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暉2007(1月至3月)文章

委員會可設立上訴小組嗎﹖


沈旭暉､岑家輝､徐岱靈@Roundtable

明天是古物諮詢委員會改組後首次會議，連梁家傑也要做好份工，我們不得不東施效顰，先交代一個將在會議提出的反建議。據說委員會打算設立三個小組，再委任一批增選委員，政府稱之為進一步諮詢，民間稱之為進一步吸納。

上訴

既然如此，花瓶有價，假如真的進一步委任，與其設立什麼教育宣傳組，倒不如設立「上訴小組」，讓公眾就以往不完善諮詢的定案提出重新討論，由部分委員審核申請，再就每個個案邀請熟悉議題的人士加入，起碼比純吸納有價有市。這是符合政府邏輯的：既然它承認以前做得不好、現在大好，朝令有錯，夕改何况？這也是符合法律和犬儒精神的，因為委員會從沒有法定權力，一切結論都是供政府參考，那麼即使部分個案上訴後和原有決定不同，也不過是提供了透明新民意，如何回應就是另一個遊戲了。開放政治參與似是不可避免的路，回歸後特區正是摸不清諮詢模式的潛規則：平衡「政治的行政化」及「行政的政治化」，才動輒得究。「政治行政化」指政府依憲法賦予的行政權力，透過委任專業人士參與諮詢過程，讓市民大眾「覺得」意見已被表達，減低社會大眾參與政治的意識和衝動。相反， 「行政政治化」指政府藉行政系統推高民意基礎及共識，容許沒有尊名號的真民主出現，將來政策發生問題，政府所承受的政治風險便由民意分擔。

聽證

假如北望神州是政治正確，特區亦不妨參考內地的聽證會，這是我們曾和清華研究員合作的課題。內地政府在制定或調整與百姓生活相關的商品和服務價格時，一向先徵求消費者╱經營者和專家意見，兩種諮詢是分開處理的。以最近北京舉行的火車票價聽證為例，與會者收入各異，利益不同，包括工人、教師、知識分子、基層工會代表、外來打工者和公務員等。參加者的遴選過程遠比特區委員會公開，開宗明義保證有辯論有骨有火花，現場有百多位中外記者見證，還有電視直播。

姑勿論為何有聽證變成加價合理化的「漲價聽證會」，畢竟讓不同利益公開對峙，能補充行政吸納吸不到的聲音，同志們可以自豪地說「這是中國民主與法治的勝利」。這對政府來說安全系數高，但因公開透明，「程序霸權」被媒體衝擊，就是要左右民意，也不能閉門造車。Roundtable 不容組織立場，防止任何議題騎劫，只希望仿效當年北大百花齊放的精神，弔詭的是幾乎聽不見滿意現制度的聲音，雖是孤陋寡聞，也唯有拋磚引玉。

西班牙還有殖民地﹖


赤道畿內亞前宗主國不是參與瓜分非洲的英法德意葡比，而是夕陽霸權西班牙。這殖民地的建立，原來就相當勉強。在還是葡西爭霸的時代，兩國就勢力範圍劃清界線，後來葡萄牙容許西班牙佔領幾個非洲島嶼，換取巴西擴張，小島就是今日赤畿前身。西班牙多次殖民當地，卻總適應不了、也管治不下去，唯有窩囊地邀請英法管治，自身主權沒有多少，列強也從不把西班牙當作瓜分非洲的正式成員。直到1898年，西班牙被美國徹底打敗，喪失所有殖民地，才急忙發展赤畿，1926年將小島和對岸合併為「西屬畿內亞」。

然而西班牙內戰連連，又出現佛朗哥法西斯政權，自身難保，它那最後殖民地自然沒多少教化，首都以惡臭馳名，赤畿獨立後出現暴君、又出現高檔西班牙別墅幾乎理所當然。

最後人肉暴君


赤道畿內亞總統默巴索哥1979年推翻並處決親叔父上台，據說政變死了全國三分一人，無數國民輾轉逃難，包括當時只得幾歲的阿仙奴球星羅倫。開場白如此血腥，默巴索哥一舉成名，此後其鐵腕控制一切，夜郎自大的個人崇拜變本加厲，總統吩咐國民稱他為「國家老闆」和「國神」尤為經典。為加強震懾效果，默巴索哥讓他愛吃人肉的傳聞流傳，流亡海外的反對派最愛探討他那吃政敵的習慣：據說有警長被他整個吃掉，此人最愛的菜式是炒睾丸。

不少非洲元首曾靠人肉迷思鞏固政權，利比里亞前領袖就愛人肉祭祀，烏干達狂人阿明和中非皇帝都以喝人血吃人肉向「造反派」塑造魔王形象。到了今天，敢默認上述癖好的元首就剩下赤畿總統一人，他以小國寡民當選十大暴君是實至名歸的。

赤道畿內亞石油


根據亨廷頓所謂「第三波」民主化趨勢，赤道畿內亞暴君默巴索哥原應在九十年代被淘汰。但就在那時，赤畿領海忽然發現優質油田，這對總統一人來說可天降橫財：除了直接從石油貿易獲得巨額盈利，各國都將爭取赤畿列為能源外交一環，不同石油公司公然向總統家族賄賂，獨裁者身價百倍，成了國際新寵，暴斂了六億美元私人財產，兒子不斷照顧國際女明星，忙碌不堪，國家也有了條件玩平衡外交。昔日無人理會的小國，現在貴為非洲第三大產油國，有「非洲科威特」之自稱，但國內石油財富的分佈比中東地區遠遠不均，該國五十萬居民忽然要承受產油國引發的內戰和被侵略的高度風險，又享受不到任何財富，有辱無榮，相信不少原住民情願沒有石油。

發現石油前後的嘴臉


曾幾何時，赤道畿內亞是西方眼中的非洲野蠻部落典型，除了前宗主國西班牙外無人理會，前美國大使更曾因「妖言惑眾罪」被遞解出境。此國發現石油後，美國立刻將其列為重點照顧對象，國務卿賴斯和獨裁者親密交談的硬照充滿歷史反諷。中國同樣深深愛上這個國民聞所未聞的遠鄰，甚至專門派人遠道在赤畿搞了個中國文化周，自然也是一切為了石油。事實上，在芸芸非洲石油新貴中，唯有擺明車馬獨裁的赤畿最易拉攏，各國似乎也不希望獨裁總統忽然消失，因為應付一人始終比應付民選政府容易。只要應變得宜、懂得玩大國外交，石油可以成為獨裁護身符，這是封閉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沙特王室經驗之談，老奸巨猾又已患上癌症的赤畿老人豈會不知？

“竊聽者”：文化人的快樂謊言？


獲選為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德國電影《竊聽者》好評如潮，也實在比獲獎的美國電影突出。但它究竟能引起多少普羅大眾共鳴，其實不宜過分高估； 「不堪回首」和「人性光輝」以外，究竟「東德」這心結如何影響人心，《竊聽者》則有不應低估的引導性。主角的文藝身分容易讓各國評論員對號入座，反竊聽主旨又政治正確，但電影對大時代心態的刻劃，也許及不上《快樂的謊言》等後冷戰德國作品。電影始終迴避一個問題：究竟東德一千八百萬人全是被迫生活在共產制度，還是有自願成分？再問：這是為什麼？

受害？其實是「日耳曼特性」

冷戰檔案解密，發現數十萬東德人曾為秘密警察斯塔西（Stasi）服務，但高壓以外，多少有東德人相信分配制度和刻板社會更符合日耳曼民族性。文化人以外，不少東德人在統一後抱怨生活不及從前，既要面對東歐外勞，又不能適應西方水平；也許如那位下令監視作家的東德部長片尾所言，統一德國「沒有鬥爭、沒有理想」，作家除了傷痕文學也寫不了什麼。這自然是當權派的自我開脫，但《快樂的謊言》那位真心相信共產主義的善良女教師，以及她代表的一代人，無疑都有類似情結，她們可不是權貴。斯塔西特務行為其實被這些人默許——這是德國人不要揭的瘡疤。

這不得不教人想起合作主義（collaborationism）一詞。近代最著名和敵人合作的案例都出現在二次大戰，中國有汪精衛，法國有貝當元帥（Philippe Petain）的維希政府。傳統史書記載，他們都是叛國賊，戰後政府都希望塑造一個「史實」：全國上下一心抗戰。在民族主義者看來，東德和共產蘇聯合作，就像維希和納粹德國合作一般羞恥。然而汪精衛和貝當的個人聲望十分崇高，汪精衛被日本稱為「支那第一人」，貝當「賣國」後出巡卻受到國民自發歡呼，他們並非沒有真誠支持者。維希政府雖是德國附庸，但巴黎淪陷確有法國人叫好，因為這象徵腐敗議會民主制的崩潰，可以進行法蘭西行動黨的改革主張：結束資本主義的自私、拍賣選票的低效，建立等級制度和集體主義，視英國和猶太人為敵人。

維希政府逼害猶太人其實是自發的，源自法國本土反猶思潮。東德合作者其實也有部分自發的：對他們而言，國家經過二次大戰，必須盡快恢復制度。希特勒的蓋世太保遺產、德國人的冷靜天性，加上德共本身的群眾基礎，讓東德面世顯得暢順，否則斯塔西不可能成為共產各國最有效率的秘密警察。電影說東德文化人抗拒社會制度，因為苟且偷安才拒絕揭竿，其實忽視了他們部分人嚮往這制度的潛意識，否則獲總理昂立克夫人賞識的才子主角不會沾沾自喜。

好人？翻密檔也未必弄得清

2003 年，斯塔西檔案全部向公眾開放，全長125 英里，厚21 億頁，如此規模浩大的翻舊帳可謂世界紀錄。於是東德人發現全國1/3 人口都有檔案，同樣數目的人曾向秘密警察告發親友，這就是《竊聽者》劇本的基礎。然而告密人究竟算是合作者、共產信徒、刁民還是受害人，其實不可能判斷，像電影情節那樣發現一位好心特務的可能性極小，發現親密戰友夫妻子女出賣自己的可能性極大。電影對開放檔案持「面對歷史」的正面態度，並非德國一致共識。

本篤十六世被揭發曾加入希特勒青年隊，依然成為教宗，他的同業沒有這麼幸運。前東德天主教行政總管史托菲（Manfred Stolpe）在德國統一後成為交通部長，被視為「東德良心」，檔案卻揭露他曾為秘密警察當臥底25年；近年波蘭大主教被揭發曾與共黨合作，也源自德國算帳風。東德末代足球先生古斯科（Torsten Gutschow）和球迷熟悉的德國前鋒基士提（Ulf Kirsten），也是檔案披露的斯塔西線人。當然，德國是對歷史負責的民族，這值得嘉許，但「告密者總是軟弱」的暗示，則未免過分簡化、殘忍。舊聞揭下去黑白分明，國家繁榮時，過來人可一笑置之；一旦出現金融風暴還是什麼，人性就難免算總帳。畢竟，觀眾看過這類電影容易在道德高地審判「誰是好人」，這結論卻是翻文檔不可能弄明白的。《竊聽者》上映時，某曾任東德秘密警察的男閒角父親參加首映被認出，激起公憤，被迫公眾道歉才能平息眾怒。又是一個瘡疤。

像真？虛實混合更貼身

正史的東德文化人圈子有點像嬉皮士，集體住在東柏林一個租金便宜、啤酒便宜、召妓便宜的舊區。《竊聽者》的東德文化人卻甚少嬉皮味，比正史政治化得多，而且都是社會精英，廣受上層官僚重視，屬於一個更小的小圈子。在小圈子內堅持「知識分子的良知」是容易的，但他們的話語、他們的貝多芬，其實不太落地。東德百姓不滿經濟下滑、甚至要西德借貸，知識分子就不大感覺到，因為他們物質上屬於既得利益層。電影提及的《明鏡》雜誌（ Der Spiegel）和近年中國異見人士在美創立的「明鏡出版社」毫無關係，它對德國知識分子影響深遠，是實至名歸的民主明燈，但也經常被批評借助專家用語扭曲事實和裝作中立，特別是當年。前獨裁政權的文化精英到了民主社會往往大為失色，並非偶然。

要說「人性光輝」，《快樂的謊言》雖是黑色喜劇，但它那幻影與真實的混淆，似乎寓意更深、更貼身。主角的母親相信共產主義並非為了什麼大道理，只是自我感覺良好，最愛就雞毛蒜皮小事「為人民服務」，寫信「反映情况」，喜歡井然有序的生活……但其實她知道流亡西德的丈夫健在，也知道東西差異的存在。她選擇東德，比文化精英和竊聽者的心路更有代表性，而她絕對是一個好人。她那虛擬的東德感染兒子，比貝多芬音樂感染特工教人信服，也比「壞人裏有好人、好人裏有壞人」一類伊索寓言更諷刺、更堪玩味。標題及小題為編者所取

南非僱傭兵公司


自從赤道畿內亞發現石油，大國對暴君客氣了，非洲白人卻打起它的主意。這些人以僱傭兵公司為活動工具，以「僱傭大亨」英國貴族西門曼和前英國首相戴卓爾夫人之子為代表人物，並和有豐富作戰經驗的南非白人軍官合伙。此等軍官曾血腥鎮壓安哥拉、納米比亞等國的騷亂，有「恐怖軍」之稱。南非黑人掌權前夕，這些帶有「國家恐怖主義」色彩的正規軍被末代白人總統解散，惟有組成名為「執行成果」(EO)的僱傭兵公司，為一切非洲內戰提供服務。由於其武備和訓練遠勝一般非洲國家正規軍，公司生意源源不絕，兩邊通吃，電影《血鑽》主角迪卡比奧就是這類公司產品。然而他們逐漸不甘於充當商人，開始反客為主策劃政變，赤道畿內亞就成了實驗場。

僱傭政變的報應


2004年，南非僱傭兵公司聘請不到100人，打算取道津巴布韋，到赤道畿內亞策動兵變，扶植流亡反對派為傀儡，成立「貝寧灣公司」全面控制赤畿石油和軍隊，讓它成為當年殖民亞洲的「東印度公司」那樣的超級非國家個體。以100人策動政變似乎超現實，但這對守備落後的非洲小國已綽綽有餘，何況當年獨裁總統上台，靠的也是600個摩洛哥僱傭兵。陰謀因僱傭兵公司和各國分贓不均而流產，但南非等國原是僱傭兵天堂，只是擔心公司尾大不掉，才通過「反僱傭兵法」改變策略。

既然政變失敗，獨裁總統成了西方打壓的英雄，不過僱傭兵公司愈戰愈勇，已出現和國家平起平坐的勢頭。假如大家對非洲政治有興趣，這屆電影節有不少冷門佳作，像樂施會贊助的《不公平咖啡》也描述到非國家個體，足以和僱傭兵對比。

偽哈薩克


電影《波叔出城》(Borak)雖然在香港是小眾口味，歐美卻爆冷賣座，它庸俗以外的深度似乎只有歐美人士才能明瞭。波叔源自英國戲劇短片Ali G，據說連已故皇太后也是fans，這位裝扮成「哈薩克土佬」的英國人騙過絕大多數西方人，令這電影超越了王晶和《表姐你好嘢》，成了近年興起的「偽紀錄片」代表作。

筆者曾到哈薩克一遊，只覺該國首都和歐洲一流城市毫無分別，那裡廣大的中產階級令國家逃過美國策劃的顏色革命。表面上，電影故意對哈薩克惡意中傷，哈薩克政府卻以「邀請波叔訪問真正哈薩克」回應，沒有像中國那樣以民族主義大批判一番。這不是因為哈國大量，只是他們看出電影精心計算，對美國政治百態的諷刺，明白自己不過是一個中介體，也就無謂越俎代庖了。

波叔反右之 美國視野


《波叔出城》諷刺美國人又不致引起公憤，因為它懂得自居他者，同時暗串左右派。電影選擇哈薩克這真實國家，原因就是要美國人聽過又不知是甚麼的地方。於是美國人無分階級職業，都沒有質疑哈薩克記者是鄉下土佬、沒有質疑中亞的反猶情緒、不知道哈薩克是支持出兵伊拉克的盟友，這多少反映多數國民對布殊的「輸出民主」實驗不甚了了。美國議員和記者見「哈薩克人」前居然連資料搜集也欠奉，一切照單全收，凸顯美國人對外族潛意識的高高在上。既然美國人對「朋友」沒有印象，自也不會抗拒有朝一日顛覆這中亞國家。

國際警察視野如斯，自然是黑色幽默。其實電影的貧窮實景在羅馬尼亞拍攝，但假如波叔來自羅國，美國就太熟悉了，不會相信對方騎呢如斯。

波叔反右之騎呢儀式


《波叔出城》對新保守主義的另一諷刺是拍下靈恩教派傳道，讓他們對波叔不知所謂的懺悔毫無消化地接收。不少人私下認為又唱又跳恍如入魔的一些基督教派儀式十分騎呢，卻因為政治正確不敢批評；美國宗教電視台(例如聖三一廣播)在其他國家看來不可理喻，卻沒有人敢干涉別國╱別教內政。

這紀錄片如實拍攝布殊支持者不為人知的動作，大概令第三世界觀眾不相信那是文明，伊斯蘭教徒(除了本身儀式也極誇張的蘇菲教派外)特別眼界大開。當美國人因為一鱗半爪的伊斯蘭形象視他們為「他者」，其實穆斯林也可以因上述片段判斷白人是怪人，畢竟雙方都是對方眼中的基本教義派。假如導演是米高摩亞，西方觀眾可能受不了，但以偽哈薩克記者視角負負得正，卻是高招。

《東京審判》為何不能與國際接軌？


　　　德國興起二戰反思熱，內地也出產了同一時代背景的《東京審判》，集合中港台明星參演，官方宣傳「在日本引起轟動」，可見片商在深化民族主義愛國教育三個代表的同時，也盡力顧及年輕觀眾和國際口味。然而實話實說，《東京審判》就是不能與同類國際電影接軌，根本問題是它除了紀錄片那樣反駮日本戰犯自辯、插上兩段法庭漠視中國民族痛苦的批評，對審判性質乃至中國策略都欠缺深度反思。

中國戰犯審判盲點

　　究竟戰爭法庭是否成王敗寇的鬧劇？日本政府和軍人執行集體決定是否犯罪？審判結果和量刑如何和剛揭幕的冷戰互動？這些是一般國際觀眾的思考。電影不是完全沒顧及，例如有日方律師質疑法庭公正、中方團長輕描淡寫說「他們不容牽涉日皇」、澳洲庭長暗示中國法官排在蘇聯之前已值得慶賀……，但伴隨而來的只有排山倒海的辯解，觀眾較難感覺有超越民族的普世議題存在。

　　何況中國自身的戰犯審判殊不光明磊落，無論是當時還是後世都被各國嘲諷，奇怪的是共產黨執政後沒有當時包袱，還是少有挖國民黨疤痕。中共列出的首席戰犯是日本「支那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排名猶在國人熟悉的大特務土肥原賢二之上，岡村自己遞交降書後也以為必死。想不到他的日本軍校同學何應欽等穿針引線，讓蔣介石相信岡村的反共心得能協助國民黨內戰，把他留在身邊當高級軍事顧問。在輿論壓力下，國民黨還是一度把岡村送去審判，結果「無罪」。蔣介石到台灣後，又將岡村聘為「軍事實踐研究院高級教官」，讓他帶同皇軍舊部到台灣訓練國民軍，號稱「日學為體、美學為用」，在使用美國武器的同時，也依靠日本軍事思想武裝國軍。

缺乏日本人道英雄

　　至於對著名「漢奸」，被判刑的幾乎全是文官，就是像繆斌、周佛海那樣拿出國民政府吩咐他們曲線救國當內奸的「證據」也難逃一死；戰後依然手握軍權的「偽軍」將領卻幾乎無一獲罪，直接被國共雙方收編。華人拍攝的電影實在更需反思自己的禁忌，才予人覺得中肯，起碼日本觀眾就看得犬儒。

　　《東京審判》說日本平民有人性的一面，但不是《硫磺島戰役》，日本軍官服從的天職、愛國的忠誠、人性的良知之間有何衝突，完全不在討論範圍內。最可惜的是電影介紹了出庭指正東條英機的陸軍將領田中隆吉，感覺卻似是為了活命才指證同僚，溥儀出庭予人的感覺亦如是，不似有自己核心價值。其實田中隆吉常被列為「良心的證言」，應是經過掙扎才作證的好例子，導演是不脫角了。

漠視日本官民互動

　　電影那段港台明星主演的愛情故事和審判大不相干，如此斧鑿，無疑對營造日本戰敗的民間氣氛有一定幫助，卻迴避了當代中日關係的關鍵：何以那麼多日本人覺得沒有戰敗、中國版本的二戰史有問題？通過這類國產電影，我們不能明白為何戰時日人真心相信軍國主義理論是真正出路，反而納粹靠選票上台、「國家社會主義」風靡歐洲的背景曾被大量電影客觀描述。其實日本軍國主義理論大師在《東京審判》也出過場，那就是裝瘋逃過審判的大川周明。

　　大川的一生十分有趣，比同樣在審判裝瘋的納粹副元首赫斯更難以捉摸，電影卻大煞風景地加入一段旁白，「此人是野心家、投機分子」，教人想起文革，大煞風景。大川傳奇在他的博學，懂英法德語以外還懂印度梵語、巴利語，他的軍國主義理論（例如亞細亞主義）有參考古印度哲學，獲釋後又成為首名翻譯《可蘭經》的日本人，實乃名副其實的才子，和清末民初通曉十國語言的復辟派辜鴻銘同屬東方奇人。

　　為什麼飽讀詩書的大川變得激進、為什麼日本平民相信他的理論、為什麼唯有他在庭上裝瘋，這條線原是很好的官民互動，起碼比電影的刻意愛情來得自然，卻又是白白溜走。無論是否愛國，看這電影都教人心情沉重，因為你會發現中國的軟權力宣傳最少落後國際十數年。

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助理研究教授

波叔反左之平權政策


《波叔出城》對美國左派揶揄一番，特別是自由主義自傲的平權政策。香港將實施的反種族歧視法不會推動平權，美國卻正面推動少數族群的優惠。但以法律解決歧視其實有不少暗湧，起碼電影反映美國對猶太人的歧視其實不少(特別是被刪去的片段)，反而波叔的真正身份卻是猶太人！最有意思的是猶太人現在身為新保守主義當權派一分子，一直反對為同性戀平權。在波叔眼中，猶太人、吉卜賽人和同性戀者卻屬同類，其社會達爾文世界觀與希特勒一模一樣。假如猶太人討厭這電影，大概不是因為波叔散播歧視言論，而是因為電影巧妙地揭露了猶太人一方面受惠於平權、另一方面又反對平其他人權的心結，逐步由被歧視轉型到歧視他人，成了美國社會的隱憂。

波叔反左之福利社會


《波叔出城》對美國左翼的另一諷刺更為潛藏，那是關於他們建立的福利社會。波叔潦倒街頭時，無人施以援手，反而是教會「救」了他，而教會代表的右派正鼓吹以宗教互助取代大政府福利。這解釋了何以靈恩教派被拍攝為癲狂團體，教徒也沒有多大抗議，因為電影其實幫了他們宣傳。

與此同時，波叔又要向自由派討好，以身試法突破美國反恐，例如發現身為外國人不能購買槍械自衛、卻可以領養攻擊性寵物，又成功以假哈薩克證件足以瞞過警察問話，反映美國鄰舍反恐的鬆懈，除非像他那樣故意在巡警前騎呢，才被送入獄中。諷刺的互相平衡，讓美國人看得那麼快樂，不知波叔旁觀者清，就像當年到中國的傳教士洞悉一切，而且比高高在上的傳教士更懂得扮豬食老虎。

「大西洲」的角落


世界七大洲以外，傳說還有「大西洲」，即卡通常說的阿特蘭提斯，位於現在的大西洋。據說這原來是高等文明，後來全洲陸沉，有人說這是天譴或史前核戰，也有人說它只是歷史文獻的誤讀。現在殘存大西洋還有若干小島，距離非洲和南美洲陸地都起碼數千公里，成了世界最偏遠的角落，不知道歸入哪個洲才好。最著名的大西洋小島是智利千里之外的屬島復活島，以島上神秘石像聞名。假如世界人口持續高速增長，千年後人工重建「大西洲」將是最後一著，那時候小島將成為全洲地標，不再孤獨。這並非妙想天開，有學者曾提出以上述「海陸空全方位公式」計算地球最高人口容量，發現人類還可支持幾何級數繁殖。假如我們活到那一天，住在大西洲指日可待。

拿破崙島與香港島


距離非洲西岸2,000公里的聖赫勒拿島面積和香港島差不多，今天的人口和香港開埠初期一樣，都是只有數千。它的唯一優勢就是極度偏僻，被英國在1815年選為囚禁拿破崙的永遠監獄，也全靠這段歷史，令小島成了拿破崙迷聖地，一草一木都有拿破崙典故。後來蘇彝士運河啟用，聖島失去最後路人，島民開始自絕天下。在20世紀解殖浪潮，聖島人從無提出獨立、只要居英權，英國卻像對香港BNO持有人那樣，堅持當地人不是公民︰誰叫島民祖先不是被放逐的俘虜、中國苦力就是非洲奴隸？港島和聖島淪為英國殖民地時間相若、規模相若，英國駐聖島總督甚至更重要，今天卻是天壤之別。假如除了國際視野和集體回憶，特區還打算推廣「返祖教育」，港島不妨和聖島結成姊妹島，這才是以古知今。

聖赫勒拿咖啡全球化


大西洋聖赫勒拿島除了拿破崙外，還有一項國際級特產，就是已成名貴品牌的「聖赫勒拿咖啡」，這充份體現了20世紀前的全球化故事。世界咖啡原產地是埃塞俄比亞，他在中世紀算得上是跨洲霸權，曾橫渡紅海佔領阿拉伯半島的也門南岸，同時將咖啡帶到阿拉伯，也門培植了從此大行其道的品牌「摩卡」。後來英國商人從也門航行到大西洋，從此將咖啡豆帶到聖赫勒拿，其他引進的植物一律夭折，唯獨咖啡樹幸存下來。拿破崙在當地被囚到死，認為聖島唯一吸引的就是咖啡。這「新聞」傳到歐洲，成了商人最佳的促銷口號。由於聖島面積極小、位置極僻，即使現在島上有咖啡公司專門代理，品牌還是求遠大於供，價格自然被不斷推高，其實味道據說只是一般。

轉贈英國最後屬島


聖赫勒拿島已是極偏僻，但它還有兩個更遙遠的屬島，一個是阿森松島，另一個是龍蝦島，都是位於非洲和南美正中的無人地帶，勉強有居民一千。英國當年殖民阿森松，只是為了防止拿破崙從聖島逃脫，但由於地理位置太刁鑽，耗用軍費巨大，軍官為了得到政府援助，只得謊稱阿森松是一艘戰艦，「值得更多軍費」。當然，英國奪得這些偏遠島嶼並非毫無用處，在二次大戰和福克蘭戰役，小島都成為救命補給線。另一個叫英屬印度洋領地的微型殖民地，在海灣戰爭期間則被借給美國作海軍基地。然而隨著海權重要性越來越低，英國每年為這批小島支付巨額援助已不化算，開始考慮將它們逐步轉贈予鄰國，例如那個甚麼印度洋領地稍後將送給毛里求斯。如此折墮，一百年前誰又想到？

50人島國怎麼辦﹖


不計本欄曾談及的二人國家，世上人口最少而又被廣泛承認的主權實體﹐大概是常住人口不足50的英屬皮特凱恩島(Pitcairn)。這小島位於太平洋中部，全島只有9戶人家，自己辦有報道鄰居生活瑣事的「新聞簡報」，距離最近陸地要航海十數天。假如島上居民永遠住在那裡，一生難得見外人，將出現甚麼效果﹖

首先是必須自給自足，他們儘管有英國政府補貼，但衣食住行總不能一切假外求；其次是免不了近親繁殖，否則後代難以繁衍下去；再其次是自定法律，因為文明社會的法規放在這個小島似是不切實際，唯有自己建立島情，再包裝為「傳統習俗」。皮特凱恩可能是世外桃源、也可能是人間地獄，這層畫皮終於在年前打破，結局雖然嘔心，也是順理成章。

全島都是男盜女娼後人


太平洋皮特凱恩島有6平方公里的微型土地(相等於1/20個香港島)，住上五十個與世隔絕的白種人，這就是人為造成的事。島民祖先是一艘英國戰艦的船員，因為不堪船上非人生活，在太平洋叛變，選擇在皮特凱恩落地生根，這就是荷李活電影《叛艦喋血記》的真人真事版本。後來島民自力更生的精神感動了英國，最後幸存的船員不被追究，成了當代皮特凱恩祖先，他的名字也刻意改成「約翰阿當斯」，和那位美國立國之父兼第二任總統同名同姓。每次島民人數突破200大關，英國都會安排剩餘人口，遷移到鄰近的澳洲屬地諾福克島。直到20世紀中葉，要離開的都離開了，去年島上誕生的女嬰，居然是17年來首個新島民。出生率如此低，自然事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