戰敗的一方,比較會興起軍事方面的向上心。



勝敗的完全確定,大約是12月11日8點15分左右。

在阿修比投注心血建築起來的數層陷阱中,帝國軍就像是流血的猛獸似的橫衝直撞,已經完全沒有所謂的隊形和秩序,帝國軍的艦艇已經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從敵人手中逃脫。也有些艦艇被逼到了絕望之境最後猛然反擊,但死戰的時間也只有些許,遭到火線的集中攻擊,被切成四分五裂而分為宇宙的塵埃。

直到最後還能繼續維持有組織的抵抗,掩護友軍脫離戰場的,只有舒坦艾爾馬克中將的部隊,但是到了18時52分的時候,也終於放棄抵抗的念頭開始敗走了。就在這之後沒多久阿修比的旗艦「哈多拉克」在3艘巡洋艦和6艘驅逐艦的護衛下,開始由主戰場宙域前進。為驅散還殘留的孤立敵艦,巡洋艦連續發射主炮,僅僅只有些許的時間離開旗艦。

不料就在這瞬間,命中注定要中流彈的戰艦「哈多拉克」,艦體中央部分右下方中彈。

爆炸炸穿了三層甲板,甚至艦橋也遭到波及。地板被炸裂,艦橋人員亞德金斯上尉和斯帕裡亞少尉被裂口吞噬。因強烈震動摔倒在地的作戰參謀西斯少校,好不容易爬起來查看時間,正好是19點7分的時候。這時候布魯斯·阿修比還佇立在煙霧之中,僅僅間隔15秒的時間又發生了第2次的爆炸。被炸碎的大塊陶瓷破片,在離地110英吋的高度水平飛來,像刀刃似的斬裂總司令官的腹部。西斯少校的耳邊,聽到低微的說話聲。

「哼,現在這時的戰鬥,和女人一樣,相當惡劣呢。」

非常痛苦的聲音,這到底是阿修比上將說的呢,還是在此時負傷,30分鐘後陣亡的作戰主任參謀費南迪斯少校說的,完全分不出來,由於他們兩人的聲音非常相似。但接下來的話,非常明顯,是阿修比說的。

「喂,羅察士,抱歉麻煩叫軍醫來一下。照這樣不把傷口蓋起來的話,我的黑心腸都會被人看見的。」

許多的證人都證明,這聲音雖然微弱,但非常清晰完全能瞭解他要表達的意思。羅察士總參謀長站起來的時候,扁帽掉了,血從額頭上往下流。「軍醫!軍醫!」在羅察士的連呼之下,身穿已被負傷者的血染遍的白衣的軍夭應聲趕到,但是他能夠做的,也只有確認阿修比的死亡時間而已。

12月11時19時9分,死因是出血性休克。在腹部開了非常大的傷口,周圍全化為血的泥濘。

「我們贏了嗎?」

像是懷疑自己的五官似的,賈斯帕自言自語著。從通訊銀幕傳來疲憊得不在他之下的方秋林的回話:「他們逃走,我們留下來。一般來說,這不就算是贏了嗎?」

就在這時有別的通訊被插進來,「730年黨」的各成員,得知他們已經永遠失去了他們的領導者了。

獲得大勝的同盟軍,沒有人為勝利舉杯慶祝,在沉重苦悶的氣氛中回到行星海尼森。過了年,在1月4日,舉行了盛大的國葬。

布魯斯·阿修比死後被追封為元帥。如果活著的話,就是36歲就升到這個位置,是自由行星同盟軍的歷史上,最年輕的元帥。「達貢的英雄」林·帕歐和尤斯夫·托波洛兩位,獲得元帥的稱號時,都已經是40歲了。

為了令阿修比的名聲永垂不朽,軍方首腦部還特地玩弄政治花巧。和阿修比同樣是在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時戰死的貝爾迪尼,死後馬上升為上將後就停下來了,等到宇宙歷751年才獲得元帥的稱號,也就是在他死後過了6年。像這種顧慮不僅是為了提高一般市民及士兵們的英雄信仰,並且也是因為反感已不再作祟的結果。

就這樣,天才布魯斯·阿修比的英雄傳說結束了。應該是已經結束了,但在貝爾迪尼升為元帥之後過了37年,不知道是哪來的好事者,在死者的墳墓上用筆畫出了一個問號。為了把它擦掉,出動現在最新出爐的英雄,這就是目前表面的現狀形式。

※       ※       ※

堆了將近有5打的歷史書在書桌上,楊威利陷入思考之中。

布魯斯·阿修比元帥的死,如果有被謀殺的可能性存在的話,會是那些比較具有嫌疑?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個情報的來源,到底是存在於交戰的兩軍的哪一方?

經過再三的確認,在同盟內部,的確對布魯斯·阿修比和「730年黨」抱著不安和不信任的態度,他們畏懼像過去像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篡奪銀河聯邦一樣,讓「730年黨」建立軍事獨裁嗎?當然,同盟軍輸了的話也是不妙,但是,贏太多了也不好。要同時滿足這兩個相反的條件,最好就是同盟軍獲勝,但阿修比戰死,而結果就真如同理想一模一樣。

這個理想真的只是偶然造成的嗎?這個疑問,像一團黑煙,在楊的思考世界的地平線上升起。到底在地平線那端會突然蹦出什麼來呢?楊準備拭目以待了。在堆成像摩天樓般的書山的對面,出現了卡介倫稍有緊張之色的臉。

「抱歉在象牙塔中引起騷動,不過有條新聞要告訴你。」

「怎麼了?是誰死了嗎?」

這不是什麼敏銳的洞察力,只是差勁的笑話而已,但是人類社會中,像這類的笑話就偏偏常常一語道中事情的真相。

「羅察士提督去世了。」

對當場目瞪口呆的楊,卡介倫又接著投下第2彈。

「並且不是病死的,是自殺或是意外,似乎也有可能是他殺。現在的階段好像還無法斷定。」

稍做停頓,卡介倫含蓄的表達出現狀。

「事情似乎演變得有點奇妙了。」

楊也有此同感。他無言地摘下扁帽,用另一隻抓抓頭髮,雖然這種動作並不能保證可以使腦細胞活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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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43 pm

第四章 喪服與軍服之間



宇宙歷788年10月9日,舉行自由行星同盟軍退役上將亞爾列夫特·羅察士的軍事葬禮。由於唯一的遺族,孫女蜜莉亞姆·羅察士的強烈希望,因此決定在自宅舉行。鉛灰色的雲從一大早開始,就像是要飛落地面似的,戲弄著準備執行儀式的人的神經,但並沒有實際實行下降作戰,所以列席者的禮服都得以倖免。

楊威利少校,也穿上喪服參加儀式。既然穿著軍服不是很像樣的話,當然穿喪服也不是很中看,只不過,真誠的表情不是裝出來的,他是羅察士提督生前最後會見的制服軍人。由於不想引人注意,就連別人向他打招呼都嫌煩,所以他盡可能的待在眾人很少注意的會場的角落。

「730年黨的最後一人從地上消失了嗎……」

聽到有人這麼說。一個時代的終結,這種感慨對同盟軍的軍人來說,相當有實在感。以布魯斯·阿修比為代表的730年黨的每個成員,就算用含蓄的說法,說是同盟軍一個時代的象徵,也是當之無愧。穿軍服佩戴喪章的人,或是穿著喪服的人,幾乎全部都是軍方的高級軍官,光是他們所獲得的勳章的重量,可能就能壓沉一艘船了。

在他們之間,熱心的交換著低語。

「說什麼弄錯安眠藥的量?真是的,對這傢伙來說,床好像比戰場更接近死亡嘛!」

「似乎死得並不怎麼痛苦,以這點來說,算是幸運了。」

「不過730年黨的人……怎麼說,為什麼沒有一個是壽終正寢的呢?」

深深的抒發他的感慨,但左右的人慌慌張張地制止他,因為穿著喪服的少女,也就是羅察士提督的孫女,正好經過他們的面前,背脊挺直,正視前方,表情完全壓抑在白色皮膚之下。她對軍方的高官們,以無過與不及的禮儀回禮著,只不過,就算禮貌周到,但她的視線似乎有某些地方,令訪客們坐立不安。

少女隨處走動著,終來到會場的角落,在雕像般……或者該說是像雜木一般佇立著的年輕軍官的面前停下。待在沒人注意的場所,鬆了一口氣的楊,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馬上立正站直。

「這個……這實在太令人難過了,羅察士小姐……」

「叫蜜莉亞姆就可以了。」

少女對「艾爾·法西爾的英雄」表現出少女應有的興趣。

「你對自己的戀人也是這樣稱呼的嗎?某某小姐的?」

「我還沒有戀人。」

窩囊的台詞,從楊的嘴裡流出。不是謙遜也不是做作,因為事實就是如此,所以就乾脆窩囊個夠。蜜莉亞姆默默的注視著年輕的軍人,沒有加上「那麼我當你的戀人好了」這種立體TV連續劇的女主角似的台詞。偉大的提督的孫女,和似乎無法成為偉大提督的青年軍官,有幾秒的時間,一起注視著葬禮的進行。

「非常盛大的葬禮呢。」

說出口之後,楊的優柔不斷又在煩惱,這種表現法是否會得罪人?密莉亞姆·羅察士嘴邊帶著和她的年齡不相符的苦笑。

「這其中覺得難過的人,可能連一成也不到,只是形式上來一下而已。」

「你也這麼覺得嗎?」

楊認真的點點頭。

「至少我對羅察士提督是非常尊敬。我不擅長和偉大的人交際,但是對於您的祖父,我卻是希望能夠更早認識他就好了。」

「謝謝你,祖父要是聽到這句話,一定會非常高興,因為祖父很欣賞你。」

相當出乎意外的一句話,楊只能感到非常惶恐。等於是深厚的人生經驗之具體存在的老人,也相當敬重楊。該怎麼說比較恰當呢,偶而的確也是會有那種沒辦法從人生,或歷史上學到任何事的老人,但羅察士上將卻不是其中的一份子。

「布魯斯·阿修比似乎就連死了,也要把同伴們的好運一起吸走。730年黨裡面,能幸福的迎接晚年的人,連一個也沒有。」

蜜莉亞姆·羅察士對在43年前戰死的偉大元帥,似乎仍舊是抱著否定的評價。

「怎麼樣?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到底是挑撥還是揶揄,楊分辨不出來,只有一件事是很確定的,對這個少女提出的問題,絕對不能輕鬆隨便打發過去。

「羅察士小姐,我是希望能尊重……這個……你的心情,但是像這種的發言,也許會為死去的提督帶來困擾也說不定。」

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楊試著提出反論。蜜莉亞姆充滿光輝的眼眸中,反映著楊的身影。

「這個……我的想法是如此。被稱為730年黨的提督們,都是各自的人生的主角,絕不是隨命運逐流的人。」

為了參加葬禮而梳整齊的頭髮,已經被楊亂抓得已經不成形了。楊完全沒有想對她說教的意思,再怎麼說也沒那種自信認為自己的想法是百分之百正確。再說,要論述人生楊還太年輕。

「楊少校,你是否將事實和真實混為一談了呢?」

蜜莉亞姆用疑問的句型說出了斷定的語氣。非常辛竦,或者該說是以更嚴厲叱責的語調和表情。

「730黨的各個成員,對各自的人生感到滿足,找出自己人生的意義,這對他們來說大概是真實吧。但是,以客觀的事實看來,他們的正當權利如果受到侵犯的話,故意忽視這個事實,豈不是就是不公正了嗎?」

楊暗自在心中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多管閒事了吧,少女的主張也有她的道理。

「大家都沒有什麼不滿,所以就這樣好了」。像這樣,並不是個研究歷史的人所應有的態度。

「你是認為羅察士提督的權利被侵犯了嗎?」

「祖父的權利『也』被侵犯而已!」

蜜莉亞姆對其中的含意,加以微妙的訂正。

「祖父擔任布魯斯·阿修比的參謀長次數非常多,但我所指的並不是一般論,『參謀長的功勞全歸諸於司令官』這種程度的問題。」

以這位少女為辯論的對手的話,非得對語言本身所代表的意義和定義,一個一個加以檢討,重新確認才行。一個大大的「單語的女神大人」的句子橫斷過楊的腦海,如果說出口的話,就是超出唐突的限度了。

無法變成雨的濕氣,冷冷地撫上楊的臉頰,吐出來的熱化為白霧,季節像是呼應人心似的,比月曆加快了腳步。楊趁換口氣的空檔,趕快改變話題。

「蜜莉亞姆小姐,以後要怎麼辦呢?這個……也許這不是我該插嘴的事……」

「真的是不該插嘴。」

「對不起。」

「又是為了沒必要道歉的事,你這個人……。」

蜜莉亞姆笑了起來,並非嘲笑的笑容,她的笑容又溫柔又和煦,楊也覺得心裡舒服多了。

「不用為我擔心,我已經訂婚了,未婚夫目前到費沙去了,所以沒來參加葬禮……」

比蜜莉亞姆年長15歲的商船機械士,沒有什麼橫溢的才華也不是什麼美男子,而是個篤實的男人。能被生前的羅察士提督看中,並把唯一的孫女的終身托付給他的男人。

「話又說回來,楊少校,你還要繼續調查布魯斯·阿修比的謀殺論嗎?能捉得到犯人嗎?」

「我可不是憲兵啊。」

把這句話說在前面,也許就是楊對於這點非常在意的證明。蜜莉亞姆的表情也稍微改變了一下,似乎她的腦海裡也還存在著這段記憶。

「因此,我無意去把犯人找出來。再怎麼說,我想做的是另外的。」

楊自覺自己表現力不足。對蜜莉亞姆·羅察士,楊無意說那種虛偽的言詞,但要說出事實,在這種場合又似乎稍微困難了點。他只好笨拙地,再重複一次說過的話。

「再怎麼說我並不想刻意去找出犯人就是了。」

這是真心話。楊的興趣,與其說是在於物理上的追查犯人,還不如說對追究和「布魯斯·阿修比謀殺論」有關的,過去的人與人之間錯綜複雜的心理,要得來有興趣多了。這也許是沒能當上歷史學家而當上軍人的楊,內心的執意和不死心在大跳踢踏舞也說不事實上。歷史學,是人世所不可欠缺的學問,但也有包含著挖掘死者陵墓的一面存在,因此絕對不能忘記這一點,要常常懷著敬畏的心情。

「似乎不像是死不認輸嘛。」

「不,就是死不認輸,我想。」

由於些微連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理,楊這麼回答。蜜莉亞姆·羅察士又是一副想笑的表情。

「那麼,再會了,楊威利少校,祈求你能盡量不傷害別人而樹立功勳。」

蜜莉亞姆伸出了被黑色長袖裹住的手腕,和楊友好的握握手。留下如煙一般的笑容,蜜莉亞姆自楊的身前離去。楊被喪服包圍著,就這樣呆立在原地,心中在想,這是否就是被小鳥逃走了的貓的心情呢……似乎,這個比喻好像不太正確就是了。



葬禮儀式平平淡淡的進行著。如果是像結婚典禮那種,原來就是明朗、喜氣洋洋的儀式的話,即使不照形式進行也沒什麼關係,但葬禮就像是慣例和社會習俗的精粹,非得按步就班來不可。然後文章的長度常常是和思深的深入成反比的追悼文,成打成打的接連不斷,統合作戰本部長、國防委員長、軍官學校校長、退役軍人聯盟會長,以及其他等等,加上一長串專用名詞的職稱的大群。對了,說到現在我軍之中擁有最高地位的人是誰?正沿著記憶的細絲往上追溯時,有人來向他打招呼了。

「好久不見了,楊學長。」

敬禮後,完全沒顧慮到這是什麼場所,笑著走過來的是達斯提·亞典波羅,是楊在軍官學校的學弟,預定明年6月畢業的4年級生,被認為將來非常的有希望,同時期的楊根本就不能比。

以身為一個軍人才能的平衡這一點來說,達斯提·亞典波羅是遠遠凌駕在楊或亞列克斯·卡介倫之上,不過倒是還沒從軍官學校畢業,一切都只能說是可能而已。即使如此,文書工作也好前線指揮也好,理論和實踐兩方面都沒有過與不及,非常的調和,也很受低年級的愛戴。從楊還在學校的時候起,很奇怪的就和楊的精神波長很配合,開始有交往,和楊搭檔進行模擬戰,分別在擔任司令官和參謀共計有4次,4戰都留下全勝的記錄。

也是穿著喪服的亞列克斯·卡介倫發現了學弟們,出聲和他們招呼。

「亞典波羅,我倒沒想到你也會來,真是老實嘛。」

「因為是軍事葬禮,所以軍官學校的學生,全體都被趕來了。」

亞典波羅聳聳肩膀。

「其實也不是不情不願的。羅察士提督似乎是位很了不起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上課,簡直是再好也不過了。」

最後的一句話,與其說是開玩笑,還不如說是喜歡故意裝壞,還比較恰當。達斯提·亞典波羅在學業成績方面,可以說是屬於好學生之流的,但精神構成要素似乎以叛逆性的成份較多,有喜歡被人當做問題學生的傾向。行動力和組織力可從他身為「有害書籍愛好會」的負責人,暗中活躍的情形,充分加以證明。被他人命令的時候,只會照所說的一板一眼去做的他,碰到自己感興趣的事的話,就會熱心的把精神完全集中在這方面。進行模擬戰時,對於敗北的部隊的重新編成繼續抵抗的這一類,不管怎麼說,應該是屬於陰性的戰鬥指揮方面,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當這個青年指揮的時候,敗軍的動作,會非常不可思議地變得非常精彩,說不定比起照正規隊型的艦隊戰,還不如用游擊式的戰鬥指揮,還比較能發揮他的才能。

卡介倫、楊和亞典波羅這些人,仔細想想,會覺得他們是很奇怪的三人組。已經在軍方行政社會成功的卡介倫、看起來像是偶然挖到地下水脈的楊、將來非常被看好的亞典波羅這三個人,三個人是當初都不是希望當軍人的人:楊是想當個歷史學家,卡介倫是對行政組織經營感興趣,亞典波羅是希望當記者。

軍官學校或軍隊,經常是各方面人材的供應源。因為免繳學費,又能學習到體系式的組織營運理論,以及統帥集團的實踐這些實際經驗,只不過,由於失敗的例子的數量幾乎和成功的例子相同,所以也不能只提成功的例子就好了。和「學習歷史上的偉人」這種笑掉人大牙的話一樣,在現實上根本行不通。

現實上,超出理論之外,叫「偶然」的,這種莫名其妙的成功要素也是存在的。像楊,說他是「會走路的偶然中獎」,也是沒什麼話可以加以反駁。

楊的視線,停在一個男人身上,或許比較適當的說法時,有一個男人,非常神氣地,切入楊的視野。年齡大概是30出頭左右,把喪服穿得無懈可擊的高個子的青年紳士,端正的外表,再加下充滿自信的洗煉動作,更令人對他加以注目。不知道是有意或是無意,就連手指尖,也使人覺得像是老練的舞台演員似的動作。對於這一點感覺如何,就得視觀者個人的觀點了。以楊來說,似乎不是很欣賞這種類型,不過不管怎麼樣,還是向卡介倫詢問:

「那個男人是誰?喏,就是那個像舞台演員似的男人。」

順著楊的視線望過去,似乎是將記憶裝置的畫面重新播放出來。

「是不是優布·特留尼西特?他是年輕一代的議員中最受擁戴的人,記得好像就在前些時候才剛當選國防委員的樣子。」

卡介倫的聲音中,不包含有任何好意的微粒。在他所說的任何一字一句之中,沒有半點不公正的心意,但是聲音卻洩露了他的想法。

「大家都說只要再過兩、三年,他一定能獲得最高評議會中閣僚的席位。以目前最受歡迎這一點來說,和你倒很有得比呢。」

「我是不怎麼受歡迎也無所謂就是了。」

楊低聲的喃喃自語著,突然靈機一動,向亞典波羅透露部分的機密。有關這個阿修比的謀殺論,想聽聽這位學弟的意見。回答非常的簡單明瞭。

「簡直像傻瓜似的。」

「的確是很傻。」

「因為如果像這樣把阿修比提督除掉之後,還有誰能從帝國軍的手中保衛同盟呢?謀殺阿修比提督,簡直就像是自已搬石頭來砸自己的腳嘛。」

學弟的發言原則上是正確的,但是在歷史上,卻有數不清的例子存在。當權者為了保身及猜忌,而動手剷除有能將帥的例子,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都直接導致國家的滅亡,但也有些反過來,有能的將帥實際篡奪了國家的例子也有。也就是說,國家或權力體制不可能永遠存在,封閉了A的滅亡之路,也只不過是開啟了B這道滅亡之門而已。

「說得沒錯。就像是人一定會死一樣,國家也一定會滅亡,其中的判別在於長短不同而已。」

忽然,又想起羅察士提督。他比好友們的任何一人都要活得久,但他是幸福的嗎?

「和阿修比同時代的人,沒有任何義務,一定非得是所有的人都崇拜他、敬愛他、理解他不可嗎?」

已成為故人的亞爾夫烈特·羅察士曾經說過這句話。如果把布魯斯·阿修比這個專有名詞換成楊威利的話……這也許是現實給予人的小小教訓也說不定。即使不能為萬人所理解,也沒有必要為此悲歎。並不是強硬主張孤獨才是自己的本性,只不過覺得只要有少數知已也就夠了而已

「那麼,還不知寫這種投書的傢伙的真面目嗎?楊學長?」

「現在還不清楚。」

也許永遠也查不出來,這句話只是沒說出口。亞典波羅注視著楊的臉,似乎想說些什麼似的表情,但還是模仿學長,保持沉默。

「真實經常有複數的存在是吧。」

卡介倫好像覺得有些冷了,兩手交互磨擦。

「實際參加戰爭的人的真實,每一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這話說得也是沒錯,楊也同意這種論點。就算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場合,用右眼看的時候和用左眼看的時候,會不會把同一個物體看成不同的東西呢?更別提還有會轉到側面去看的人,也有會從後方去看的人。每個人,映在視網膜上的形象大概也是各不相同的吧。

楊輕輕甩了甩頭,出現了想得太多而頭痛這種症狀。這種毛病不太好啊——楊心想著,只想著如何去超越耐力的界限,把現實處理的範圍遠遠的拋在一邊,這樣會陷入思考的迷宮之中。這件事的本身,雖然叫人頭痛卻是相當有趣,但也許不是應該腳踏實地一點比較好也說不定。

葬禮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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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43 pm

第五章 監獄行星



行星耶柯尼亞,位於距離同盟首都海尼森480光年的達納多斯星系中。楊威利少校於宇宙歷788年10月15日,奉命調任軍部耶柯尼亞俘虜收容所的參事官一職。從行星海尼森出發是在10月31日,到達耶柯尼亞是11月9日。原本說來,其實也不是需要花上9天的行程,但由於位置偏離主要航線,因此管制方面有延後處理的傾向,常常要花上很長的時間在中繼地點等待,以及在這條航線上飛行的宇宙船,都被歧視,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已。

走出宇宙港的寒酸建築之外,楊正在考慮要怎麼辦才好的時候,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位年輕大個子的軍官站在正面向他敬禮。

「是楊少校吧,我是派特裡契夫上尉,特地來迎接參事官的。」

個子又高,肩膀也寬,身體也非常厚實,年齡大概要比楊年長5、6歲左右,看起來非常氣派,是個非常健康的青年軍官,看著比自己年輕的上司,雙眼中也沒有半點在意的神情。讓軍官學校的學弟超過自己,大部分的人都會覺得不太愉快,而這位上尉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心理障礙。

「行李由我來吧。」

派特裡契夫上尉說著就伸手,把楊拖在後面的沉重行李箱拎了起來,看他那種輕鬆的動作,簡直就像拿著羽毛枕頭似的。似乎和派特裡契夫的身體一樣,臂力也是相當可觀的。

讓楊坐進助手席後,派特裡契夫立刻發動地上車。可稱之為老爺車的這輛地上車,內部裝潢也好、機件也好,都已經被使用得超過充分的程度。就像是對老兵特別照顧似的,駕駛得出乎意料細心的派特裡契夫,在發動後兩分鐘打破沉默。

「老實說,前途比較被看好的軍官,很少會被分配到此地來的,當然我也不例外,因此像楊少校這樣有名的人會被調來此地,實在是令人無法想像。」

「我也不是前途多被看好的啊。」

「您太謙虛了。」

「真是謙虛就好了。」

坐在助手席上的楊換了一個姿勢。地上車的透明保護罩持續的發出細細的、低沉的,像是有裂縫似的聲音,較大的砂粒乘著風打在保護罩上,好像在說「認命了待下來吧」像在恐嚇楊似的,精神飽滿的歡迎他。楊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突然變得很愉快。

「以後我會陪您來參觀市區。」

會這麼說,是因為派特裡契夫的身份是參事官助理,今後楊要是想完成自己份內職務的話,他的幫助是絕對必要的。這位助理的能力的高低還是未知數,但派特裡契夫本身的氣質,似乎離邪惡相當遙遠,對楊來說,至少可以先放下一半的心。

「如果能真正實施大規模的綠化計劃的話,居民應該早就可以超過1百萬才對。」

但事實上,居住在這個星球上的,只有平民106900人,軍人3600人,帝國軍的俘虜55400人而已,連首都海尼森的一條街道都填不滿的人口,全部集中居住在狹窄的植物繁生地域。雖然說是非常狹窄,但由於人口太少的緣故,過於稀疏的印象仍舊不會改變。有著豐饒的水和植物但人口很少的星球,在有人類進出的宇宙中是不存在的,人類沒有水和植物的話是無法生存的。

楊拜託派特裡契夫上尉帶他到標高較高的地點。地上車走在沒有正式舖設、只是在砂地中注入硬化劑的路面上,最後在一個較高的小山丘上停車。色彩單調的平坦土地展開在面前,在這之中,植物的綠色和水的藍色,似乎強調著些微的生命力。

像這樣眺望著,就會瞭解行星海尼森是個如何深受水與綠之惠的豐饒土地。建國之父亞雷·海尼森下定決心完成的1萬光年的長征,的確獲得他所求的回報,這是指自然環境方面。

「問題是在於政治方面又該怎麼說呢?」

這麼想的話,並不是在諷刺,他是真心的尊敬著亞雷·海尼森,當看到他的理想被貶損、被玷污,民主政治墮落成了愚民政治的時候,會覺得不愉快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光明正大在政治上行不通,這的確是事實,但對於用這個當做免罪符來到處揮舞、盡情擴張私權的這種人,楊根本無法提起尊敬他們的心情。

話又說回來,在這裡設置的俘虜收容所,佔地面積664萬平方公里,位於綠地和岩石沙漠的界線上,佔地範圍有三重的鐵絲網圍起來,但就算從收容所中逃出動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要到其他的星球上去,非得利用一個月僅有一班的定期客貨機不可,再加上根本不會有停泊在星球上的行星間運輸船。人數超過5萬人的俘虜比較起來也是較為自由,也能自由出入收容所,可以去農場或礦山去打打零工,或者是到行星上唯一的都市,耶柯尼亞大都會——明明是窮鄉僻壤還偏偏取這種誇張的名字——去買東西。基本上,夜間是禁止外出的,但能趕得上就寢和起床時的點名就不會有事,甚至更極端的,在這中間,如果離開收容所然後又回來的話,絕對不會受到處罰。原來說來,同盟是自由的民主社會,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因為這個理由,所以對帝國軍的俘虜待遇相當寬厚,但由於財政上的問題,不能在這種地方太浪費,不過就算現在,俘虜們所受到待遇也絕不能說是惡劣的。「比同盟軍的下級士兵所受的待遇還好」這種話,還被拿來當作不好笑的笑話來說。

從只是名為「宇宙港」的宇宙港到收容所,坐地上車要花1小時的時間,從收容所正門到所長室所在的本部,還要再花上10分鐘的車程,從玄關大門徒步走到所長和等待接見,又各花了5分鐘。好不容易楊總算見到他的上司所長了。

「我是楊威利少校。」

「你好,我是巴納比·柯斯提亞上校。」

在自由行星同盟中,校級軍官的退休年齡是65五歲,以楊的標準看上去,柯斯提亞上校似乎已經將近退休年齡,但實際上,上校只有59歲而已,對楊來說,是和他父親同年代的人。柯斯提亞上校有著像是在黑褐色的布料上雜亂放著白色絲線似的短髮,和同色調的硬短鬍鬚,是個有著對茶色的眼睛的中年人。給楊的印象有點太一板一眼,不過這當然是以楊的眼光標準,如果讓楊來看也覺得「不太像話」的話,這個人身為軍人來說,問題可就大了。

楊的視線停在坐在書桌之後的柯斯提亞上校的頭部上方。一張放大的照片,裝在相框中,裝飾在牆壁上,那是「730年黨」的其中之一,被冠上「進行曲」這個冠詞的賈斯帕提督的肖像照片。察覺到楊的視線,柯斯提亞少校重重的點點頭。

「是的,我年輕的時候參加過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

也不是很令人吃驚的事,參加過那次會戰生還的人有好幾百萬,除去在那之後死亡的人,剩下的人還是相當多,只不過以年齡說來,就算是在當時最年輕的人,到現在也應該有60歲了才對,沒想到柯斯提亞上校就是這其中之一。

肖像照片中的人,靜靜的承受著楊的視線。從軍服胸前的階級章,很明顯地可以看出這是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當時的照片。年輕、銳利、精悍、充滿鬥志及生氣的「進行曲」賈斯帕,是當時的中將。和有著不幸晚年的僚友們不同,對賈斯帕來說,也許有比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更精彩的時期也說不定。

柯斯提亞上校閉起眼睛,回想的漣漪似乎傳遍了全身。「我在那個進行賈斯帕的手下作戰,才剛從專科學校畢業,16歲,是最年少的士兵。我到現在還記得賈斯帕提督對我說話時的感動。」

楊回想起蜜莉亞姆·羅察士的話。真實和事實間的差距,這當然不是指善與惡之間的差距。基本上來說,認為哪一邊比較重要,應該任由各人的自由來判斷,問題是在於,A這個人的真實和B那個人的真實相互衝突的時候,其中一方不當地侵害他方的這種場合。比方說,把當權者或仰其鼻息之輩的歷史觀,強迫灌輸給一般市民的話,這就會產生出像銀河帝國的那種社會出來。

柯斯提亞上校,從專科學校畢業過了43年,只差一步就會被人稱之為「閣下」了。對21歲就誤打誤撞升到少校的楊來說,想到柯斯提亞的辛勞,不由得為之臉紅。真是的!楊對於被捲入一團混亂中,結果反而出人頭地的自己,重新認識了一番。不過這個姑且先不去管它,楊趁機提出他的問題。

「布魯斯·阿修比提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對楊提出的疑問,柯斯提亞表情認真的斜著頭思考著。

「總之就是個像神話一樣的人。那個人根本就不是能被批判啦、或者批評的對象。」

也就是說,已經成了一種信仰了。從柯斯提亞上校給人的印象,不知道為什麼,楊似乎能夠理解。

收容所長柯斯提亞上校,將一名士兵的回想放回過去的領域。對這個年齡和他相差38歲、階級卻只差兩級的新任部下,有許多事要訓示,即使是著名的「艾爾·法西爾的英雄」,一個從軍官學校畢業還不滿一年的小毛頭,對俘虜收容所的營運,應該是一無所知,沒經驗的外行人才對。在告訴兩、三點注意事項之後,上校的表情稍有改變。

「俘虜們之間有著自治組織的事,你聽說過嗎?少校。」

「是,曾經聽說過。」

這個僅稱之為「自治委員會」的組織,很諷刺的,是行星耶柯尼亞的最大的社會團體。同盟軍的士兵人數,還不到俘虜們的十五分之一,想以武力壓制,在物理上來說是不可能的。在收容所60年的歷史中,俘虜們的大規模暴動,只有在52年前,發生過一次而已。

「55400名的俘虜一齊蜂起的話,3600名的士兵根本就是束手無策。」

「楊少校,你有1個人打倒15名俘虜的自信嗎?」

「完全沒有。」

「那麼就要和俘虜們好好妥協。當然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你的弱點,但如果不能以武力壓制的話,就必須努力贏得自治委員會的合作才行。」

※       ※       ※

令楊非常感到意外的是自治委員會的負責人,是位叫坎菲希拉上校的人物。一般說來,所謂俘虜們的組織,軍官和非軍官之間通常是分開的,而且大多數的情況是由非軍官掌握著實權,而現在在行星耶柯尼亞,軍官也好,下級軍官也好,士兵也好,全部由一個團體統一起來,由上校擔任它的負責人。由於耶柯尼亞的收容所中,沒有將官級的俘虜,換句話說上校就是最高階級。到底是在耶柯尼亞的收容所中,帝國軍的階級制度在異邦還能照原樣發揮它的效果呢?或者是坎菲希拉上校這個人,具有優異的領導能力和眾望所歸呢?對於這一點,楊感到非常好奇,但柯斯提亞上校卻沒有再加以說明。

走出所長室後,雖然不是很充分,但派特裡契夫上尉對楊稍做了解釋。坎菲希拉上校被留在收容所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他從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被同盟軍俘虜之後,以後就一直待在這個收容所中了。」

「待了43年……?」

整整是楊人生的兩倍時間,被俘虜的時候,坎菲希拉上校是28歲,照計算的話現在已經過了70歲了。

「等於是這個收容所的主人一樣。收容所所長更換了差不多有10任了,而坎菲希拉老爺爺卻是一直待在這裡,不用說,就是現在的所長在他面前也是抬不起頭的。」

照派特裡契夫上尉的說明,坎菲希拉老人在銀河帝國中,是男爵家的當家。原本不是出自武將之門,而是屬於文官的家系。年輕時的坎菲希拉,也曾在不知道是以第幾代皇帝的名字命名的大學中主修行政學,擔任過帝國政府內務省的官僚。已經成功地步上可能在30歲前後當上地方行政長官的路子的他,突然放棄了文官的職位進入軍隊,從幹部侯補生到被任命為少校,是在25歲的時候,一年後升為中校,再升為上校參加「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這是他人生的分歧點,可以推測出似乎是有相當複雜的原由。派特裡契夫用以下的話,做為他的敘述的結尾。

「即使是帝國的貴族,似乎也不是很輕鬆呢。」



楊分配到的房間,是由起居室兼書房和寢室以及浴室組成的,起居室兼書房的面積大約20平方公尺左右。寢室的大小是約12平方公尺;起居室兼書房裡有寫字桌、咖啡桌、躺椅以及幾張椅子。寢室裡有床、床頭幾、衣櫃,最低限度的傢具一應俱全。房間要能表現出個性,必需居住者住上一段時間後才有辦法,現在雖然相當煞風景,但也是無可奈何。

「這半年就打攪了。」

楊就這麼對房間,或者該說是對房間的先住者像妖精啦或幽靈們打招呼。也說不定會不只住半年而已,這等到時候再重要打招呼也不遲。由於楊沒有那種「換了枕頭就睡不著」的精神傾向,所以如果要說楊有當軍人的素質的話,大概也只有這一點而已,至少,如果在有閣樓或天井的房間就睡不著的話,是無法勝任經常調職的單身軍官的。這是單純的適不適合從事這個職業的問題,比方說患有幽閉恐懼症的人,如果坐進單座式戰鬥艇的模擬教練機的話,只會引起恐慌狀態而已。

楊威利少校,似乎對於環境的適應能力相當優秀。

「如果就這樣待在這裡,悠閒地熬到退役似乎也不錯。」

競爭心、向心意識這種觀念嚴重缺乏的楊,甚至冒出這種念頭,就是由於楊還不瞭解嚴酷的現實才會這麼想。

由於楊已經是少校大人了,所以有侍從兵來照顧他身邊的瑣碎雜事。希望不是太囉嗦的人就好了,出事在正在這麼想的楊的面前、向他敬禮的,是位叫江濤的一等兵。

「一心一意專注在侍從兵的工作上35年,多虧這樣才會從來沒開槍射擊過人,或被人射擊過。」

說話的口吻,與其說是軍人,還不如說是便宜旅館的掌櫃似的。這位叫江濤的一等兵,是位有亮亮發光的蛋形頭、中等身材、剛步入老年的人,和楊不同意味的,是個看起來不像軍人的人。一等兵的薪水並不很高,但由於也沒什麼特別需要花錢的地方,連續30年也會有獎金可領,所以生活應該不會有困難才對。這樣薪水和獎金合計大概有多少,楊沒有過問。對他人的,而且是部下的經濟情況感到興趣東問西問,並不是種高尚的行為,而且假如萬一這個金額比楊的薪水還高的話,那以後彼此之間,就連打招呼都很尷尬。

比起這種事,楊另外有事要拜託這位年長的侍從兵,就是想請他不要把房間收拾的太乾淨這件事。

「能夠的話,希望能更雜亂一點,這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情才能比較落實一點……會不會很奇怪?」

「是很奇怪。」

毫不客氣,直接了當的批評。

「不過,像這樣的上司,我以前也曾經遇到過,男爵沃裡斯·渥利克提督也是這樣的人呢。哎啊,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能夠服侍他實在太光榮了。」

似乎不怎麼在意的一句話,夾雜著樸實的自傲。楊的內心覺得實在是受夠了,連遠遠離開了首都海尼森,也沒有辦法逃過730年黨的陰影。

「渥利克提督好像是位名將吧。」

楊澆了一盆冷水下來,江濤一等兵對於這位年輕少校的貧乏表現力,似乎覺得他非常可憐似的,但又謙虛的、不把這種情緒表現出來。

「是的,正是如此,而且,稱呼那位為名將是再合適不過了。就算以做一個人來說也是非常了不起,連對待像我這樣的人也非常親切。」

敘述稍微中斷,一等兵換一口氣。

「總之,人到底是不能成為神的,稍微有些不像樣的地方,和許多優點相較之下,根本就不值得一顧了。」

「那個人,晚年好像非常不幸是吧?」

楊繼續又往下澆了一盆冷水,35年一心專注於侍從兵工作的江濤一等兵,也歎息著承認這個事實。

「即使是像那麼偉大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感化在他四周的人的。也許我不該說這種失禮的話,但在渥利克提督的周圍,有時還真有不少很不入流的人呢。」

也許是「男爵」沒有看人的眼光吧!楊在心裡,有點故意壞心眼地這麼想。原來說來,即使的確是如此,楊自己也不認為自己很會看人,所以也沒有資格自以為了不起的數落別人。

「要我為您泡杯咖啡來嗎?少校。」

「謝謝你,不過不要咖啡,紅茶比較好。」

「知道了。」

等江濤一等兵出去之後,楊坐進椅子,沒禮貌地把兩腳蹺在桌上思考著。

僅僅是參加了一個會戰的人們的人數,就有相同數量的、以他們為主角的戲劇存在,參加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的730黨的成員就是如此。當風燭殘年之身在寒風中苟延殘喘時,「乾脆在那時就戰死的話……」一定會有這麼想吧。

最近,聽說要對前些時候去世的亞爾夫烈特·羅察士,贈予元帥的稱號。使羅察士成為元帥的話,「730年黨」的全部成員,就全部是元帥了,軍官學校的一個學年誕生了6名元帥,這在自由行星同盟軍的歷史上,可說是空前,並且,也大概是絕後了。連1個元帥也沒能產生的學年的數目可是多得多了,舉例來說,729年畢業的和731年畢業的就是這樣,他們和夾在他們之間的學年獲得的聲價比起來,給人的印象淡薄多了,實在令人同情。

從人類開始在宇宙空間進出的時期開始,最初的時期,經常發生隊員之間的感情對立演變成互毆,最後甚至發展成殺人案件的情形層出不窮。而這種事急遽減少,或者該說是幾乎完全消失,是在配置少數女性隊員的這種體制確立之後,這件事告訴了我們,女性對男性的情緒和組織圓滑運作,具有多大的影響力。

在行星耶柯尼亞也有女性,收容所內或外都有。從地上車中,派特裡契夫不經意的向楊問道:「聽到少校要到行星耶柯尼亞來,有沒有為此哭泣,叫你不要走的女性呢?」

「沒有!」

這麼乾脆否定了,連楊的內心也為之咋舌。21歲,未婚,再加上又被稱為「艾爾·法西爾的英雄」,但沒有情人仍然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楊也是個身心健全的男性,當然也會認為如果有情人多好,但在比較之下,覺得看書比較好,所以才會像現在,身邊冷清清的。

「耶柯尼亞也有美人呢,像楊少校這樣年輕,有地位又有名的人,女性士兵們是不會放過的。」

「是嗎,那在海尼森時條件也該不壞才對,但不知怎地就是不受歡迎。」

一面談話中突然發現,派特裡契夫比楊年長5歲,而楊對他的講話口氣,像對下輩的口吻,這當然是由於階級較高的緣故。

似乎已經對軍隊這種組織的形態能夠順應了,對長官敬禮,接受比自己階級低的人敬禮,不調和感漸漸變得像薄紙似的,就連這個不調和感本身都習慣了。總之,不必一一的用「我比貴官年少,但卻接受貴官的敬禮實在是非常奇怪,但軍隊就是一種的階級社會,也是沒辦法的,彼此也只能順守組織的理論和形式了。」像這樣的話解釋半天,倒是不錯。

在被任命為少尉的時候的確很輕鬆,最年輕並且也是最下級的,不過在碰上比自己年長的士兵時,還是會有點不自在。被任命為少尉之後,過了16個月的現在,楊已經是校級軍官了,在這個星球上階級比他高的,只有收容所長和副所長而已。

也不是自己希望得到這種地位,但楊威利少校,在這個寒酸的星球上,是最年輕的VIP,在軍官餐廳裡,也為他準備了較好的席位。所謂較好的席位是指較靠近收容所長柯斯提亞上校的席位,不過老實說,對楊來說這實在悶死人了。如果不喜歡在軍官餐廳進餐的話,大可到耶柯尼亞都會去,但由於對這裡的生活還不習慣,再加上考慮到從收容所到街上的距離,就完全失去上街的興趣。楊也不是什麼美食家,因此並不是對軍官餐廳的口味有什麼不滿,只不過,坐在離收容所長只有3公尺的桌子上,實在沒心情一面看書一面啜飲紅茶。先不論看在別人眼裡會怎麼想,楊自己本身首先就沒有這麼粗壯的神經。

不知道為什麼非常疲勞地走出軍官餐廳的楊,聽到走廊角落中有年輕的男女小聲交談的聲音。男性士兵和女性士兵,一臉凝重的表情在商量著什麼,聽到楊的腳步聲後又移動到更深處,因此楊並沒有直接親眼看到他們。他並不打算插手干涉他人的戀愛問題,所以楊就仍然照樣走回自己的房間去,像是被扼住似的男人的聲音傳入耳中。

「哼,告訴他也沒用!軍官學校出身的優秀分子,怎麼能瞭解我們基層的士兵們的辛勞和心情!」

非常典型的發言,只不過批判並不需要具有獨創性。軍隊這種組織存在的愚劣,使這種類型的批判,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都是正確的,只不過在這個場合,發言者並不知道楊這個人,和優秀分子這個普通名詞之間,有道極深的裂口存在,要讓他人理解這件事可能太過奢求了。總而言之,命令別人「去死!去死!」的人,要求被命令這一邊的人能理解和有同樣的感受的話,也未免太過奢求了。

就連在同盟軍中,也能見到階級社會的相剋現象,帝國軍那就可不必說了。在這個耶柯尼亞俘虜收容所,如果在這位叫坎菲希拉上校的老人手下,能維持住完全的秩序的話,會是相當奇異,並且耐人尋味的事。

但話又說回來,雖然是帝國軍的士兵,但也和同盟軍的士兵一樣,都是人類的子孫。也許是宇宙船的戰鬥,沒有直接看到敵人流出的鮮血,所以才下得了手,如果能看到對方的長像、臉上的表情,再想像這個對方背後存在的人生和家庭,也許會殺不下手也說不定。這樣想的話,也許可說是在說從事肉搏戰的士兵們的壞話,並且,以個人程序的情緒化反戰意識來揣度戰爭的全貌是非常危險的也說不定。但話又說回來,如果將最單純樸實的疑問置諸腦後的話,會染上美化戰爭的國家至上主義的毒素,果然還是去忘記「我和他沒怨沒仇,為什麼非互相殘殺不可」這個疑問比較好。

楊的思維,常常呈螺旋狀迴旋,不會直接到達結論。真是壞習慣,想歸這麼想,但似乎也沒必要要到了現在才改變,楊也只有苦笑。



楊威利見到俘虜兵自治委員會負責人坎菲希拉上校,是在晚餐後的事。面對到自己的房間來訪問的年輕參事官,71歲的坎菲希拉仍舊坐在椅上。

坎菲希拉上校大人看著楊的臉,似乎在考慮著是否該脫下沉默之鎧,最後他終於開口了,緩慢清晰的帝國公用語,從老貴族口中流出。

「我是坎菲希拉,克裡斯多弗·馮·坎菲希拉,已經聽過了吧。」

姑且算及格吧。雖然好像是位擺架子的老人,但楊卻不覺得有什麼不高興。銀河帝國的貴族,又是20幾歲就當上上校的人物,如果太卑屈的話,反而令人覺得奇怪。

「今後要請您多幫忙了。」

用差勁的帝國公用語,楊照本宣科的打了千篇一律的招呼,坎菲希拉上校,用熟練的同盟公用語回答:「我才是要請你多照顧,聽說是艾爾·法西爾的英雄是吧。」

楊突然非常洩氣。「艾爾·法西爾的英雄」這個虛名,可能一輩子都會跟著楊了吧?既然是這樣的話,有必要找出和這個虛名相處、共存的方法來才行。要淡然的承受這個虛名,楊的修行似乎還嫌不足。

「此地的生活覺得如何?」

不是用差勁的帝國公用語詢問,回答仍然是熟練的同盟公用語。

「再怎麼說享受的慾望是不會有止境的,所以就是這麼回事吧。」

到了這種年齡,慾望也沒那麼大了,一面這麼說,一面笑了起來。等笑聲稍止,表情又恢復帶著苦澀的敏銳。

「只不過,倒是在知的好奇心方面,有很多事情想知道。自從我住進來之後的事……」

住進來,這種表現方法,楊不覺得有什麼很奇怪。

「住進來之後,一直希望能弄清楚,調查它的來龍去脈,就是吉克麥斯達提督亡命的真相,也許會拜託你幫忙調查這些資料。」

楊的黑眼睛裡發出感興趣的光芒。

「這位叫吉克麥斯達提督的人,是上校的知已嗎?」

「如果還活著的話已經106歲了。他的亡命是在60年前啊,和我有一世代的差距了。」

「那麼是曾經見過吉克麥斯達提督嘍。」

「沒有直接見過。」

這麼回答的老貴族的表情,刺激了楊的想像力。雖然同是遠離祖國、置身異邦之人,但亡命者和俘虜的心情當然不會相同,只不過,坎菲希拉的表情,似乎有什麼超乎這個問題的某種理由。

「還有一件我感興趣的,就是米夏爾先提督的暗殺事件,這件事是在我住進這裡後發生的事件。米夏爾先提督是我直接的知已,我希望弄清楚為什麼他會被殺。」

帝國歷442年,換句話說,就是宇宙歷751年,距離現在37年以前,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的6年後。銀河帝國政府軍務省的高官——米夏爾先提督的這個人物被暗殺了,兇手最後還是沒抓到,事件陷入了迷宮的最深處。不過,在銀河帝國,和皇族、貴族、軍方高官有關的犯罪案件,發表真相的案例並不少,為了維持社會秩序,進行有關的犯罪調查,公開發表犯人的身份以及動機,但是這個發表的真相是否正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告訴你「這就是真相了」的話,是沒有辦法再繼續追查下去了。

「吉克麥斯達提督的亡命和米夏爾先提督的暗殺。我已經年過70了,我希望能知道這兩件事件的真相之後再進棺材。有時我也想試著去調查或推理,但還是不夠完全。」

「在上校進了這裡之後的事,其他還有什麼感興趣的嗎?」

「除了米夏爾先提督的事之外,其他帝國內發生的什麼事,都與我無關。我在此地停留的時間,早就超過了我身為帝國貴族所渡過的歲月了,只是,由於和我沒有直接的利害關係,反而會覺得被惹起好奇心。」

「似乎是很有意思的事呢。」

楊陷入思考中,在這種不適合陷入思考的場所和場合的地方。

「能否把情形詳細的告訴我呢?我會幫忙的,我也覺得能知道真相的話該有多好。」

「真的想知道嗎?」

坎菲希拉上校的視線,審視著楊的表情。他的鑒識眼光,似乎在新任的小毛頭參事官的內部,找出了什麼似的。

「嗯,這樣的話……」

「能不能再告訴我詳細一點呢?上校。」

楊表現出一臉期待的表情時,坎菲希拉上校卻是一副不知道該說是頑固或是壞心眼的表情。重新調整一下坐姿,蹺起二郎腿,兩手的手指在腹部前交叉。

「要詢問他人之前,自己應該先去做一番調查,反正在這裡,你應該是相當空閒的才對。我所說的是真是假,如果想知道的話,就應該去調查看看。」

「那麼,我就試試看。」

楊老老實實的答應了。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這是告訴他會面時間結束了。敬了一個禮後,楊走出了上校的房間。

似乎自己對老人特別心軟,這麼一想,楊不由得苦笑起來。對於已故世的亞爾烈夫特·羅察士提督也是,完全沒去逼他。原來說來,打一開始就沒想過逼他說出來,能自己講出來的話就再好不過了,就像他告訴蜜莉亞姆·羅察士一樣的,楊並不想去把犯人找出來。老實說,先不管出發點是什麼,這個只不過是知的方面的好奇心而已,但是,在羅察士提督死後沒多久,就把楊送到邊境的收容所行星去,這一點給了楊想像的餘地。原本根本就是在五里霧中,什麼東西也看不見,但隨著調查的進展,慢慢地出現了事情的輪廓,這一點是楊最喜歡的。

※       ※       ※

聽說收容所有一區是軍官用的圖書室,楊馬上加以利用。在無人的房間裡佔領了好大一張桌子後,派特裡契夫出現詢問:「少校,調查什麼東西嗎?」

「嗯,一點點。」

根本不算回答嘛,自己也覺得如此,所以又有點故意的加上一句。

「參事官這種職位,就只是頭銜好聽,根本也沒什麼事好做的嘛,實在是閒得無聊呢。」

這種台詞,是卡介倫或亞典波羅的話,就不會上他的當,但剛剛認識沒多久的派特裡契夫似乎能感受到某種程度的感動。大大地點點頭,由衷地說:「哎啊,像少校大人這樣的英才,被派到這種地方來當閒差一定是不得已的,我想在不久之後,一定會分派適合少校擔任的重大任務給您,所以還是請稍微忍耐一下吧。」

誰是英才啦?楊雖然這麼想但沒說出口。就算他自己認為只是碰巧而已,但對協助他的部下們來說,可不是一句碰巧就可以打發過去的。

忽然,楊想告訴派特裡契夫關於阿修比提督是被謀殺的說法,一方面是覺得派特裡契夫是值得信賴的人,一方面就算是楊的觀察眼光看走眼了,這也可以當做玩笑話搪塞過去。這種程度的心計,就算是楊也會有的。

對於楊的話,派特裡契夫熱誠的傾聽著,並且連連點頭,只不過,對於當時的政治家們,計劃謀殺阿修比的這種假說完全不同意。

「這也許有點失禮,但是這種事是不可能的啊!謀殺布魯斯·阿修比提督,等於自己拿繩子勒自己的脖子一樣啊。」

派特裡契夫的意見和亞典波羅相同,也的確是這樣沒錯,楊也同意這一點。亞典波羅和派特裡契夫的見解是一般常理沒錯,但對當時的當權者來說,也許有其他的顧慮或非得這麼做的理由也說不定。還有一點,挑起楊的興趣和疑惑的,就是從坎菲希拉那裡聽來的,在帝國內發生的奇怪事件,楊也把這件事告訴了上尉。

結果,派特裡契夫卻是一副不知道說是同情還是奇怪的表情,看著這位年輕的上司。稍微猶豫了一下,大手玩弄著扁帽對楊忠告:「少校,最好打一開頭就別想這個的比較好,那個坎菲希拉老爺爺,每次在新任的所長啦參事官到任的時候,老是拿同樣的事出來吹噓。」

「也就是說,這是徹頭徹尾的謊話嘍?」

「也不能這麼斷言,只是一開始就深信不疑是非常危險的。」

「嗯……」

雖然不是被嚇到了,但楊打算對坎菲希拉所說的再加以詳細調查。如果帝國軍的老上校會大吹牛皮的話,他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派特裡契夫以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這位年少的上司。

「即使如此,但為什麼會這麼在乎這件事呢?事態演變到目前這種情況,您就算把阿修比提督的事扔到一邊去,也沒有人會對您加以責難的啊。」

「我也同意這個說法,但該怎麼說呢……這個,關於這件事如果不能找出合理的結論的話,似乎會覺得習題沒做完似的。」

楊有點難以清楚的表達他的思想,但派特裡契夫卻是一副瞭解的表情,粗壯的手腕交叉在胸前。

「習題嗎……原來如此,是習題啊,這樣的話我就瞭解了,不解決掉好像不能安心是嗎。」

似乎很受到感動似的,這反倒給楊一種奇怪的感覺。不管怎麼說,時間在楊來說是非常充裕的,要有為的加以利用或無為的白白浪費都看怎麼做了。由於楊完全沒有「不浪費時間」的思想,所以大概在發呆的時候稍微想一下就好,打著這種如意算盤。短距離賽跑和馬拉松,都各自有適合自己項目的跑法和速度嘛。

楊是抱著這種想法,但現實卻沒有理由一定非得配合楊的步調不可,意想不到的事件抓住了楊的衣領,把他從自己的步調的睡床上拖出來,這是在那天夜裡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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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44 pm

第六章 俘虜和人質



在那天的半夜裡,把楊威利少校從夢之花園趕出來的,是放在枕頭旁的室內對講機,在他耳朵旁邊發出尖銳的呼叫聲音的緣故。知道了啦,吵死人了,打擾他人戀情和睡眠的人是會受到報應的,在意識的角落,楊這麼回答著。楊的睡眠又長又深,在他擁有的所有物之中,最奢侈的就是這個了。就連王侯也無法與之比擬的睡眠,在清醒之後,身為職業軍人的現實在等著他。

還籠罩在睡魔霞靄中的眼睛看看時鐘,才不過3點17分,應該還要再過12000秒後才會再和現實重逢才對,這麼一想的時候,他就順口回答對講機的呼叫。

「喂,這裡是殯儀館……」

才一出口,就猛然發覺糟糕了,如果呼叫他的人是柯斯提亞上校的話,會更令他留下壞印象,不過幸好對方不是他的上司。

「楊少校,請立刻到中央管制室來,並且最好能帶槍前來。」

是參事官助理的派特裡契夫上尉。楊把大哈欠壓回喉嚨的深處,小聲地說:「發生逃脫事件了是嗎?」

「您猜得真準。」

「……我小時候就常被人說是想像力過剩。」

「不過即使是少校,現在有一個條件是你想像不到的。」

「是所長當了人質了嗎?」

這次的答案可說有90分吧?所長上面還要加一個「副」字。副所長傑寧克斯中校自從一年又四個月前到任以來,半夜三更都會在所內巡視,當然不是全部,只是選擇俘虜居住的其中一棟而已,不過從來沒有一天休息過,所以才會在今夜,巡視東17號樓時,成為俘虜們的俘虜了。

楊威利少校,並不是在柯斯提亞上校之下的第二號人物,上校和少校之間,還有一個中校的階級,就是這個階級的人物。耶柯尼亞俘虜收容所的副所長,傑寧克斯中校這個人,年齡36歲,以身為行政官僚方面的才幹來說,可說是在所長之上。從一般固定形態的人際關係來說,從一個士兵的地位爬到現在這個位子的所長,和官僚的副所長之間,心理方面也好,行動也好都是互相對立的,然後在這個行星耶柯尼亞的場合,也差不多照這個模式延用在現實上。傑寧克斯中校的深夜巡視,在他本人來說可能是勤勉和義務感發揮的結果,但在柯斯提亞上校看來,卻是患有失眠症的中間管理階層,利用自己的症狀來達到譏諷上司的目的而已。身為第三者的派特裡契夫上尉則是用「以泥水來清洗心的人際關係」這種方式來表現。

「跑到一個不得了的星球來了呢。」

楊還不至於這麼想。這絕對不是他喜歡的方式,不過這地方從第一夜開始,就像是不希望讓新加入者感到無聊似的,表演得相當賣力。會像這樣抱著一種看他人熱鬧的心理,完全是由於以楊個人來說,不沒有機會也沒有時間去招惹俘虜們的怨恨,要恨的話就該去恨所長才對,楊的這種想像可能稍微不負責任了一點。柯斯提亞也許不是個無能的人,而且完全和溫厚和藹的人物搭不上邊,有點以規則啦權限啦為後盾,摧毀俘虜們些微的希望的這種傾向。與其說他是意圖去造成,還不如說是結果就是會變成這樣而已,認真又忠實於職務的人常常會這樣。

楊威利少校踏入中央管制室時,是3點28分。應該罵一聲「太慢了!」的柯斯提亞上校,由於緊急事態當前,不想為不必要的事耗費精力的樣子,只把楊叫到監視銀幕之前,簡短地為他說明情況。

「參加逃脫行動的人,現在大約有80名左右,但是還有繼續增加的可能性存在。」

可能會膨脹到七百倍喔,楊在心裡暗自計算著。不太令人愉快的計算吧?柯斯提亞上校的喃喃自語,為楊的計算做了一個總結。

「看來,事情變得非常麻煩了。」

非常確切的說法,楊這麼想。白天的時候柯斯提亞上校說完,「1名所員對俘虜15名」的計算,照這個計算來看的話,今晚的逃脫行為,得要5名所員所它鎮壓下來才行。忽然想起一件事,楊問道:

「地下帝王的坎菲希拉上校大人怎麼了?為什麼不請他來遊說計劃逃脫者呢?」

柯斯提亞上校看起來似乎是擔任一副題名為「不高興」的畫的模特兒,聲音也是,和非常高興極端的相反。

「坎菲希拉也在那棟建築物裡!同樣也被逃脫者們拿來當人質了。」

這可真是有好戲看了呢,楊在心中大表滿足。

3點39分,楊參事官和派特裡契夫參事官助理走出了管制室,戴著紅外線護目鏡,直接去察看東17棟的情形。派特裡契夫縮了縮他那寬廣厚實的肩膀。

「不過,那些傢伙逃出收容所之後打算到哪裡去啊?」

「也許要勇敢地向1萬光年的逆向長征挑戰也說不定呢。」

「以為能辦得到這種事嗎?」

「兩百多年以前,亞雷·海尼森這個人辦到了啊。」

「如果完成兩百年來的壯舉的話,我們也能在歷史上留名了呢。」

只不過是扮演蹩腳的敵人角色。

停止低聲交談,兩上人的背緊貼著牆壁。東17號樓有好幾個窗口都看到搖晃的燈火,有人影在動。兩個人沉下身形時,聽到了槍聲。

子彈被牆壁反彈回去,在距離楊的臉頰3英吋的空間通過。

「好像持有槍枝呢,而且還是附有夜視裝置的貨色。」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了才說這種推測的話也是有夠混的了,但楊還是這樣不在乎地說出口。派特裡契夫上尉咋咋舌頭:

「到底是從哪裡弄到的?從武器倉庫中偷出來的嗎?還是從人質手中奪來的?」

「也有可能是私下橫流出去的。」

楊所指的是指一般論,但派特裡契夫卻是直接援用在此時此地的特殊論上。

「以前就有聽過這種謠言,但是……」

正想往下說的時候,從暗中傳來物體的響聲,低沉、激動的帝國公用語的會話聲傳來。楊和派特裡契夫下手持著雷射槍,謹慎地一步一步前進,紅外線護目鏡映出毆打的光景,是俘虜之間的打鬥。從聽到的片斷的佳話中得知,其中一人參加逃走的這一邊,而另一個則是反對逃走,打算對看守們報告,就是這麼一回事。打鬥在數秒間演變成單方面的暴力行為,已經失去理智的希望逃脫者,還一直在踢著,踩著倒在地上反對者的身體。這時派特裡契夫把雷射槍收入皮套中,上前去:「也夠了吧,你們不是同胞嗎?」

派特裡契夫還沒說完,希望逃脫者爆出走調的呼叫聲,似乎已經忘記大聲叫是非常不妙的事了。比楊的個子大比派特裡契夫的個子小的這個男人,抓緊拳頭,瞄準派特裡契夫一拳打過去。

「別這樣,會痛的啊!」

明明自己比較強,還用悠然的語調這麼說,派特裡契夫抓住對手的手腕,看不出有在用力的樣子,但對手像殺豬似的大叫起來。平平靜靜地不去理會他,派特裡契夫輕輕揮一下自己的手腕,帝國軍士兵的身體就像老式的時鐘的時針一樣轉了一圈,令楊十分佩服。派特裡契夫上尉的話,1個人解決15名逃脫犯是可能辦得到的。

「了不起,上尉。」

「唉啊,只是對手太弱了而已。」

在派特裡契夫的腳邊,希望逃脫者發出抗議的呻吟,參事官助理沒有用言詞回答,只用粗大的拳頭往頭上敲而已,希望逃脫者不再發出聲音了。

3點58分,楊少校和派特裡契夫上尉經由醫務室回到中央管制室去,讓兩名俘虜接受治療,並取得少許情報,回來向所長報告。

「就是如此,逃脫者們的領導者是叫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人,他表示如果所長大人願意代替的話,他答應釋放人質。」

「無理取鬧!」

非常激怒的口吻。由於省略了主格,因此受責難的受格是楊或是楊所指出的事實,實在無法加以判斷,大概是指雙方吧?

「要怎麼辦?」

楊問道。他所尋求的,是所長的判斷而非感想。柯斯提亞避開正面回答,命令操作員調出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資料。柯斯提亞看過從終端機輸出的資料,說了一句「是貴族的少爺嗎……」。在這種情況下,肯定是不會有「是貴族出身的高貴之人」這種表現法的。對站在一旁的楊,柯斯提亞用心慌意亂的聲音:「那些傢伙到底想幹什麼?做的事簡直是亂七八糟嘛!」

「下官也是這麼認為。」

「……」

由於無法把握對方的真正意圖,上校又重新審視楊的臉孔。乍見之下,楊以看似悠然的態度承受收容所所長的視線,就是這種一見之下,讓楊給予他人的印象發生莫大的影響。他身為指揮官的名聲被擴大,這種「一見悠然」非常有效的提高了他的傳說性,但是,在這個場合來說,只能用單純的「發呆」這句話來形容而已。

「不要呆站在那裡,有什麼意見就說說看啊!貴官不是聲名遠播的艾爾·法西爾的英雄嗎!」

真是夠無理取鬧的發言啊,楊在心裡這麼想,不能說就因為在艾爾·法西爾成功了,在耶柯尼亞也一定會成功啊。要說兩者有什麼共同點的話,只有名字的首字母都是E而已。這時候發現自己想的事也是相當離題了,於是楊試著用心提出了一個方案。

「這個嘛,如果不設法進行交涉的話,事態是不會有任何進展的,還是詢問一下他們有什麼希望,等天亮之後再回答……」

語尾被一個突然的巨大響聲打斷,管制室的窗玻璃被打破,相當高出力的雷射光束從空間掃過,殺人光束在楊的扁帽上大約5英吋的空間切過,將牆壁的一部分切開。

「不要緊吧?楊少校。」

「是,還好吧。」

突然之間想不出什麼富機智的回答,所以楊就用這種平凡的回答。柯斯提亞上校抓住麥克風:「警告佔據東17棟的帝國軍士兵們,貴官到底有什麼要求?現在我請坎菲希拉上校到你們那裡去,有什麼話可以對他說。」

在這裡提出坎菲希拉的名字是要耍個小花招,但卻有了效果,透過麥克風的聲音傳了回來:「找坎菲希拉來也沒用!」

這就是回答。這樣直呼自治委員長的名字,很明白的表示佔據者們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

「坎菲希拉已經失去身為帝國軍人的矜持,滿足於這種屈辱的現狀的喪家之犬。光是自己當個喪家之犬也還倒罷了,居然還讓他人也受到這種不好的感化,實在是罪不可赦,我們和他沒什麼話好說!」

派特裡契夫上尉似乎對這個演說非常感動。

「不管哪裡都會有反主流的人呢。弄成這樣,坎菲希拉老爺爺也是臉上無光了。」

相當年輕的聲音,這是給楊的印象。普雷斯布魯克中尉這個人物,大概是從士官學校畢業沒多久的青年吧,和楊屬於同一輩的。不過這樣一來,普雷斯布魯克的回答,證明了希望逃脫者們,不知道坎菲希拉也在那棟建築裡的這個事實。如果知道的話,根本沒有演戲的必要。他們如果知道這個事實的話,大可把坎菲希拉上校拘禁起來,俘虜變成俘虜的人質,這想像起來是相當滑稽,但坎菲希拉的存在,對雙方來說,都有著很大的影響力。

接著再討價還價了兩、三句,柯斯提亞上校否決了由自己來代替傑寧克斯中校當人質的條件,於是普雷斯布魯斯中尉變更他的要求。

「好吧。如果所長不能當人質的話,就由其他幹部代替好了。」

這的確是順理成章的要求,但對「其他幹部」卻是相當困擾,管制室裡的軍官們個個面面相覷,困惑和探索著他人心理的表情,整個管制室的氣氛就像是守喪一樣。最後,柯斯提亞上校用刻意造作的聲音,向最年少的軍官:「楊少校,不,參事官,這對貴官來說是重大的決斷呢。」

「這是什麼意思呢?所長。」

「在這時如何做出錯誤的決斷的話,可能會傷害到貴官的前途也說不定,就是這麼回事。」

「是……」

也並不是特別期望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損傷就是了,因為早看透了對方真正的心意,所以就乾脆故意讓對方的神經像有毛毛蟲在爬似的不好受。

「也就是說,到底要我怎麼樣呢?」

故意加以反問,這當然是刻意諷刺,柯斯提亞上校臉部的皮膚和肌肉微微扭曲。要直接了當說出「你來代表我去當人質」這句話,大概是怎麼樣都說不出口,所以,身為警備主任卻只會走來走去的波裡少校,摸著像黑刷子似的短鬍子,自動挺身擔任「翻譯」的角色。

「楊少校,貴官應該盡到您身為參事官的職責。俘虜們提出這種不像話的條件,但又總不能讓所長大人去當人質啊,所以……」

「貴官願意去擔任人質是嗎,真是了不起。」

被楊這樣隱隱的所話反套回來,波裡的臉色都綠了。原本說來,楊自己本身也認為在這種場合,只有自己去代替比較合適,不過,不諷刺幾句心裡實在很不舒服,最後還是苦笑著聳聳望,承擔代替所長的任務,結果,大塊頭的參事官助理站出來。

「楊少校,我也同行。」

「派特裡契夫上尉,這種事你沒有必要奉陪啊。」

「不,少校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派特裡契夫頑皮的閉起一隻眼睛。

「直到前些時候為止,我是這個星球上,三次元西洋棋下得最差的人,現在能升為倒數第二都是托少校的福,不能這樣隨隨便便就分手啊。」

想起就寢前下三次元西洋棋一敗塗地的事,楊的心情非常複雜,那是因為對派特裡契夫的戰法不熟悉才會輸的,下次再下一定能贏才對。不過,事情真的會如楊所想的這麼容易嗎?倒是非常有可能是楊的戰法被看透了呢。



「參事官楊少校和參事官助理派特裡契夫上尉代替擔任人質,所以趕快釋放副所長傑寧克斯中校。」

當這個通知宣佈了之後,知道內情的同盟軍士兵間,開始私下議論紛紛起來。士兵們一面托著雷射來福槍,一面小聲的交換意見。

「喂,你覺得怎麼樣?」

「所長那傢伙,大方地把兩個眼中釘送出去當人質呢。楊少校是精神上的眼中釘,派特裡契夫是肉體上的眼中釘。」

「楊少校會是眼中釘嗎?」

「哼,你真是一點想像力也沒有。所長那傢伙,21歲的時候連下級軍官都還沒撈著啊。而人家都已經是少校大人了,當然會覺得不是滋味啦。」

士兵們的私語,都沒有傳進楊或派特裡契夫的耳裡。他們兩個人,當然不會帶武器,高舉雙手,走向逃脫者們佔據的東17棟樓去,代替武器的,只有兩副強化陶瓷製的手銬。

來迎接兩人的逃脫者們,首先鄭重地用這個手銬把他們的雙手銬起來。

「不會殺你們,你們是重要的人質,也不會加以虐待,因為我們是有榮耀的銀河帝國軍人。」

老套但非常漂亮的發言之後,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用充滿猜疑的眼光,一直盯著楊的臉。聲音不高,但非常危險的語氣:「派特裡契夫上尉是大家都認識的,但是,另外一位真的是少校嗎?不論年齡也好,階級也好,很難令人相信都在我之上。」

「請看看我的階級章,還有身份證明文件。」

不知道是否是對楊的回答感到囉嗦的緣故,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眼神變得更險惡。

「用不著你提醒。」

丟下這句話之後,指示同伴確認楊的身份證。在得到「的確是少校」的回答後,雖然點點頭,但還是自己親眼確認一下同伴拿來給他過目的身份證。

「喂,真的會成功嗎?」

其中一個看起來較為膽小的夥伴,低聲詢問普雷斯布魯克,普雷斯布魯克以諷刺意味十足的口氣反問:「你覺得呢?」

「像這樣的逃脫,通常是要看曾經成功的例子和機率來決定,但是……」

「現在這個有點不同,光是能成功就能大大出名了。」

「這次能出名?」

「要讓它出名啊,以我們的力量!」

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似乎對於對答技巧相當有心得,但不管怎樣,對於膽小的人來說,再有技巧也沒辦法讓人的膽量變大起來。這個男人是個和普雷斯布魯克同年的年輕軍官,畏畏縮縮的,提出要脫離逃脫集團的要求。這大概已經不能算是膽小,而是非常大的勇氣了吧。

「回故鄉之後,又會再度出征,這次說不定會戰死。與其這樣的話還不如留在這裡,既不用擔心吃飯的問題,也沒有囉嗦的老婆……」

最後的部分引起所有人的爆笑,但是楊總覺得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缺少生氣,也許這只是先入為主的印象作祟。這個意見,普雷斯布魯克當然是不會歡迎的。

「好吧,知道了,膽小鬼反正也沒什麼用,你就待在這個窮酸的星球,悲慘地撈著剩飯到死為止好了!」

丟下這些侮蔑的話,普雷斯布魯克中尉命令這名軍官離開這個房間。

「接下來把傑寧克斯帶來。讓這些不法的叛亂軍的共和主義者們知道,我們帝國軍人是不會違背約定的。」

被帶來的傑寧克斯中校,用泛著黃色光芒的眼睛注視著楊和派特裡契夫,但一旦和兩人的視線相對時,就馬上裝出沒這回事的樣子把臉轉開,只有自己一個人被釋放似乎覺得相當難堪。對他們兩人只說了一句「多保重」也是相當奇妙,楊默默的注視離去上司的背影。

楊和派特裡契夫被命令靠著牆壁坐下。巨漢的上尉,把視線投向普雷斯布魯克的背影。

「這是不是該稱之為不屈的鬥志啊?連我都被這種熱情感動,想高唱帝國萬歲了呢。」

也許這是在諷刺,但感覺不出什麼毒素,這大概是由於派特裡契夫上尉的人格吧,不管怎樣,這個人的存在帶給楊一種奇妙的安心感。

「如果沒被感動的話,會有什麼感想?」

「是嘛。對我來說,比起不稱訟皇帝的聖恩就會受到嚴酷處罰的社會,還比較喜歡能夠公然罵無能的腐敗政治家的這種社會。」

「公然嗎……」

「指打出來的招牌來說,只是這樣就已經很了不起了。有打出來的招牌在的話,以這個為擋箭牌,就可以對那些大人物們大加批評。我對那種從頭就把表面招牌不放在眼裡的人,怎樣都沒辦法信任他。」

派特裡契夫原來想攏攏頭髮,但戴著手銬不方便,只好作罷。

「不好意思說了些自大的話,但是,總之,這就是我的真正心意,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根本不會當職業軍人的。」

「很了不起。」

並不是社會辭令,楊低語著。如果以為派特裡契夫是空有腕力的男人的話,就證明了他是缺乏鑒定人物的眼光。派特裡契夫富有理性和智慧,並且不是銳利刺人,而且是穩重結實,他正確地把握住了民主社會本質的一面。

大概,國家也需要醫生,醫生最初的義務就是要正確的找出病因。對社會的病徵或國家的缺陷,閉著眼睛不去過問,對權力的腐息,只是捏著鼻子,不去管它的這種人,是不可能擔任醫生的,這種人,只會順應腐敗的對手而自己也隨之腐敗而已。

不過,不論是多高明的名醫,想讓患者永久生存下去是不可能的,因此國家的滅亡是必然的。放著不管它的話,很短就會結束,如果加以改革和自淨作用,也許可以將壽命延長,但不會是永遠。期望永遠是不必要的。「盡可能地長久、健康的」這種是最大限度的政治願望吧。楊以自己的眼睛觀察到目前為止的自由行星同盟的政治及社會,在他心中,得到了一個悲哀的結論。建國之父亞雷·海尼森的理想,經過這數世代的權力者們之手,已經被歪曲、變質了。這個結論,雖然這還不能說是定論,但是市民們本身有先捨棄自主和自立、安於順從他人的命令或強制的傾向,這就是令楊產生危機感的原因。

就算是正確之道,如果被他人強制或被操縱著走上互路的話,楊是絕對不干的,這是他自己本身喜好的問題,不希望受到他人的強制。這樣的話產生了一個相當奇異的矛盾,不過能肯定就是,單方面會高高興興走上被他人強迫而走上的道路的這種人,楊沒有和他深交的興趣。

如果是走自己喜歡的路子的話,掉進地洞裡也沒什麼怨言,楊也並不打算抱怨什麼。雖然常常有時候想發點牢騷,但人非聖賢,這種程度應該也是可以原諒的。

手腕上銬著銀色的手銬,不知為何,看起來似乎相當愉快的派特裡契夫上尉,降低他原有的宏亮嗓門,小聲的對楊耳語。

「所長會救我們出去嗎?」

「總之,會努力試試看吧?」

楊威利是名人,雖然只是虛名,但還是因艾爾·法西爾逃脫而名噪一時的英雄。也許令英雄這個名詞的價值降低了,但不管怎麼說,如果對楊見死不救的話,柯斯提亞上校的管理能力會被追究,這也關係到了退役的再就業問題。照楊的推測,大概是打算讓楊好好地擔驚受惶一陣,再把他救出來施恩於他,而且還可以睛楊看著自己解決問題的實力,大概是這種想法吧。

「當上參事官的話,你是建了什麼樣的武勳呢?」

普雷斯布魯克中尉,向楊投注與其說是好奇,還不如說是調查的視線和語氣。

「這麼年輕就升上少校的話,應該樹立了和地位相應的武勳才對,不是嗎?」

「沒錯。和你們的國家不一樣,我們的國家,不能只靠血統或家世就能出人頭地的。」

這麼回答的人是派特裡契夫。普雷斯布魯克的雙眼,很明顯地凸了出來。

「住口!沒人問你!」

瞪著楊,普雷斯布魯克再重複一次同樣的問題,楊也照實回答了,沒有任何隱瞞的必要。

「在叫艾爾·法西爾的星系,從貴官們的軍隊攻擊之下,將平民救了出來。」

「不是擊沉一艘戰艦啦,或單獨一人將敵方的部隊全滅,不是這種的武勳嗎?」

「我倒想這麼做一次試試看呢。」

言不由衷的台詞,不過只是這種程度的反駁應該不要緊才對。普雷斯布魯克以失望的表情,再一次瞪著楊。他好像是純樸的英雄軍國主義信奉者的樣子,似乎希望在楊身上,追求「雖然是敵人也會為之感動」的,這類的武勳。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不過像這樣以我們為人質,再來想怎麼做呢?普雷斯布魯克中尉?」

「以你們為人質,要求一艘恆星間航行用的太空船。」

「要坐太空船到哪裡去?」

「那還用問?當然是回祖國去。」

「原來如此,沒辦法用走的呢,非得有太空船不可呢。」

一副深有同感似的,派特裡契夫點點頭,但普雷斯布魯克中尉好像覺得受了侮辱似的樣子,走到靠著牆壁坐下的派特裡契夫上尉面前,向下睨視:

「如果想侮辱帝國軍人的話,我可不會原諒你!」

「我無意侮辱你們,你們之中有人會操縱太空船嗎?」

「有一個人會。」

「機械士呢?導航員呢?通訊士呢?」

被派特裡契夫接二連三地往下問,普雷斯布魯克答不出來了,看來似乎是個正直的男人。

「我們打算在要求太空船的同時,也要求附加50名左右的船員,還有3個月份的糧食。」

「少校,我們兩個人似乎有1艘太空船、船員50名和3個月份的糧食同等量的價值呢。」

「真了不起。只不過貴官和我工作一輩了所賺到的薪水,似乎連一艘太空船都買不起呢。」

「這個以經濟上來說,似乎有什麼地方計算錯誤呢。」

「別說了!」

臉一直紅到耳根的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中斷俘虜們的對話時,門外響起門鈴的聲音。普雷斯布魯克中尉和同志們的表情一時變得非常僵硬。

「是誰在外面?」

「是我。」

這個聲音,有著異樣的存在感,普雷斯布魯克甚至不做更進一步的反問就把門打開了。兩手插在口袋中,悠然的走進房間的是個身穿灰色俘虜服的男人,坎菲希拉上校。

「你來做什麼?坎菲希拉!」

對年輕軍官的發問泰然的予以無視,71歲的上校以徐緩的步伐走到房間的中央,望著牆角的兩名人質,似乎很愉快的嘴角綻開了微笑。察覺了老人的視線,普雷斯布魯克的語氣從疑問改為糾纏。

「你……你是應該被唾棄的傢伙!你所做的事……」

「不是帝國軍人該有的行為,不是帝國貴族該有的態度,是嗎?」

不僅氣勢不在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之下,甚至把他要說的冠冕堂皇的台詞先說出來,坎菲希拉上校仍然以絲毫不亂的步調走近牆角,在楊的身邊坐下。僅僅揚起一隻手,阻止似乎想採取什麼動作的普雷斯布魯克中尉。

「只不過是老頭子自動來當你的人質而已,用不著這麼怒吼,總會有機會交換一下彼此的想法的。」

稍微停頓一下,視線轉向楊。

「話又說回來,卿也真是個奇特的人。我在這個收容所,見過大概15名左右的參事官,但卿是最令我感興趣的,以前那些人全是些無可無不可的人。」

「才剛認識沒多久,就已經能這麼斷言了嗎?」

「見過了一面就夠了。當然我並不是說已經完全掌握卿的全部人格,只不過是給予值得發生興趣的人物,這種評價而已。」

「承蒙您的誇獎……」

楊本身也對坎菲希拉上校抱著極大的興趣,但反而因此不說出口。被叫醒離開寢室時已經吞了咖啡因錠,所以完全不必擔心睡魔的誘惑。身處於生命危險的至近距離這件事,已經被剛剛挑起的興趣和關心完全棄之腦後,楊的身心開始活性化。接下來自己和他人的境遇會有怎樣的變化,令人非常興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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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44 pm

第七章 顯微鏡規模的叛亂



和艾爾·法西爾脫出相比,現在楊威利所迫切面臨的危機,規模少了很多,但是以切身的危險來說,可一點也不輸當時,而且連想搾出不存在的智慧的時間都沒有,更是可說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處境。

加以十足的美化後,可以說楊威利是個深謀遠慮的人,但絕不能說是善於隨機應變的人。在這時候,爆音和閃光,以及不斷落下的建築物的破片中,楊所選擇的,是最為容易同時效果也最好的一條路——向比他更有能力的別人求救。

「坎菲希拉上校,能否快點帶我們離開此地呢?」

「是不是我耳朵聽錯了?怎麼會拿這種事來拜託我呢?」

「在我認為,上校大人不會沒有事先準備好退路,就貿然深入險境的。」

「你這是太高估我了吧?年輕人。」

「是上校自己太謙虛了。」

正想再繼續往下說的時候,頭頂上傳來爆音,大群的小碎片和埃塵直往楊身上落下,艾爾·法西爾的英雄就像穿上了灰塵製的裝甲似的。

派特裡契夫上尉對這個靠不住的上司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也加入交涉。

「上校大人,您也許對已看透人世來日不多的自己,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但楊少校的未來比過去不定期要來得長,而且又是有前途有作為的人才。我覺得如果救了他,即使對上校來說,也絕不會有不好的結果才對。」

相當大塊的填充材料的破片掉下來,打中肌肉厚實的背上,派特裡契夫動也沒動一下。

派特裡契夫上尉的說法,很奇妙地坎菲希拉上校似乎很中意,另外一個原因,也是因為的確沒時間了。低著頭走到牆角,從口袋中挑出自製的高周波發生裝置開始操作,過了兩秒,地板的一部分,發出非常不滿的軋軋聲,出現了1個70乘70英吋的正方形出口。

「這是15年前廢棄不用的通訊用通路,在地下縱橫分佈著,就潛入這裡避過這一難如何?」

「為什麼不利用這個逃脫呢?」

「我是很喜歡樹立計劃,但不喜歡失敗。如果真正實行了的話,心情會一下子沉重起來。」

不過,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也不能再說什麼了。讓柯斯提亞這種小惡徒獲勝在那裡洋洋得意,也很叫人不舒服。坎菲希拉一面這麼說明,一面讓楊和派特裡契夫進入通道。派特裡契夫的身體,總算是平安的進去了,坎菲希拉又在通道的入口,對茫然失去自我、左右徒然往返的逃脫兵們招呼:「喂,勇敢的諸位逃脫兵,如果不嫌棄的話也一起走如何?當然不勉強各位。」

也不必太費力地勸說,就算中尉不情願,也沒有其他的路好走,就這樣,2名同盟軍人和5名帝國軍人逃入廢棄的通訊用通路內部,躲過了無差別攻擊的射擊。

急急忙忙走在狹窄的生命之路上,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以非常懷疑的語調提出疑問:「這條通路走下去,會從什麼地方出來?」

「還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較好,會減少後面的樂趣。」

坎菲希拉上校輕鬆地,調侃著年齡足以當他的孫子的中尉。普雷斯布魯克中尉雖然是一臉不滿的表情,但覺得就算在這裡吵吵鬧鬧,也實在太小孩子氣,所以就閉上嘴巴,開始往前走。

在黑暗的通路中,一行人沒辦法走得很快。頭頂上的震動和爆炸音逐漸遠去,這狀況代表炮擊戰已經逐漸平息的意思,這麼一來,接下來就是持著槍的士兵要準備衝入的階段了。

通路之中,容不下兩人並肩而行,因此像派特裡契夫這種的身材尺寸,就連站直往前走都很困難。勉強彎著腰往前走的派特裡契夫,沒多久就覺得,身體對勉強採取這種不舒服姿勢,在大聲抗議。

「大概是認為不過是在邊境,所以隨隨便便也無所謂吧,真是太可悲了。所長要是能做事更緻密一點就好了。」

「要是做事太過於細緻的話,我們的機會會越來越少,還是馬馬虎虎就可以了。」

楊所說的並不是警語而是真心話。

這時候,坎菲希拉上校忽然停下來回過身,向重要的配角之一說道:「中尉,你的那種差勁演出也差不多可以收起來了吧?想一直到死都要守住舞台當然是你的自由,不過日後要是在墓誌銘上寫著非你所願的文句,也是無法提出反對,對家名來說,是不是有點顧慮呢?」

諄諄勸說,還不如說是更事不關已的態度,似乎是像這種程度的道理都不明白的傢伙,就隨你自己要死要活了。把自己的立場先暫時放在一邊,楊注視著這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反應。

狀況的轉變,加上又被坎菲希拉的心理優勢壓倒,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一時之間答不出話來。不過在他來說,分析事態時,如果採取不合作的態度的話,是無法將答案找出來的。一言不發、固守沉默之城數秒之後,像反抗期少年似的態度也到此為止了。

「我也沒有特別的演什麼戲。」

就像認命了似的,這麼回答。

「只是所長和我約好了,協助他的話,他一定想辦法讓我擠上特赦的名單,在半年之內就可以被送回帝國本土,這樣而已。」

遺返故鄉,這樣的約定對俘虜來說,就像是蜂蜜似的誘人,就算仍然抱著疑惑,期望終究還是會將疑惑壓倒。抱著近似同情的心情,楊詢問柯斯提亞提出的合作內容。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回答是「揭發坎菲希拉上校隱瞞的種種不正行為」。

「原來如此,我的不正啊……」

坎菲希拉上校好像非常開心的笑了出來。到底是已經修練到了可以拿自己本身的境遇當玩笑開的境界呢?或者是,多少有些自信可以脫離這個困境呢?比率暫且不論,楊認為兩方面都有。

「也就是說中尉只是受到柯斯提亞上校的遊說,同意他的提案而已是吧。」

派特裡契夫上尉這麼一問,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表情半是怒氣,半是傷心。被柯斯提亞騙了的事實即使無法否認,在這種場合如果主張自己也是受害者的話,好像又太窩囊了。

「以帝國軍人的名譽我可以肯定的說,對於柯斯提亞的這種下流陰謀我一概不知情,我絕對沒做出任何有辱家門的事!」

「也就是說,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你從一開始就被柯斯提亞騙了,對嗎?」

派特裡契夫上尉將年輕的帝國軍軍官的主張,客觀地整理一下,但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表情,好像更進一步受到傷害似的,提不出反論,只能靜靜的保持沉默,這等於已經默認了派特裡契夫說的話是正確的。

「用不著覺得丟臉,是所長太過惡毒了而已。」

一面安慰他,一面擺出老大哥姿態的派特裡契夫聳聳肩,似乎是發覺了身為同盟軍軍官,卻對敵國的軍人說上司的壞話。楊也不打算叱責他,他招呼的對象,是領先走在前面的坎菲希拉老人。

「上校大人,您似乎對種種事實都相當的清楚,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這種狀態該如何處理才好,您一定也非常清楚吧?」

聳聳肩,老上校回顧楊。

「我只是引起騷動而已,收拾的工作該由年輕人來負責。總之,我已經告訴卿逃脫之路了,所以期待卿等能有將之活用的,這應該不是什麼罪過才對。」

坎菲希拉上校幾乎沒出聲地笑著。對才從軍官學校畢業一年左右的楊來說,簡直就像是被年老的主考官考驗自己的力量似的心情,再想請坎菲希拉上校幫進一步的忙,也許就和請他幫忙作弊是一樣的。

「什麼時候開始,事情變成這樣的呢?」

似乎感覺到了事態的變化,派特裡契夫上尉小聲的耳語著。聽到楊的回答道:「真是的呢!」之後,巨漢的上尉注視著老上校的背影,摸著下巴:「真是難對付的老人,即使都已經成為同盟軍的俘虜了,到現在還像處於帝國軍的中樞,計劃對付同盟軍的謀略似的。」

派特裡契夫的感想,楊差不多完全同意。坎菲希拉如果當上了元帥或是一級上將,能行使和他地位相符的權限的話,同盟軍可能會吃大虧也說不定。楊似乎重新認識了一次,歷史上,有著複數可能性的實例,並且,如果坎菲希拉是站在那種立場的話,首先不用說,楊絕對是化為耶柯尼亞的塵土,不會有錯的。



在通路中前進的時間,大約只有10分鐘左右,當坎菲希拉告訴大家,就快到出口的時候,楊也無法單純地高興起來。看情形,柯斯提亞上校是他的敵人了,但如此一來,收容所的執勤的士兵們又是如何呢?收容所內全部都是敵人嗎?

「這就要由士兵們自己判斷了。他們是對上司盲從呢?或者是能夠明白事理?隨著這個選擇,我們的命運也會隨之左右。」

又是不出聲的笑了起來。

「民主主義國家的軍隊,士兵們處於危境中會採取何種行動,我對這一點感到非常有興趣……」

上校瞇著眼睛看著楊。

專制國家的士兵的話,當然是依上司的批示行動,但以自主和自立為宗旨的民主國家的士兵,能夠自行對正邪善惡加以判斷嗎?坎菲希拉暗裡所指的就是這件事。就是楊自己,也沒有能夠斷言「一定會如此」的自信,實在是很遺憾的事。

派特裡契夫做手勢要楊將耳朵貼近牆壁,楊照做了,隔著一道牆壁對側的房間,有什麼人,對著室內對講機說了些什麼,都聽得很清楚。

「楊少校在哪裡?快找坎菲希拉老人,一定要找到!」

雖然交往的時候並不是相當長,但絕對能肯定那是柯斯提亞上校的聲音。楊默然把視線轉向坎菲希拉上校,這位老帝國軍人像是惡作劇似的眨了眨眼睛。經過兩、三年就會輪調的收容所長,只不過是表面上的支配者而已,行星耶柯尼亞真正的王者,應該是這個老人。再加上居然一點也不喪氣、似乎對這個不名譽且不自由的境遇還能自得其樂的老人,對楊來說,任何方面都值得去深入研究。

柯斯提亞上校簡直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了。門一打開,絕對不可能看錯的巨漢的身影,悠然地出現在眼前,沒有因為炮擊而化為肉片,仍然保持結實肌肉的狀態的巨漢向他敬禮。

「哎啊,所長閣下,讓您為下官之身擔心,真是令我惶恐不已。」

閣下這句話出自派特裡契夫之口,不用說,當然是諷刺。柯斯提亞只是上校,還沒有升為將官,應該還沒有被稱為「閣下」的資格。

「派特裡契夫上尉……」

沒有任何意識,柯斯提亞上校喃喃著部下的名字,神情動搖得非常厲害。沒能發現屍體的時候,已令他非常的不安,但絕對沒想到能在這種極近距離確認他還健在的樣子。倒是派特裡契夫上尉這邊,完全不介意收容所長的困惑。

「自認應該能得到您的讚賞才對,我這個不肖的休多魯·派特裡契夫將惡虐無道的逃脫未遂犯逮捕,並帶來這裡了呢。」

被抓住衣襟扯出來的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完全沒有裝作的必要。兩重、三重的震驚,柯斯提亞上校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對他來說,再糟糕也沒有的活生生評價,有兩個出現在他面前。他們都沒佩帶武器,而柯斯提亞卻是有佩槍,再加上現在又沒有其他人在場,就在上校的手半無意識的移到槍套時,背後突然被一個硬物抵住。在他背後出現的年輕同盟軍的軍官,正用槍口抵著他的上司。

「……楊少校!」

柯斯提亞上校並不清楚楊的射擊手腕,如果知道正確事實的話,就算槍口抵在腦袋上,也不會一動也不敢動。以楊來說,就是必須將柯斯提亞對楊沒有先入為主的固定觀念,加以最大限度的利用。要是柯斯提亞快速行動的話,其實楊連一點會命中的自信都沒有。

「上校,請不要令我扣下扳機,下官並不希望藉著射擊上司,來誇耀自己的功績。」

楊的辯才,在這時候幾乎已經達到欺詐的境地了,而且不是雄辯,而是侃侃而談的語調,就結果來說,反而更加有效。柯斯提亞上校的臉,就像被熱水燙熟的螃蟹似的變成赤紅色,沉默了大約兩秒左右,開始虛張聲勢的發作了。

「楊少校,你明白你現在所做之事代表什麼意義嗎!」

「當然明白,不過也許解釋會有點不一樣。」

「解釋?!」

柯斯提亞上校的表情也好,聲音也好,都因憤怒而大汗淋漓。把軍服上的灰塵拍掉,繼續以高壓的姿態糾彈著。

「根本就沒有什麼解釋的餘地!我可以告訴你唯一的事實。貴官……不,你是用槍口對著你的上司,這叫做叛逆行為,知道嗎!」

「是,但以下官的立場來說,這是一種自衛行為。」

「哪裡自衛了!」

「和迫擊炮比起來,熱線槍的規模要小得多,而且也可愛得多了呢。」

「一點也不可愛!」

柯斯提亞大吼回去,似乎是發覺了如果大發上司的威風的話,好像有脫出這個危境的可能性。雖說是什麼艾爾·法西爾的英雄,但實際上,本人似乎一點也不精幹,只是個呆呆的小毛頭而已。

但是,上校的下一句怒吼,在快化為聲音之前凍結了,燃燒著凌駕於上校的憤怒的男人,逼近在他的眼前,是光榮的銀河帝國的軍人,普雷斯布魯克中尉。因為抓著他的衣襟的,派特裡契夫的手放開了的緣故。

「柯斯提亞,你這個骯髒的卑劣小人……」

中尉的帝國公用語,由於怒氣和復仇心的緣故而結結巴巴的,以楊這種程度的語言能力,沒辦法對微妙的部分都能瞭解,只不過光是靠聲音和表情,就有十足的迫力。柯斯提亞狼狽萬分、又笨拙地試著加以說服。

「等……等一下,普雷斯布魯克中尉,先聽我解釋。」

「沒有什麼好聽的!」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普雷斯布魯克中尉跳向他所憎恨的對象。楊用了在他來說,算是非常敏捷的閃開,躲過被捲入帝國軍人的苛烈報復行為。柯斯提亞下巴吃了一拳,往後倒飛了兩步左右的距離,才剛倒在地上,普雷斯布魯克又飛撲過來,這次是緊緊勒住他的脖子,不只是勒住而且還上下甩動著。馬上就要面臨生命的危機的柯斯提亞,事到如今也什麼都不管了,辛苦地發出哀叫。

「救……救命!快來救我,想眼睜睜看著上司被殺嗎?」

用不慌不忙的聲音,派特裡契夫回答道:「上校被普雷斯布魯克中尉殺死的話,我會替你報仇的,這麼一來就萬事如意,還活著的人不會有任何人受到傷害,以後的事就不必擔心了。」

被這麼明朗的聲音威脅,柯斯提亞上校的臉色變得和死人沒兩樣,再加上還被普雷斯布魯克勒住脖子,拚命地擠出聲音。

「我……我承認,我承認罪狀,所以快想想辦法制止普雷斯布魯克!」

「您是說要活著接受軍法審判是嗎?」

「接……接受,讓我接受軍法審判吧!」

「非常賢明的選擇,那麼就為軍法審判的重要證人,提供安全的保障吧。」

慢吞吞地,派特裡契夫上尉將施以正義之制裁的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兩手拉開,以防止無益的殺人。



行星耶柯尼亞在軍制上,是屬於達納多警備區所管轄的,行星全域以下的秩序破壞行為,首先必須向警備管區司令部報告,當超過管區司令部的處理能力時,則由軍部中央派遣部隊前往處理。過去,雖然有不少例外,但目前還是得照規定去做。

「在行星耶柯尼亞的俘虜收容所發生騷亂事件。」

當接到這個報告時,當然,令警備管區司令部大為緊張,再加上,報告者是參事官楊威利少校。在參事官之上的所長和副所長,發生了什麼事呢?

管區司令官馬休松准將和參事官姆萊中校一起出現在行星間通訊的銀幕上。看來不只是耶柯尼亞,而是這整個管區全體都缺少霸氣的狀態。有著奇妙的疲勞味道、只等著退休的初老男性,擠出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

「我是馬休松,楊威利少校是嗎?聽過你的盛名,記得是艾爾·法西爾的英雄是吧。」

出名的人就是有這點好處。不過話又說回來,「聽過某人的盛名」這種表現法,也許夾雜著諷刺和惡毒的意味在內也說不定,可能算因為楊在赴任行星耶柯尼亞時,並沒有特地前往達那多斯警備區本部打招呼的緣故。

在楊之後接著打招呼的派特裡契夫,自動開始說明事態的經過。

「楊少校實際上是奉統合作戰本部的直接命令,來耶柯尼亞收容所執行監察任務的。」

派特裡契夫上尉身上穩重篤實的態度,吹這種瞞天大荒的牛皮,楊默然的注視這個認識還不到24小時的部下的側臉。能吃驚地叫出來的話也就罷了,但由於實在是太過於意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理上司的困惑,派特裡契夫上尉繼續將架空和現實混在一起說明下去,也就是說知道楊少校的真正身份的收容所長柯斯提亞上校,唯恐自己的貪污行為被揭發,於是鼓動俘虜們暴動,企圖殺害楊少校,就是這麼一回事。

派特裡契夫的主張,其實根本站不住腳。不僅是收容所,在同盟軍內部行使監察的權限和責任的,不是統合作戰本部而是國防委員會才對,但是目前查覺到這點的人,似乎只有楊一個人而已,事到如今,也只有順著派特裡契夫的腳本演下去了,所以楊保持沉默一言不發。事情夾雜糾纏到這個地步,只有等一切的事就序之後,日後再慢慢說明了。

馬休松准將首先似乎接受了派特裡契夫的說明,但是,代理管區司令被派來耶柯尼亞的人物,似乎是個相當嚴格不馬虎的人,姆萊中校。

一板一眼叫人透不過氣的表情,一板一眼令人透不過氣的表情,這就是姆萊中校給人的印象。如果這個印象正確的話,楊馬上就要面對最頭痛的典型的人物了。

「所長先不提,副所長怎麼了?記得是傑寧克斯中校擔任這個職位的。」

「傑寧克斯中校負傷,正在接受治療。」

對於姆萊中校的疑問,楊的回答並不是在說謊。這一夜,傑寧克斯中校似乎特別受到不幸的眷顧,好不容易被釋放後,被炮擊的餘波所及,雖然不是受傷,但全身上下受了撞傷,進醫院接受治療。

姆萊中校似乎在考慮什麼,但並沒有拖很久。他對楊下達指示,以身為目前行星耶柯尼亞軍方的最高地位者,必須盡到相應的責任才行。

「好吧。不論哪邊的人,在下官到達行星耶柯尼亞之前,出了任何意外的話,都將被視為他方殺害的,一定要維持當地的治安和秩序才行。」

「我會全力以赴!」

沒有必要再多說些什麼了,所以楊的回答非常潔簡。再確認一次姆萊中校將在3天後抵達耶柯尼亞後,楊結束通訊,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非常疲倦,再在發楞的時候,肩膀被重重的一拍,楊就順勢跌坐在椅子上。不用說,擁有這種怪力的人正是派特裡契夫上尉。

「任何事都有所謂的權宜之計,少校大人,要說其實我是秘密監察官什麼的,根本就不會有人相信,就因為您是楊少校,這種論法才講得通。」

「真多謝你這麼看得起我。」

「那個……您生氣了嗎?少校?」

艾爾·法西爾的英雄對這個一臉擔心表情的巨漢,苦笑著說:「沒有生氣,只不過我在想,等到這位姆萊中校到耶柯尼亞來的時候,要怎麼解釋才能把事情解釋得合情合理。」

脫下扁帽抬頭仰視,楊像是自言自語似的發出質問。

「姆萊中校這個人,是喜歡開玩笑的人嗎?」

得到的回答,令人非常悲觀。

「聽說他這個人好像最討厭的就是貪污和開玩笑了。」

「就像把秩序和規則拿來當衣服穿似的人。」

「在電視電話銀幕上看到時,就是這麼想的嗎?」

「是這麼想的。」

「第一印象會這麼正確,這倒是相當稀罕的例子。」

「因為沒辦法讓自己加入多數例子的那一邊去。」

雖然嘴上發著牢騷,但楊希望盡可能地表現出事情較為明朗的一面。做事一板一眼的人,腦筋也是完全照道理來的,所以只要把事情整理的能讓他接受的話,大概就不會有不公正的處理。對考慮這些事的年輕上司,派特裡契夫投以激勵的話語。

「正義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呢,少校,不可能會有那麼悲慘的結果吧。總之,你現在就算再怎麼擔心也沒有用啊。」

的確如派特裡契夫所說的,楊首先將負傷者送進醫院接受治療,受到炮擊不幸死亡的俘虜們的遺體收容在膠囊中。破壞的建築物,在姆萊中校到達之前,要將現場保存起來,對收容所周邊的住民,通知他們不會有什麼危險,時間在異常忙碌中匆匆的過去了。

※       ※       ※

行星耶柯尼亞的奇妙狀態,比當初的預定早1天,在第2天就結束了,達那多斯警備管區司令部的姆萊中校,比通知早了一天,到達行星耶柯尼亞。

「不是說應該明天才會到的嗎,姆萊中校?」

「改變預定計劃了。雖然是急了一點,但請您見諒。」

什麼改變預定計劃嘛,根本就是當初就決定好了的,柯斯提亞上校雖然心裡是這麼想,但可不能說出口。在他看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非得讓姆萊中校留下好印象才行。

「不管怎麼說,對職務熱心是件好事,希望你能對這次的不尋常事件做出公正的處置。賢明如貴官,必定不會為艾爾·法西爾的英雄這種虛名所惑。」

柯斯提亞上校的台詞沒有獲得任何類似的反應,姆萊中校和3名部下借用會議室當臨時辦公室,開始進行審問。首先,要把鬧事俘虜的領導者,普雷斯布魯克中尉叫來聽取事情經過,而柯斯提亞上校對這一點,提出強烈的異議。

「姆萊中校,像這種人根本就沒什麼好問的,他是兇惡的破壞秩序者,除了以加懲罰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句話好說了。」

「雖然您這麼說了,但我是希望能盡可能的從較大的範圍,收集更多證言的緣故,上校大人。」

姆萊中校以嚴格的態度這麼回答。柯斯提亞上校似乎想提醒對方,是自己的階級較高,但姆萊中校卻是一點也不為所動的樣子。

「為了做出更公正的判斷,就必須把這些材料收集齊全不可。」

姆萊中校更進一步的堵住柯斯提亞上校的異議,柯斯提亞上校只有保持沉默,因為他不但是事件的當事者,而且是置身於被審問這一邊的人。



楊威利的立場目前相當地危險。如果柯斯提亞上校的主張被軍方當局接受了的話,楊就會從「艾爾·法西爾的英雄」直落到「耶柯尼亞的叛逆者」去。

但是楊卻不會因此而心情沉重。在艾爾·法西爾得到了從來不期望獲得的英雄之虛名以來,楊把握現實的感覺,似乎變得有點失調,不論發生了什麼,都能以「也有這樣的事啊」這樣一言帶過似的,自己也覺得太不健全了,甚至連聽到柯斯提亞上校在接受姆萊中校審問時,回答:「楊少校和一部分的俘虜勾結引起騷亂,派特裡契夫為了利已的目的而予以協助」這種說法,也一點也不生氣。接著很快就輪到楊和派特裡契夫了。

以楊的看法,覺得姆萊似乎欠缺獨創性的才能,但卻有非常強的處理能力,而且判斷力也相當確實。雖然在談吐之間,有時會令人覺得沒有一點感情,但不會讓人覺得陰險。這個比自己年長了10歲的人物,楊認為可以對他寄予信賴。

不過話又說回來,姆萊中校的審問態度可一點也不馬虎。聽完了楊和派特裡契夫的敘述之後,一轉而開始他的質問,每個問題都確實的針對要點而發,而且根本就不是秘密監察官的事,早早就被揭穿了,在這件事上頭,兩個人被狠狠地數落了一番,但除此之外的各點,姆萊都非常認真地傾聽兩人的證詞。打一開頭楊就沒打算說謊,因此就算被嚴刑拷問,也無法說出事實以外的事來。

一抵達後馬上開始審問的姆萊,在這一天的晚餐後,招集所有的關係者到辦公室,首先對所長宣佈:「柯斯提亞上校,我以侵佔公款的嫌疑,將貴官予以收押。」

姆萊中校的口氣一點也不特別,而是公事化的語調,只不過聽到這句話的人,就像打雷一樣在耳中嗡嗡作響。姆萊中校會這麼明確的,而且迅速地作出決斷,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事。柯斯提亞上校就如同字面意義一樣,飛跳起來狂怒的大吼抗議著,但姆萊中校的回答非常冷淡。

「如果以為我在到耶柯尼亞來之前,什麼事都沒做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最低限度,我覺得有些事必須去確認一下,例如在費沙的某銀行,開設的匿名戶頭的事。」

柯斯提亞上校的嘴大大的張開著,就像是彈簧鬆弛了似的,他的嘴似乎怎麼都無法合上了,這種表情,就是柯斯提亞上校的敗北宣言。如果不是這樣突然受到致命傷,柯斯提亞大概也有各種各樣的對抗手段吧。設法把造反的罪名加在楊和派特裡契夫頭上,坎菲希拉和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以敵人的身份將之葬送,然後自己帶著侵佔而來的公款,安穩地渡過舒適的退休後生活,大概是打著這種主意,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詭計和辯解的餘地了。掌握了明明白白的物證,就很容易瞭解事件的全貌。是的,姆萊中校在抵達耶柯尼亞之前,就已經抓住了事態的大要,到達之後,就專心於搜集旁證,真是手段相當高明的人物。

「太漂亮了。」

柯斯提亞上校被帶走之後,楊率直的對姆萊加以讚賞。

「我對任何事,都只能照固定的形式來思考。雖然我可以提供雛型,但更一步的柔軟的加以修正的工作,則希望能有別人來代勞。」

姆萊中校用一成不變的死板表情,調整了一下扁帽的角度。這個人,說不定骨子裡是在害羞而已,楊不由得在心裡,產生一種似好感的情感。楊在基本上,非常輕蔑軍隊這種東西的存在,但組織先不去管它,光提個人的話,值得尊敬和信賴的人物,還不在少數。

柯斯提亞上校被收押,將接受正式的軍法審判,到那時候,楊和派特裡契夫也有義務以證人的身份出席。如果得到柯斯提亞上校自白的話,負責收容所會計的負責人,大概會以共犯的罪名加以收押。另一方面,被柯斯提亞鼓勵,惹出造反騷動的普雷斯布魯克中尉,首先就被罰關一星期的禁閉。不論有什麼樣的理由,他的確曾經一時的,將同盟軍的軍官加以不法拘束的緣故。派特裡契夫關於楊的身份,有不必要的發言,予以譴責處分,只不過,這不會列入正式記錄中,而楊卻連口頭懲戒都沒有,像這樣,在正式的軍法審判在海尼森召開之前的處置,就這麼迅速決定好了。

派特裡契夫笑著對楊說:「托少校的福,讓行星耶柯尼亞做了一次大掃除。」

「我可是什麼也沒有做啊。」楊苦笑著回答。

「如果要說有誰做了什麼的話,那是坎菲希拉老人啊!那個老人對貴官和我自己來說,是個大恩人,生命和名譽,都被他拯救了。」

「覺得好像受了天大的恩情呢。」

和坎菲希拉老人之間的交情,遠比楊得來長久的派特裡契夫,似乎是能預知其中的危險性。

關於這個坎菲希拉上校,姆萊中校曾經由多方面加以檢討他的行動,結果認為沒有任何理由必須加以處罰,因此決定一切都不加追究。此外有些主張認為,身為俘虜但行動似乎太過於自由這一點,但這應該是屬於同盟收容所方面管理上的問題,說要追究坎菲希拉的責任的話,似乎相當奇怪。

「我打算在這個窮酸的星球,老老實實的死在這裡。也不能說希望像天堂那麼的清淨,不過太骯髒的話也是很傷腦筋,所以才幫忙稍微掃除一下而已。」

這是當姆萊中校詢問,為什麼協助拯救楊少校他們的時候,坎菲希拉做了以上的答覆。被救的當事人,也表示對上校的感謝之意。

「如果有什麼事是我能做到的話,請不用客氣告訴我吧。再怎麼說,上校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啊。」

「你能做到的事嗎……似乎還是不要做太大的期待比較好呢。」

坎菲希拉上校也不是故意在諷刺就是了。稍微考慮了一下,老人說話了。

「能不能想辦法把普雷斯布魯克中尉送回帝國本土呢?那個小毛頭和我不同,還很眷戀母乳的味道呢。」

「對我來說,有像那樣毛毛躁躁的人在身邊的話,想靜靜的睡個午覺也沒辦法,還是早點把他送得遠遠的,才能過幸福的日子。」

聽了坎菲希拉這種的確像是這個老人會說的台詞,楊打算去和姆萊中校商量一下,但是,姆萊中校這邊已經先一步,帶來了有關坎菲希拉上校本身的決定。在老人的房間,楊和派特裡契夫在場,姆萊少校宣佈:「坎菲希拉上校解救了楊少校以及派特裡契夫上尉的危機,並且揭發了在行星耶柯尼亞的收容所中所發生的瀆職行為,有著極大的貢獻。為了表示對上校的感謝之意,決定釋放上校,以上就是這次的決定事項。」

「我並不希望返回帝國本土。」

口氣非常苦澀,坎菲希拉上校揮了揮手。

「是誰要求你們放我出收容所了?請不要太自以為是了,我並不是希望你們報答才這麼做的!」

「您沒有義務一定要回國,上校你現在已經是自由之身了。」

「自由嗎……」

在說這個詞語的時候,坎菲希拉上校的聲音裡,沒有半點讚賞的語韻。平時在說話時常常帶著諷刺的味道,但這時候更加重了一層辛辣。

「所謂自由不是應該能隨心所欲的去做想做的事嗎?明明不希望得到的自由,為什麼現在又非得讓別人硬塞給你不可呢!」

老上校好像是故意的,乾咳了幾下。

「我沒有任何謀生的技能。把我放到街頭會餓死的,待在收容所的話,至少不必擔心沒得吃。你們這些人,想把身無一技之長的老人,丟進人情淡薄的世間的波濤之中嗎?」

「上校的生活,由軍方負責照顧,大概可以比照退役上校的待遇,提供一份年金給您。我軍的組織,偶而還是相當有人情味的。」

「人情味嗎……」

「總之,我明白您還是不太滿意,但是否能就這樣,算是解決了呢?」

姆萊說到這裡就笑了起來,是不習慣微笑的人的笑容,非常地不自然,而且總是有什麼地方,感覺得到這個人精神上的骨骼似的東西。

派特裡契夫上尉用他那厚實的手掌,遮住厚實的下巴,對楊小聲的說道:

「哎啊,真是看到好稀奇的光景。姆萊中校居然會笑,這簡直就像是銅像笑了似的,實在叫人想像不到啊!」

「總之,萬事都不可以有偏見,這是個很好的教訓。」

當然楊的這番話,也是對他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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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45 pm

第八章 來自過去的線索



被稱為「七三零年黨」的各成員,並不是在軍官學校畢業後馬上就形成集團。原本說來,在這一年六月從軍官學校畢業官拜少尉的人,總共有一千四百四十九名。從最前線到國防委員會事務局,他們被分散配屬到各個單位。根據畢業後一年的統計,已經有一百零三人戰死,或因戰病死,也有行蹤不明的人。再過一年後,又有八十八人永遠離開了軍隊。他們以生命換來的,只有可稱之為名譽的這種東西,但這種事在帝國軍來說,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有勝者才能談論勝敗,只有生者才能敘述人生。敗者和死者沒有嘴巴不會說話。也許這的確是件不公平的事,但如果連勝者或生都三緘其口的話,歷史就沒有辦法流傳到後世。就是因為有勝者光芒萬丈的記錄,才會出現對陰影中隱藏的事感興趣的人,最後才能從多方面發掘出歷史的真相。俗論也好,傳說也好,就因為有基準的存在,異說也才能站住腳。

就這樣,「七三零年黨」的聲價一年比一年的升高。他們可說是隨著地位的升高,權限的增大,更能使能力開花結果的稀有的男子漢集團。然後,當他們在布魯斯·阿修比的主導下結成一體時,產生非常驚人的化學反應,使他們的才幹就像巨大的超新星似的爆發了。

到頭來,不管怎麼說,能統率「七三零年黨」這個集團的人,除了布魯斯·阿修比之外就再也沒有其它人了。光以這一件事來看,就可以明白阿修比是如何的非凡。

公然的叫出「七三零年黨」這個稱呼,是在七三八年的「法雅薩多星域會戰」的時候,那時同盟軍的一級指揮官全部都是「七三零年黨」的成員。

這一戰中,最為勇敢善戰的是「進行曲」賈斯帕。炮擊和機動攻擊的絕妙組合,對帝國軍總是能夠制其先機,保持優勢的狀態。將這個優勢,戲劇性的擴大的,則是阿修比本身。這一戰從參加的官兵數而言,絕不能算是大規模,但由於同盟軍不停的獲得完全勝利,並且雙方的損害比例,是帝國的五比同盟軍的一,如果輝煌的記錄。

「布魯斯·阿修比這個男人,在任何時候都是擔任主角站在光輝之中。與其說這是刻意的表演,還不如說是自然而然就是這麼表現出來。他生來就是扮演主角的人。」

這是亞爾夫烈特·羅察士的回憶錄中引述的句子。只不過,這時在賈斯帕心中,似乎在某處留下不滿的情緒。七四四年,舉行紀念這場會戰的勝利六週年的酒會上,喝醉酒的賈斯帕脫口說出這種話:「布魯斯這傢伙!我們可不是你的階梯啊!多少學學謙虛這種美德如何?那場會戰的時候,我可比你更來得努力啊!」

那時候,由於其它提督們的制止才沒把事情鬧大。而賈斯帕本人,由於大吼大叫好像也把不滿的情緒發散掉了。等酒醒了之後,率直的向阿修比道歉,阿修比這邊也苦笑著接受了他的道歉。阿修比雖然是個易怒,並且帶點天才常有的利已傾向,但似乎不是個會一直記恨不忘的人。大概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口德不佳。

將虛像破壞掉這種行為,常常並不一定是件有意義的事。「做這種事有人也許會因此感到高興?」必須常常如此自我反問。再加上,第一,布魯斯·阿修比的聲名是由實績建立起來的,並且更正確的關於「七三零年黨」的事。這種想法,大概可說是這個沒能成為歷史學家的青年的本能吧。

「七三零年黨」的勇名,被鏤飾在自由行星同盟所保有的所有的時間以及空間之處。這當然也是由於政治上或者該說是軍事上宣傳的結果,但零不論自乘多少都還是零,由於要成為傳統核心的東西,實際上得確實存在才會有這種結果。光輝耀眼的武勳,還有完美的直轄市。

他們的晚年都不幸福。能平穩渡過歲月,大概只有亞爾夫烈特·羅察士。方秋林雖然非常受尊敬,但始終很孤獨;「進行曲」賈斯帕受到對戰友見死不救的惡意中傷,精神上似乎始終無法自失意與憤怒中完全再站起來。「男爵」渥利克退役後的人生,在周圍的惡意和打擊之下傷痕纍纍,無法東山再起。「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後,活下來的男人們,頭上的太陽都消失了光輝……

※       ※       ※

另一方面,在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後,得知阿修比戰死的帝國軍,當然引起了大騷動。

「太好了!那個可憎的布魯斯·阿修比終於受到正義之錘的制裁了!」

「這是大神奧丁的旨意。世間果然還是有真理存在啊!」

正如字面意義,帝國軍陷入狂喜亂舞之中。當得知帝國軍戰史上,布魯斯·阿修比這個最大的難敵消失的時候,歡喜之心爆發也是理所當然的。甚至傳說有讓全體部下暢飲香檳,而自己背上五十萬帝國馬克負債的提督。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時或是吃了完全的敗仗,但這一點卻是很容易就可以忘掉它。

但是在帝國軍中也有可稱之為名將的豪沙·馮·舒坦艾爾馬克,懂得尊敬偉大的敵手。他堂堂正正的具名,致送鄭重的來電給同盟軍。但當這個事實為人所知的時候,受到部分的僚將們的交相非難。甚至有個提督,當著舒坦艾爾馬克的面罵道:「戰爭到底只不過是互相殘殺。悼念敵將之死,這不是偽善嗎!」

對於這種發言,舒坦艾爾馬克冷靜的回答道:「說我是偽善的話,也就是說卿自認是真正的善者了。即是如此的話,就守住自己的善好了。不必為他人表示禮節之事插嘴。」

舒坦艾爾馬克到六十歲退役為止,始終維持著巧致的用兵家,以及有風格的武人的名聲,但階級就一直停留在一級上將,職位也只升到軍務省次官為止,換句話說就是沒能坐到帝國軍三長官的職位。當然追悼阿修比之死這件事,並不是他不遇的全部原因,但是,這件事象徵著他的孤高,確實阻礙了世俗上的顯達的樣子。



馬丁·奧德·馮·吉克麥斯達生於帝國三七三年,宇宙歷六八二年。雖說是貴族,但只不過是男爵家的分支而已,所以要說是特權階級實在好像有點不倫不類。當然至少也獲得了「帝國騎士」的稱號,在平民中對這種的稱號羨慕不已的人也是大有人在。所以如果能和富裕商人的女兒結婚的話,要過著豐足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對自己的才能感到自負的話,可以考慮進入軍隊。吉克麥斯達就選擇了這條路。在軍官學校的成績屬於中上程度。帝國歷四一九年,宇宙歷七二八年亡命到自由行星同盟的時候,是四十六歲,升到上將的地位。亡命的理由,聽說是由於軍務省內部的權力鬥爭敗北了的緣故,似乎原本就是位擁有改革派思想的人。不管怎麼說,他從伊謝爾倫迴廊的最前線,將命運寄托於太空梭投向敵陣。就算是在眾多的亡命事件中,也是非常著名的一件。

克裡斯多弗·馮·米夏爾先,生於帝國歷三七九年,宇宙歷六八八年。也就是說比吉克麥斯達年少六歲,要是還活著的話,正好有一百歲了。他是伯爵家的次男,本人也擁有著男爵的封號,但似乎飛黃騰達的速度並不快。以做為一個前線指揮官而已,不用說似乎是在水準之下,所以好像是以文書官僚的身份,在軍務省的本部服役的時間較長。然後,宇宙歷七四四年,帝國歷四三五年的時候,一位名叫克裡斯多弗·馮·坎菲希拉的青年軍官,來到他的麾下。對於這個和自己同名的部下,米夏爾先對他相當信賴,非常的器重。但是,於非常短的時間,坎菲希拉成了同盟軍的俘虜,和米夏爾先之間的交流也隨之中斷。

在這個時點,已經是吉克麥斯達提督從帝國亡命到同盟之後的事了。吉克麥斯達提督是以自由意志之投奔亡命者的身份受到禮遇,另一方面坎菲希拉卻是以俘虜的身份被送進收容所,所以兩者之間沒有見面的機會。宇宙歷七四七年,吉克麥斯達提督結束他六十五年的一生時,坎菲希拉在收容所的高牆內,整整遲了一天才得知這個消息。

※       ※       ※

楊的頭腦中忽然閃現一個想法。

說不定吉克麥斯達提督亡命之後,和留在帝國內的米夏爾先提督之間,為同盟建立了一個諜報網的話……當這個假說在心中閃現時,楊覺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許多。在心中反覆思考之後,楊以試探的心情,向坎菲希拉上校提出這個想法。一點也不爽快的老人,用一點也不爽快的態度回答:「對這個說法有自信嗎?」

「僅僅只能說是假說而已。」

沒有任何佐證再加上又是太過於天外飛來的念頭,楊對自己的假說也感到躊躇不決。不能就因為這麼一來,可以將各種相異的事象加以整合的說明,就斷定這個假說是正確的事實。倒不如說這才是導致思考停止的原因。尚未獲得充分情報,就直接跳到自己喜歡的結論是非常危險的。由於從楊的雙眼中看出這種想法,坎菲希拉老人不由得笑了起來。這種笑法,派特裡契夫稱之為「坎菲希拉式笑法」,所以似乎不全是代表「好吧,你這個劣等生能夠及格嗎」的意思。這種充滿取笑意味的壞習慣卻不會令人有嫌惡感,大概就是人生的年輪夠結實的緣故吧。

楊是輕身簡囊的來到耶柯尼亞,現在又是輕身簡囊的離開耶柯尼亞,所以準備行李只花了半天就全部就緒了。如果楊的動作有普通人的水準的話,應該能在更短的時間內完成才對,不管怎樣,反正他也沒什麼事,就笨手笨腳的幫忙坎菲希拉老人收拾,做旅行的準備。在這期間,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和老人進行交談。

也就是說,布魯斯·阿修比有利用吉克麥斯達提督在帝國內部建立的諜報網,獲取有著帝國軍內部情報的可能性。如果是這樣的話,阿修比和吉克麥斯達,同盟軍的英雄和帝國軍的亡命者之間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關係,這似乎相當有確認的價值。

「不可以一下跳太遠!當心,當心。」

楊自己告誡自己。就因為結論太過於戲劇化,如果在證明的過程中不夠慎重一下做出結論的話,不光是自己,甚至有可能連他人也會被燒傷。不過,如果只是在自己一個人的內宇宙中鼓動思維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害處吧。忽然,楊覺得有點好笑,「帝國軍的亡命者和同盟軍的英雄」這種對比,光以表面上來看的話,楊發覺似乎也能在坎菲希拉和楊自己之間成立。不過再怎麼說,很明顯的,楊到底是比不上阿修比的才華就是了。假定楊的假說是正確的話,也許就可以說明為什麼阿修比的用兵,常被批評是反戰理而行,但卻連連獲得勝利的理由。從帝國軍內部傳來的正確情報,根據這個情報來立案戰術,運調兵力,自然而然,勝利的確認也會隨之提高。這意味著阿修比並不是什麼妖術師,只是富有理性及智慧的常人而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楊認為布魯斯·阿修比果然是個偉大的將帥。怠忽於情報的收集以及分析卻能獲得勝利的人,戰史上連一個也沒有。軍官學校徹底的強迫學習帝國公用語,也是基於情報的重要性之緣故。如果有不學習敵國語言的軍隊存在的話,這大概是瘋狂和癡愚的軍隊,並且太過於小看戰爭這件事的人。

「喂,楊少校,別光是發呆,把書裝進這個箱子裡吧!」

「啊,是是。」

照坎菲希拉指示,楊把書一一裝進箱子裡。如果只是情報來源的話,大可輸入電腦,轉制或微型膠卷就可以了,但對於喜愛書籍本身的人來說,就沒有這麼容易割捨了。

「剛才你好像說了些什麼是吧……」

指揮著年輕人工作,老人一面說道:

「帝國軍這一邊,大概也不能承認這個事實吧。」

坎菲希拉老人的感想,也和楊的想法一致。原本來說,這其中包含的複雜程度,牽連之深遠,遠比楊所說的要多得多了。由於覺得正正經經的提出疑問,也不可能正正經經的告訴你答案,所以楊就只說一句「說的也是。」避重就輕的回答。

「倒茶來!」

根本就不理會楊真正意圖的坎菲希拉只說了這一句話,楊笨手笨腳的倒好一杯紅茶,順便也為自己倒了一杯。正巧在這時候進來的派特裡契夫,只能擁開雙手仰天長歎。光輝耀眼的艾爾·法西爾英雄,自由行星同盟的年輕英才,竟然為老俘虜倒茶?不過當事人的楊原本就對自己是英雄的自覺,不如認為自己只是小毛頭的自覺來得強,所以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舒服。他原本就是對老人硬不下心也是原因之一。

接下來。

「選擇戰友的話,就選七三零年黨。」

這句話對自由行星同盟的軍人來說,就像是招牌台詞似的。先不論晚年怎樣,從軍官學校畢業以來,經過了將近十五年,他們仍然團結在一起,累積成軍事上的巨大成就。他們是敬畏和憧憬的對象。明明知道他們並不是完美的人格高潔者,但還是仍舊無法不去喜歡他們。說句諷刺的話,同盟的軍人們,可說都抱著這種想法。也就是說:「如果我也有七三零黨那種能士的同期生就好了。真是的,我的同期生們淨是些沒用的角色!」然後彼此之間,用嫌棄的眼光看著自己的僚友。

一邊喝茶,一邊聽楊敘述這件事的坎菲希拉,啜飲著泡的太濃的紅茶,熱氣籠罩臉部。

「愛情也好,友情也好,不可能會持續永遠的。」

「是的,政治權力也好,血統也好,也是如此。」

大概是瞭解楊所說的話是正確的,坎菲希拉用不含任何意義的笑法笑了。過去,一個相信政治權力是永遠的男人建立的一個國家。坎菲希拉就是生長在這個國度。

就因為明白永遠是不存在人世間,人們反而更渴望的去追求永遠。或許就是這個宇宙法則背道而馳的欲求,繼續不斷的創造歷史吧。

「布魯斯·阿修比提督是否相信名聲將會永存不朽呢?」

想到了這一點,對於以三十五歲的年紀就被強迫中斷人生的布魯斯·阿修比來說,大概還不會有想到這種事的心境。享年三十五歲,原本應該是還有更長遠的,未來要比過去多的年代。一定是即使在死去的瞬間還充滿著霸氣和野心,目不斜視的注視著前方。臨終時,不是還開著玩笑,明朗的令人不敢相信,不是嗎。

不論如何,令人慶幸的獲得了許多額外的時間,楊和坎菲希拉將同行前往行星海尼森,所以在這段期間,有足夠的時間來「講解和質問」。

※       ※       ※

另外,還有一名和楊同行的人物。

「哎啊,也算蒙受少校您的餘蔭之惠,原本是早就覺悟了,非得在這個星球呆上一、兩年的呢!」

似乎也不像是開玩笑,向楊表示謝意的人是派特裡契夫上尉。這一次,似乎讓軍部瞭解了,不只是耶柯尼亞,所有的邊境俘虜收容所的人事,似乎都有開個通風口的必要。

「結果,所有的善後處理都得麻煩姆萊中校了。」

好歹這也算是自我反省過的說詞,反正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非常明顯的,姆萊中校要比楊更具有條不紊的處理能力,所以楊堅決的相信,對收容所來說這樣會比較好。

姆萊中校在新任所長到達耶柯尼亞之前,一直必須留在那裡。這對楊來說,簡直可說是感謝之至到了手舞足蹈的地步。有朝一日要是自己陰錯陽差的飛黃騰達的話,一定要好好報答人家——甚至跑出這種不切實際的空想。

這樣,和姆萊中校就要暫時分別了。遲早在軍法審判的法庭上還會再見面。和派特裡契夫上尉嘛,似乎還得再相處上一段時間了。

「少校您也許會覺得很煩,但到海尼森為止,要麻煩你多照顧了。」

「我才是要請你多照顧。有貴官在一起總是叫人非常安心呢。」

可不是在說客套話。派特裡契夫上尉似乎有令同席者保持樂觀心情的天賦氣質,被普雷斯布魯斯中尉拘留的時候也是,好像怎樣都悲觀不起來。非常明朗,而且不是假裝出來的明朗。楊對這個高大男子,有相當高的評價。

「那麼,我還沒有做好出發的準備,先告辭了。實在是行李太多了……」

「貴官有那麼多行李要帶嗎?」

巨漢歎了一個和他身材相符的氣。

「不,我是行李根本不算什麼。是指要幫忙坎菲希拉老爺爺的事。」



宇宙歷七八九年的新年,楊威利少校是在行星馬斯吉特的宇宙港渡過的。同席者有派特裡契夫上尉和坎菲希拉老人。轉機時間要等八小時,楊他們三個人將搭乘七八九年最初的班機飛往行星海尼森。

寬闊的候機室中,到處都裝飾了新年的裝飾品。還沒到新的一年,就有載著圓錐形紙帽子大鬧特鬧的人。好不容易確保了三人的座位,上校和少校和上尉的三人組合,總算就這麼坐定了。終於最年長者說話了,希望能有些酒精類的飲料和一些下酒的食物,年少的兩個人趕快離座去尋找販賣部。一面走,派特裡契夫一面聳聳他厚實的肩膀。

「那個老人是不是拿我們當他的侍從兵了呢?真是會拚命支使人……」

「亦有同感。」

楊用力的點點頭。

「不過非常不可思議,居然不覺得生氣。算了,反正是救命恩人,在到達海尼森之前,就充當他的侍從兵好了。」

另外一個理由,是因為楊從軍官學校畢業還不滿一年半,還不習慣支使侍從兵。年輕輕很自然的習慣接受他人的服侍,而且態度沉著的人也還是有的。帝國的青年貴族什麼的,這種人大概不少。楊就不是這類人。或許這可說是天生窮命,但是不管怎麼說,楊還是覺得不過才二十一歲的年紀,就要別人來服侍實在是很奇怪。當然這是自己本身的問題,楊並無意過問他人的生活方式。

好不容易找到的販賣部都已經是一片混亂。由於是好幾條航路交會的恆星間交通要地,出入的旅客人數非常的多。在旅程的途中迎接新年的人們,當然不能期望有正式的酒會,但至少有酒可以乾杯的話……這麼想的人紛紛湧到販賣部來。香檳賣完了,葡萄酒賣完了,只剩下啤酒和威士忌了……這麼叫著的老婦人,當有客人抱怨說準備工作太馬虎時,回答道:「這也是沒辦法的啊。在這裡做了十年的主任被軍隊征走了,這對生意上的影響實在很大。希望他能平安無事回來就好了。」

說到這裡,轉眼看到穿制服的軍人,馬上投注以非好意的眼光。楊不由得縮起頭和肩膀,這個老婦人大概不記得「艾爾·法西爾的英雄」的長像吧。也許是派特裡契夫上尉的大塊頭,遮住了老婦人的視線也說不定。

「的確沒錯呢,大家都能平安歸來就好了。」

悠然的,派特裡契夫這麼回答,並且毫不在乎的買了罐裝的啤酒一打,一大堆起司、風乾火腿和洋芋片。楊原來想說一打罐裝啤酒會不會太多了,不過看來派特裡契夫一個人就能解決掉半打。兩個人各自抱著紙袋,分開人潮回到坎菲希拉身邊。這時,宇宙歷七八八年只剩下不到5分鐘。

坎菲希拉上校將近四十年以上,都是穿俘虜用的作業服,再之前則是軍服。穿西裝打領帶這種的服裝,大概是自從擔任內務省的官吏時代以來從來沒有過的事。當他到了行星耶柯尼亞可說是唯一的紳士裝專賣店,才用手指摸摸西裝的質地,坎菲希拉的眉頭就皺起來了。

「真是的,才從可憐的俘虜升格為堂堂正正的市民,應該是變成可喜可賀的自由之身才對,沒想到反倒變得更加困窘哪。簡直就像被慢慢處以絞刑似的,叫人一點都定不下心來。」

一副嫌惡的口氣,但看起來他似乎穿得相當舒服呢。當派特裡契夫把罐裝啤酒遞過去,一看到牌子,老人用鼻子哼了哼:「這個哈特裡安啤酒什麼的,根本就沒聽過有這個牌子。大概是這附近當地的品牌吧。同盟的啤酒,我只喜歡阿路海姆牌的。」

「非常的抱歉。」

當楊不假思索的替啤酒公司道歉時,整個候機室揚起一片歡呼聲。隨著時鐘的報時聲,改換成新的一年了。

「新年快樂!」

「為新的一年乾杯!」

「為舊年道別。」

「今年一定要獲勝而能得到和平。」

最後一句台詞,是銀河帝國的「元帥大量生產帝」寇爾涅尼亞斯一世親征之後的翌年——帝國歷三六零年,宇宙歷六六九年——以來,常被拿來使用的新年祝詞。聽到這句話時,老人充滿諷刺意味的笑了起來,低聲的復誦一遍。

「我們也乾杯了吧?」

坎菲希拉老人說了之後,派特裡契夫一個接一個的打開啤酒罐。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五彩繽紛的碎紙,撒在三人的頭上。

「乾杯!」

「乾杯!」

使用各自國家的公用語,為新年以及隨之而來的「某些事」祝福。為了不被周圍的嘈雜聲壓倒,所以也必須以相當大的聲音交談才行。有一夥年輕的士兵,在彼此頭上互澆啤酒,揮著綵帶的孩子們到處亂跑。到底是和同盟建國紀念日並稱的最大慶祝日子,這種近乎混亂的騷動也是難怪了。在這種騷動之中,解決兩罐哈特裡安啤酒的坎菲希拉,似乎有些醉了。

「哼哼,就算是難喝的啤酒,如果有酒精成份的話,似乎還是會醉人的呢。」

「到了海尼森之後,再叫阿路海姆啤酒來乾杯吧!如果你希望的話,也許甚至可以弄得到帝國產的啤酒呢。」

握在派特裡契夫大而強力的手掌的啤酒罐,已經是第五罐了。年老的臉頰因醉而發熱的坎菲希拉,大大的張開口爽朗的笑了。

「呵,大個子,你似乎知道了怎樣才是對待老人的正確之道嘛!」

笑聲稍止,老人的兩眼中蘊含著年輕的光輝。

「不過哪,我也不是從以前就是老頭子啊。在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的時候,我可是才剛出茅廬的小毛頭呢……」

老人輕輕的甩甩頭。

「這個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可真是場淒絕之戰啊。」

老人在回憶往事時,常有一種所謂的「遙遠的視線」,但這時坎菲希拉上校把兩眼閉起來,因此這種表情就被封閉在眼簾深處。只不過,楊能夠從這個姿勢的本身,洞察出坎菲希拉的頭腦,正回溯記憶之河回到了過去。

※       ※       ※

參加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的坎菲希拉上校的地位,是隸屬哥歇爾上將的艦隊司令部中的一名情報參謀。情報參謀主任是一位叫休迪蓋爾少將的人,坎菲希拉奉了這個人的命令,單獨前往向哥歇爾上將報到。這時還是帝國軍的最前線基地,正進行總兵力大集結的時候。在報到的途中,坎菲希拉正好遇上率領著一團幕僚經過的全軍總司令官茲因丁元帥。

茲因丁元帥當時是五十五歲,頭部已有七成已化為不毛之地,但卻有著茂密的灰色眉毛和短鬚。不管怎麼說,由於在軍務省本部及統帥本部服務的時間遠比在最前線來的長,所以只要這次會戰,不至於慘敗的話,大概可以確實坐上次席軍務尚書的寶座。對於坎菲希拉的敬禮,僅僅輕輕頷首就算是回禮,與其說這種態度很傲千錘百煉,倒不如說是毫不在意還比較來得適切。而會被這種態度壓倒,則是坎菲希拉本身的威嚴不夠的緣故。

繼續往前走的坎菲希拉,又碰見了一位高級軍官。這個人物,由一名像是副官的軍官陪同,正走出哥歇爾上將的房間。

這個人物是舒坦艾爾馬克中將。當時是三十八歲,看起來有點瘦,似乎是很有智慧但不太容易相處的人。坎菲希拉向他敬禮後,默然的回禮,只有青灰色沉著的眼睛,留在年輕上校的印象中。

等於是和舒坦艾爾馬克交替,坎菲希拉走進房間。魁梧結實的身軀,右手上留下大塊雷射造成的白色傷痕,非常茂密的茶色頭髮,充滿銳利氣迫的亮褐色眼睛。這樣的一個中年男人,站在肉視用觀察窗的旁邊。

這就是哥歇爾上將,換句話說,就是坎菲希拉上校所屬的艦隊的司令官。年齡大概是五十歲,在前線作戰的經歷遠在茲因丁元帥之上。常常站在最前線和「叛亂軍」們交鋒,敗北的記錄並非只有一次而已,但他的戰場經驗和勇猛,也令「叛亂軍」的將帥們對之深懷戒心。他是極為罕見的出身平民的上將。出身於平民的上將的普遍化,是等到這次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之後,多數的貴族出身的高級軍官戰死之後,才逐漸改變的。

「卿在配屬到這個艦隊之前,好像是擔任米夏爾先提督的助理是吧。」

「是的,由於同名的緣故,對我相當的照顧。」

坎菲希拉沒什麼心機的這麼回答了,但哥歇爾上將的表情,似乎還有什麼內情的樣子。

「哦,這樣的話很好。那麼米夏爾先提督是否將什麼重要的商談交代卿去進行呢?」

「不,並沒有交代過這類的事。」

「那麼米夏爾先沒有任何鬼鬼崇崇的商談要卿去進行嘍?」

坎菲希拉嚥下一口口水。

「到底是指什麼事呢?請恕我無禮,閣下。下官實在無法把握閣下所說的話中含意。」

哥歇爾上將將嘴角往上吊。

「原來如此,就是什麼也不知道嗎。這樣的話也好,說了一些沒頭沒腦的話,不必放在心上。」

上司都這麼說了,不應該再往下問了才對,但坎菲希拉卻不這麼做。看到這種眼神,哥歇爾上將覺得似乎有必要再多說幾句似的。因此一副嫌麻煩的表情又繼續往下說:「坎菲希拉上校,我在這次作戰結束回去之後,預定將擔任統帥部的重要職位,大概是次長吧。」

「恭喜您的榮升。」

坎菲希拉只能這麼回答。哥歇爾上將對部下的禮儀視若無睹繼續自己的話:「我嘛,是被叫到統帥本部去當修理工的。統帥本部的天花板啦地板啦,似乎有不少漏洞在呢。」

「……」

「米夏爾先似乎很清楚這些漏洞的所在,大概有不少地方要他幫忙。對卿來說,也許會有些不情願吧。」

哥歇爾上將停下來,對直挺挺站著的坎菲希拉投以銳利的一瞥,動動下顎示意他可以出去了。當時尚未培養出什麼威嚴的坎菲希拉,以很不自然的姿勢向司令官敬禮之後退出房間。在艦內通道上走著的坎菲希拉開始瞭解哥歇爾上將的話中所包含可怕意味。



然後十二月十一日十八時十分,「軍務省為這痛哭流涕的四十分鐘」開始了,同盟軍的宇宙艦隊司令長官布魯斯·阿修比直接指揮的大攻勢開始了。

在這個時候,帝國軍已經失去了米克貝爾加中將、卡爾汀波中將、帕魯希維茲少將等的高級軍官,同盟軍這邊猛將貝爾迪尼中將也已經戰死,激烈的戰況,已經無法判斷是對哪一方較為有利。然後一舉決定大勢的時刻到來了。

帝國軍受到前後夾擊,在像是流星雨似的炮火攻擊這下,就像割草一樣的倒下。無數的爆發光將各艦的監視幕點綴得七彩繽紛。哥歇爾提督斷然的下令反擊,這種骨氣和經驗豐富的戰術,雖然只是很短的時間,但成功的使敵人的猛攻一時中斷。只不過,同盟軍的攻擊在一瞬間轉為激烈,正巧遭遇十八點二十七分開始的苛烈又巧妙的橫擊,終於無法繼續抵抗。

那是由同盟軍屈指可數的名將,弗雷迪利克·賈斯帕中將和沃裡斯·渥利克中將巧致的連擊攻勢。如果單只是受到其中某一方的攻勢的話,歷經百戰的哥歇爾到最後也許可以勉強撐過去也說不定。但是,不論是哥歇爾的指揮能力也好,他的兵力也好,同時應付左右的雄敵的話,已超過了容許的界限,呈過負荷狀態。艦列崩潰,陣型產生的龜裂,幾乎就在瞬間擴大。再加以受到同盟軍炮火的分裂,最後只能任其破壞與殺戮。十八時三十六分,哥歇爾上將的旗艦「迪亞留姆」同時被三發炮火擊中,艦橋受到明顯的損傷。爆炸發生時,坎菲希拉被摔倒在地板上。好不容易忍不住全身撞擊的疼痛,坎菲希拉終於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哥歇爾上將!司令官閣下!」

難聽又走調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發覺是自己發出的。比這個慘劇遲了兩分鐘,隔了四百萬公里之外的別的戰區,他傳來了別的悲鳴。

「司令官戰死!修利達上將閣下戰死!」

帝國軍的人力資源,受到只能用「淒絕」兩個字來形容的損失。在這四十分鐘內,已經有六十名的將官喪失了生命。在「迪亞留姆」艦橋的二十四名人員中,包括哥歇爾上將在內有十人當場死亡,十一名重傷,僅受到輕傷的人,只有包括坎菲希拉在內的三名而已。

「停止動力!服從命令的話就不加以攻擊。」

這個信號,是從迫近的同盟戰艦發出的。甚至可說是當看到這個信號時,坎菲希拉就瞭解了友軍已經一敗塗地了。因為敵方已經有發出這種勸降信號的餘力。身負重傷的倒在地上的休迪蓋爾少將,把坎菲希拉叫過去,指示他發出降伏的信號。軍服被弄破,頭髮散亂,傷口還在流血的坎菲希拉,遵照指示行動了。

對坎菲希拉來說,這是他帝國軍人的人生告終,俘虜生活的開始。成為俘虜,被移送到同盟軍的運輸艦,很快就得知,對帝國軍來說等於是活生生的災厄的布魯斯·阿修比戰死的消息。看到應該算是獲勝的「叛亂軍」士兵們相對而泣的情景,坎菲希拉只是茫然的,想像著等待著沒死成的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       ※       ※

「總之,也是不多糟的生活就是了。雖然沒想到會這麼長,但等過去的了話,也就和瞬間的夢沒什麼兩樣了。」

坎菲希拉一面敘述著自己的感懷,一面喝著第三罐的啤酒。帝國和同盟,要比較何者為優何者為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光是比較啤酒的味道的話,毫無疑問是帝國的居上。當然也有可能這只是錯覺,但錯覺並不會占味覺的大部分。

坎菲希拉就搭乘那艘運輸艦直接前往達納多斯星系。到了那裡先把將官送到別的地方,上校以下的就全被送到行星耶柯尼亞的收容所來。坎菲希拉自己也曾經想過會在這裡渡過多少歲月,但在當時根本沒想到會是這麼久。

看到那些思念故鄉而身死異域的戰友們,坎菲希拉也覺得他們非常值得同情,但仍不禁感到疑問。為什麼會這麼想回去呢?和坎菲希拉本身不同,回去對他們來說絕對是件好事。不,是覺得是件好事吧。但是他們的故鄉一直保持著他們內心所描繪的那個模樣嗎?好不容易從俘虜的身份被解放,回到家裡一看,妻子已經和其它男人跑了,只有荒廢的空屋留下來。這種事也是常有的吧。難道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種事嗎?如果想過的話,還會這麼想回去嗎?

坎菲希拉實在無法理解。正確的說,也許是不願意去理解才對。就這樣,無關於他本身的心情,好幾次,他送走了因數年一度的俘虜交換,而得以解放的戰友。好幾次,將死亡戰友的遺物,隨同致哀的信,經由費沙郵寄回帝國本土去。有時經過一年以上,會收到未亡人寄來鄭重道謝的信。就在這種淡淡的日常中,時間在收容所外和坎菲希拉的皮膚上通過,有著暗淡眼神的帝國年輕軍官,經過中年步入老年。歷任的收容所長中,有半數都對坎菲希拉抱著友好的態度,主動將坎菲希拉的名字,優先列在俘虜交換的名單中,但他都謝絕了這些好意,打算在收容的高牆內渡過他的一生。但沒想到突然發生這種事件,坎菲希拉被趕出了他的永住之地。

※       ※       ※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坎菲希拉的眼簾和嘴都閉起來,年老的舊帝國軍人垂下臉,似乎將煩瑣的現實逐出了意識之外。派特裡契夫不禁苦笑著說:「睡著了呢。真夠輕鬆啊。」

「就讓他睡吧。反正時間還充裕……」

這麼說著,楊一面喝著自己的啤酒。派特裡契夫上尉呼出帶酒味的氣息。

「那麼,少校大人,今後有什麼打算呢?不,抱歉問出這種不是我該過問的問題。」

「是嘛,我想不太有自由選擇的餘地就是了。大至說來,不是被調到伊謝爾倫方面的前線,就是被埋在統合作戰本部的文件堆裡,其中一個吧。」

沒錯,也不能老是依賴亞列克斯·卡介倫的手腕和友誼。非得和「艾爾·法西爾的英雄」這個虛名,兩人三足競走式的合作,開創出自己的人生才行。真是的,是很想這麼說,不過就是沒辦法。

一不小心,碰到坎菲希拉的身體,結果坎菲希拉整個倒向派特裡契夫。急忙把他扶正後……

「……少校,有點不對。」

派特裡契夫的聲音裡失去了笑意。在楊的心胸深處,有顆看不見的石頭入了心理的水面。他屏住呼吸,搖了搖看似睡著了的老人的肩膀:「上校?坎菲希拉上校?」

沒有回答。帝國內務省官吏、帝國軍軍官、俘虜、最後變成擁有同盟市民權的克裡斯多弗·馮·坎菲希拉緊閉的眼簾,沒有再張開過了。

派特裡契夫巨大的身材,搖搖晃晃的去打電話給醫務室。在他衝回來之前的三十秒的時間內,楊頹然的走近坐在已經前往他的手無法觸及的場所的這位老人的身影之下。繼亞爾夫烈特·羅察士元帥之後,楊在短時間內,又失去了一位年長的知已。

派特裡契夫帶著一位中年的女醫生趕回來,神情緊張的開始檢查。坎菲希拉的心臟,似乎是從微醺到沉睡,從沉睡到死,毫無痛苦的過去了。

以銀河帝國貴族的身份出生的克裡斯多弗·馮·坎菲希拉,在自由行星同盟一隅的行星馬斯吉特的宇宙港候機室中,結束了他七十一年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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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Admin 周日 12月 01, 2013 11:45 pm

第九章 找尋出口之旅



宇宙歷七八九年,對楊威利少校來說,是第二年的開始。最初的任務,是處理在行星馬斯吉特的宇宙港侯機室中死去的老人的問題。請醫師開立死亡證明之後,必須決定是將遺體如何處置才行。如果要埋葬的話,又得決定是利用宇宙葬或是火葬還是土葬,或者是要將遺體冷凍之後送回行星海尼森。老人的遺物大部分是些書藉或資料類的文件,這些又要怎麼處理?由於老人是剛從收容所釋放的人,像這樣的突然死亡,又會扯出種種法律上的問題。獲同盟市民權的坎菲希拉,在這裡沒有任何親人或朋友。帝國那邊是否還有家人呢?越考慮下去,必須處理的課題也不斷增殖下去,楊覺得有點頭痛,「要命要命」這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其實這也不是白魔術的咒語,念來念去,也不會使事態好轉。

「事情變得相當難以想像了呢。不,只是一個老人因急病而死,也不是說這有多難以想像或是有多稀奇,只不過……」

派特裡契夫上尉的感想,也稍微有欠精彩。楊點點頭,這與其說是代表同意或是有同感,還不如說只不過是機械式的反應還更來得適切。坎菲希拉上校帶著多少秘密,多少情報離開世間。在行星耶柯尼亞的俘虜收容所渡過四十年後獲得釋放,成為自由的市民之後,老後的生活也獲得了保障,這麼一來,他新到手的這些時間要怎麼利用呢?楊認為,他大概也沒有寫作的念頭。但是如果是如此的話,他又為什麼把收容所時代簡直都快讀爛的資料,全部裝箱出來呢?也不認為他對在收容所渡過的歲月會有多麼懷念就是了。

坎菲希拉上校死後進行檢查的中年女醫生,聽到楊的名字也只是善意的點點頭,沒說什麼不必要的話。

「死因是心肌梗塞,我想應該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了。」

接下去又說冠狀動脈怎樣怎樣,楊根本就聽不太懂。只不過聽這位女醫生說,這是自然死,而且一點痛苦也沒有,楊才算安心了。當被問及是否是死者的親人時,回答是「否」,但要說明彼此之間的關係的話,又令楊很難解釋。於是派特裡契夫上尉代替他說明。

「那位老人是從帝國來的亡命者。對軍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物,我們是奉上級的命令陪伴他同行到行星海尼森去。因此,關於埋葬的問題,也不是我們可以擅自決定的。麻煩各位的地方,還請多多諒解。」

能將事情四捨五入無過與不及的加以說明,是派特裡契夫的貴重才能。再加上用軍事機密的存在當擋箭牌,但卻又不是用高壓的態度,而是悠然的,到最後自然的引導出對方善意的協助,這又是更加寶貴的氣質。接受了派特裡契夫的說明的女醫生,輕輕睜大眼睛點點頭,緊急安排將坎菲希拉上校的遺體,收容在宇宙港的遺體保管室。像這類的場所,因事故或急病而死的死者,身份不明的遺體似乎數量還不算少。

結果,楊和派特裡契夫被禁足在行星馬斯吉特整整一星期。由於在這段期間,沒有什麼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國防委員會或統合作戰本部都因為新年假期沒人上班。對楊來說,必須有正式指示才能做進一步的處理,但下正式指示的人不在也實在無計可施。試著打超光速通信電話到亞列克斯·卡介倫的私宅,好不容易接通後,只聽到電話答錄機的留言:「這是不幸的電話答錄機。聽到這段留言的人,必須馬上分別打電話到我家去。實行的人會更加的不幸。那麼失陪了……」

楊對這位學長的幽默感的評價,不如對他事務處理的才能那麼高,因此心中不住的猜疑,這段留言是否專為對付自己而設的。大概卡介倫和那位叫奧爾丹絲的情人在一起,愉快的享受新年假期吧。這麼一想像,再看著自己,不由得覺得太不公平了。楊現在沒有情人,居無定所,職位又浮在半空中,現在又被困在邊境附近的星球上,守著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老人的遺體。更倒霉的是,旅館全部客滿,只好被安置在附近的土木作業員用的宿舍中。這還是派特裡契夫和宇宙港事務局交涉的結果。

「我是艾爾·法西爾的英雄!」

這麼宣稱的話,說不定就會像變魔術一樣突然冒出豪華的客房也說不定,但楊就是不習慣,也不喜歡這麼做。身為軍人,甚至也不是位軍官,楊已經有幾分特權了。但他卻不想進一步擁有更多的。這也許是最重要的一點,原本說來,這種豪華的環境還不如隨隨便便的氣氛更來得適合楊的個性。類似那種「與其寒酸還不如乾脆破破爛爛的算了」的這一型。

坎菲希拉老人的遺體已經找到地方安置了,但老人的遺物卻找不到地方放,只有暫時和楊他們過著同居的生活。或者正確的說,應該是楊和派特裡契夫寄居在諸位遺物先生們的角落中。真想幹脆把它全都扔了算了,這是派特裡契夫常識性的見解,但結果變成這樣,到現在這個時點就非得好好保存下來不可了。因為不能隨意把它處理掉。

一月一日的現在,自己所置身的狀況,對這一年的全體人類來說到底是具有什麼樣的意義,楊放棄做任何預測的意圖。連自己本身的未來都無法把握,就更別提全人類了。

無所事事只會吃白飯的確是楊的理想,但是像這種狀況實在不太令人有悠哉或輕鬆的心情。由於四周全是故人的遺物,也沒其它的事好做了,所以楊就把坎菲希拉的箱子打開一個看看。裡面裝著的全是厚厚的筆記類的紙張。四十年的歲月之塵在書頁間飛散著,點綴著現實的時間帶。楊的視線被好幾個帝國公用語的名詞抓住了。「軍務省」、「元帥」、「會戰」、「調查」、「戰死」、「謀殺」、「稽查」……楊把塵埃吸進喉嚨引起輕微咳嗽。也就是說坎菲希拉老人的遺物,深入過去發生的數個事件的表面到達最深處。

楊現在就像是在沙漠挖掘地下水脈似的,雖然明明知道是人家的水井,但楊還是下手挖掘,這不是因為想盜取他人的水,而是覺得井被砂子埋住了相當可惜而已。原本說來,珍異閒暇,欠缺積極去做些什麼的想法和稟賦的楊,只要關係到挖掘過去的歷史這一點,這個黑髮的青年就會有例外的行動。

到一月四日,總算和亞列克斯·卡介倫聯絡上了。只聯絡過一次,就可以看出事情的進展非常有效率。卡介倫安排將坎菲希拉的遺體埋葬在行星馬斯吉斯的公共墓地,遺物則由楊管理,帶回行星海尼森。其中一部分經由費沙送回給帝國本土的遺族。資料中認為有公開價值的文件,將送給軍方公文圖書館加以收藏。這就是目前的決定。

在接受軍方學校入學考試之前,楊處理父親的葬禮是在六年前。對楊來說,籌備葬禮的經驗在他這一生中已經是第二次了。坎菲希拉就這樣,成為他僅一度踏過的星球的塵土,但又如果說要把遺體送回海尼森埋葬的話,聽起來更加奇怪。甚至拋棄回歸母國的意念的他,生前是個漂泊者,死後長眠於偶然旅經的土地之下,對他來說也許更合適。

「那位老爺爺,大概也沒有想到會被埋在這種地方,由我們這些人來為他舉行葬禮吧。」

派特裡契夫經常能將楊的心情,化為明晰的言語。

※       ※       ※

距離行星馬斯吉特的宇宙港二十公里外的公共墓地,被深埋在樹林和寂靜之中。移往者的花費一百年以上的時間實施綠化,才能培育出現在看到的常綠樹的群落。登上高處,能遠眺純白閃耀的宇宙港設施群,這是對於那些埋葬在原本不該埋葬的土地的死者們,表達這個星球的人們的好意。隨著出發的太空船,他們的靈魂可以隨之回到星界的涯的故鄉去。

楊保管的坎菲希拉上校的遺物中,手錶啦、常用的筆這類的東西,都和所有者一起放入棺材中。帝國本土那邊,如果坎菲希拉的遺族還健在的話,也得把遺物送回去才行。坎菲希拉墓碑上的墓誌銘,也非得由楊來動腦筋不可,但這種情況下,也沒有必要多寫官樣文章。只有坎菲希拉的生年和歿年,然後簡單的一句「終其一生曾救過數人的生命」,這樣就足夠了。知道是楊為他撰寫墓誌銘的話,故人說不定會在棺材中大笑得前俯後仰也說不定呢。唯一確定的事,由於墓誌銘不是用同盟公用語,而是用帝國公用語雕刻的,所以必須多花上一百五十元的費用,只有這一件而已。



一月二十八日,楊威利少校和派特裡契夫上尉抵達海尼森了。原本是不需要花這麼長時間的旅程,但由於直航班機空位難求,航路狀況惡化的話,又常常取消班機,一個一個的小問題連鎖起來,強迫楊多花了許多時間。

從海尼森的軍用宇宙港直接前往統合作戰本部,做了歸還報告之後,接受了待命的指示。在不到一個月的匆忙行程中,一直和楊同行的派特裡契夫和楊握手道別。為了和兩年不見的家人團聚,派特裡契夫匆忙離去,只留下一句:「能再有機會一同共事的話,就太令人高興了。」

而楊這邊,大概得暫時住便宜旅館,直到官捨分配下來為止。兩手提著行李,肩上扛著袋子,才剛走出建築物之外,還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叫著他的名字走過來。

「歡迎回來,學長。」

「怎麼,來接我的嗎?」

「很遺憾是個男人是吧,卡介倫學長要我來的。」

達斯提·亞典波羅微笑著伸手把學長手中的行李箱接過來。他們兩個人共同的學長亞列斯斯·卡介倫為了慰勞楊,特地設宴款待。而且地點不是在餐廳,是在卡介倫的官舍,享受他未婚妻的拿手好菜。

「卡介倫學長的未婚妻好像是上司的千金的樣子。」

這個情報,並不完全正確。奧爾丹絲·米魯伯爾這位女性的父親,還是同盟軍軍官時,的確有過一個時期曾經擔任過卡介倫的上司,但在還未飛黃騰達之前就退役了,目前於退伍軍人協會中協助事務方面工作。所以卡介倫也並不是為了出人頭地才親近上司的女兒。楊非常明白他不是會鑽這種路子的人。

無人計程車走了大約十五分鐘,亞列克斯·卡介倫的新官捨是圍繞在草地和樹木之中的獨院洋房。這是由於婚期已近,所以從公寓式的官捨中搬出來。把客人接進門,卡介倫介紹他的未婚妻。

「這位是奧爾丹絲·米魯伯爾小姐……很快就要變成卡介倫夫人了。」

如果知道卡介倫身為公務員的現實處理能力的話,就會覺得他在私生活方面,似乎沒有那麼能幹。把未婚妻介紹給學弟們的語調,想隱瞞住羞澀似乎就已經是拼了老命了。已準備好晚餐的奧爾丹絲·米魯伯爾,就穿著有打噴嚏的小狗圖案的圍裙,大方的和客人打招呼。

「亞列克斯有很多地方受兩位的照顧,非常感謝。結婚之後也請常常過來玩。」

奧爾丹絲小姐、未來的卡介倫夫人,今年的芳齡是二十三歲。茶色的頭髮和眼睛,臉色紅潤,可用健康美人這種詞句來形容的女性。楊也好,亞典波羅也好很自然的都對她抱有相當的好感。這時從餐廳又正好傳來佳餚的芳香,通過他們的食慾中樞,更加提高了這個好感的程度。

「奧爾絲丹對烹飪還算拿手。」

亞列克斯·卡介倫的形容,簡直是過分含蓄了。楊也好、亞典波羅也好,根本連美食家的邊都沾不上。在軍官學校或軍隊生活過之後,舌頭也好胃也好,都被固定在和洗練相反方向的位置。只要能填飽肚子,只要能補給營養,腦子裡只有這種貧乏的思想。但是,未來的卡介倫夫人端出來的菜,簡直就是理想中的晚餐的具體化。亞典波羅一口氣吃掉三碗雉雞肉的燉菜,當他被問道:「很喜歡吃燉菜嗎?」他回答:「從今天開始喜歡的。」似乎為了吃的,不管是怎樣的奉承都是再所不惜。不過在這個場合,似乎不是不由衷之言。楊只再添了一碗而已,這是因為被亞典波羅搶完了的緣故,在吃的這方面學弟要禮讓學長的規矩似乎並不管用。卡介倫只吃了一碗,這是由於常常吃所以比較不那麼和他們計較。

飯後,為卡介倫和亞典波羅端來了咖啡,楊的則是紅茶。對未來的卡介倫夫人的細心,楊為之非常感動。

話鋒一轉開始敘述這次的經歷。坎菲希拉老人的死,和其中包含的幾個歷史上的事件。

「我看我迴避一下好了。」

亞典波羅才正要站起來,卡介倫輕輕揮揮手制止他。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在意。那麼,到底知道了些什麼具體的事實?」

楊沒有立刻回答。根本也沒有時間擺架子,為了更有條理的加以說明,必須好好把情報和知識重新整理一遍。他首先必須言明他本身的知識,和已成為故人的克裡斯多弗·馮·坎菲希拉所遺留的資料,有許多不足的部分。就是坎菲希拉也未曾確實掌握住吉克麥斯達或米夏爾先在銀河帝國內部建立間諜網的事實。

「這是為了主義的緣故是吧。他們對民主共和政治產生共感,為了這個,背叛自己所屬的國家是吧。」

「在吉克麥斯達這個人的場合,似乎是如此。」

相當難以正確的表達出來。楊並不認為政治上的信念犯的罪要比金錢犯罪來得高級。不管怎麼說,非得依照順序加以說明才行。

※       ※       ※

這最初的根源,也許是起自於馬丁·奧德·馮·吉克麥斯達這位人物,出生於內務省社會秩序維持局的官僚之家而開始的。由於是男爵家的分家,因此也接受了帝國騎士的封號。如果是名符其實的大貴族之家的話,就比較所無所謂,但是對於攀在貴族社會的末端者來說,要維持貴族的矜持,非得付出種種的努力才行。吉克麥斯達的父親,在內務省社會秩序維持局任職,藉著致力於彈壓那些「只會引導些無聊事的平民」的民主共和思想家們,找到了自己身為帝國貴族的存在意義。他對職務的盡忠職守,不論是思想犯的檢舉數也好,經由拷問而獲得的自白數也好,經常都是遠超過他的同事們之上。就算是他的同事們,也對他的那種執念和毫不寬容敬而遠之,經常在私下議論著「其實也用不著做到那種程度嘛」。

從思想犯那沒收的證據共和主義的著作,他甚至還帶回家去,「為了瞭解敵人」而熱心的加以研究。這種熱心,正是他人所避諱不及的,總而言之,在吉克麥斯達家中收藏著許多的禁書。而非常諷刺的,自然而然,吉克麥斯達的兒子,也就有接近這些禁書的機會。他會被「危險的思想污染」的其中一個原因,大概是對陰氣沉沉又有偏執狂的家庭暴君的父親的反感所導致的。當然,也是由於他能看出社會的矛盾現象的緣故。

就這樣吉克麥斯達青年決心致力於改變銀河帝國這種不公正的社會。但是,在高登巴姆王朝的專制之下,在銀河帝國中,雖然有門閥貴族們之間的派閥糾紛及權力鬥爭,但不可能公然提出這種差距極大的政治思想。如此實際實行的人,就會像身為皇帝的曼夫瑞亡命帝一樣失去生命。吉克麥斯達非得小心謹慎行事才行。

吉克麥斯達身為戰鬥指揮官來說非常平凡,但卻擁有極為傑出的組織才能。他就像年老的蜘蛛似的,巧妙而慎重的,在銀河帝國的國家機構深處張開強韌的細絲。從二十歲自軍官學校畢業以來,沒有間斷,積極從事於這項工作。父親年老之後,更加的偏激,但他對思想犯彈壓的辣腕卻日趨低下,這是由於做兒子的默默的將土推回去父親掘出的洞穴中的緣故。比較具象徵性的事,是在帝國歷四零八年父親去世,不久之後吉克麥斯達獲得一位叫克裡斯多弗·馮·米夏爾先的同志。身為男爵家當家的他,也是由於財產問題和親族發生糾紛,而導致對貴族社會產生不信任感。

米夏爾先在個人方面,並不像吉克麥斯達那樣有確固的意志和信念。甚至可說,他只是對於能夠在秘密構築及營運的組織內部穩固他的地位,並能發揮他的能力和權勢,感到高興而已。這種稱它為藝術家的喜悅也許有些語病,但這種熱情和手段的細緻卻是不容置疑的。吉克麥斯達著手建立,由米夏爾先加以完成。這個在銀河帝國的歷史上,最優秀,也是最危險的反國家間諜網,在這個時代,憲兵總部及社會秩序維持局的活動,並不比其它任何時代來得低下,由此可以看得出吉克麥斯達和米夏爾先的地下活動是多麼的巧妙了。

終於,吉克麥斯達開始考慮向自由行星同盟亡命了。這是由於對「自由之國」的憧憬,並且把構築好的間諜網交給米夏爾先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再加上最重要的是,由於避暑地旅館的火災使他失去了妻子的女兒,對於母國他已經沒有任何留念了。

帝國歷四一九年,宇宙歷七二八年,當時四十六歲的吉克麥斯達相隔五年,再度調派到前線去了。這是他本身的希望,目的是向敵國亡命,以帝國軍的角度來看,是向叛亂軍的投降。親自駕駛著穿梭機的吉克麥斯達,甩脫了察覺他的企圖而進行追擊的友軍,在二十天的孤獨、絕望的逃脫行程的最後,終於到達同盟軍的哨戒網。



亡命之後的吉克麥斯達提督,當然是一本自己的信念協助同盟政府。他深信同盟政府正是自由和平等的政治理想的具體實現者。這種真摯、這種誠心,對當時的同盟政府來說值得大大的加以活用。

從宇宙歷七二八年到七三八年,吉克麥斯達在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擁有一間分室,在那裡,他遠隔著相距一萬光年的距離操縱帝國內部的間諜網。他所立下的功績,不是能夠予以公然讚賞的性質,但吉克麥斯達仍然獲得相當程度的回報。比照中將待遇的軍方人員這種高收入,也供給他官方住宅,予以閣下的稱號。但是,歲月為他帶來知識與失望。他看到在化妝之下,同盟並不是理想的國家,是兼具腐敗和矛盾的現實存在。

對自由行星同盟失望的吉克麥斯達,也不能以這個理由再亡命回帝國,只能過著毫無趣味的日子。然後七三八年,對他來說,希望的新星出現在地平線上。亡命之後正好過了十年,發生了「法雅薩多星域的會戰」,同盟軍演出的完全勝利,將「七三零年黨」的存在凸顯出來。阿修比、羅察士、賈斯帕、渥利克、方、柯布、貝爾迪尼……每一位都是不滿三十歲,光彩耀目並且又清新的人才集團。就如同自由行星同盟的市民為他們瘋狂一樣,當時五十六歲的吉克麥斯達也被他們吸引。「七三零年黨」這個名字,被用黃金的文字刻印在記憶之中。

吉克麥斯達決定對同盟軍的年輕英才下最後的賭注。由於原本是軍人,自然期待軍事力會成為改革現狀的手段。他開始接近「七三零年黨」的各成員。吉克麥斯達相信,這個年輕清爽的騎士團,能夠實現自己的理想,並且能以民主共和的政體完成宇宙的再統一。或者說,希望這麼相信比較正確。那時,吉克麥斯達在「七三零年黨」之中,選擇了布魯斯·阿修比擔任他們的主導者這件事,也許奧妙的左右了日後各人的命運也說不定。如果選擇羅察士或賈斯帕的話,歷史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改變呢。

不過,也的確只有布魯斯·阿修比的才幹,才能把帝國軍內部傳來的情報,最有效的加以利用。米夏爾先傳來的情報,不可能全部都是正確並且絕對不可欠缺的,大概只比玉石雜陳稍微好一點吧。情報的收集和傳遞都有它的限度。甚至於在情報傳出之後狀況又發生變化的例子也不在少數。情報是有生命的,並且它的生涯極為短促。因此可以斷定,布魯斯·阿修比絕對是運用情報這種生物的名人。經由吉克麥斯達,從米夏爾先那裡得到的情報,阿修比讓它發揮最大的作用。在這之間,吉克麥斯達和米夏爾先共同營運的帝國內部情報網,開始有微妙的變質。變成不再是為了同盟而提供情報的組織,而成為協助布魯斯·阿修比建立武勳的組織。然後,經過了將近七年的時間,兩者之間甚至沒有產生什麼意見相背或矛盾。如果要問什麼時候會產生的話,大概會是在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後,阿修比獲得完全勝利並且能活著回去,到達軍事方面英雄的最頂點之後的阿修比,開始轉向希望成為成為政治上的英雄時,所有的矛盾被綜合起來,會一起爆發出來吧。

而在實際上,宇宙歷七四五年,帝國歷四三六年並沒有任何事發生。

到了這個時期,就算是銀河帝國軍,也一定懷著極深的疑惑才對。軍方的機密是否洩露給敵方了,這種疑惑,對交戰者來說是個永遠的惡夢。交戰失敗的一方,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一定是高聲指責有間諜的存在,來推卸自己的責任。像這種為自己打算的情況也是相當常見,但如果嚴重到涉及全體的程度並且不止涉及私人的話,自然會促成軍方組織內部的調查與稽核。

不論怎麼說,以一般來說也好,軍部內部的私性人脈,實在有必要加以通風。人脈如果黨派化的話,等於是打開經由政變來奪權的大道一樣。就這點原因,帝國軍內部的稽查絕對不會馬虎,而是能躲出這個稽查這網的米夏爾先的手腕非比尋常而已。

米夏爾先的存在被凸顯出來,可能就是在宇宙歷七四五年,帝國歷四三六年,「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之前沒多久的時期。得知這件事的帝國軍首腦們,一定是為之又驚又怒。對於米夏爾先的憎恨和決心排除他的心意,固然是不可動搖,但卻不能將這件事公然化。由於必須顧及軍方的名譽緣故,因此不希望讓內外都知道這個事實。知道這個事實的人只有少數的一部份,而這其中也包括了哥歇爾上將。或者該說,哥歇爾上將是這個集團的中心人物也許更正確。

在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開始前,哥歇爾上將對坎菲希拉上校說的那番意味深長的台詞,與其說是代表其肅正之手已伸向了米夏爾先,還不如說根本就是故意要犯人著急也說不定。以哥歇爾上將剛直的性格來說,這實在不像他的作為,但也許是在他性格的容許範圍內表現出來的演技也說不定。不過,以結果來說,這個演技也只是白費力氣。

戰爭結束,並存留下敗者的慘狀和勝者的悲哀。雖說是遭到慘不忍睹的慘敗,但卻也打倒了帝國軍經年來的宿敵。再加下失去了大半著名的宿將,軍務省為了要將人才上的大洞填補起來,不只必須積極的育成和起用新手,並且在毫無明確的證據之下,也不能隨意處罰現存的將官。米夏爾先自己大概也感覺到危險,將組織冬眠起來,暫時停止活動。

在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之際,如果哥歇爾上將沒有戰死的話,戰後一定會馬上檢舉間諜組織,逮捕米夏爾先中將送往軍法審判,最後以叛逆罪予以處決。但是,一切都在還是混沌狀態之下被放著不管了。哥歇爾上將的死,以及「完全慘敗但卻打倒了敵將」這種奇怪的狀況和衍生的無數問題救了米夏爾先。

因布魯斯·阿修比的死而導致七三零年黨的瓦解,這對吉克麥斯達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當時這位亡命提督才六十三歲,不是步入老境的年紀,但急速的失去生氣而衰老。他在青年時代,對銀河帝國的政治和社會失望。到了中年,又對自由行星同盟違背了理想對現實感到失望。然後布魯斯·阿修比的死和七三零年黨的瓦解,給予他精神上致命的一擊。吉克麥斯達決定退隱,分配給他使用的分室也讓給他人。代替他的人物,也還是從帝國來的亡命者,只不過已經不記得他的名字。這並不代表這位人物的無能,而吉克麥斯達的存在太過特異了而已。他搬離了官舍,借住在距離海尼森市約一百公里外的農園的一室隱居起來。宇宙歷七四七年,感染了感冒,他不請醫生診治,結果因肺炎去世,享年六十五歲。

布魯斯·阿修比的死以及吉克麥斯達精神上的死,的確使事情開始發生變化,但吉克麥斯達的死令米夏爾先就此一蹶不振了。從「冬眠」中醒過來的間諜網的活動,並不比以前劣化,但由於同盟方面的受信及解析能力低落,使它在時代中扮演的角色急速調零。米夏爾先也領悟到已經有陰影射向自己的腳邊,能夠的話,也想盡可能的把組織解體或托付給他人,但是沒有人能夠代替他。米夏爾先已經錯過放手的時機了。

在這時再度上場的是被舉為帝國軍的名將的豪沙·馮·舒坦艾爾馬克。根據坎菲希拉的記憶,在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前,曾經看到他和副官一起走出哥歇爾上將的房間。他在那時候到底和哥歇爾上將談了些什麼呢?舒坦艾爾馬克對出身平民的哥歇爾上將並不存在任何的偏見或隔閡,而討厭貴族的哥歇爾也對他的才華和見識有極高的評價。如果超越理性或計算的預知之掌,曾經撫過哥歇爾的心的話,哥歇爾有可能對舒坦艾爾馬克透露一些有關戰後他必須處理的重大課題也說不定。而舒坦艾爾馬克在那個壯絕、被血迷醉似的一戰過了六年之後,或許抓住了什麼可以再確認故人之言的事實也說不定。

這一天,宇宙歷七五一年十月二十九日,性急的冬之尖兵,以冰雨的形態趕到了帝都奧丁的官廳街。並且由於這一天是發表大約一千四百名軍官的大調模人事調動的日子,因此平時很少出現在軍務省的人物,也坐立不安的在走廊走來走去或靠著牆壁交談。軍務省的職員們要避開他們通過都很辛苦。

十點三十分發表第一次的調動,但不知道哪裡出錯了,二十分鐘後又取消這個發表演,因此發生了第一次的騷動。群起交相指責必須追究軍務省人事局長麥亞霍夫恩中將的責任,局長透過軍務省的館內廣播發表道歉的聲明。但由於這個聲明太過於自大不遜,又引起大家的非難,到正午告一段落,十三點二十發發表最終的第一階級發表。這時候,有很多的人都目者米夏爾先中將走出參事官室,拍拍幾位悲喜交集的軍官們的肩膀的情景。

接著第二次發表是在十四點三十分,在一樓大廳和左右伸展開的走廊都擠滿軍官們的時候,參事官的門就這樣敞開著。因為沒有升級而感到失望的夫利特貝爾克上校經過走廊時,被一群和他相反能夠升級而興高采烈的軍官們撞上,站立不穩跌撞進了參事官室。然後發現坐在書桌後,頸部被熱線槍射穿的米夏爾先中將的屍體。這次引起了名符其實的大騷動。

這一天,和中將會晤的人只有舒坦艾爾馬克上將而已,但照記錄他是三點十五分離去的。有人作證十四點左右有穿軍服的人物悄悄從參事官室走出來,但這等於是說當天踏進軍務省的人全部都是嫌犯,所以根本一點用也沒有。舒坦艾爾馬克也接受了詢問,但沒有對調查產生任何幫助。就這樣,經過長期的追查,到現在還找不出兇手。

舒坦艾爾馬克不論是在職中或退役後,對於米夏爾先怪異的死完全三緘其口,連一言半字都不曾提及過。他退役之後,直到安穩的去世為止,軍務省內部沒有發生過任何大規模的間諜騷動,或是揭發這類活動的問題發生。終幕非常的平靜,是因為欠缺戲劇化的要素。



「……這就是克裡斯多弗·馮·坎菲希拉的整理,在這四十年間陸續收集到關於這些事件的概要。」

等楊說完的時候,在他面前的紅茶,卡介倫和亞典波羅面前的咖啡,全都涼了。卡介倫把兩肘放在茶几上,手撐著下顎思考著。亞典波羅一副坐不住的樣子,兩次蹺起了腳又放下。沉默這笛無聲的吹奏著,當預期會聽到熱鬧談笑聲和奧爾丹絲,從廚房伸出頭來查看時,亞典波羅抓了抓鐵灰色的頭髮:「不過……該怎麼說呢,這個……總覺得好像是看得見的謊話似的。」

「是謊話沒錯。」

由於楊這種乾脆的斷言,使他的學長和學弟同時在茶几上面和下面發出非常音樂的聲音來對他們的反應鄭重的不予理會,楊繼續往下說。

「沒有任何實際上的物證啊。雖然一切都很合理,也非常有說服力,但是不管怎麼說都只是個假說而已。」

「要把這個假說變成定論,還要具備些什麼?」

對卡介倫的問題,楊還是很乾脆的回答:「更多的資料。」

「很簡單明瞭嘛。」

卡介倫把手腕交叉在胸前時,未來的卡介倫夫人走進房間,以非常自然的動作把咖啡和紅茶都換過。當她再一次離開後,卡介倫提出質問:「那麼,阿修比提督的謀殺論又是怎麼回事?」

「我覺得應該是帝國軍那邊,才有主張謀殺說的理由。為的是在同盟軍的軍部和政府間種下互不信任的種子。」

「……嗯,原來如此。」

卡介倫點點頭。在敵國的內部製造分裂,這是謀略戰常用的手段。讓權力者對有能力的軍人產生不信任感,這是有數千年傳說的手法。甚至連過去的死都能拿來利用。指責英雄的死是謀殺,能夠激起崇拜英雄的人們的憤怒和不信,就像一種亡靈似的東西。只不過這一次,可能只是坎菲希拉對於一連串事件的關心,才運用這種手法惹人注意。由於當事人已死,也沒辦法確認到底事情的真相是怎樣了。

高登巴姆王朝銀河帝國和自由行星同盟,相互對立的兩個國家,都有許多歷史的事實隱藏在叫軍事機密這種名目的秘密之扉中。自由行星同盟這方面可能比銀河帝國要來得開放,但還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善的餘地。

被封閉在俘虜收容所之扉的深處,長達四十年以上的坎菲希拉,以自己本身的經驗,綜合發表的事實資料,歸結出一個非常合理的假說。這雖然是現時最有說服力的說法,但日後說不定會因為一個反證,而完全被推翻也說不定。

「如果要讓這一連串的事件完全真相大白的話,可能必須等到現有的政治體制被推翻了才有辦法。銀河帝國和自由行星同盟一起滅亡之後……」

大概不會有比這更大膽的發言了吧。對想當卻沒當成歷史學家的楊來說,國家的滅亡是理所當然的事。就和死亡一定會來訪一樣,這是世間自然的道理。

「艾爾·法西爾的英雄成了海尼森的預言者是嗎。」

卡介倫苦笑著,但又並不完全像在開玩笑。亞典波羅兩手手指交叉抱著後腦久看著天花板,好久,才又疑問重重的問道:「先不去講這種假說是對是錯,經過幾十年之後有可能真相大白嗎?不趁還有活證人健在的時候查清楚的話,不行吧?」

「不,我對這個的看法卻不太一樣。活在同時代實際目擊事件的人,不如只靠資料和遺物來調查的後世之人,還比較更能正確的把握住事件的本質。如果不是如此的話,歷史學就完全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同時代的人,常常陷入強烈的主觀和感情之中,而在分析及解析時犯下幼稚的錯誤。「不在場的人怎麼可能瞭解嘛」這種的台詞,一句話否定了人類的理性及洞察力,助長思考的停止,最少,這是對於將歷史視作一種學問的妨礙。

就算拿克裡斯多弗·馮·坎菲希拉本身來說,當他身為第二次迪亞馬特會戰參加者的記憶還是生動活現的時期,他也無法成為一個歷史的總代表檢討者。當沙的沙粒持續落下數千萬之後,坎菲希拉老人終於才能以客觀的眼光來觀察。

楊並不認為自己被坎菲希拉利用了,或是卡介倫。在行星耶柯尼亞的俘虜收容所,楊能夠認識坎菲希拉,得知銀河帝國軍的吉克麥斯達及米夏爾先的事。這大概不完全是巧合。大概是卡介倫盡量活用他自己的權限,讓這個軍官學校的不肖學弟能做點自己的夢。要是軍官學校的戰史研究科沒被廢止的話,現在楊應該走上他喜歡的人生才對,根本不可能在艾爾·法西爾獲得這種偶然的虛名。

※       ※       ※

楊和亞典波羅告辭離開卡介倫家已經是晚上九點。楊打算直接住進便宜旅館,行李就等第二天再來拿,亞典波羅則是回軍官學校的宿舍。奧爾丹絲也為了不辜負雙親的信任,在十一點以前必須回家,當兩位年少的客人告辭離去時,和未婚夫並肩站在門前送客。

當他們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後,奧爾丹絲對未婚夫笑著說:「你,還有楊少校和亞典波羅先生,三個人都是很有才幹但是都不夠機伶。明知道這麼做沒什麼好處,但一決定要走的路之後就一定照著走。所以步調才會配合得那麼好。」

「不夠機伶嗎……」

聳聳肩的卡介倫,覺得似乎有稍微提出反論的必要。

「我不提亞典波羅,楊是少校我是中校啊。如果說我們不夠機伶的話,這倒是相當了不起的出人頭地呢。」

「是吧,是會出人頭地的吧。只不過,一定常常自己背負起超過本身地位的責任吧。」

卡介倫想了一下未婚妻的話中含意。這也就是說,楊啦亞典波羅啦,甚至卡介倫自己本身,都將會使國家及歷史產生大的變動的意思。似乎有點誇大的妄想嘛,卡介倫在心中想著,不過也不是基於奧爾丹絲有預知能力這個理由才向她求婚的,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       ※       ※

出了卡介倫家,在星空下走上了自動步道,楊和亞典波羅一時都只是靜靜沉默不語。

楊的年紀還不到二十二歲,還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經驗使人格成熟。只不過對過去的歷史感興趣,對積蓄這些歷史的無數人物覺得關心。要分析人類和社會,不能像用初級算數一樣套上一定的公式就可以了。

「楊學長,我們十年後,二十年後到底會怎樣呢?一想到七三零年黨的事,不由自主的就會想到這些。」

「自己十年後會怎樣根本不會有人知道的。我覺得不知道比較好。」

亞典波羅毫無困難的接受這個論點。

「總之,能夠的話,希望大家都還健在就好了。」

不過,這個希望也許太奢求了一點,他們的職業就是死,只是分成主格與受格的不同而已。

「你大概再過四個月,差不多就可以畢業了吧?亞典波羅。」

「看來不會被半途退學可以平安畢業了呢。謝天謝地啦。」

以做為一個軍人來說,亞典波羅的各種才能,都遠較楊來得均衡。如果運氣好的話,不必像楊那樣遇上偶發事故,大可順順當當的步步高陞。但話又說回來,由於亞典波羅有對「上」啦,「強」啦這類文字有叛逆的傾向,因此把上司擺平而被關禁閉的可能性相當高。

「怎麼樣,到哪裡去喝一杯如何?」

「這主意不壞。」

看看手錶,也並不是說沒注意到軍官學校宿舍的關門時間,但馬上就把這種心情拋到一邊去了。如果現在的身份不是有門限的約束的話,就不能享受打破門限的樂趣。這一點,亞典波羅非常的明白。這應該說全是受到學長們的薰陶。



楊和亞典波羅選擇的酒吧是位於包威爾街的一角。再過去兩條街的阿爾先德街,有很多以軍官學校學生為主要對象的店,價錢比較全家而且氣氛也比較自在,但因為亞典波羅是不守門限的現行犯,唯恐被發現。再加上楊又很奇妙的變成名人,不想被人說是「利用和著名學長之間的交友關係藐視校規」,所以不得不小心一點,實在很麻煩。

店名叫「黑貓亭」。楊選擇酒吧有幾個標準。一是酒客都是各自隨自己的意悠閒的喝酒。二是店主和熟客之間非常熟絡,但對於新的客人也不會態度無禮。味道、價格和服務態度在常識範圍內就可以了。「黑貓亭」在任何方面似乎都夠得上標準。

點好了很普通品牌的威士忌,大盤的起司、香腸和鹽味的小餅乾綜合的下酒點心之後,兩個人就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話雜談心及回顧以前的往事。

「怎樣,軍官學校的氣氛有沒有改變?」

「不過才一年或兩年而已,怎麼可能變得那麼快嘛。學生也好老師也好,看得順眼的和看不順眼的傢伙還是一半一半。」

喝了一口威士忌的亞典波羅,忽然打響手指:「對了對了,那個囉嗦、難纏、壞心眼的德森教官終於要調走了。」

「哦,這對你來說,不是可喜可賀的事嗎?」

「一點也不可喜可賀!他的調任和我畢業是同時啊。要是我被分發到的單位是在德森那傢伙的屬下的話,我的軍人生活可會有個黑暗的出發點啊。」

一臉不高興的表情,亞典波羅把琥珀色的小瀑布倒進口中。可以說是相當幸運,楊沒有上過德森教官的課,也沒有接受他口試的經驗,因此對於亞典波羅對德森的批評是否正確,沒有足夠的材料讓他做判斷。只不過到目前為止,亞典波羅和楊對人的判斷,並不是有著很大的差距,再加上楊從亞典波羅之外的其它朋友口中,也聽過不少德森教官的壞話。似乎是個不認識他比較好的人物。

「不過可以換個角度想想看,如果和終點是黑暗的相比,這樣反過來的話不是好多了嗎。」

楊的話,對這時候的學弟,似乎不太有說服力。

「要說這話也是沒錯,像德森這樣的傢伙再繼續高昇的話,這可是同盟軍的不幸呢。他就算在敵人快來襲的時候,也只還在計算士兵的飲食的卡路里是否正確,只會注意小數點以下的問題。要在這種傢伙手下做職,光是想想就叫人毛骨悚然了。」

「你只要想辦法升得比他高,然後趾高氣昂的支使他不就好了。從現在就開始擔心,只會累死自己,何必呢。」

※       ※       ※

楊從不自認自己是良好的軍官學校學生。由於沒有被教官或高年級虐待的記憶,因此對他們的評價不免有些放鬆。其中有一件事可以確定西德尼·席特列校長的在任時代,在軍官學校的漫長歷史中,絕對可以進入最佳時代的前五名之內。過去有像是校長和教官間的嚴重對立,學生對過分苛酷的教官發起放逐運動,這又導致校方的大量處分,高年級生和低年級生之間發生大亂鬥,甚至還出了人命的情形。這證明了席特列提督不僅是位能力卓越的前線軍人,身為教育者、組織營運者或是人事管理者同樣都有著很優秀的才幹。比起完美無缺的秀才,反而更重視特殊的個性。如果沒有這位名校長在的話,教官們大概只會覺得楊僅僅是個單調無色彩的劣等生而已。

楊表面上看來是非常溫順的學生,但以實際內在來說,絕對是軍官學校歷史上,最為不遜的學生之一。他為了能夠免費學習歷史,才投教進軍官學校的。因為他通過入學考試,說不定令立志想成為軍人的落榜了也說不定。假如是如此的話,命運在兩年後,壞心眼的向楊討回借款。

人生希望被粉碎了的楊威利青年,默默站立在剛剛被關閉的戰史研究科圖書館之前。他並不是那種會領導集團貫徹某種要求的典型,但到了這種時候倒是發揮出過去從未表現出來的行動力,發起呼呈當局撤回廢止戰史研究科的決定的運動。戰史研究科中響應他的呼籲的,只有約翰·羅伯爾·拉普而已,其他的學生,因為能轉到戰略研究科或經營研究科去,高興都來不及了。

還有一位校外的協助者,潔西卡·愛德華。她在組織力、指導力以及說服力方面,是個比楊更優秀的人才。她對於那些不對自己所屬的研究科引以為榮的學生們,認真的覺得生氣,她激勵孤立無援的楊他們,站在校門口發起簽名運動,投書給國防委員會以及立體電視台,呼籲其它學生的幫助。大概比楊自己本身去做要更來得有影響力。

雖說是如此,但到後來,他們的行動只能稱之為「善戰」而已。戰敗的最大原因,是他們沒有任何手段可以對抗叫做「預算刪減」的強敵。由於戰爭而獲巨大利益的軍需企業,連捐一塊錢讓戰史研究科繼續存在都不願意。對他們來說,與其讓戰史研究科維持下去,還不如增設軍事技術工科學校還比較能增加訂單,更有錢可賺。楊和拉普對於敗北已經覺悟,為了讓損害不至於擴大而痛心的撤退。不能再增加潔西卡·愛德華的麻煩,而且如果鬧到最後必須要席特列校長負起責任引咎辭職的話,可就是最糟的結局了。

結果沒人被停學也沒人被勒令退學,是因為席特列校長對學生的造反相當寬大。

「有必須守護的主體存在的話,人就會挺身而戰。讓我見識了很好的例子呢。」

只是這麼說,對參加者幾乎完全不加追究責任。只有主謀者的楊和拉普被處罰,這個處罰的內容是要他們花半年的時間,把戰史研究科圖書館的藏書做出一份清單來。多虧了這個「處罰」,楊和拉普可以自由進出閉鎖後的圖書館,藏書分散後,也能確認是被收藏到什麼地方去了。實在可以說是非常精巧的處置,所以楊在此後,在席特列校長面前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

※       ※       ※

這件事,達斯提·亞典波羅沒幫上學長什麼忙。這是當然的事,因為他進入軍官學校是在楊不情不願,不得已轉科後的事。如果那時他也被捲進這個事件的話,一定會積極的展開活動,把騷動擴大到和他的努力成正比的程度。

失意的三年級生和精力充沛的一年級生,是在宇宙歷七八五年十月認識的。楊輪值擔任衛兵,深夜在宿舍附近巡邏。像這種古代的巡邏法,說有實用性還不如說只是一種習慣。才繼續維持下去。然後楊就這麼湊巧的,發現正在翻牆侵入宿舍的新生,楊只是苦笑著就這麼放過他。第二天受到這名叫達斯提·亞典波羅的新生的至深感謝。因為這一年的新生生活指導主任,就是那位德森教官。

像這種事被這麼千恩萬謝,楊自己也覺得似乎不太應該,但就這一件事,明白彼此的精神波長非常配合,友誼的交流當然也就越來越深厚。學校放假的時候,也曾經到亞典波羅的家做客。

達斯提·亞典波羅的父親,是位取材能力和問題意識都非常卓越的記者。不過從二十歲到四十五歲之間換了六個工作,除了三年服兵役的期間之外,差不多是每三年換一次工作地點。原因每次都是和上司發生衝突,但辭職之後馬上就能找到新工作,充分證明他的卓越才能。勸達斯提·亞典波羅報考軍官學校的就是這位父親。被如此勸說兒子大吃一驚,因為他知道這個父親經常說軍隊的壞話。

「兒子啊,你先好好聽我說,這是有著很深的緣故和重大的理由。」

父親鄭重的開始解釋。他,帕多利克·亞典波羅在青年時代,轟轟烈烈的陷入熱戀之中,對象是守舊的職業軍人的女兒。帕多利克和這位主張女兒只能嫁給軍人的父親,演出一百次以上的口角和三次的全武行之後,終於獲得了終身的伴侶。但是新娘的父親,在答應他們結婚的同時,附帶了一個條件。年輕夫妻之間要是生下男孩的話,一定要這孩子當軍人。帕多利克後來有了三個孩子,但三個都是女孩。失望到了極點的祖父,就在快退役前,和帝國軍交戰時戰死了。在十個月後,第四個孩子誕生了,這是第一個男孩。這個男孩以祖父的名字達斯提命名。然後十六年後,亞典波羅父子為了升學問題,交換著溫馨的對話。

「如果你祖父還活著的話,還可以和他大吵特吵。但現在對手已經去世了就沒辦法可想。為了告尉祖父在天之靈,去當軍人吧!達斯提。」

「等一下。換句話說,打從一開始,老爸就打算犧牲將要出生的孩子,來追求自己的幸福是嗎!」

「可以用這種說法嗎……」

「其它還會有什麼說法!這算什麼父親嘛。我絕對不當什麼軍人。」

「說這種話的話,小心祖父變成厲鬼出來找你。」

「就算變成厲鬼的話,要找的也只是老爸。要詛咒我或埋怨我根本就是找錯人了。」

兒子這麼堅決的一說,父親就像是要把肺的內部變成真空狀態似的大大的歎了一口氣。

「我說啊,達斯提,留下夢想和不甘心去世的老人。你一點也不覺得可憐嗎?」

「這樣的話老爸去當軍人不就好了,干我什麼事!」

由於達斯提少年說得更不留情,於是父親決定改變作戰方式。

「你聽著,達斯提,你這樣固執已見不肯當軍人的話,會令死去的祖父和活著的父親不幸的。但是,如果你去當軍人的話,只有你一個人不幸,在你周圍的人都會很幸福。兩者相比益多於損,這不是很好嗎?這種道理,為什麼你就是不明白呢!」

「要是明白還得了!」

「達斯提,你是什麼時候變成這麼無情的人了?爸爸好傷心啊。」

「中年男人不要哭哭啼啼的!難看死了。」

父子的對話,表面看來非常具有喜劇性,但對達斯提少年來說,也很難將父親對祖父懷抱著的精神上的負擔置之不理。而且就算他不當軍人,遲早也必須去服兵役。他自己是希望當記者,但如果這麼公然宣稱的話,又實在嚥不下對父親的怒氣。最後他只有妥協,也報考參加軍官學校的入學考試。和學長楊威利不同,他以可說是相當優秀的成績被錄取了,之後,他第一志願大學反而落榜,達斯提少年的命運就這麼被注定了。

在入學的當天,帕多利克給了兒子一樣東西,那是他在結婚的時候新娘的父親給他的,一把生銹的古銅色鑰匙。好像是非常靈驗的幸運符,達斯提的祖父,曾經被這把鑰匙救了好幾次。像是把它放進口袋,正好擋住子彈什麼的,由於在上面看不到彈痕,所以達斯提並不相信這種說法,但這代表父親的心意,所以也就鄭重的收下。只不過,不久就感到相當憤慨。因為他發現父親用這把鑰匙,熱心的祈求兒子考不上他志願的大學……

※       ※       ※

「……不管怎麼說,實在是很過份的老爸。每次回家就一定和他大吵一場。比那些還沒見過面的帝國軍,還要可恨得多了。」

「不過,正如令尊所說的,對手活著才有架可吵。像我就只能對著墓碑抱怨了。」

也不是非常具獨創性的發言,不過能打動學弟也就夠了。達斯提·亞典波羅率直地向楊致歉。

「對不起,學長,說了些欠考慮的話。看來我說話不太經大腦的樣子。」

「不,不必在意,其實也沒有要你道歉的意思。」

楊很羨慕亞典波羅父子間的關係。達斯提之所以會想當記者,也是因為敬愛父親的生活態度的關係。

適量的小酌一番,他們結束了在「黑貓亭」的小小酒宴。因為如果讓達斯提·亞典波羅在翻過軍官學校宿舍的高牆時,失去平衡感的話可就不妙了。



「偵察先生,你好嗎?我很好,所以反而帶給其它人很多麻煩……」

以這種台詞為開場白的信,是在一月三十日收到,亞爾夫烈特·羅察士的孫女寄給楊的。楊正打算將成為坎菲希拉的遺物的小山堆似的書籍,略為分類送去公文圖書館。他自己也知道如果一旦開始瀏覽數秒,就一定停不下來,所以不乾脆連翻也不翻。拿著剛收到的信,楊就原地坐在官捨的地板上開始看。信中記述著他早已預想到的某些程度的內容。

羅察士提督的死,是半意識下的自殺。當羅察士大量吞下過期的安眠藥的時候,大概是覺得死掉也好,沒死成也好。羅察士把遺書留給孫女,並不希望它被公開,但是假使令楊招致司法局的懷疑的話,這封遺書就可以證明楊的清白。

「在好幾年前祖父就很想死了。常常和我說,回憶要比現實來得愉快得多,已經是老殘之身了,沒有再必要苟延殘喘下去。所以不是因為偵察先生來聽祖父的話的緣故,請不必在意。也許會覺得這話說得有點矛盾,但我只希望讓偵察先生瞭解而已……」

的確就算他在意也沒用,只不過,似乎也無法否定,對客人敘述過去發生的事這件事本身,是否就是使羅察士產生這個從現在出發前往過去之旅的念頭的原因。

蜜莉亞姆·羅察士主張「祖父的武勳被偷走了」。楊認為這是以特殊論包裝的一般論。所謂的赫赫武勳的名將,常常都是指揮官將士兵們的武勳強奪過來。或者該說是人類建立的組織,通常通常有這種傾向也說不定,而在軍隊中這種傾向又特別顯著。至少指揮官自己應該有這種自覺才對。

在想到羅察士的死,也許是自己的影響時,很不可思議的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如果他覺得有實際以上的責任的話,就等於侮辱了羅察士本身的意志一樣。因為就算是和楊面對面的當時,羅察士所面對並不是現在而是過去。就因為知道楊能感覺到這一點,才能夠預測蜜莉亞姆的來信的內容。當然楊也沒有將事實公開的意思。蜜莉亞姆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對蜜莉亞姆只讓他知道真相的好意,楊懷著謝意,將它收藏在心底的抽屜中,牢牢的鎖起來。

※       ※       ※

二月六日,楊威利少校接到命令,前往統合作戰本部的人事課報到。國防委員會人事部的權威雖然很大,但大致說來,也只是站在督促前往前線執行勤務的立場而已。

面對著不是很像樣但挺直脊樑姿勢端正前來報到的楊,快要退休的人事課長奇茲中將宣佈:「轉達楊威利少校的配屬命令。決定於今年三月一日起,調派前往第八艦隊司令部作戰課服務。希望貴官能以最大的心力貫注於自己的職務上。」

一邊回禮,楊一面在心想,看來休假已經結束了。雖然說是休假卻也是充滿波濤的多事的半年,以沒上戰場這點看來,的確可以算是休假沒錯。在這休假的期間,結識了幾位知已,也失去了其中的一部份。這些記憶在腦中一一通過,楊立正敬禮。

「遵命。」

※       ※       ※

二月二十五日,是亞列克斯·卡介倫舉行結婚典禮的日子。

在典禮會場中,楊看到許多直接或間接認得的軍方高級官員。由於卡介倫中校是將來被看好的少壯派充滿銳氣的英才。也聽到不少對於結婚的對象不是高官的女兒而感到可惜的議論,不過像這種重視裙帶關係之輩,就隨他們去可惜好了。楊覺得可惜的是被派屬到第八艦隊這種前線勤務,會有一段時間吃不到卡介倫夫人的拿手好菜,這種徹頭徹尾屬於私人性質的事。

「接下來該是楊學長了,到時候一定要通知我。」

比楊更適合穿禮服的亞典波羅在楊耳邊低聲說道。就在楊正在想用什麼話回敬過去時,新朗的卡介倫用一種官僚的表情走過來。

「坎菲希拉老人遺留的資料被指定為B級重要事項,換句話說在今後二十五年之間禁止公佈。」

看到不停用手玩弄衣襟的楊,卡介倫小聲的問道:「這樣做好嗎?如果用你的名義發表的話,大概就不會被視為重要事項了。」

「那些是坎菲希拉上校調查出來的事,我只是把它綜合整理出來而已。過了二十五年之後,出現更有才能的人,也許能它變成定論也說不定。」

到那個時候帝國和同盟都消滅了,更多的歷史資料會被公開也說不定。這種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楊當然不會說出口。看著快步走向新娘的卡介倫的背影,楊的手放開領帶,開始想從三月開始的新職務會帶來什麼樣的事呢?

※       ※       ※

楊威利三十三年的人生,十三年的軍旅生涯,從少尉到元帥,經過每一個階級。其中,最短的在職期間是上尉的六小時,最長的是少校任期的三年又十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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