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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芳樹 -【泰坦尼亞.五】淒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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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六章第一節


第六章 男男女女



I



這聲音並不大。當中缺乏力量,也感覺不到威嚴,更不必說美。但是,艾爾曼·泰坦尼亞伯爵還是禮儀端正地接收到了特麗莎公爵夫人的聲音。

“是誰在那兒啊?”

聲音裏還帶著酒精和胃液的味道。

“您醒了嗎,公爵夫人。”

鄭重其事的男聲揭開意識的霧霭,傳到耳朵裏。夫人雖然想不起這是誰,但她明白此人沒有敵意。

“我這究竟是怎麽了?”

“似乎是稍微多喝了點酒。”

“……是這樣嗎。”

是誰呢,這誰啊,想不起來。

“外邊好像挺吵的。”

特麗莎·泰坦尼亞公爵夫人醒來的地方離被“黑太子”號破壞的地方雖然很遠,但天城的整個居住區正陷在前所未有的恐慌中,遠處的嘈雜聲傳到宮殿深處。

缺乏音樂性令人不快的嘈雜聲讓特麗莎夫人皺起眉。她無法理解當中飽含的取代了音樂性的殊死之心。

“拉德摩茲男爵好像搞出了點事情,弄得市民都在吵吵嚷嚷的。就算關上窗戶也是這麽大聲音。”

“拉德摩茲……拉德摩茲啊,哎……”

“是伊德裏斯公爵閣下的弟弟。”

“啊,伊德裏斯的。”

特麗莎夫人的醉眼中散發出渾濁的光。是啊,拉德摩茲是伊德裏斯的弟弟。那伊德裏斯又是誰呢?要問,又覺得麻煩。特麗莎夫人打了個呵欠,再次落入渾濁的睡眠中。

艾爾曼伯爵已經有所覺悟。但話說回來,他知道目前的事態是他力所不能及,也沒有能讓他爲自己開拓未來的余地,連努力求生的理由也失去了。泰坦尼亞和宇宙海盜都抛棄了他,和命運抗爭的霸氣消失不見,但好歹要體面地迎來終結,他只剩下這麽一點小小的期望。

深重的歎息泄出來。自己的人生有何意義?作爲持有爵位的泰坦尼亞人,過著富裕的生活,有一身的教養和社交本領,受人尊敬。羨慕這一切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他只是個從過去隨波逐流到現在,又將繼續隨波逐流到未來的人而已。

如果是個愚者,就定能滿足于這一切,平安無事地結束一生。但同時,這一身的教養和社交本領也會消失,然後什麽都不剩下,只是和同類人走在同樣的人生軌迹上。



奔向藩王私室的伊德裏斯撞見了一名侍從。侍從身著黑色燕尾服,手裏恭謹地捧著一個盛放著卷軸的盤子。

“那是什麽?”

“瓦爾達那帝國皇帝哈魯夏六世降旨。”

這侍從看來不知道伊德裏斯在走廊裏奔跑的緣由。

“內容呢?”

“本官可以宣讀嗎?”

“趕緊念!”

侍從清了下嗓子。

“那麽,嗯……偉大強盛美麗的瓦爾達那帝國元首,朕,第十八代皇帝哈魯夏·瓦爾達那……”

“這種內容不念也罷!”

“遵命。那個,朕剝奪伊德裏斯·泰坦尼亞所持有的一切帝國公職和爵位,宣告其爲帝國公敵……”

侍從愕然中斷朗讀的瞬間,伊德裏斯劈手將敕書奪下。因激動而顫抖的手將敕書扯成兩半。他把敕書扔到地上,又用腳狠狠踐踏上去。

已經嚇破了膽的侍從只能愣愣地直視伊德裏斯充血的眼睛,連站著的力氣都失去了。他癱倒在地板上,雙手在面前合掌,想求活命。

“如果能活下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廢掉那個昏君,給瓦爾達那帝國的曆史打上終止符。給我等著。”

伊德裏斯像噴火一樣吐著氣。

“就這麽告訴皇帝!只剩兩三個小時了。趁現在盡量把寶座抓牢。那把椅子比他的命值錢一萬倍,畢竟那是鑽石和白金做的啊。”

新生的怒火孕育出新的腳力,伊德裏斯又一次開始奔跑。侍從之類沒有殺的價值,殺了也是浪費時間。

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事物能妨礙伊德裏斯·泰坦尼亞公爵的行動。



褚士朗·泰坦尼亞正在法爾密和方修利的伴隨下小跑前進。

“真是諷刺。”

褚士朗不由自主地這麽想。

除泰坦尼亞之外居住在天城的一千萬人,就算是平民百姓,也都經過了嚴格審查。街邊可麗餅小攤的老板,修行中的酒保,機器人清潔隊的C級操作員,他們本來都心懷著無罪的特權意識,過著相當滿足的生活。畢竟他們是“藩王殿下腳下”“宇宙中心”的居民。

而如今禮儀舉止還有忠誠都被他們抛棄,原始的生存本能張牙舞爪地暴露出來。褚士朗沒打算責備他們。二百年的和平繁榮削弱了人類對本能的控制力。這是理所當然的。

粗暴的人聲和腳步聲傳來,褚士朗一行藏在桂樹籬的影子裏。是藩王直屬的衛兵。他們不是來追捕褚士朗的,這一點立即就判明了。

“還沒有發現伊德裏斯公嗎?”

“很遺憾還沒有。”

“找。萬一他逃出了天城,我們都要掉腦袋。”

說話聲和腳步聲匆匆遠去。

法爾密歪了歪頭。

“爲什麽衛兵會追捕伊德裏斯公?”

“誰知道呢,要麽是衛兵叛亂,要麽就是有人下達了逮捕伊德裏斯的命令……”

“能發出這命令的應該只有藩王。”

法爾密的聲音裏含著興奮。

“說不定是藩王和伊德裏斯公決裂了?伊德裏斯公想拘禁藩王但失敗了之類……”

“有可能。但別急著下結論。法爾密卿,實際上我也沒有掌握整體狀況究竟怎樣。”

褚士朗吐露真情。通過莉蒂亞公主,他對法爾密信賴有加。但對于一個比自己小九歲的年輕人,他果然在心理上還是有微妙距離的。法爾密能替代亞曆亞伯特嗎。

另一方面,法爾密這邊不禁吃驚。雖然已經非常稀薄,但至今的種種緣由和心情所造成的與褚士朗之間的隔閡還沒有完全消滅。終究還是無法避免對決這樣的想法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是嗎。”

簡短的回答之後,法爾密緊緊閉上嘴。

這不是能在空想中徜徉的時候。好不容易成功潛入天城,接下來只有行動。三人在大得嚇人的藩王府邸庭院中熟門熟路地走著。話雖如此,但方修利只是跟在兩人身後。在玫瑰掩映的亭子附近,他們撞見了一隊十人左右的衛兵。

“您、您是、褚士朗公爵閣下。”

衛兵隊長的聲音激烈動搖著。身心都逼近疲勞的臨界點,保持職業的平靜都嫌勉強,看上去疲憊不堪。

“你應該是斯拉提納上校吧。”

“是,正是下官。”

如果連藩王的衛兵隊長的名字都記不住,就不配當泰坦尼亞的貴族。法爾密突然質問:

“藩王殿下現在何處?我等必須去拜谒藩王,請交代。”

“殿下在藩王府的——”

話說到一半,上校仿佛嚇了一跳似的住了口。他想起褚士朗和法爾密不該在天城。褚士朗裝得像沒有發現他的變化一樣詢問道:

“你們似乎在找伊德裏斯,他做了什麽?”

“這個……”

衛兵隊長嘴上含糊著,表情僵硬了。

“無可奉告,這是最高機密。”

“也就是說他做了讓藩王殿下看不順眼的事,是這麽回事吧。”

“……”

“不對,想想看,我也沒有如此質問的權利。我的爵位早就被剝奪了。那麽告辭。”

褚士朗故意背對上校邁開步子,法爾密也有樣學樣。

“請、請等一下!”

只有褚士朗回過頭,法爾密則冷漠地無視了。

“您二位爲什麽在這裏,又打算做什麽?請告訴我!”

褚士朗忍住苦笑。他明白隊長正困惑不已。他放棄了用“最高機密”來回答。

“與卿等無關。不必介意。”

“這,這可不行。”

“是嗎?你們不是應該回到本來的任務上嗎?去找伊德裏斯吧。”

隊長張開嘴,但沒發出聲就又閉上了。

“這樣做也是幫了我們的忙。不過反正伊德裏斯那家夥要做的事和我也差不多……”

褚士朗沒有把他想到的後半截話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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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六章第二節

II



是會突然開槍,還是會召集衛兵?褚士朗一行這麽想著,走了好些步,卻沒有人來阻止他們。是平穩行走的步態讓斯拉提納上校迷惑了嗎。

實際上,斯拉提納上校同那些平民百姓和下級士兵一樣,他也覺得很難辨清敵我關系。究竟該聽從誰的命令才能盡到軍人的職責?究竟跟著誰走才能保證自己的將來和家人的安全?于公于私,他都找不到答案。

極爲強大的組織,在極爲短暫的時間內土崩瓦解,飛濺的碎片讓人們流血受傷。這無序和混亂對泰坦尼亞來說史無前例的,甚至有可能成爲它的最後也說不定。就算在二代藩王努利大肅清時期,盡管流下了相當多的血和淚,但事態基于努利冷酷的計劃和無情的判斷,一切秩序井然,沒有招致如今的混亂。努利宣告肅清結束後,市民們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生活。

這個努利被伊德裏斯視爲偶像,但現在的事態完全脫離了他的理想。極端的混亂和無序簡直醜惡之極,而正應當統禦事態的泰坦尼亞內部如今命令系統的缺失成了這混亂狀態的最大要因。

但正因如此伊德裏斯才有了活路。如果泰坦尼亞的機能還在正常運轉,那伊德裏斯早就應該被藩王擒住了。這樣說不定就真的會像賽爾法向亞曆亞伯特和褚士朗通報的那樣,受到降級和流放處分。

“決不能讓他得逞。”

伊德裏斯已經完全舍棄了借助藩王威勢的想法。藩王僅僅是在利用伊德裏斯針對亞曆亞伯特和褚士朗兩人的敵意。淪落爲走狗的人,末路一目了然。

“要在被消滅之前把他消滅。”

下定決心的速度快得讓他自己都感到吃驚,大概是無意識之間對藩王的懷疑和疑問在心中累積起來了吧。他時跑時走,從軍事區向居住區移動,高效率地向藩王府逼近。正要繞過高達五米式樣古老用于誇耀權勢的大理石牆壁時,兩位公爵在極近的距離上碰面了。

“褚士朗!”

“伊德裏斯!”

兩人驚愕的視線相觸,好幾秒間都動彈不得。首先恢複冷靜的是第三者。法爾密雙手端起電荷粒子槍,瞄准了伊德裏斯。察覺到的伊德裏斯臉上閃現出冷笑。

“是法爾密小子啊。還在褚士朗身邊嗎。哎呀哎呀,就連不良海盜都在,真是意想不到的軸心人物。”

“而且也在能攻擊你的位置上。”

被法爾密尖銳地回擊,伊德裏斯雖然挑起了眉,卻沒有再反擊。對他來說,能和他對等的敵人終究只有褚士朗。

“話說回來,還真是偶然。你我能在這裏碰見,未免也太湊巧了。”

“雖然是巧合,但可能性也沒那麽低。”

褚士朗也恢複了冷靜,壓低聲音應對伊德裏斯。

“哦,爲何如此斷言?”

“因爲卿和我目的大概一致。在目的地相見不如說是當然的。”

“目的?”

伊德裏斯的雙眼看似刻意地眯起來。就算已經發覺,褚士朗還是說了出來。

“殺死藩王。”

伊德裏斯悶聲笑起來。

“終于說出真心話了。這根本就是叛逆宣言啊。就算在這裏被我擊斃,你也無話可說。”

“在這瞬間你也會死。”

被故意無視的法爾密宣告道,一副年輕氣盛的樣子。方修利還是一貫的沈默。

“在這裏互相殘殺嗎?”

褚士朗用更加冷靜的聲音確認道。

“藩王肯定會很高興,不對,他反而會感到失望吧。他期待的應該是在他眼前發生的相互殘殺。”

“你關注的地方真奇怪。我們有什麽義務要奉陪藩王的怪癖?如果我在這裏扣下扳機……”

“事先說清楚,是三對一。”

法爾密第三次警告。槍口和伊德裏斯胸膛正中由一條看不見的直線相連。

“真是個啰嗦的小子。”

“伊德裏斯卿,他是個能獨當一面的男人。我信賴他。因爲年紀小就小看別人的行爲,反過來也會讓卿自己受到報應。”

年紀比法爾密小得多的賽爾法將一切都強于他的亞曆亞伯特置于死地。伊德裏斯雖然承認自己處于不利位置,但他還是勉強壓制了能將其表現出來的表情和態度。

“原來如此。在這個距離上想打偏也難。那我有一個提案。”

“提案?”

“這樣做如何,”

伊德裏斯舌尖舔濕了下唇。

“殺死藩王亞述曼的人就是下任藩王。在這之前共同行動,排除妨害者。我認爲這是很公平的契約,怎樣?”

“到這時候你還在執著于藩王的位置嗎?”

“這有錯嗎?”

“我不打算用善惡標准去判斷。”

這裏是藩王府的內庭,有半打以上的通用門在附近。道路盡頭坐落著下級行政機關所在的低層建築,但職員們早已經逃走,沒人目擊到這起奇妙的對決。另外路上還有幾輛翻了的地上車在燃燒。光和暗透過天蓋降下,一派虛幻景象。

“那我問你,你一直以來活著是爲了什麽?”

伊德裏斯終于怒吼起來。虛僞的甲胄化作看不見的碎片飛散,激情和暴烈的氣息從中剝露。

“這也不要,那也不要,又不是叛逆期的孩子,究竟想做什麽才一直活到現在?爲了什麽才繼續活下去?你回答。”

令人驚愕地,褚士朗從伊德裏斯的诘問中無奈地聽出了要點。是啊,自己是想做什麽才一直活到現在。作爲泰坦尼亞貴族的責任和職務都完成得近乎完美。沒有犯過能被指摘的錯誤,二十多歲不過半程就將公爵的地位握在手中。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也成爲了應當成爲的人。但這些全都是“Must be”。

“我不覺得能活下去。我不認爲殺了藩王之後還能平安無事。”

“啊,是嗎,這決心真不錯。”

“所以伊德裏斯卿愛怎麽做都可以。”

“不戰而敗嗎。”

“應該會變成這樣吧。”

“雖然想說要這樣也沒問題,但遺憾的是,我如果不把你徹底打倒就氣不順。”

“比亞述曼還靠前嗎?”

“就是這種台詞讓人討厭!”

剛滿二十五歲的伊德裏斯無視了比他年紀還小的法爾密怒罵著。

“不過是早生下兩三年而已,得意什麽?聽好了,等幹掉藩王,我們再一決勝負。”

“明白。那趕緊進藩王府。被人看到就完了。”

三人中的兩人擁有能開閉藩王府所有門的鑰匙卡。這是身爲公爵的特權。但褚士朗的鑰匙卡已經失效。伊德裏斯打開門,沈默地把其他三人放進來。

然後他們進入宮殿的一角,走過極少使用的走廊,一拐彎,就看見有人正無力地靠著牆壁。雙方都吃了一驚,但很快就互相辨認出來。

“這不是艾爾曼伯爵嗎。”

“褚士朗公……謝天謝地,總算是碰見一個正常人了。我都害怕自己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侍從們都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褚士朗冷靜地看著艾爾曼伯爵,斯拉提納上校也是這樣,大家都疲憊不堪。

“您還是不要太安心的比較好,伯爵,自己進行診斷雖然也是件怪事,但我也不能說自己確實正常。”

“褚、褚士朗公……”

艾爾曼伯爵掙紮著。

“拜托您了。請做點什麽。能鎮住這混亂的人只有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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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六章第三節

III



艾爾曼伯爵拽住褚士朗的袖子,也許應該哪怕在形式上安慰一下這個中年貴族。但褚士朗到底還是沒這個心情。

“艾爾曼伯爵,很抱歉,我沒有找您。”

“別管他!”

伊德裏斯直接傲然地喝道。艾爾曼伯爵臉上的表情消失,回望伊德裏斯,又再次看了一眼褚士朗,低下頭。

“那就這樣吧。打攪了,這就告退。”

“稍等一下。”

褚士朗下意識出聲,但艾爾曼伯爵的言行並非原因。從半開的門裏泄出的異味讓褚士朗覺得有些可疑。

伊德裏斯也發覺了。他用槍指著艾爾曼伯爵質問道。

“這味道是怎麽回事?屋裏是誰?”

“這個……”

法爾密像察覺到什麽一樣提高聲音。

“難道是藩王在這房間裏?”

艾爾曼伯爵變了臉色是因爲法爾密的意外的誤解,但這又進一步讓伊德裏斯産生了誤會。他的眼裏閃著殘酷的光。

“是嗎,偷偷摸摸躲在這種地方,藩王也是落魄了啊。”

“不是,伊德裏斯公,在這兒的人是……”

“礙事,閃開!”

伊德裏斯的手粗暴地揪住艾爾曼伯爵的衣襟將他推開。踉跄地背撞上牆壁的艾爾曼伯爵像是要辯解一樣地望向褚士朗和法爾密,但這兩人也沒打算遵守禮節和常識。

首先伊德裏斯將上膛的電荷粒子槍握在手中,邁著粗野的步子走進昏暗的室內。褚士朗和法爾密跟在後面。然後是方修利。艾爾曼伯爵慌慌張張也跟進來。

“是誰來了……?”

出乎意料的女聲甚至讓伊德裏斯停下了步。褚士朗擡起手,照明自動調亮,室內亮如白晝。優雅的古風家具。帶頂棚的豪奢床鋪上有誰在躺著。

“特麗莎夫人……?”

三人發出聲音,第四人把眼看就要發出的聲音咽回去,下意識地倒退一步。此人這麽做是有理由的。方修利殺害了特麗莎夫人的兩個兒子,他想盡量避免同哲力胥以及亞瑟斯的母親再會。

褚士朗也好,伊德裏斯也好,在知道藩王不在這房間裏的情況下,就算是這兩人,也應該趕緊離開。他們不找艾爾曼伯爵,更不必說特麗莎夫人。加上法爾密,三個人都討厭特麗莎夫人,更不在乎她要怎樣。但盡管如此,三人就像是被死和腐敗的氣息吸引了一樣,聚在了夫人的枕邊。

“如此騷動有什麽必要?”

特麗莎夫人嘟囔著。

“……泰坦尼亞還是泰坦尼亞。明明什麽都沒變。”

褚士朗回頭看艾爾曼伯爵。

“特麗莎夫人的病情如何?”

“如您所見。酒精的毒性浸透了所有內髒。重度酒精中毒導致心髒停跳也是時間問題。”

“仔細想想,還真是個可憐的女人。”

“都到這時候了,再說也沒用。還是你要在此爲她的兩個兒子報仇?”

伊德裏斯冷漠地回應。法爾密沒有出聲,但他充分體驗到了俗話說的“毛骨悚然”的感覺,冷汗直流。特麗莎夫人這幅樣子,難道就是充滿了榮光和權勢的“泰坦尼亞的高貴血統”最後的結局嗎。

褚士朗再次開口。

“艾爾曼伯爵。”

“啊,在。”

“請到安全的地方藏身。要不了多久,能體現您的存在價值的時刻就會到來。”

台詞後半部分的意義對于艾爾曼伯爵來說太過突兀來不及猜測,但前半部分的忠告他准備老實遵守。他不想死。他無法戰鬥。既然兩個命題不能同時成立,那他只能遵從褚士朗的提議。問題是,不管艾爾曼伯爵藏到哪裏,天城本身整個消失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真好心啊。”

伊德裏斯淡漠地笑了。承擔著孤獨的負面感情。伊德裏斯發現了能發泄它的出口。雖然不能再明顯,但褚士朗連氣都沒生。

“都是泰坦尼亞一族。讓他活下去也好。”

“就這樣?聽上去就像約定給艾爾曼伯爵更高的地位一樣。”

“如果不想讓艾爾曼伯爵坐上和他身份不相稱的位置,那卿就活下來。”

“那是當然,我必定會活下來。”

伊德裏斯用與其說銳利不如說尖利的聲音放言道。

艾爾曼伯爵確實不是個大人物,不管是和曆代藩王比較,還是和一年前的五家族會議成員比較。但這又有什麽問題呢?泰坦尼亞只要能縮小到艾爾曼伯爵的才幹和器量能統禦的程度並安定下來就可以了。

褚士朗是這麽想的。過于年輕的法爾密困惑地望著褚士朗,但伊德裏斯敏銳地看穿了褚士朗的想法,低聲嘲笑著。

“沒了亞曆亞伯特,這次是艾爾曼伯爵嗎。”

“……”

“真是個讓人看不懂的家夥。爲什麽沒有你我的名字?”

“……”

“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繼任藩王的是公爵,而在其中你我又是五家族的家長。”

“卿是不知道,我沒打算,也無權繼任藩王。”

伊德裏斯的聲音裏蘊含著殺氣。

“你這家夥就無欲無求嗎?還是說你不想背負責任和使命?”

“隨便卿怎麽解釋。”

伊德裏斯沒有回應這句話,他突然將槍口抵住特麗莎夫人的左側太陽穴,扣下扳機。根本來不及阻止。特麗莎夫人最後連痙攣都沒有一下。

“你幹什麽,伊德裏斯!?”

“泰坦尼亞的貴族,可以死得無奈,但不能活著腐朽。你要是想稱我爲凶手就這麽稱呼吧。”

回報他的是沈默。留下腦中一片空白的艾爾曼伯爵,四人離開了腐臭的房間。四人中的三人在門口朝死者行了一禮。

不久他們就來到通往上層的樓梯前。六名衛兵表情僵硬,用槍口對著他們。

“兩位閣下,前方禁止通行。”

“是誰的命令?”

就像是故意的,伊德裏斯手裏一邊擺弄電荷粒子槍一邊質問道。

“藩王殿下親口下令。”

“這根本就不用問啊。”

褚士朗這麽說,伊德裏斯白了他一眼,但嘴上卻沒說話,只是用響亮的步子踏上一級台階。同樣沈默地,褚士朗也踏上了一級。又是一級。

士兵們用槍口對著兩人,但氣勢完全被壓倒,他們用求救的目光望向長官。

“二位,到此爲止!”

軍官叫道,聲音裏浸透了冷汗。

“否則,雖然失禮,但我們也不得不全力逮捕閣下!”

“那就試試看。”

伊德裏斯惡狠狠地放話,軍官真正的汗水從額頭淌到臉頰上。

“在、在此警告您。我們已經得到了擊斃許可。請您珍惜性命。”

“用一堆敬語來警告,一點壓迫力都沒有。”

方修利嘟囔著。他在兩公爵的身後,但他不是把兩人當作盾牌,只是階梯的寬度使然。

“他們不可能開槍。”

褚士朗斷言,語調中奇妙地並存著陰郁和明快。

“藩王如果想對我們開槍,那必定是在他眼前。他肯定想直接看到我們的死。”

“你說得沒錯。衛兵們,事到如今不必再聽從藩王的命令。你們知道嗎,這座宮殿裏的人基本已經跑光了。”

士兵們的動搖顯而易見。

無數的矛盾和二律背反讓褚士朗的判斷力變得遲鈍。可一旦矛盾被解除,雲開霧散,真實的一角就會露出來。只要登上這段台階,藩王就在前面等著。褚士朗這樣相信。在這一場合,他能做什麽,伊德裏斯會做什麽,想這些也無用。只應邁開腳步,登上階梯。

“讓開。我們必須見到藩王。”

說話的是褚士朗,但先邁開步子的是伊德裏斯。衛兵們被這氣魄壓倒,沈默地往左右讓開道路讓他們通過。法爾密跟著通過,也沒人動彈。但方修利也想跟過去的時候,一道彩色的光線在他腳邊炸開。

方修利抓住樓梯的扶手,好容易沒摔下去。

“爲啥只朝我開槍?”

“開槍是當然的,你又不是泰坦尼亞的貴族。”

“你是說開槍打平凡的市民就行嗎?這群身份歧視主義者。”

“平凡的市民嗎,聽著讓人吃驚。與泰坦尼亞爲敵的鼠輩小賊,就在此解決了吧。”

方修利還想進一步反駁,但降臨的不是語言,而是與閃光和槍聲同時來到的钛金屬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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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六章第四節

IV



一顆子彈將胡蘿蔔色的頭發吹起來的同時,新的槍聲連接上來。悲鳴和鮮血叩在地板上,衛兵們仰面倒下。幾個腳步聲急速接近,有力的手拽著方修利的手腕把他拉起來。

“沒事吧,方修利?”

有人用宇宙第一冷靜辛辣的聲音朝他搭話。方修利長出一口氣,朝“流星旗”軍的成員們怒聲道:

“來得太晚了!我差點就沒命了啊!裝上定位器究竟是幹什麽用的?”

“我以爲你正活躍得背離了我的預想呢。可是果然一升的容器中灌不進兩升酒。”

“啊,是嗎。那以後叫我‘只頂一升的男人’之類的得了。”

“不管嘴上怎麽說,博士還是在擔心你的安全的。所以,在你們剛一出發的時候,他就開始考慮潛入天城的方法了。”

米蘭達笑著解釋。

事態越混亂,無序的範圍越擴大,對“流星旗”軍就越有利。

“正直老人二世”號在死和破壞的漩渦正中心,忽左忽右地回避著炮火,接近天城。天城的識別系統射出閃光時,全艦人都覺得這下完蛋了,但艦體小反而成了一件幸事。代替“正直老人二世”號沐浴在亂擊的能量中的是看來正准備返航天城的半毀重巡航艦。“流星旗”軍在它的蔭蔽下得救,但給自己當了盾牌的連是敵是友也不清楚。他們混在其他艦艇中進了港口,大搖大擺地登陸。

“固若金湯的要塞內部是百花缭亂的宮殿,警備出人意料的松懈。當權者的大本營自古以來就是這樣。不是有‘阿房宮’這個詞嗎?”

“好了別說了,我知道。”

回答方修利的是華倫科夫。

“一旦潛入內部,接下來就看我們的步調。不管怎樣總是當過一次伊德裏斯公的客人。在那期間已經充分觀察過這座城市了。”

帕傑斯也接話說:

“控制都市機能的電腦系統已經幹掉了。現在的天城就是巴比倫還是烏爾城,總之和人類最古老的都市沒什麽兩樣。”

“了不起,這麽罕見的名字都知道。”

“沒什麽,跟博士現學現賣。”

對話和疾跑交替進行,間或擠在人群中,間或穿過無人的小路,一衆海賊就這樣潛入了藩王府。

“那個叫賽爾法的孩子怎樣了?”

“有我家那口子跟著不用擔心。他可是咱們這幫人裏最正經的一個。”

“自打和米蘭達結婚起就不是正經人了。”

“你說什麽了,麥弗迪?”

麥弗迪掩住嘴,這時樓上的褚士朗和法爾密現身。他們似乎發覺了階梯下的騷動。伊德裏斯則沒有出現,他才不管方修利這種人。

一群奇怪的家夥。褚士朗這麽想。和法爾密兩個人的時候,緊張和殊死的決心壓得人喘不過氣;但一加上“流星旗”軍的成員,四周就包圍著大大咧咧生機勃勃的活力。他們當然不可能是無敵之身,但死的時候也要生機勃勃地死去。褚士朗心裏有種類似羨慕的感情。

法爾密對“流星旗”軍則沒什麽好意,他也不相信這些人。

“別跟著我們。想到處劫掠也隨你們的便,只是不要妨礙我們。”

“我們可沒打算妨礙子爵閣下。我們只是來幫方修利的忙。那好歹也是我們的同伴。”

米蘭達如此回答,她肩上扛著大型手持加農炮,怎麽看怎麽可靠。法爾密半是吃驚半是欽佩地看著米蘭達,然後立即移開了視線。

“那就好。”

看來是氣勢被女海盜壓倒,于是在生自己的氣。

“我們走吧,褚士朗公。”

法爾密轉身邁開步子。這次是褚士朗跟在年輕人後面的形式。麥弗迪咂著嘴。

“真是的,我們幹嘛非要爲公爵這幫人拼上命戰鬥?”

米蘭達壞笑著回答。

“別想存款賬戶的事,麥弗迪。零的個數越多,你的幸福指數就能越高。”

“這事和現在的狀況之間有什麽關系?”

“也就是說,等新任藩王上台,他說不定會給你巨額的謝禮。”

“這麽靠不住的事誰信?”

“那你幹嘛要一起跟過來?留在正直老人二世裏邊不就好了。”

還沒等麥弗迪回答,一串槍聲響起,子彈在大理石地面上崩裂。米蘭達很快就找到了射擊方向,她將半個身子隱蔽在雕像後,同時扣下了手持加農炮的扳機。

實際上麥弗迪的企圖是劫掠藩王府中的貴重物品。寶石、貴金屬,小型美術品之類,藩王府應該是“全宇宙最大盜賊的寶庫”。反正不是去偷窮苦人,麥弗迪良心上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安。

“如果廁所的水龍頭是用黃金做的,那肯定要把它擰下來帶走。”

所以麥弗迪才背了一個大包來。雖然現在空蕩蕩的沒什麽分量,但到生還的時候裏邊應該能裝到和一個幼兒的體重差不多的程度。

手持加農炮發射的聲音給周圍的空氣猛烈一擊,粗壯的火線奔騰,吹飛了宮殿的一角。橙和灰兩種顔色呈螺旋狀朝天噴出。新趕來的約十名衛兵被砸到牆壁上,握著槍的手飛到空中。

“奉伊德裏斯公的命令從天城出擊,現在則在追趕這位伊德裏斯公。人生真有趣啊,方修利。”

“謝謝你的歸納,米蘭達。”

“正所謂背叛者的人生。”

“至少也把節操收斂收斂啊。”

方修利嘟囔著,目光從甚至飛濺到天花板的人血上挪開。

“博士,你也說句話。”

“贏的就是官軍(Winnerbecomes king)。”

“這是什麽?”

“大概,是人生最高的真理。樓上的年輕貴族們,還有大概正嚴陣以待的藩王,究竟哪邊會贏,誰又能存活。這是我論文的關鍵所在。”

比起這個家夥,特麗莎夫人說不定還正常些。方修利正認真地這麽想著,槍聲又一次響起。手持加農炮的聲音引來了超過三十名衛兵。

“話說回來,怎麽不用自動警備系統呢?”

“窮人用機械解決的事專門用人工解決,這才是是上流社會啊。米蘭達也是,如果是當年那個世道,也應該有三五十個侍女圍著吧。”

“謝了,可人家不好這一口。我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

“不僅如此,雇傭的發生也是實際問題。雖然有階級區別,但奴隸制則是另一回事。”

自稱“流星旗”軍的厚臉皮海盜兼恐怖分子群體,在宏偉至極的宮殿內部持續著流血的奔跑。所到之處都沐浴著子彈和光線,而針對其的反擊之強烈,把夢的宮殿化作噩夢的戰場。裝飾過剩的軍服變成到處倒著的屍衣。

終于己方出現了犧牲者。華倫科夫雙手持自動步槍連續射擊,正要從大廳跑進樓梯背後,卻突然倒下了。

“華倫科夫,餵,怎麽了!?”

“啊,帕傑斯。塊頭大真吃虧。”

華倫科夫龐大的身軀上開了三個洞,瞬間血流不止。

“挺住,這就給你找醫生來。”

“沒用的,已經沒救了。”

“別說這種名醫一樣的台詞啊。會在這種場面死掉的是小角色。廉價電視劇裏必有的。”

“電視劇還有後續,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夠了,沒想到能死在這麽豪華的宮殿裏啊……”

聲音中斷,血泡綻開,華倫科夫再也不動了。圍在他身邊的海盜們注視著生死的分界,用各自的方式表達對死者的敬意。米蘭達合上死者的的眼睛,李博士將死者的愛槍放在厚實的胸膛上。

“走吧。這地方太開闊。如果被包圍,我們都要步華倫科夫的後塵。”

封閉了感傷,海盜們再一次開始奔跑。子彈在大理石地面上崩起,閃光四射,槍聲重疊。李博士作先導,海盜們跑到某座建築物和樹籬的後邊。途中沒有出現第二名犧牲者真是萬幸。

“雖然這話沒有經過任何人的證實……”

李博士環視這一群人。

“有一樣終極武器在曆代藩王手中代代相傳。雖然只是宇宙都市傳說,但也不能一笑而過。”

“終極武器啊。”

米蘭達諷刺似的笑著。

“能把恒星整個炸飛的大炸彈嗎?在給小孩看的動畫片裏倒是有可能。”

“不對,應該是能放在手掌心裏的小黑匣子。上邊還應該帶著一個紅色按鈕。”

“把按鈕按下去,會怎麽樣?”

麥弗迪的聲音裏有給這件“終極武器”估價的意思。

“天城會掉在瓦爾達那行星的地表。”

在堪稱不合時宜的安靜中,李博士回答。

“天城的姿態控制系統會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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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六章第五節

V



不僅是“流星旗”吵吵鬧鬧的一幹人等,還有另外的人成功潛入了天城,而且相比之下要安靜得多。這個人既不是海盜也不是身經百戰的士兵,而是年輕的女性。

十九歲的芙蘭西亞·泰坦尼亞穿著完全合身的連身服,從自動穿梭艙裏跳出來,混入了一團混沌的人群中。

雖然冠著泰坦尼亞的姓氏,但她既不是貴人也沒有公職,更沒人能從容地觀察她的美麗。在多數群衆向著宇宙港橫衝直撞的人潮中,逆行的芙蘭西亞面臨的只是不時的推擠碰撞和怒罵聲。她雖然健康,但完全稱不上強壯。所以她只能一次次地調整氣息,雖然已經走不動,但她也沒有停下向著目的地前進的腳步。

“褚士朗大人!”

盡管想用盡肺中的空氣大聲呼喊,但她還是謹慎地忍住了。就算在如此的混亂之中,褚士朗的名字還是可能引起群衆的注意和疑問。興奮和恐怖會就此找到出口,絕對不能讓褚士朗因此受到傷害。

芙蘭西亞又一次整頓了氣息,一邊靈活地回避著人群,一邊盡可能迅速地跑動。褚士朗爲和藩王亞述曼對決而潛入天城。據此,芙蘭西亞以藩王府爲目的地邁開步子前進。如果這單純明快的行動法則出現錯誤,芙蘭西亞面前就只剩下絕望了。

利用她持有的小小特權——只有姓泰坦尼亞的人才擁有的卡片,芙蘭西亞成功侵入了藩王府。她在裝有天窗的寬敞走廊裏遇上了妨害者。一位貴族女性。

“我見過你的臉。”

狄奧多拉伯爵夫人的視線仿佛在芙蘭西亞全身上下釘上看不見的針。事到如今,狄奧多拉身上還穿著只能用豪奢來形容的薰衣草紫色禮服裙。

“想起來了,你是褚士朗公爵的情婦。”

“是侍女。”

“到現在還說什麽漂亮話。愚蠢的小丫頭。穿成這不體面的樣子來幹什麽……看來也不用問了。”

既然說了不用問,那她也沒必要回答。芙蘭西亞抱著不得已時就開槍的覺悟,緊盯著狄奧多拉。狄奧多拉仰望天窗。

“你難道就沒想過把填滿宇宙的這群光點全部變成自己的東西?”

“沒想過。那對我是無用的東西。”

“你是說有褚士朗公的寵愛就好?”

芙蘭西亞用沈默回應,狄奧多拉的視線和聲音像針一樣刺來。

“你沒資格冠上光榮的泰坦尼亞姓氏。就算是生在一族的底層,就算是生爲女人,也要渴望最強的權力、最高的地位、最大的財富。爲此尋求最短的途徑,構想最佳的策略,這是身爲泰坦尼亞人的天命。無欲無求是不允許的。”

狄奧多拉激烈的語氣打亂了她自己的氣息。在這一瞬間,芙蘭西亞反駁了。

“然後就會迎來最壞的結果,伯爵夫人。”

狄奧多拉收起冷笑的表情,禮服的裙裾翻起波浪,向芙蘭西亞走近。

“別在那兒喋喋不休說這種賣弄小聰明的台詞,小丫頭。我忍不了像你這樣的同性。要是有心思,你有的是機會在背後操縱褚士朗公掌握實權,可你竟打算碌碌無爲地過日子。”

怯懦的女性大概會在她的氣勢之下畏縮吧。但芙蘭西亞沒有害怕。

“我沒打算批判伯爵夫人的價值觀。伯爵夫人的才略我更是自知遠遠不及。所以請您體諒,讓我自由采取適合我的小家子氣行動吧。”

冷笑又一次挂在了狄奧多拉的嘴角。

“故意唱反調。是褚士朗公教導出來的嗎。遺憾的是,我不能體諒。萬一你做了多余的事讓褚士朗公活下來,這事態會讓我感到不快的。”

“雖然無禮之至,但我不能再花時間和您講話了。告退。”

芙蘭西亞行了一禮,急忙邁開步子,這時狄奧多拉右手伸進禮服裙的腰間。她拿出來的是一把黑亮的手槍。芙蘭西亞也反射性地把電荷粒子槍對准狄奧多拉。兩個人都沒有開火。

狄奧多拉猶豫的原因是她手中的槍支是用火藥發射子彈的類型,當然它會發出響聲。槍聲可以向他人示警,也有請求救援的目的在內。但問題是,狄奧多拉不想讓人知道她在與芙蘭西亞對峙。如果有人趕來,他當然會懷疑狄奧多拉至此究竟做了什麽事以及爲什麽拿著手槍。

芙蘭西亞瞬間推斷出了狄奧多拉的想法。于是她毫不猶豫地行動了。她就這樣全速衝了出去,一眨眼就掠過了狄奧多拉,就像一頭年輕的雌鹿遠遠跑開。

“慢著!”

狄奧多拉怒喊。一個小丫頭,和爵位無緣,位于一族的底層,卻不聽從她這高高在上的伯爵夫人的命令。罪該萬死。

此時狄奧多拉顯然失去了平常心。就算槍聲響起衛兵聞聲趕來,她也不在乎了。只要辯解是芙蘭西亞朝她開槍她只是反擊就行。衛兵們正暈頭轉向心浮氣躁,也沒空去懷疑狄奧多拉的辯解。

眼看著芙蘭西亞逃走,狄奧多拉一邊爲自己的粗心大意咂嘴,一邊從禮服裙的左側抽出熱線槍。只要她先出手,把這小姑娘料理成全熟還是半熟都隨她的心思,只用右手只會延誤時機。

不只是舞蹈鋼琴和馬術,擊劍和射擊也是泰坦尼亞淑女的嗜好,狄奧多拉被如此教導,也這樣相信。她的非凡正是因爲她從未懈怠各方面的修行。如果是正面相對射擊,別說芙蘭西亞,甚至褚士朗或者方修利都說不定要對她甘拜下風。

這時狄奧多拉的心理起了變化。指向自身的怒火突然調轉了矛頭。

褚士朗·泰坦尼亞公爵。

那個傲慢之極的小丫頭恬不知恥地來到藩王府,自然是來找她的主人。也就是說,褚士朗公就在這如恐龍般巨大的宮殿的某處。等那小姑娘趕到她的主人身邊,就把他們兩個一起燒死吧。

同時?這可不行。在那小姑娘面前讓褚士朗被火焰吞噬,然後再輪到那小姑娘,這個順序才對。特意給她幾秒鍾,讓她的精神受到打擊,被悲傷壓倒吞沒,這就是貴人的慈悲。

對于目標是成爲泰坦尼亞首任女性藩王的狄奧多拉來說,褚士朗是她絕對要排除的人。雖然要將他排除,但她沒打算弄髒自己的手。可現在情勢變了。靈活應對,迅速得出成果才是正確選擇。

伯爵夫人臉上浮現出冰凍一般的笑容,邁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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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七章第一節

第七章 哲學式對決



I



原本人稱“流星旗軍”的零散海盜一黨,曾以受泰坦尼亞招聘的形式在天城暫時停留。他們被迫出擊進攻艾賓格王國,失敗後就這樣在外不歸,這次卻以不請自來的客人身份偷偷潛入藩王府。

“這往好說是忘恩負義,往壞說是不知廉恥的行爲啊。”

“不管怎麽想,這話可不敢隨便說出口啊,博士。說起來,不管怎樣一開始我們是被泰坦尼亞召喚才腆著臉來的。”

“米蘭達,這是因爲,爲了這一刻,我們有必要對敵人的大本營探查一番。我們總不能駁了艾爾曼伯爵的面子嘛。”

“咱們現在不是已經把艾爾曼伯爵的面子踩得稀巴爛了嗎?”

“命運這個東西是無情的。”

帕傑斯發出了咂嘴的聲音。

“媽的,不管往哪兒走都有討厭的衛兵。”

“這不當然的嗎,這可是敵人的大本營。”

麥弗迪把槍頂在腰上,用自動光線步槍慷慨地胡亂射擊。

帕傑斯本來就是個好戰的人。華倫科夫的死無疑對他造成了極大影響。只要敵人的身影一進入他的視線,青白的光線就會從他的兩手中迸出,讓悲鳴響起。

“別連逃走的都打了,帕傑斯。”

就算是方修利這樣的人有時也會說出明智的話。李博士也告誡說:

“能量會用完的,差不多就行了。”

“儲備要多少有多少。”

帕傑斯從戰鬥服的口袋裏抓出一大把能量彈夾給人看。李博士搖頭,米蘭達歎氣,方修利聳肩。

忘恩負義不知廉恥的海盜們發揮他們陰險的本領,偏偏就在藩王府這塊宇宙中最不可侵犯的領地中橫行。與此同時。

本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兩名青年,心中燃燒著顔色各異的火焰,同時向宮殿深處前進。懷著紅色火焰的伊德裏斯·泰坦尼亞公爵,和散發著蒼藍火焰的褚士朗·泰坦尼亞公爵。野心和複仇心。雖然火焰的顔色不同,但兩者的最終目標一致。第八代無地藩王亞述曼·泰坦尼亞的生命。如不奪取它,伊德裏斯會垮台,褚士朗也無法爲異母兄弟複仇。

同行的法爾密守護在目不斜視的褚士朗的左右與背後,走跑交替地行進。亞曆亞伯特死後不過兩三日,褚士朗的理性就像被感性驅逐了一樣,其程度甚至讓法爾密都覺得擔心。雖然他發現自己在擔心時尤其想咂嘴。

與尚未放棄對藩王的忠誠的一隊衛兵短暫交火之後,兩位公爵出聲互相招呼著。

“褚士朗!”

“伊德裏斯……”

“哼,這樣互相一呼喚,簡直就像朋友一樣啊。”

“朋友也沒什麽不好。”

“死前別說夢話。”

伊德裏斯甩出這麽一句,確認到法爾密的存在後,臉上表情顯得更加不快。

“我是想聽你說句稍微再風趣點的台詞,它會成爲褚士朗·泰坦尼亞公爵的遺言,以後會記載進下任藩王伊德裏斯·泰坦尼亞的傳記裏。”

這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褚士朗一邊揣測一邊凝視著伊德裏斯。

“難不成你還在謀求藩王主動讓位嗎,伊德裏斯?”

“又胡說什麽呢。知道了那是個腦筋不正常的家夥,當然不可能服從于他。只是……”

伊德裏斯一側嘴角提起。

“只是,如果他真打算這麽幹,那照著做也不壞。畢竟已經被他利用了個夠。這次輪到我利用他了。如果需要演技,那就去演。”

“藩王的——亞述曼的瘋狂,你要繼承下來嗎?”

“措辭仔細卻用錯了詞,褚士朗卿。我希望你至少能稱它爲‘野心’。”

褚士朗歎氣。

“伊德裏斯,你要踏上霸王之途是你的自由。我會和你走不同的路。我沒打算妨礙你。只要在這裏分別就好了。”

伊德裏斯另一側的嘴角也吊起來。

“遺憾的是這可不算完。只要你在,我就郁悶得受不了。”

“不是說了嗎,我沒打算妨礙你。”

“和你的想法無關!”

伊德裏斯的聲音變得粗暴起來,他怒目環視著褚士朗和周圍一幹人等。

“只要你還活著,你就會妨礙我。究竟爲什麽,是啊,我也不想知道究竟爲什麽,總有人會聚在你的周圍。先不說法爾密這小子,連背叛我逃走的偷偷摸摸的小賊也是這樣。”

“偷偷摸摸的小賊”這個形容雖然傷到了海盜們的矜持,卻沒人抗議。“背叛”這種話稍有點罪有應得的感覺。他們的行動對伊德裏斯來說確實很難稱得上忠義,另外伊德裏斯獨身一人面對褚士朗這邊八個人卻絲毫不露怯色的態度也讓他們有些感動。

“這個話題能以後再說嗎,伊德裏斯。”

褚士朗平靜地提出建議。

“先打倒藩王。這是最優先的。如果我們在此兩敗俱傷,就正中了那個人的下懷。”

“好吧。”

伊德裏斯簡短地表示同意。大概是在說話的同時也想起了原本的目的。

正可謂“吳越同舟”的三名泰坦尼亞貴族和六名海盜精確地在兩分鍾後抵達了藩王的私人書齋。不知爲什麽這裏一個衛兵也沒有。

一群人以藩王亞述曼爲目標前進,到達了終點。和亞述曼面對面,要是爲此感到驚訝反而是件怪事。只是因人而異,各人多少都有些戰栗和緊張。

亞述曼坐在比雙人床還要大的辦公桌邊迎接一衆來者。桌子由産自熱帶的大株烏木制成,精細地雕刻著各種幻想中的動植物,風格古樸。藩王坦然地掃視九名闖入者。

“沒想到竟以這種形式來到孤面前。”

藩王的聲音很難形容。就像是編了程序要表現出輕侮和優越感的電腦合成音。對答它的是針一樣銳利的年輕聲線。

“沒有變成屍體來到駕前,真是惶恐之至。”

“你這是在諷刺嗎,伊德裏斯卿。孤不知該如何同死者說話。雖然並不願與人交談,但機會難得。敞開胸懷也是種樂事。”

“……”

“話說回來,還真是帶了一隊奇怪的人啊。如果是已故的亞曆亞伯特公的話,他就能統率著泰坦尼亞的精銳秩序井然地出現了。”

在褚士朗開口說什麽之前,李博士突然開始了他的“課程”。

“藩王殿下,您曾想成爲一個英雄。”

李博士用語言構成的手術刀冷靜地解剖藩王。

“但是,要作爲半神一樣的英雄被人永遠稱頌,就必須有赤手空拳打倒強于自己的敵人這樣的事迹。但您一不留神就成了泰坦尼亞的家長。宇宙中最強大組織的領導人。這樣一來,不管您怎麽贏,它都會作爲泰坦尼亞的勝利被記載下來。”

藩王沈默著,視線朝向褚士朗。這是在問“這個怪人是什麽來曆”。

“您不必介意,本人只是個研究哲學的,名叫李長遷。”

非常規的自我介紹之後,“課程”繼續進行。

“這時候方修利登場。這正是一線光明源頭的出現。亞曆亞伯特公大意下的失敗不值一提。于是您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成爲理想化的英雄的條件之一是培育強大的敵人,另一個條件則是削弱己方陣營的勢力。”

李博士看著藩王,只見亞述曼無言地微微點頭。雖然擺著“我在聽你說話”的傲慢樣子,但他這樣的人物確實適合如此態度。觀察著這一切的方修利覺得,哪怕是李博士這樣的人,也要全身心最大限度地撐起氣勢才能與藩王對峙。亞述曼並非單純的惡人是已知的事實,就算作爲單純的惡人,他也和別人不在一個等級上。

“組織的領導人削弱自己的組織本來是不可能發生的事。這樣做的理由也不成立。但您卻不一樣。”

李博士調整了一下氣息,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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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七章第二節

II



“四位公爵如果再加上方修利,應該能勉強和自己一人對抗,您大概這樣想過。所以您對方修利的態度姑息之極。他雖然是戰術上的奇才,但如果沒有可指揮的軍隊,他也只是個無力的平民百姓而已。如果您向全泰坦尼亞下令說除掉他,他早就應該住進棺材裏了。”

藩王紋絲不動地注視著李博士。

“簡直全是矛盾。所有人都在爲理解藩王的意圖而絞盡腦汁。這就是經過兩百年洗腦的結果。”

李博士這邊用手指擦去了額頭上的汗水。

“我們都相信,身爲藩王者,無論其方略如何,均望泰坦尼亞存續壯大,而實行其統治。實際上,五家族會議也好,內部肅清也好,流放無能者也好,各種各樣的系統都是朝著某個一定的方向構築而成的。”

在泰坦尼亞藩王府,朝著藩王本人披露自己的研究成果。對李博士來說這是夢想成真也說不定。

“然而,您卻在逆著這條道路行進。沒錯,趁著時機和事故發生的時候,只要選擇與應選項相反的做法,基本上都會走上不利的方向。而現在,您基本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李博士深吸一口氣閉上嘴,看上去就像剛完成答辯的的學生等著導師打分。

藩王亞述曼一臉嫌麻煩的樣子回答。

“這種小聰明的意見,聽一聽,倒也能打發下時間。有一件事倒是可以承認。這一年讓人頗爲愉快,甚至超過了過去十年加起來的份。那麽,褚士朗公又是想要什麽才特地來到孤面前呢?”

“我所望之事只有一件。”

“說來聽聽。”

“爲亞曆亞伯特報仇。”

褚士朗放話,藩王口中則泄出了貌似刻意爲之的歎息。

“意料之中的回答生不出任何新鮮事物。可是啊,褚士朗公,卿讓孤失望之至。拘泥于個人的複仇,這器量也實在太小。還是說,再給二十來年的歲月,人至壯年,才能期待你的成熟呢?”

“不必期待後者,藩王。不對,亞述曼,我自知器量不足。至今能在政治外交領域取得成功,也是因爲背後有泰坦尼亞強大的權勢。”

“廉價的自卑。”

“並非自卑。如果我只是一介市井小民,那大概會在某家企業或公共部門,從事與年齡相符的平凡工作。”

“你是說就因爲生在泰坦尼亞嗎。一切都是泰坦尼亞血緣的錯嗎。那你也只不過是孤的追隨者。”

“你究竟在盤算些什麽!?”

過度激動之下,伊德裏斯已經顧不上措辭的正確。雖然他立即意識到了,但事到如今他已經完全不覺得有義務去訂正。他就像要把褚士朗排除一樣,面向藩王站定,把手壓在書桌邊上。

“要是如此憎恨泰坦尼亞,那一開始就別坐上藩王的位置。不,還不晚。現在立即退位,如果你還想活下去。”

“住口,伊德裏斯。”

帶著滿身疲憊和無力感,褚士朗勸誡道。奇妙的是,在褚士朗的記憶中,這是他第一次和伊德裏斯産生共鳴並抱著像是友情的感覺。結果,最愛泰坦尼亞的人大概是伊德裏斯吧。既然明白了這一點,褚士朗沒有必要和伊德裏斯對抗。

伊德裏斯對褚士朗抱有敵意,是因爲他將褚士朗看作競爭者、妨害者。只要褚士朗退一兩步,承認伊德裏斯的優勢位置,伊德裏斯就不會把褚士朗看在眼裏,而是筆直地朝著藩王的寶座前進。這樣一來就沒有必要互相爭鬥,兩者能共存也說不定。

“不,這樣不行。”

如果只是褚士朗和伊德裏斯兩者也就罷了,但要是亞曆亞伯特和哲力胥還健在,伊德裏斯還是會和他們相爭。尤其是哲力胥,他根本不可能向伊德裏斯讓步。

總而言之,褚士朗是這樣想的。失去了亞曆亞伯特,哲力胥也已死,對伊德裏斯來說礙事的只剩下了褚士朗。就算褚士朗主動抽身而退,伊德裏斯也不會接受。讓出來的位置在伊德裏斯看來是無意義的。亞曆亞伯特和哲力胥都被伊德裏斯之外的人除去。至少要將四公爵中剩下的最後一人親手打倒,否則伊德裏斯心中會一直有一個空洞。

“既然這麽討厭泰坦尼亞的力量,那用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來處分我等試試看又如何?”

伊德裏斯說完話喘著氣,褚士朗于是繼續他剛才中斷的講話。

“你只是坐在宇宙中最安全的地方,裝出一副苦惱的樣子而已。不弄髒自己的手,下達命令,聽取彙報,煽動彼此競爭。嘴裏嘟囔著‘真空虛啊’,實際上卻在嘲笑一切。對你來說,四公爵只不過是用來消遣的玩具。”

亞述曼深不見底的眼睛對著褚士朗。

“幼稚的挑釁。而且還錯認了事實。看看天蓋外面。看內側也可以。這能說是宇宙中最安全的地方嗎。”

“請不要轉移話題。你玩過了頭,這是自作自受。”

來自窗外的光和影劇烈搖晃,黑色條狀的紋樣在一群人的臉上掠過。在瞬間的陰影中,伊德裏斯的兩眼就像夜行的野獸一樣閃著光。

“原來如此。”

藩王用力把手頂在下颌上。

“那我有一個提議。褚士朗公,伊德裏斯公,在孤面前來一場傳統的決鬥,奢侈一下怎麽樣?當然,我會給勝者向我挑戰的權利。”

褚士朗和伊德裏斯下意識地四目相對。

“又不是什麽新奇的提議。決賽之前肯定有半決賽。還是說你們沒有能戰勝對手的自信?”

“這才是廉價的挑釁。”

“誰會上當呢。”

褚士朗和伊德裏斯同時踢開了藩王的提議。算是合格吧,李博士如此評價。

“總之,成了藩王,不就實際上控制了宇宙嗎?有什麽可不滿的。”

“無聊。”

藩王亞述曼冷淡地將這問題一刀兩斷。

“這只是繼承其他人支配過的東西,將它交給下一個繼承者。完全沒有創造性。孤的空虛並非謊言。”

久違了,以這樣的感覺,李博士開口。

“藩王殿下似乎不喜歡接力比賽。如果中間的選手掉棒,比賽本身也就不成立了。雖然我也覺得沒有比權力世襲更愚蠢的行爲,但這不過是一介海盜的想法。在你的立場上有這樣的想法很不自然。”

“不,不見得就不自然。”

向李博士提出異議的不是藩王亞述曼而是褚士朗,一衆海盜用看稀有動物一樣的目光望向他。

“將傳承之物交給後世,對只爲此事的一生抱有不滿,這種心情我能理解。”

伊德裏斯發出怒聲。

“你相信這家夥說的話嗎,褚士朗?”

誰都沒有立即發覺伊德裏斯開始用“這家夥”來喊藩王了。

“這家夥是個攪亂世界,看到流血就覺得愉悅的變態。所以他才會殺死亞曆亞伯特不是嗎?如果亞曆亞伯特活著,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遠離他不情願地坐上的寶座了。這家夥舍不得藩王的地位。這種程度的事你該明白吧!?”

“明白。但是,其中也有一半的真相。先不論善惡,我也厭倦了自己的血統和地位。我的器量不如藩王,在做公爵時就已經覺得受夠了。這麽說著,因爲還有作爲泰坦尼亞貴族的責任感,就想把它推給亞曆亞伯特……雖然手段和最終目的與藩王不同,但我也是個膽小鬼。”

“你們兩個,別開玩笑了!”

怒聲再次炸裂開來。全身籠罩著憤怒的氣場,伊德裏斯拍了桌子。他的目光沸騰著。銳利的指尖來回指著藩王和褚士朗。

“手段和最終目的都不同?這不是一樣嗎?你們兩個都想讓泰坦尼亞滅亡。不管捏造什麽理由,結果都一樣!”

這時候,藩王、褚士朗,還有一衆海盜,看上去都被伊德裏斯的氣勢壓倒了。

“我不一樣。我要讓泰坦尼亞更強大,更富裕更繁榮。願世上無人反抗泰坦尼亞……愛著泰坦尼亞的只有我。”

伊德裏斯的聲音朗朗響徹,蓋過了來自窗外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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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5, 2017 7:56 pm

第五卷第七章第三節

III



狄奧多拉以魔女一樣的表情朝四下張望。她跟丟了芙蘭西亞。狄奧多拉有一副好身材,年輕、體力充沛,但芙蘭西亞比她更加年輕,動作柔軟靈活。在狄奧多拉看來,她就像一只狡猾的小動物。

她究竟藏身于何處?

芙蘭西亞感覺自己就像在被猛獸追趕,比起恐懼,她更覺得憤怒。

她害怕的是失去褚士朗。除此之外她無所畏懼。難道就沒有反擊的機會嗎?

“滾出來,小丫頭!”

狄奧多拉大聲叫著。

“你給泰坦尼亞丟了人。你覺得只要能滿足你小小的願望,泰坦尼亞怎樣都無所謂。你也許自以爲純粹並爲此陶醉,但你不過是個只要以愛情爲借口就覺得什麽都能做的利己主義者。”

也許是這樣吧,芙蘭西亞想著。被這麽一說,她確實覺得泰坦尼亞變成什麽樣都沒有關系。但盡管如此,她也沒有道理偏偏就受到狄奧多拉從倫理出發的指責。

芙蘭西亞拿起花瓶慢慢將它舉起。據說這是巴夫德卡姆行星上有名的陶藝作坊于一百五十年前制造的。打壞名家精心制作的名作,芙蘭西亞雖然會覺得心痛,但現在是迫不得已。

“對不住啦。”

一邊向花瓶道歉,芙蘭西亞以流暢的姿態將花瓶向狄奧多拉伯爵夫人的後腦扔去,右手同時握緊了電荷粒子槍。

芙蘭西亞想分兩個階段擊倒狄奧多拉,但伯爵夫人的行動出乎她的意料。狄奧多拉轉身用右手的火藥式手槍擊碎空中的花瓶,左手的熱線槍隨即朝著從隱蔽處衝出的芙蘭西亞開火。芙蘭西亞好不容易躲開死亡的超高溫,但整個人都暴露在了狄奧多拉面前。

“你可不能小看我啊,小丫頭。”

雖然這是極有益的忠告,但也不知芙蘭西亞今後會不會將它活用。

“您爲何要如此對我窮追不舍?”

“因爲看你實在太可憐了,有件事想告訴你。”

“什麽事?”

“……褚士朗公爵已經死了。”

狄奧多拉沈重地宣告。

“騙人。”

芙蘭西亞神色毫不動搖地斷言,狄奧多拉夫人的表情變得淩厲起來。

“好心跟你講,你卻說人家是騙子。看來你是格外自信,那你有證據嗎?一介侍女侮辱伯爵夫人,這可不是能饒恕的罪過。”

“看您的臉就明白了。您臉上是騙子的表情。”

狄奧多拉雖然激動,但她深呼吸了一次,再次用熱線槍瞄准了芙蘭西亞。

“果然是在騙人。看您現在的行動就確定了。”

“你說什麽?”

“褚士朗大人還活著。您要殺我是因爲您不想讓我和褚士朗大人相見。如果褚士朗大人真的不在了,您應該會笑著放過我這種人。”

狄奧多拉明白她被這小姑娘看穿了。她露出潔白的牙齒,不是爲了微笑,卻是爲了咬牙。

“一開始我也沒想著要殺你。我本來打算看著你悲歎的樣子笑一笑。可我現在改主意了。拼上泰坦尼亞貴族的顔面,我要殺了你。”

一種名叫“泰坦尼亞病”的傳染病,所有人都是病人。芙蘭西亞這樣想。爲了獲得泰坦尼亞的姓氏,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呢。

“我沒打算爲了您的面子就要被殺。”

“和你的想法無關!”

沒想到狄奧多拉針對芙蘭西亞的反應和伊德裏斯針對褚士朗的反應酷似。芙蘭西亞雖然不知道這件事,但焦急的感情超過了憤怒,在不斷增長。和這個凶猛的貴婦人糾纏要浪費多少時間?在這樣同狄奧多拉夫人對峙的時候,若是褚士朗有個萬一呢?這麽一想,芙蘭西亞臉上浮現出類似不安的表情。

“不用這麽害怕。”

狄奧多拉的笑容只會讓她的美貌變得醜陋怪異。

“反正在今天,你所仰慕的褚士朗公就要死了。如果運氣好,在哪個平行世界裏你們還能再會。”

“您想再會的人怕是沒有吧。”

“住口!這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區區一個小妞……”

憤怒的狄奧多拉。她陷入了惡性循環。在精神上被芙蘭西亞逼入絕境,惡意的挑釁受到意外的反擊,結果反而是狄奧多拉這邊失去了冷靜。

本來狄奧多拉的目的並不在此,但不知什麽時候起,她開始不顧一切地想給這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一個讓她無法東山再起的教訓。對芙蘭西亞來說這是個要命的麻煩。她冒著危險一心想見褚士朗,卻被熱血上頭的狄奧多拉四處追趕,眼看著就要被殺。

決不能輸給這樣沒道理的事。

芙蘭西亞心生一計。說是計策,更近于賭博。她的右手握著電荷粒子槍,但手臂還垂著。她就垂著手臂,只轉動手腕,扣下扳機。

能致人死亡的電荷粒子從狄奧多拉身旁一米的空間裏徒然地通過。

“你覺得用這種姿勢就能命中!?”

狄奧多拉嘲笑著,正要用槍口指著背對她的芙蘭西亞追過去。還沒跑出三步,狄奧多拉就被禮服的裙裾絆倒。破碎散落的花瓶碎片、花朵和水讓她滑了一跤。



藩王亞述曼等著激動的伊德裏斯鎮靜下來,兩手肘撐著書桌,悠然地開口。

“順便,你們不會是覺得只憑自己的實力就能走到這一步吧。”

“我們是這麽想的。”

米蘭達斬釘截鐵地說,慢慢扶正了扛在肩上的加農炮。

“你想這麽說是吧,你是故意把我們放到這兒來的。這種程度,就算是我們卑賤的海盜也看透了。衛兵應該就在哪兒藏著吧。”

“看不出還真是個機靈的女人。”

以驕傲之極的態度,藩王亞述曼兩肘離開桌面。

這就是信號。全副武裝的人影從書齋門外闖進來。一瞬間,褚士朗一行人的退路被截斷了。端著自動電荷粒子步槍的衛兵左邊八名,右邊八名。中央是胸前佩戴勳章的將官。

真是無意義的一生啊。

褚士朗陰郁地笑著。自厭和自憐手牽著手,跳著自嘲的舞蹈。吹笛的是魔人亞述曼。泰坦尼亞,神聖的泰坦尼亞。泰坦尼亞,應被詛咒的泰坦尼亞。被名爲支配宇宙的熱病糾纏附體,罪孽深重的悲慘一族。

和藩王碰面的瞬間就該把他射殺。浪費時間去辯論就是失敗的原因。可是,他無法戰勝想知曉藩王內心的誘惑。

“賈蘭達爾中將前來拜見。藩王殿下,如何處理這些不聽話的入侵者?”

意外地,發出諷刺聲音的是伊德裏斯。

“中將率領的人數未免也太少了。你們要覺得自己有利,那就是在說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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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七章第四節

IV



賈蘭達爾中將動搖著。只是海盜們也就算了,但在槍林的前方有褚士朗公爵、伊德裏斯公爵和法爾密子爵。

“開槍試試。我們這邊也會開火。”

“想、想想人數差距,伊德裏斯公。”

“不必操這份閑心。先死的是藩王和你。”

賈蘭達爾中將公平地來看絕對不是怯懦的人,但他面對伊德裏斯張狂的笑容時動搖了。一但陷入混戰,先不說三位年輕貴族,如果讓藩王亞述曼碰到了殺人的光線或者槍彈,那就萬事休矣。

依令而行的管理職位的缺點暴露出來,賈蘭達爾中將進退維谷。明明他處于絕對的優勢。如果藩王殿下能下達命令……他迷惘了兩三秒鍾,沒有察覺到後方有惡徒悄悄接近。

“不許動!”

賈蘭達爾中將的左右耳都被抵住了。左耳上是方修利挺起的光線槍,右耳有雪拉芬·庫珀斯壓上去的火藥式手槍。褚士朗完全沒有發覺這兩人究竟何時繞到了衛兵身後。

“你、你們……”

方修利沒有理會中將的掙紮,而是看著他的軍銜章。

“士兵們,把槍扔掉。否則……是中將吧,中將閣下就要二階特進變成上級大將了。遺族的年金說不定要增加呢。”

“終于像個海盜的樣子了,方。”

“一直都想這麽來一回。”

對話本身雖然很不嚴肅,但中將屬下的士兵們一個個都像被凍住一樣動彈不得。看著如此情景,李博士教導說:

“雖然這話有些多余,方修利,瓦爾達那帝國軍可沒有上級大將這個軍銜。中將和大將之間有個叫上將的階級。”

“那就是大將了。總之會出人頭地准沒錯。”

“孤也告訴你一件多余的事吧。”

冷酷的聲音宣告說。

“只要瓦爾達那帝國軍還在泰坦尼亞支配之下,因自身的失態招致死亡的指揮官就不會有二階特進的待遇。”

藩王環視衆人。

“這話真是無聊。你們就爲了說這種話而專門到這裏來嗎。”

“說話之間,就免于一死了。”

在伊德裏斯以冷笑回應的同時,地板搖晃起來。窗子上的水晶玻璃震動,天井上的吊燈跳著拙劣的舞蹈。窗外模糊的爆炸音和嘈雜警報音的悲鳴微弱地傳過來。窗子的另一側有灰色的陰影不時浮現。

“又有哪個區域崩潰了吧。”

李博士低語著,以一種和藩王完全不同的冷靜向迷惘的士兵宣告。

“諸位泰坦尼亞的忠誠士兵。天城雖然有其傳統和權威,但它即將崩潰。你們也有家人和戀人吧。不去確認他們的安危,這樣好嗎?”

衛兵中間泛起了動搖的漣漪。但出聲反應的並非衛兵們。

“不要管我,不要聽賊人的詭辯。像個泰坦尼亞的軍人,遵從神聖的義務。開槍!開槍吧!”

賈蘭達爾中將的聲音充滿悲壯感,李博士看上去似乎有些感動,稍微蹭了蹭鼻尖。

“值得敬佩的忠誠,卻是無用的優點。你也想想看,當在此的伊德裏斯公或褚士朗公成爲藩王時,你的言行會被如何評價?”

雖然應該不是因爲名字先于褚士朗被提及,伊德裏斯喝道:

“賈蘭達爾,帶上衛兵趕快出去。這是泰坦尼亞最高首腦五家族之間的問題,與汝輩無關。退下!”

中將直立不動。用李博士的說法,這是“長達二百年的洗腦”導致的。

“如、如果能進行和平的對話,妨礙確非爲臣之道。”

好不容易解釋清楚,中將慎重地打手勢命令部下撤退。衛兵們無可奈何地遵從了長官的命令,離開書齋。最後賈蘭達爾中將終于得回了腦子和兩耳的安全,表情僵硬地退出房間。想必他會爲今後的處境感到不安。

藩王亞述曼再次變成孤身一人。

“靠不住的家夥。”

藩王並沒有表現出太失望的樣子,悠然從椅子上站起。衆人的視線集中在他右手上。藩王的右手握著一根粗柄的黑色鞭子,亮閃閃的,柔軟得讓人想起剛蛻過皮的蛇。

在這種狀況下還出言不遜的人是麥弗迪。

“哎,這是在床上給侍妾們用的嗎,藩王大人?”

這發言實在沒品,藩王別說憤怒,甚至都不屑一瞥,只是輕輕甩動鞭子試試手感。

如果有人在這時突然開槍,狀況說不定會發生劇變,但沒人這樣做。褚士朗和伊德裏斯有成打的話想對藩王質問,方修利覺得殺死藩王的資格褚士朗才有,李博士的想法是“在擊斃前要觀察”。

“你們覺得兩人聯手,就能殺死孤嗎?”

藩王的冷笑在兩位年輕公爵的心上冷酷地重重斬下。

“如果是這樣,那從一開始就湊齊四公爵,勝負在形式上還有些懸念。互相爭鬥、分裂、削弱,真是愚蠢。”

“導致這一切的不就是你嗎?”

褚士朗全力反駁。

“而且你害怕亞曆亞伯特,所以就用卑鄙的手段將他殺害。如果他還健在,輪不著誰在後邊指指點點,天城已經陷落了!”

“這誰知道呢?”

藩王的書桌的前半部分無聲地裂開。就像電梯的門打開一樣,但要比這更快。出現的是一瞬之間數不清數量的大口徑槍口。

“散開!”

在有誰喊叫的同時,火線和閃光填滿了書桌前方。貴族和海盜都滾倒在地,躲開這群光芒閃爍的魔掌。

“大模大樣的一個個擺出來,突然襲擊真可怕啊。”

方修利的聲音和米蘭達的重疊起來。

“明明就貪生怕死,別裝模作樣的!”

扛在她肩上的加農炮凶猛地咆哮。炮彈命中了書桌右側,爆發出火焰、煙塵和轟鳴聲。

亂飛的煙塵和碎片中,一群人都看到了。書桌後方的牆壁也左右分開,藩王掀起鬥篷,身影正要在暗門中消失。

門縫正緩緩關上。伊德裏斯怒吼著追趕藩王正要衝進夾縫中的一瞬間。

伊德裏斯的右手握著熱線槍,被厚重的門夾住了。

“……!?”

“門的開閉速度由孤決定。”

從狹窄的縫隙中能看到亞述曼的表情。那是嚴寒行星的冰原上聳立的鋼鐵雕像的臉。

“膽小鬼!”

伊德裏斯努力要把被夾住的手臂從門縫中拔出,卻是白費功夫。門施加的強烈壓力開始壓迫他的手臂。

“伊德裏斯!”

趕過來的褚士朗抓住伊德裏斯的右手准備往外拔。

“多管閑事!”

伊德裏斯仍要拒絕敵人的幫助。

“哦,兩位公爵協作嗎。無奈的是,這門沒有將對貴人的敬意編入程序,這點以後再做改進。但是今天,就先留下一條右臂吧。”

藩王的冷嘲從暗門的縫隙中流出。

“伊德裏斯公,你的右手和槍口正指著孤。不如向孤開槍如何?如果天意站在卿的一邊,說不定能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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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七章第五節

V



伊德裏斯連續按下發射按鈕。熱線在暗門另一邊徒然地亂飛。

徒然的連續射擊中,無情的門從左右緩慢而持續地壓迫著伊德裏斯的右手。伊德裏斯的額頭上冒出冷汗,淌過臉頰,流過端整的下巴直到咽喉。每一瞬的痛苦都將伊德裏斯緊緊攫住。恐怖的聲音宣示著伊德裏斯的右手正被一點點破壞。

“住手,亞述曼!”

褚士朗忍不住插嘴叫道。

“殺死伊德裏斯或許還是霸王的手段,這樣折磨他只是酷吏所爲!”

“事到如今還詞嚴義正嗎,褚士朗公?孤認爲卿是勝過別人的人物,但實際上可能只是看不慣這得意的樣子。”

這時候門的間隙只剩下不過三厘米。

“不用挂念伊德裏斯公。還有其他給卿的方案准備著。這裏是孤的私人空間。所以,給闖入者的處罰也是以孤的方式進行。”

伊德裏斯發出慘叫。痛苦超過了矜持所能忍耐的界限。他的右臂皮膚綻開,肌肉被壓潰,神經斷裂,終于骨骼也被摧毀。痛苦的火焰燒灼伊德裏斯的全身,他在無意識中扭動著身體。

右臂被碾碎了。

伊德裏斯手臂拽下後的傷口噴湧著血和體液,反作用力讓他栽倒在地板上。撕碎的皮膚像破布一樣搖晃著,能看到暴露的白骨和神經束。

臉色蒼白的伊德裏斯想站起來。他左手攀扶著已經閉緊的門,發出痛苦和詛咒的呻吟,正要用膝蓋撐起身體。

“停下,伊德裏斯,別勉強。”

褚士朗從背後抓住伊德裏斯的左肩,將他從門前帶離。

“請你們哪位找醫生過來,算了,這裏有誰懂醫學嗎?”

米蘭達回答。

“雖然不算懂得,但應急處理之類還可以。”

“那就拜托了,請給他治療一下。”

李博士開口。

“慎重起見先向您說明白,伊德裏斯公是想殺死您的人,就算如此,您還要說‘治療他’這種話嗎,褚士朗公?”

“我也打算要打倒伊德裏斯,但我沒想用這種形式,這樣也太過分了。我想至少救他的命。”

“原來如此。看來您果然不適合當泰坦尼亞的總帥。”

李博士像完全明白了一樣點頭。

“但您的目的是殺死藩王吧。去追他才是最優先的事。您先走吧,這裏就交給我等。”

褚士朗猶豫了,但比他年輕的法爾密說服了他。

“不能讓藩王逃走。這裏就交給他們,我們去追藩王。”

褚士朗點頭,朝海盜們略施了一禮,便和法爾密一同跑著離開了。

“好吧,雖說是Doctor,但我只是個哲學家而不是醫生,就先做能做的事試試看吧。幫個忙。”

“博士出乎意料的是個大好人啊。這位貴族大人想把我們殺掉的心情可是僅次于藩王呢。”

“現在可沒空找茬,麥弗迪。你能在這兒老實點嗎?”

“什麽意思啊?”

“褚士朗公追著他的目標走了,也就是說礙眼的人物不在了。你不應該去追尋你的目標嗎?”

麥弗迪兩眼放光。他想起了他本來的目標,那就是掠奪這豪奢宮殿中不計其數的財寶。

“好,那我去了。”

“美術品就算了吧,又重,又和價格成比例的不好出手。”

“這我都明白,我就搶現金和寶石。等著我啊,小寶貝們!”

麥弗迪跑開,仿佛要把空蕩蕩的背包徹底裝滿,腳步輕快得令人歎服。

“哎呀呀,浪費時間了。你覺得伊德裏斯公怎樣,米蘭達?”

“意識還沒完全恢複。真慘啊……雖說我也見過不少死傷者了。”

壓潰撕裂的傷口比切斷的傷口看上去更加慘痛。伊德裏斯的情況也不例外。傷口斷面完全談不上整齊,骨骼、神經和肌肉攪在一起,破裂的血管中血液噴湧不止,弄髒了海盜們的衣服。

伊德裏斯橫躺在地板上,身體劇烈顫抖,完好的左臂和兩腿發生痙攣。閉著的眼睑略張開,嘴唇微動,瀕死的青年擠出聲音。

“別這麽隨隨便便碰我,海盜們……”

空氣的振動勉強達到人耳可聽到的範圍,這聲音給人如此印象。盡管如此,卻沒人覺得它軟弱。他想用右手撐起身體,但發覺右臂已不存在後,臉上肌肉僵硬了。

“聽話點,正准備給你治療呢。”

“你們這種人有治療的本事嗎。”

“先給你消毒……”

“不切實際!”

伊德裏斯聲音雖低,卻帶著一種奇怪的力量,他的眼神亮起來。兩眼左右掃視一番之後,伊德裏斯問道:

“褚士朗在何處?”

“去追藩王了。”

“法爾密也一起?”

李博士沒有出聲只是以點頭作答。伊德裏斯呻吟起來。後來米蘭達評價說這聲音就像“落入地獄的人手指攀著通往煉獄的懸崖在用盡力氣往上爬”。

“亞述曼由我來殺。你們覺得失去一條手臂就能讓我屈服嗎?”

“當然不。因爲你是大名鼎鼎的伊德裏斯公爵。”

方修利的聲音裏雖然飽含誠意,卻沒有能抑制伊德裏斯的激情的力量。

“聽話!要不失血過多休克了會死的。米蘭達!”

李博士用責備一樣的尖銳語氣告誡道。

凡事都看重實用性的米蘭達從野戰服上一打口袋的其中之一裏掏出一個小噴霧瓶。零下三十攝氏度的冷霧噴在伊德裏斯正不斷出血的傷口上。

效果短時間內就顯現出來,血和傷口都凍結了。這光景實在驚悚,伊德裏斯手臂的下半部分就像長出了幾條由血凍結而成的紅色冰柱。伊德裏斯是個外表秀麗的青年,正因如此,這樣子只能說是淒慘。

“總之這樣血就止住了……”

“麻煩你們了。”

伊德裏斯變成土色的唇間第一次流露出感謝的言語。同時伊德裏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盡管已經流失了全身總血量的近兩成,他還是憑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了。握在他左手的第二把手槍指向既是仇敵又是恩人的海盜們。

“但如果再妨礙我,就殺了你們。”

“……明白了。去吧。”

想想看這措辭其實是失禮的,但伊德裏斯沒有追究。他也沒有答話,只是搖搖晃晃地邁開腳步。心髒和肺應該都承受著相當重的負擔。他一邊發出痛苦的喘鳴聲,一邊以醉漢似的步調前進。

“他要去哪兒?”

“應該是知道別的路徑吧,大概去追褚士朗公了。”

“我們怎麽辦?”

李博士苦笑著回答方修利的困惑的提問。

“已經過度介入他人的家庭事務了。接下來就學麥弗迪幹回本行吧?”



伊德裏斯不停走著。更准確地說,是在空氣中跌跌撞撞地遊移。他和褚士朗一樣,都了解宮殿內部的情況。褚士朗,把亞述曼這魔物逼入絕境吧。殺他的人是我。然後我們兩個再最終一決勝負……

因爲突然失去右臂,伊德裏斯一次次失去平衡,時而撞上牆壁,險些就要摔倒。因爲失血和劇痛,視野變得朦胧。他搖頭想甩開眼前的霧霭,這時有個人影站在他面前。

“褚士朗嗎,亞述曼在哪裏?”

“在這裏。”

不帶感情的聲音從正面擊中了伊德裏斯。

伊德裏斯反射性地要擡起左臂,但能將他的思考付諸實行的生命力已經所剩無幾。上半身搖晃著,握在非慣用的左手中的槍違背持有者的意志,不規則地震顫。即便如此,伊德裏斯的執念仍然向他發出了呼號。

“去死吧,亞述曼!”

槍聲響起。

伊德裏斯的第二把槍是光線槍,不會發出槍聲。已經被血濡濕的胸口綻開了新的血花。藩王右手握著火藥式手槍,死亡的香氣從槍口飄出來。

即便如此,伊德裏斯還是沒有倒下,只是左手垂下來。亞述曼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朝他的左膝射出第二發子彈,他這才倒下。倒在自己制造的血池中。

“也沒說的那麽了不起。”

亞述曼冷淡地自言自語,轉過身,卻就這樣站著沒走。

“伊德裏斯……!”

染滿遺憾懊悔的聲音來自褚士朗。他和法爾密一路上略嫌不順,兩次和衛隊遭遇,他們不得不先行回避,于是來晚一步。

“這時候才來嗎。卿晚了一點,現在又是一對一了。孤可不喜歡幼稚的決鬥遊戲。”

“配合你嗜好的事已經夠多了。亞曆亞伯特的仇。納命來吧。”

藩王兩邊嘴角稍微挑起。

“這真是出人意料的幽默。你是認爲能勝過孤嗎,公爵閣下?”

“還有伊德裏斯的仇。殺人魔。你活到現在究竟在臉上扣了多少面具?”

“面具嗎。還是太年輕了。孤迄今爲止說的話全是事實。只是其中之一在今天顯現了而已。孤不可能被劣于孤的人殺死。”

“沒什麽不可能的!”

褚士朗兩手端著熱線槍,正要按下扳機。這情況亞述曼當然預料到了。黑色的蛇從空中掠過,有摔打聲響起,褚士朗向後仰去。

電磁鞭帶著一道閃光直接重重砸在褚士朗臉上。

燒灼一樣的感覺在褚士朗的上半邊臉從左到右掃過。伴隨劇痛,他失去了視力。他也看不見飛濺到空中的血液像散落的紅寶石一樣灑在地上。在褚士朗看來,整個宇宙都化作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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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八章第一節

第八章 向著大空位時代



I



法爾密無法相信這是他做出的事。他的手指扣下了電荷粒子槍的扳機,向著高高在上的藩王亞述曼射擊。

放出的閃光沒能命中亞述曼的身體,卻打掉了鬥篷右邊的肩章。藩王眉毛一動。

“哦,原來是吾亡兄之子啊。”

藩王手裏依然握著電磁鞭,轉過了視線。

“打偏了。被廉價的情感驅使,反射性的行動,結果就是這樣。說起來你的父親也是這樣。”

“……你說什麽?”

“正因如此,盡管身為兄長,結果卻要向作為弟弟的孤臣服。最終也落得一個讓人目不忍視的死法。”

法爾密整個靈魂都在冒著火。他的亡父埃斯特拉德侯爵在自家宅邸的階梯上意外去世,但其中大半原因在法爾密身上。這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但實際上還沒過一年。傷口上被灑了鹽,法爾密重新舉起槍。

“住手,法爾密。”

褚士朗口中發出充滿了痛苦的聲音。他失去視力,臉龐到咽喉都被流下的鮮血染紅,左手向空中抓去,正想站起來。謹慎地將彎曲的膝蓋直起,兩腳微微分開,挺直背部。在看不見的狀態下,他總算穩定了姿勢。

“褚士朗公,您沒事吧!?”

法爾密的聲音顫抖著。藩王在正面佇立著,臉上浮現出像戴著假面一樣的微笑,手裏還握著電磁鞭。在這種情況下,他連轉頭直視就在身邊的褚士朗也做不到,也沒法沖過去攙扶褚士朗。

褚士朗沒有回答法爾密的質問。

“不要中了他的計。這個人最擅長傷害對手的心靈。你發怒就正中他下懷。”

“哦,眼睛看不見,看來這是相應地想深了一些啊,褚士朗公。可惜開始說話的方向稍有點問題。”

褚士朗無視藩王的挑唆,忍著雙眼的劇痛,對比他年輕的青年貴族說話。

“法爾密,卿這就回去吧。”

“為什麽!?”

法爾密又喊起來。他不得不喊。

“事到如今,您還要說不需要我的助力這種話嗎?我就這麽靠不住嗎?”

“我想請卿保護莉蒂亞公主。”

“……”

“我沒有其他能托付的人。可以交給你嗎。”

“可是您的眼睛看不見了啊!我不在您身邊,您如何打倒藩王!?”

褚士朗勉強笑起來。

“不用擔心。藩王應該會給我機會的。為了嘲笑我,給我最後一擊。他就是這種人。不值得效忠也不值得背叛的人。”

他收起笑容。

“走吧!趕緊回晨曦女神。”

我拒絕。

法爾密這樣回答也沒問題。他沒有舍下褚士朗獨自離開的必然理由。一開始就在“晨曦女神”號上和莉蒂亞公主一起等待也是可以的。但褚士朗強詞奪理的呵斥奇妙地壓倒了法爾密。

“請千萬保重。”

留下了一年前完全想不到的話語,法爾密奔跑著離去。藩王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凝視褚士朗。褚士朗的全身都感知到了,他已經站上最後的舞臺。

“我一直認為你是個殘酷嗜虐的人——到剛才為止。”

“想必你也有訂正這一見解的理由了?”

“現在終於明白了。我打心裏厭惡自己的愚蠢。”

“我不打算否定卿對自身的評價。”

褚士朗沒有理會這揶揄,繼續說下去。

“你連個殘酷嗜虐的人都不是。你只不過在扮演這樣的人,為此利用了亞歷亞伯特、哲力胥和伊德裏斯。”

藩王的眉毛微動,但也不過半厘米的範圍。無論如何,褚士朗是看不見的。

“你先是一直在扮演穩重剛毅的支配者。膩味了之後,這次又開始排斥泰坦尼亞的歷史,開始表演一個給宇宙帶來變化的改革者。你讓事態出人意料地加速發展,讓天城陷入危機,殺死亞歷亞伯特……”

這一瞬間,褚士朗的聲音飽含著痛切的悔意。

“軋斷伊德裏斯的手臂,表露出殘酷暴君的一面。但這也是在表演。”

“唔,挺有意思的意見。但這樣一來,表演了各種角色的孤的真面目究竟是什麽,希望你務必能夠告知。”

“你沒有什麽真面目。”

立即作答,同時也是斷定。

“你是一個空殼。盡管頭腦聰敏也一表人才,但裏邊什麽都沒有。只不過是在不同狀況下換上不同的面具和衣裳。”

亞述曼的表情沒有變化。他知道就算他改變了表情,褚士朗也是看不見的。

“你知道自己什麽人都不是,內裏也是空虛。亞歷亞伯特的高潔,哲力胥的豪邁,伊德裏斯的野心,這些你都沒有。”

亞述曼發出諷刺的聲音。

“卿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我(私)……我(おれ)也是和你相似的人,所以沒有提,僅此而已。之前對此毫無自覺,只是作為泰坦尼亞的大貴族,做出符合身份的行為舉止。”

藩王把鞭子夾在腋下,重重地拍了五下手。

“如果用上充分的時間,整理物證,說不定能勉強寫出一篇及格的論文。但也得有時間。接下來有何打算?”

“殺了你。”

亞述曼笑出聲來。就像是在證明褚士朗的假設一樣,空虛的嘲笑聲。

“就以你這失明之身嗎。決心不錯,但以豪言壯語作結就丟人了。”

“你也說得夠多的,亞述曼。這一天我好像聽了你一年份的聲音。”

“唔。”

“而且聽到惡心的地步。”

亞述曼突然打斷了對話。

“差不多到此為止吧。”

右手重新握住鞭子。

“你可以先開槍,褚士朗公。如果命中就可喜可賀。如果打偏,就以最後的慈悲,盡可能讓你不那麽痛苦地死去。”

褚士朗咽下一口唾液。亞述曼是有好幾張面孔的魔物,既是殘酷嗜虐的殺人鬼,又是卑鄙的騙子,無疑和已故的哲力胥、亞歷亞伯特兩人是不同類型的戰士。換言之,即使是堂堂正正的戰鬥,他也能贏過褚士朗。這番話也是建立在這一認識的基礎上。

化作黑暗的褚士朗的視野中早已有死亡天使跳起了舞。逃也逃不掉。既然是不可避免的死,至少不要被人卑鄙地中傷。

褚士朗將槍指向他認為是正面的方向。

“亞歷亞伯特、哲力胥,又要見面了。芙蘭西亞,原諒我。”

五秒之後,嘲弄的聲音從高高的天井上反射下來。

“打偏了,褚士朗公。”



論奢華,泰坦尼亞藩王府的宮殿還比不上瓦爾達那皇宮。從表面形式上是這樣。臣子的住所形制不能逾越主君的居城。

話說回來,瓦爾達那的皇宮實在太龐大奢華,甚至虧空了國家財政,據說被泰坦尼亞的藩王們當作了反面教材。無論如何,藩王中間還沒有喜歡浪費的例子出現,在這方面也沒受到過強烈批判。

即便如此,在常人的感覺中,它也無疑是巨大的迷宮。芙蘭西亞不得不多次停下腳步確認自己所在位置。

“褚士朗大人!褚士朗大人!”

叫了兩聲後,芙蘭西亞閉上嘴。她覺得不能讓太多人知道褚士朗在藩王宮殿深處這件事。

當然,芙蘭西亞不知道褚士朗失去視力一事。如果不出聲,哪怕褚士朗就在隔壁,他也無法知道她的靠近。辛辣之極的諷刺。

忽然芙蘭西亞一躍而起。一秒鐘前她還站著的地面上亂舞著閃光煙塵,半徑一米的範圍都變了色。

“小丫頭逃得倒挺快。”

如果聲音能殺人,狄奧多拉的聲音中含有的劇毒一擊之下就能讓芙蘭西亞斷氣。

盡管狄奧多拉狂熱的偏執是壓倒性的,芙蘭西亞還是振奮精神,再一次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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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八章第二節

II



芙蘭西亞害怕的不是被狄奧多拉殺死,而是再也見不到褚士朗。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就算狄奧多拉罵得再難聽,她也只能逃。她不會做反擊然後同歸於盡這種蠢事。

如先前所述,藩王府的內部宮殿建造時也沒想蓋成迷宮。但它實在太大,房間太多,長長的走廊又七拐八拐,還有直接連通兩個房間的門,於是自然呈現出了迷宮的模樣。跑來跑去,一不小心就會闖進意想不到的房間。

芙蘭西亞就是這種情況。

“芙蘭西亞!你這小丫頭,這裏不是你這等人該來的地方。在殿下的居所休得放肆!”

這是狄奧多拉伯爵夫人的聲音。

在這緊迫的短時間內連續發生幾個小小的偶然,就會形成被稱為“命運”的狀況。

芙蘭西亞沖進去的地方就如狄奧多拉所說,正是藩王亞述曼的個人居室。意識到此事的芙蘭西亞呆立住,眼前的光景讓她發出無聲的悲鳴。血流滿面的褚士朗正和手中持鞭的藩王對峙著。

到頭來,還是亞述曼的傲慢招致了他的最終下場。

褚士朗突然將身體拋向前方的地板,胸腹受到撞擊,一瞬間呼吸都滯住了。他不管這些,兩手緊握熱線槍,按下發射按鈕,從下往上射擊,同時槍口從左向右疾行,就像揮動熱線劍一般,橫向斬去。

超高溫的劍越過遠處的芙蘭西亞和狄奧多拉頭頂,在靠近天井的墻壁高處切出一道七八米的裂痕,近處則在藩王亞述曼兩肩的上方從左向右通過。

被斬斷的亞述曼的頭部拋棄了還握著鞭子站著的身軀,飛到空中,在背後一側的地板上滾落。

滾落在地板上的亞述曼的首級臉上滿是驚愕和失措。在喪失生命的這一刻,泰坦尼亞第八代藩王才看起來恢復了一些人類所具有的表情。

褚士朗為了不傷及芙蘭西亞而瞬間計算了射擊角度並實行。他用手摸索著站起身來。芙蘭西亞不顧一切地跑到他身邊。

恐懼的悲鳴響起。這是從狄奧多拉伯爵夫人口中發出的。芙蘭西亞頭也不回,抱住踉蹌的褚士朗,撐起他的身體。

“我是芙蘭西亞,褚士朗大人。”

“你為什麽在這裏!?”

“我已經準備好被您責罵了。”

“蠢貨!你這個蠢貨!”

狄奧多拉夫人在毫不客氣地痛斥著,但褚士朗想知道自己看不見的景象。

“芙蘭西亞,亞述曼呢?”

“已經死了。”

褚士朗長出了一口氣。

“是嗎,死了啊。”

“你們這些蠢貨!你們難道不知道嗎?一直都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藩王殿下做了什麽……”

“要發生什麽?”

發覺狄奧多拉夫人言行過於異常,褚士朗用看不見的眼睛朝向她。

“一旦藩王殿下的心臟停跳,這座宮殿就會爆炸!藩王殿下就算自己被殺害,也不會放過可憎的兇手。你們已經沒救了。”

褚士朗不知道這件事。既然他不知道,那亞歷亞伯特、伊德裏斯和哲力胥也肯定不知道。為何狄奧多拉會知道如此重大的秘密?

想法裏的苦澀和血的味道一起充滿口腔。

大概是在亞述曼的床上知道的吧。這是只有女性才能做到的事。伊德裏斯說得沒錯。亞述曼執著於藩王的地位。

褚士朗出聲質問狄奧多拉。

“那麽,伯爵夫人要怎麽辦?”

雖然褚士朗看不見,但芙蘭西亞見狄奧多拉動了槍,她也迅速把槍舉起。

“開槍試試看,如果你想同歸於盡的話。”

“我沒打算和你們同歸於盡。我要活著。活著,活下去,我一定會成為泰坦尼亞的支配者!”

狄奧多拉朝她來的方向跑去。對身首異處的亞述曼的遺體,她看都沒看一眼。死者已經毫無利用價值,她也不會有要致以敬意的想法。這是一種徹底的利己主義和執著。

“芙蘭西亞,你也快逃吧。”

“是。來,褚士朗大人,我們一起。”

“我就算了。狄奧多拉逃走是因為還有時間逃出去。追著那個女人,去吧。”

芙蘭西亞光滑的手撫上主人染血的眼瞼。

“褚士朗大人不想和我一起活下去嗎?”

芙蘭西亞白皙的手指被褚士朗的血沾濕,染成和主人相同的紅色。這番景象褚士朗也看不見。

“如果褚士朗大人說哪裏都不去,那我也不會逃。”

“芙蘭西亞,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和權利了。”

“如果褚士朗大人不同意我的請求,我也不會遵從褚士朗大人的話。我認為這是對等的。”

褚士朗用所謂的心之眼看到了芙蘭西亞毅然的表情。

“明白了,芙蘭西亞。逃吧。你能牽著我的手嗎?”

“遵命!”

芙蘭西亞牢牢抓住伸來的手。她感到兩人的生命力和意誌交流融合為一體,比之前褚士朗感受到的更加強烈。

向著生存奔跑。

芙蘭西亞的腳程快得能讓狄奧多拉夫人勃然大怒,但她牽著失明的褚士朗,無法發揮她的最大能力。盡管如此,她還是拼命地一邊回憶著能脫離這魔物巢穴的路線一邊奔跑。

褚士朗就算沒有失明,也沒想著要看藩王亞述曼的屍體。既然芙蘭西亞說“已經死了”,死亡就是確實的,褚士朗的射擊事先經過計劃和預測,他大概能推斷出屍體的狀況。

“亞歷亞伯特,仇已經報了。”

心中默念著平凡的臺詞。所謂復仇後的空虛現在還沒有出現。第一發打偏的情況下,褚士朗被殺是自然的。藩王雖然說了“慈悲為懷地殺死你”這種話,但褚士朗當然不相信。

“一起活下去”,芙蘭西亞的這句話,他實際上還沒能接受。一起,大概是去死吧。既然芙蘭西亞的意誌已經不可轉移,那就隨她高興好了。褚士朗一邊忍著雙眼的劇痛一邊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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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八章第三節

III



“這是在不需要英雄的時代想成為英雄的男人的末路。”

李博士單膝跪在地上,用笨拙的手合上死者的眼瞼。伊德裏斯·泰坦尼亞公爵的眼瞼。

“這要怎麼對把這個兄長視為偶像的弟弟說啊?他會精神錯亂的。”

“只要他不問,我們也沒必要告訴他。”

米蘭達和李博士如此交談時,有人影沖進了房間裏,而且是兩個人。一眾人等反射性地舉起槍,但立即就放下了。因為其中之一是褚士朗公爵。海盜們不知道攙扶著他的年輕美麗的女性是誰。芙蘭西亞不是公職人員,沒有公開露過面。

“褚士朗公,您的臉怎麼了?”

“博士嗎?被藩王打的。”

“是嗎,詳細的話以後再聽您說,藩王怎樣了?”

“殺了,我親手。”

李博士吹起口哨。這口哨的水平和方修利比起來不知道誰更差勁些。

“幹得漂亮。接下來給你治傷吧。”

“不了,現在沒這個空閑,這座宮殿馬上就要爆炸。如果不趕緊出去,就要給亞述曼陪葬了。”

“是嗎,這就是宇宙都市傳說的原點啊,明白了。各位,立即撤退!”

李博士朝裏邊喊,又向褚士朗催促道:

“你們先走,我們馬上就出發,還有人沒回來呢。”

目送兩人離去後,李博士轉過視線。

“餵,麥弗迪,有你裝進背包裏的那些財寶就夠了,地上拖著的那個袋子放棄了吧。”

“啊!?這袋子裏頭有五十錠白金呢。切,華倫科夫要是活著就好了。”

“那你就和白金殉情吧。”

在米蘭達冷淡地回應的同時,又有兩人跑進來。是方修利和雪拉芬。

“你們也賺了一筆?”

“差不多吧。”

“那就立即離開這兒,趕緊。”

就這樣,方修利一夥人和褚士朗他們擦肩而過了。

褚士朗在不能視物的情況下不停跑著。

“怎麼了,芙蘭西亞?”

芙蘭西亞的手握緊了。

“伊德裏斯公倒在剛才的房間裏,右手被軋斷……已經去世了。”

“是嗎……是被亞述曼幹掉的。”

褚士朗轉過臉,但現在他當然看不見伊德裏斯的樣子。伊德裏斯想必也不想讓褚士朗看到自己的遺容。褚士朗想,這大概是上天的絕妙安排。

“伊德裏斯,你大概是世界上最真心地愛著泰坦尼亞本身的人吧。”

這究竟是真情流露,還是單純的感傷,或者是欺騙自己良心的偽善,褚士朗自己也不清楚。

不清楚也沒關系。

“走吧,芙蘭西亞。”

“是。”

褚士朗和芙蘭西亞手挽手跑起來。話雖如此,速度最多只比普通走著稍快一些。有一雙閃著光的眼睛正盯著兩人的身影。

是狄奧多拉伯爵夫人。

她從環繞大廳的走廊上下來,左手抓著扶手,右手緊握著火藥式手槍。本來趕緊逃走就好了,但她沒法放走褚士朗和芙蘭西亞兩人。她一言不發地舉槍瞄準。就這樣一無所知地死去吧。

一聲轟鳴,手槍中噴出雷火。目標是褚士朗的頭部。瞄準當然是充分的,但距離實在太遠。狄奧多拉的射擊技術雖然近於優秀,但還不到神槍手的程度。褚士朗的頭發看上去被吹了起來,但最後只有墻壁上開了一個洞。

芙蘭西亞半轉過身,毫不猶豫地用熱線槍射擊。雖然她也沒有打中,但狄奧多拉不得不低下身子躲避。

突然,世界化作黑白,萬鈞雷霆敲打著鼓膜。已死的藩王設下的炸彈在天井啟動了。

水晶吊燈化作一團紅蓮之火,帶著風聲從頭頂墜落。

這是狄奧多拉夫人在這個世界所見到的最後景象。在像暴雨一樣落下的碎片下方,褚士朗將芙蘭西亞護在身下的樣子,她終於是看不見了。



“哎呀呀,咱們全員的人品大概都敗光了吧。”

額頭和手上流著血,野戰服撕裂了幾處,米蘭達以這個樣子苦笑著。潛入泰坦尼亞藩王府的海盜們,除了華倫科夫之外都保住了性命。

火焰、煙塵和警報亂飛,生者死者混在之間,他們不如說利用了此時的恐慌,巧妙地逃離了宮殿。如果麥弗迪還執著於白金錠,來不及逃出的就只有他了。

闖進亂七八糟又無人的飯店裏,海盜們發現了淡啤酒、運動飲料、火腿、奶酪還有餅幹之類。他們一邊感謝海盜的守護神,一邊潤濕喉嚨填飽肚子,暫時沒有出聲。等稍微緩了一口氣,泰坦尼亞的巡邏車打外邊經過。對於市民們來說,安全和秩序正不顧他們的訴求,在漸漸遠去。

“誰會發出指示呢?”

“艾爾曼伯爵之類吧。雖然指揮不了戰爭,但管理日常例行工作應該是沒問題的。”

雪拉芬打開店裏的電視機。看來正是緊急特別節目開始的時候。中年女主播和快步入老年的光頭男性並排而坐。

“……是啊,整個宇宙和我們人類社會將會變成什麼樣?讓我們來請教一下政治評論家J·卡珀修巴爾先生。”

“請稱呼我為社會科學家。我有博士學位。”

“真是失禮了。那麼卡珀修巴爾博士,接下來宇宙會如何變化,我們又該做些什麼呢?”

“最大的唯一的超級權力消失了,感到不安、發生混亂,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這種狀況不會一直持續下去。”

“長期持續下去會很困擾呢。我這樣的人完全無法想象這會造成多大影響。”

“不要驚惶,冷靜下來,度過每一天,我等市民只能這麼做。對於泰坦尼亞,只能希望他們能盡早確定繼承者,收拾混亂局面。”

“現在有以艾爾曼伯爵名義發出的命令,請問這是暫時的嗎?”

“應該是這樣,但情報還不夠。確鑿的消息還沒有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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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八章第四節

IV



天城內外的大混亂之中,法爾密·泰坦尼亞子爵獨自駕駛著單座偵察艇,回到宇宙戰艦“晨曦女神”上。途中直接面對死亡的次數足有半打。他總算將偵察艇在艦內停放好,走向艦橋。

“法爾,法爾,你沒事吧?”

歡喜的聲音跳過所有空氣,小小的身影像子彈一樣朝法爾密撲來。法爾密擺出一幅笑臉,將莉蒂亞公主抱住。

“讓您擔心真是抱歉。用盡手段,總算回來了。”

“法爾,褚士朗公和芙蘭西亞呢?”

他早知道要被問到這個問題,而且已經認命了。盡管如此,在他心中翻卷的黑雲仍然揮之不去。

“很抱歉,我沒能確認他們兩人的生死,就這樣恬不知恥地一個人回來了。請您責罵。”

莉蒂亞公主稍微離開法爾密一點,仰視她的騎士。清澈的眼瞳中沒有責備的神色。

“我在想如果三個人都不回來了要怎麽辦呢。法爾一點錯也沒有。你能回來太好了。我很高興。”

小小的公主說著“高興”,兩眼中泛起了光。

“不用擔心褚士朗公和芙蘭西亞,他們兩個不可能有事。”

“公主……”

“難道不是嗎?那兩人比法爾要可靠多了。”

莉蒂亞公主想笑卻失敗了,她用手背擦過眼角。

“等再長大些,在當上女王之前,我要去找那兩個人。只要還活著,就一定能見面。宇宙很小的。”

孩子氣的眼淚和宏大的臺詞共存,這確實是這位公主的作風。率直到讓自己都覺得吃驚的感動沖擊了法爾密,他將自己的手帕敬獻到公主的小手裏。

“法爾要怎麽辦?”

“艦隊不能這樣放著不管。要和天城聯絡,整理損失,處理完畢後解散隊伍,然後交給艾爾曼伯爵或者活下來的其他貴族。”

“明白了,那這之後有什麽打算?”

“當然是把公主送回祖國去。遺憾的是接下來我無處可回。您能允許我在艾賓格短暫停留嗎?”

“可以,我準了。”

公主擦幹眼淚,精精神神地擤掉鼻涕,害羞地把手帕疊起來。

“到時候我想和您一起出發尋找褚士朗公和芙蘭西亞,您意下如何?”

“這個也準了!”

莉蒂亞公主充滿活力的聲音照亮了法爾密的心靈。從今往後,在這條漫長昏暗的道路上,他覺得自己可以擡起頭來走下去。

“對了,藩王和伊德裏斯公怎樣了?”

“兩位都死去了。”

實際上他沒有見證那兩人的死。但在他離開天城之際,謠言已經以比光還快的速度傳到他耳中。藩王必是褚士朗親手殺死,他為亞歷亞伯特報了仇,法爾密心想的是祝賀。以失明之身,這實在是幹得漂亮。

關於伊德裏斯之死,法爾密只能運轉他的想象力,但這必定是由藩王之手。根據情況變化,法爾密說不定會殺死伊德裏斯。雖然心情復雜,可當他想起伊德裏斯一只手被軋斷的淒慘模樣,同情便成了最終的勝者。

艾德娜·弗雷德裏克斯上校出現在公主和法爾密面前,祝賀法爾密平安歸來。法爾密簡單說明了情況。

“那上校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下官,不對,我和公主還有法爾密閣下不同,沒有想找的人。身為軍人也沒有別的才能,就算泰坦尼亞的艦隊會縮小,我也準備留下來。”

“在這之前,能把公主和我送到艾賓格王國嗎?”

“當然。”

莉蒂亞公主突然喊道:

“弗雷德裏克斯上校!”

“是?”

“一直以來,謝謝你了。”

莉蒂亞公主低下小小的頭,法爾密也跟著致以泰坦尼亞式的敬禮。

“不敢當。”

艾德娜·弗雷德裏克斯上校眼中第一次湧上了淚水。



宇宙戰艦“晨曦女神”在出發前往艾賓格王國之前,收到了天城向全艦隊發布的通告。

“藩王亞述曼殿下已經去世。以藩王之名進行的戰鬥已經失去繼續的意義。兩軍立即停戰,原地待命。重復,藩王亞述曼殿下……”

敵我雙方無所適從一片茫然,一個個遵從通告停下了炮火。“天城事變”在形式上就此結束。

從艾曼塔、卡菲爾、狄倫、巴格修,直到各個邊境行星和星際客船上,這段通訊在人們心裏刮起風暴,數百億張嘴刺激著成倍數量的耳朵。

“藩王去世了?”

“確實是這麽說的。”

“怎麽這樣啊?泰坦尼亞以後要怎麽辦?”

“肯定有人繼任藩王吧。你我又沒有選擇權,發愁也沒辦法。”

“是啊……總之戰鬥結束了,我們活下來了。”

“回家吧。吃飯睡覺,明天醒來又回到日常生活。站得起來嗎?”

“那你得拽我一把。”

有這樣平和甘甜的會話,當然也會有壞心的貓和粗暴的狗湊到一起背過臉吵架的場景。

“別胡扯!離繳費期限不是還有一周嗎?你重讀一遍合同,還是說你不認得字?”

“這話我照原樣反過來對你說一遍。在不可抗的緊急事態下,可以由雙方協商重訂日期,這不是寫著嗎?現在就是這種事態。”

“誰跟你協商了?想要錢上法庭!”

到處在發生俗氣的爭鬥,而老舊宇宙船“正直老人二世”號的乘員中有人發出了哀嚎。

“嗚呼,我心愛的白金錠……請原諒我拋下了你們。”

“先說清楚啊,麥弗迪,那些白金錠就算你再怎麽愛它們,在這個人類社會中,你根本沒有合法擁有它們的權利。有背包裏那些,就忍一忍吧。你看鈔票捆都露出來了不是。”

阿蘭·麥弗迪恐怕是這個宇宙中唯一從藩王之死中獲得直接金錢利益的人物。但他沒有為這幾百億分之一的幸運單純地感到快樂。他忍受著拋棄那些哭喊著說“帶我走”的白金錠而帶來的良心上的痛楚。

放著他在一邊隨便嘆氣不管,剩下的人圍在咖啡桌邊。

“亞述曼的妻小怎樣了?”

“生死不明。”

“那如果兒子活下來,等他長大成人,說不定要給父親復仇呢。”

“還不止。作為正統的藩王繼承人,復興泰坦尼亞,再次支配宇宙也沒準。”

方修利覺得無咖啡因咖啡實在太難喝,臉都皺了起來。

“餵,那不就是亞述曼自己想做的事嗎?”

“諷刺之至。沒錯,這就是亞述曼渴望的事。被埋沒在民間的年輕人,突然有一天,被告知他是王者的留下的兒子,要奪回他的國家。”

“什麽呀,那不就是部標準的王子流浪記嗎。也就是說,那個,亞述曼想當童話的主人公嗎?”

米蘭達吃驚地說,李博士把咖啡杯放回桌上。

“極端地說正是如此。他擁有一切,除了他所需要的一切。”

具有風度、威嚴和魄力的外貌,沈著而驕傲的言行,這裏面卻在無人知曉時默默培養著不滿和自以為是導致的精神退化。

“亞述曼一直扮演著完美的藩王,他可能已經超過界限了。向內的壓抑會把自身壓垮。像麥弗迪這樣,一看就知道他在圖謀些什麽,這樣反而是健全的也說不定。”

“為啥拿我作比喻?”

“作為例子看著好懂。”

他們在天城的民用宇宙港一直等待著出港許可。拿不到合法許可的情況下,他們也想動用擅長的老辦法,但在宇宙港內外都是人和物資的情況下,蠻幹是不行的。

“那,瓦爾達那皇帝會怎麽看待藩王亞述曼的死呢?他一直以來被欺負得夠慘,應該挺高興吧。”

“正不知在哪裏手舞足蹈呢。”

“他的精神是得到了相當的解放啊。雖然事不關己,但值得慶賀。”

因為是在滿員的休息區,他們也不好大聲喧嘩。

“可是,沒了泰坦尼亞,瓦爾達那帝國還能撐得下去嗎?”

“這就不是我們知道的事了。還是說你想摻合一把,米蘭達?”

“我可不要。”

公主殿下立刻作答。

“不合性子的事就不要做。有這一年經驗足夠了。”

“這話明智。”

“做了個有趣的長夢,這麽想著,回到以前的生活。還是說現在的狀態更像夢呢?”

“結果是說泰坦尼亞帶來的是停止思考的兩百年嗎。”

“後人也許會說那是幸福的時代呢。”

“根據對幸福的定義不同。”

船名被叫到,出港許可已經下達。掛著等夠了的表情,一群男女離開休息區。

“人們會怎麽稱呼接下來的時代呢,博士?”

李博士用手指抵住下巴。

“應該叫‘大空位時代’吧。”

也就是說,非“空位”的時代總有一天會來臨嗎。李博士一邊這麽說,一邊想的卻是“難說”。泰坦尼亞過於龐大,大到人類無法統禦的程度。不是非凡的人物,不可能獨自支配它。

沒有泰坦尼亞的宇宙。沒有秩序的混沌世界。

在沒有活過二百歲的壽星的情況下,擁有一切思考能力的人類被拋入了未知的次元。把責任推給他人也心安理得的時代,在令人吃驚的短時間內崩潰。

泰坦尼亞究竟為何物。

自己今後該如何生存。

“結果,每個人最後都會得出相似的結論。人類就算泰坦尼亞不存在也必須活下去,實際上,也能活下去。”

“這是博士的結論嗎?”

“不是結論,是預測。”

一群男女離開後,又有別人占領了空下的桌子。他們以從一開始就累趴了的樣子點了飲料的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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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八章第五節,以及後記

V



忍著要給味道還不如自己親手泡的咖啡付錢這種不講理的事,雪拉芬·庫珀斯問道:

“那賽爾法小少爺要怎麽辦?”

“啊,要是他無處可去,我想著讓他幹脆給我們兩口子當養子。”

米蘭達隨便地說了敏感的話,打破了瞬間沈默的是麥弗迪發出的笑聲,但它立刻就變成了慘叫。

“疼疼疼,你住手!”

“我這好歹也是卡薩比安卡公國的公主殿下。你是忘了,還是裝著忘了呢?”

“記得,我記得!所以別揪我耳朵,要拽下來了!”

米蘭達放開手,麥弗迪用誇張的動作撫摸耳朵。

“誒呦餵,真疼。可是啊,怎麽說,你沒打算把他當少主來養吧。你要怎麽教育他?”

“把他教成一位優秀的船長……話雖如此,在這之前,他說不定會殺了我們,或者逃出去藏起來。”

“餵餵,這沒問題嗎?”

“雪拉芬也偶爾會給方修利做個煎蛋吧?”

“你話題轉移得太急了。”

麥弗迪指尖彈了一下咖啡杯,被提到的雪拉芬也瞬間望向米蘭達。

“往煎鍋裏打個蛋,蛋黃形狀不會大變,蛋白的形狀卻會變化,擴張、流動,最終凝固。問題就是最後能凝成什麽形狀了。”

“漂亮的比喻。”

李博士如此評價。

“是嗎。我挺期待這煎蛋能做成什麽樣子。別中了毒就好。”

話還沒說完,麥弗迪就偏過上半身躲避朝他耳朵襲來的攻擊。在這一心防守的架勢旁邊,方修利向李博士提問。

“今後流星旗軍的名稱呢?”

“這名字沒人持有著作權,想用的人盡管拿去用。”

“這好嗎?”

“沒問題。如果使用的人是不正經的家夥,就說他們未經授權,跟他們強征賠償金得了。”

“不愧是博士。”

“如果你付使用費,也可以讓你專用。”

“……別,我就算了。”

某種生理現象襲來,於是方修利去了一趟他該去的地方。完事之後,他站在行人來來往往的路上,隨便四下張望。

大概再也不會來這個地方了吧。正莫名地傷感著,有一名女子從方修利面前經過。他微張著嘴看呆了。

那是個美麗的女子,年紀不知道有沒有二十歲,服裝並不華麗但質地優良而整潔,與之相配的容貌雖然不到絕世美人的程度,卻也是足夠引人註目的端麗,氣質凜然。

這樣的女子一個人出門,究竟要去哪裏呢?不對,應該有人同行。是在哪裏等著她嗎?這人的命真好。正這麽想著,雪拉芬·庫珀斯的聲音傳來。

“方,你在幹嘛呢?船名好不容易被叫到。再不趕緊走就扔下你了!”

“來了來了,現在就走。”

自己的命大概也不錯。一邊這麽想著,曾一時間在全宇宙掀起波瀾的青年撓了下胡蘿蔔色的頭發,快步向同伴們走去。

美女根本就沒有看向方修利這邊,她小心翼翼來到售票櫃臺附近,仔細把櫃臺上方的時刻表和手裏不大的平板電腦對照。

“我想要兩張票,去艾曼塔最早的航班。”

“要是去艾曼塔的話,正好有兩張票。倒不如說現在其他的航班根本走不了,去艾曼塔的航班也說不準什麽時候要停。可是姑娘你運氣真不錯啊,剛好有人取消預訂。不過你有現金嗎?”

“不能刷卡嗎?”

“是啊,姑娘,平常一直都可以的。但是你知道,現在泰坦尼亞的結算系統受損,在恢復之前只能用現金。沒事,等上兩天就都解決了。”

“明白了,我們不能等兩天,就用現金吧。”

售票員點頭,同時有點復雜的感情流露出來。他是個中年男子,對美麗的女性有好感,當然也希望自己在對方心目中能有個好印象。

“可以是嗎?哎呀,其實便宜的客艙都滿了,這位置會有點貴……”

“沒關系,多少錢?”

售票員告知價格,年輕的美女微笑著點頭,從包裏取出現金。這麽年輕還真能拿得出這麽多錢啊。售票員一邊想一邊把錢接過。一直以來為防萬一,本來是該按下櫃臺下方的按鈕把泰坦尼亞的警備兵叫來的,但現在已經不是這種時候。

“根據情況也可以打折。”

“實際上我的同伴是坐輪椅的。”

“什麽呀,那早說啊。行動不便者和陪同出行的人可以優先乘船,價格還能低百分之五。”

“啊,您真是個好心人,太謝謝了。”

“不不,這都是我該做的……”

這一整天,售票員快樂地工作,不少客人都沾了這份好心情的光。

離開售票櫃臺的美女繞到粗大方柱的背後。

“褚士朗大人。”

被叫到的男子坐在輪椅上,頭部的上半部分包著繃帶,戴著盲人用的太陽鏡,左手從肩上吊著。模樣雖然淒慘,但他身上的西裝是新的,外表樸素卻決不便宜,膝上蓋著一塊薄毯子。

這就是褚士朗·泰坦尼亞公爵現在的樣子。

“啊,謝謝……我真是沒用。如果沒有芙蘭西亞,我連活都活不下去。一個毫無價值的人。”

“說出這樣自虐的話,可不像是褚士朗大人的作風啊。”

“明白,我不說了。在大廳碰到熟人了嗎?”

“沒有,誰也沒碰到,很幸運。”

方修利和芙蘭西亞結果互相連身份也不知道就結束了。

藩王亞述曼死了。亞歷亞伯特公爵死了。哲力胥公爵死了。伊德裏斯公爵也死了。只有褚士朗公爵活了下來。如果知道了這一事實,大概誰都可以接受讓褚士朗來繼承藩王之位。就算失去視力,下肢不便,他的成就以及平衡的政治領導力、協調性都足以再支持“泰坦尼亞統治下的和平”幾十年之久。

而在這之後。

圍繞下任藩王之位,又有新的野心家會出現,新的競爭者會出現,人類社會又會屏住呼吸觀望競爭的過程和結果。

如褚士朗曾明示過的,他想脫離泰坦尼亞,遠離天城。芙蘭西亞也是這樣希望的。總之先去艾曼塔。那裏是宇宙的交通樞紐,從那裏可以去邊境。

褚士朗想起昨天用假名看醫生的經過。

“是出血性黑內障。非常遺憾,它不可能恢復了。”

芙蘭西亞和褚士朗交握的手用上了力氣。褚士朗回握,他很平靜。

“這病名和我很相稱。睜著眼睛,卻什麽都看不到。”

醫生想盡量讓患者不那麽悲觀,於是又告知說:

“只要用上電腦義眼,就又能看見了。只是用不上保險,價格是相當貴的。”

“保險的事等下再向您咨詢。腿又怎麽樣了?”

芙蘭西亞把焦躁封鎖在心中,讓眼神裏充滿信賴,醫生像被晃了眼似的眨了眨眼睛。

“右膝下的骨骼完全粉碎,這又非常遺憾,需要截肢。左腿的骨折比較復雜,恢復首先要三個月左右。”

接下來還有左肩的手術的事,電腦義肢的事,肋骨和左肩的骨折要大約一個月就可以治愈之類的事。醫生一邊說話一邊略微偏過頭,想來是褚士朗的臉讓他覺得有些眼熟。芙蘭西亞在一旁提心吊膽,但芙蘭西亞給醫生留下的印象太深,於是他最終也沒有想起來……。

芙蘭西亞報告道:

“再過一個小時,去艾曼塔的恒星際航班就出發了。我們走吧,褚士朗大人。”

芙蘭西亞轉過褚士朗的輪椅,開始推著朝前走。褚士朗回頭說:

“明明用電動的就可以了……”

“我想推著。就讓我任性一下吧。”

“抱歉。”

“總有一天我要讓您說出‘真過分啊’這種話。因為我會非常嚴厲地幫助您復健的。”

稍微沈默了一下,褚士朗傾註了感情。

“那就全靠你了。”

“是,好的,您就全靠我吧。”

她的聲音裏混合了些許眼淚的成分。在看不見的眼中漆黑的油畫布上,褚士朗描繪著亞歷亞伯特、伊德裏斯和哲力胥的面容。

他想,活下去吧。



後世將星歷(SY)447年7月稱為“大空位時代”的開端。褚士朗·泰坦尼亞公爵卒年不明。



Ende.



後記(蛇足)



重復著落榜和休學的差等生終於迎來了畢業的季節。不對,不該把責任推到學生身上。老師實在沒有出息,抱歉讓各位費心了。另外,我想向沒有放棄這部作品和作者,賦予我完成它的強大動力的已故石黒昇監督以及各位職員再一次表示萬分的感謝。

開始寫這部作品時正好趕上日本泡沫經濟的頂峰。乘著性子的私營電視臺的記者專門跑到紐約去,在曼哈頓鬧市的柏油路面上畫出一個一平米的正方形,這情景我記得非常清楚。記者在路上攔住行人,說“在東京這麽大一塊地價值近一百萬美元”。戴著眼鏡的老太太驚呼“Crazy!”,記者得意地笑著。那時候的日本人就是這麽輕率自負。

反過來,現在的日本又怎麽樣呢。在書店平臺上,“日本正是世界第一的樂園”、“全世界拜服在崇高的日本人面前”、“無論如何都是日本的勝利”這樣,與日本人自古以來謙讓的美德無緣的標題正一列列擺著。日本人還是這麽驕傲自大嗎。實際上這只是沒有自信,在現實面前驚惶、害怕,像軟弱的狗在到處亂吠吧。畢竟一直以來為之驕傲的GDP剛覺得被中國超過沒過多久就被甩出了過倍的差距。另外根據東京報紙的報道,政府在建議國立大學廢除人文社會學科院系。我無法相信“被世界交口稱贊的文化大國日本”竟然做出如此小氣吝嗇的愚蠢行徑,希望這只是誤傳的謠言。而且,政府打算怎麽處理國立大學中收藏的貴重古籍和國寶級資料呢?

娛樂作品的後記卻寫了無聊的內容。很抱歉汙了各位讀者的眼。雖然順序亂了,但如果終於完成的這個故事能留存在各位的記憶中,我會感到非常榮幸。

那麽,就向各位讀者送上和平,向死去的角色送上花束,向存活的角色送上白金錠或者土豆(?)……

非常感謝。



2014年12月

作者拜
l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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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冊日期 : 2009-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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