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暉2006(4月至6月)文章

足球與利比亞民主化


小卡達菲的球員生涯慘不忍睹，但這段外放經歷似乎令他開明了很多。他認為足球能夠讓年輕人釋放潛能，鼓勵父親放寬對體育活動的限制，容許球員職業化，因為利比亞原來認為現代體育是西方商品化社會的罪行，和伊斯蘭教義格格不入。他甚至敢向父親說教，認為只要伊斯蘭國家引入民主，就毋須害怕美國霸權，成為其父逐步軟化的關鍵人物。小卡達菲的兄弟姐妹，也懂得國際秩序的現代規則。其長兄立志成為人權專家，成功令利比亞當選聯合國人權委員會主席。二姐是法學教授，自願為薩達姆在法庭辯護，都是懂得運用西方話語和美國周旋的新一代。卡達菲在他們包圍下，難怪越來越開放和務實。

巴拉圭出局•芝拉華特總統入局？


連續兩屆打進世界盃16強的巴拉圭，這屆成績教人失望，評論員說看見「明顯老化和退步」。其實巴拉圭防守依然穩健，提前出局的原因還包括失去精神領袖———神射守門員芝拉華特(JoseLuisChilavert)。這位前巴拉圭隊長不但曾是世上最佳鋼門之一，還是罰球專家，在國際賽入了56球，有娛樂性得來又沒有哥倫比亞門將希基達「半場助攻」或「蠍子救球」的癲狂，在電腦遊戲一直是價廉物美的必買品。芝拉華特兩年前退役，晉身「名宿」行列之餘，還對從政躍躍欲試，多次表示要競選總統。這次巴拉圭的糟糕表現，芝拉華特老早預料得到，也許成為舊事重提的契機。

芝拉華特出生在阿根廷，卻以巴拉圭為家，在這足球小國成為英雄，原來並不奇怪。他特別受低下階層擁護，則和他的「敢言」有關。在他眼中，巴拉圭足總是貪污官僚，只懂得拿球員的拼搏去邀功；鄰國經常打假波；記者都是窩囊廢；議員都是寄生蟲。2002年世界盃期間，芝拉華特一度落選，後來他集合隊友揭發某入選成員與總統屬同一政黨，全靠裙帶關係入局，結果不但獲重召，還令政府大為尷尬。巴拉圭在這屆世界盃待遇坎坷，因為經費不足而不能入住酒店、只能住在體育學校，甚至為了省錢拒絕讓球員上網和觀看有線電視。在芝拉華特眼中，這自然又是一筆貪官污吏的帳。

初生民主的陣痛

巴拉圭的民主比拉美鄰國更脆弱，因為它不過在1992年才正式實施，各黨派都有「文攻武衛」的能力。1999年，巴拉圭副總統阿加尼亞(LuisMariaArgana)遭暗殺，幕後黑手盛傳是軍事強人奧維多(LinoOviedo)，因為他安排的傀儡總統被彈劾，阿加尼亞則是頭號政敵。芝拉華特一直批評強人，對有軍方背景的足協從不賣帳，因而也受到死亡威脅，出國效力也有避禍的含義。

雖然巴拉圭總統權力受制於軍方和混亂不堪的議會政治，但被憲法卻賦予頗有彈性的財政權，因為他同時是國家元首和政府領袖。於是總統可以用國家元首的身分接受外國貸款，而不受國會監管，卻可以代巴拉圭人民落實未來的還款準則。台灣就是利用這個空檔，對巴拉圭總統一人借貸，巴拉圭全國卻不能受惠。難怪陳水扁月前訪問巴拉圭受到冷遇，即使開出每位議員送一部電腦的價格，反對黨也拒絕出場跑龍套。

拉美左翼的黑洞

目前拉美左翼思潮復興，以委內瑞拉總統查維斯為首的社會民主陣營席捲各國，一面高呼反美、一面建立福利社會，連阿根廷球王馬拉當拿也是同路人。唯獨巴拉圭未出現同類重量級政客，難道這是為芝拉華特鋪路？退役前，芝拉華特已經在巴拉圭的窮鄉僻壤自費辦學，認為人民不能靠腐敗政府，只能自力更生(直到他上台為止)。1999年，巴拉圭主辦美洲國家盃，芝拉華特拒絕作賽，批評這是「好大喜功」，認為政府應將興建球場的錢用到醫院和學校。這些口號，足以讓他成為民粹英雄。

拉美民粹領袖都以反美為號召，芝拉華特也討厭西方(他曾被法國判入獄)，但他的「反帝」對象更為可望可即，那就是鄰國巴西。歷史上，巴拉圭曾是軍事強國，雖然國土細小，但士兵英勇，有「南美普魯士」之稱。直到1865-1870年，巴西、阿根廷、烏拉圭三國聯手和巴拉圭作戰，巴拉圭戰敗，喪失過半國土，成年人口十死其七，那是可以和戰國時代秦趙長平之戰比擬的慘劇。2001年，兩巴在世界盃外圍賽對決，芝拉華特高調要求巴西「歸還領土」，又以巴西後衛卡路士「侮辱巴拉圭」為由向他吐口水，雖然流於口號宣泄，但無疑大快該國憤青人心。

當然，芝拉華特和不少演技精湛的南美球星一樣，都有多重形象。他曾偽造合約、向政黨要求「站台費」，說退休讀政治學又不見坐言起行，都令他失分不少，致令「總統夢」依然是癡人說夢。但在巴拉圭這類初生民主小國，一屆世界盃的「國技」失利，確能引起蝴蝶效應，甚至將加速查維斯主義的弘揚，亦未可知。

2010世界盃的失落


　利比亞的足球外交始終有所局限。和沙特阿拉伯一樣，利比亞對引入名牌教練一擲千金，馬勒當拿就曾以500萬美元身價，成為小卡達菲的私人老師。但這類作風始終培養不了有質素的一流球員。無論國家多麼富有，利比亞足球隊始終屬於非洲三流，「足球外交」自然嚴重本末倒置。

當2010年世界盃主辦權輪到非洲競爭，卡達菲父子都志在必得，以為非洲各國的財力都鬥不過利比亞，以為利比亞已經成為非盟龍頭，怎料最後大比數敗給南非，被視為政治和足球的雙重恥辱。現在美國已宣布和利比亞復交，投資銀行和遊客雲集的黎波里，自覺這些年來在球壇受盡窩囊氣，愛出風頭的卡家父子，是否還會投資足球很難說。

中美洲足球戰爭


　世界盃期間，評述員經常說連場硬仗，但這些「仗」不但可以是球場的戰役，也可以是軍事戰爭。37年前發生過一場由世界盃外圍賽引爆的6日戰，造成2,000人死亡，成為足球史上最血腥一頁。交戰雙方是中北美洲賽區的洪都拉斯和薩爾瓦多。這個由墨西哥和美國壟斷的賽區盛產魚腩部隊，強隊面對曾晉級決賽周的牙買加和海地等都會欣喜若狂。薩爾瓦多1970年墨西哥決賽周處子登場，正是靠附加賽戰勝洪都拉斯，但主動將戰火由球場引向戰場反而是勝方。這幾天我們會重溫其幕後原因，並希望對狂熱政治球迷起警世作用。

洪都拉斯土改


洪都拉斯和薩爾瓦多原來都是西班牙的中美洲殖民地。西班牙撤離後，兩國先後併入墨西哥帝國和中美洲聯邦，後來這些大國解體，成員紛紛獨立，經歷類似的歷史，對內都是軍人專政、地主弄權、階級矛盾，對外都是淪為美國附庸。

薩爾瓦多地主一直和軍政府結盟，勢力比鄰國大，剝削也比鄰國更嚴重，所以薩爾瓦多農民紛紛偷渡到鄰國謀生，洪都拉斯正是主要目標。這大大加重了洪都拉斯的經濟負擔，所以該國決定在1969年實行土改，將土地直接分配予一般農民。農民「當家作主」後，自然將薩爾瓦多非法移民趕回祖家，令薩爾瓦多右翼政府焦慮萬分。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兩國要爭奪世界盃決賽週的中北美最後一席，足球就不只是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