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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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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9:5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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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9:59 pm

第十四卷 序

那一天的陽光,感覺起來遠比平時柔和得多。

此處是聳立于帝都邦哈塔爾中央的皇宮。在與外界隔離的廣大建地中庭內,有兩株相隔約兩公尺的烏剛栎。

那並非風格適宜種植在宮中的大樹。中庭裏更高大的樹木多得是,其中還包含國寶級的老樹。相比之下,那兩株樹齡年輕的樹實在太過遜色,而且是在短短數年前才栽種的。

「──啊,真叫人忘了時間。」

不過,帝國軍元帥伊庫塔‧索羅克非常喜歡那兩棵樹。枝葉形成恰到好處的遮蔭,間隔正好適合張設吊床。這裏是他本人選擇與安排的,無可取代的休憩所。

「……唔,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爲何經常在開會時遲到。」

少女帶著微笑呢喃。與青年並肩躺在大吊床上的人,正是女皇夏米優‧奇朵拉‧卡托沃瑪尼尼克。平常總是在私室度過兩人相處時光的她,唯獨在天氣晴朗得不同尋常的今天,毫不猶豫地來到戶外透透氣。

「……你記得嗎?你是第一次教我這種躺法的人。」

「我當然記得了。因爲當時我可是耍了壞心眼。其實我一直很擔心,不知你什麽時候會找我抱怨。」

青年惡作劇似的笑了。在隨著微風搖晃的吊床上,夏米優微微依偎著身旁的伊庫塔。

「恕你無罪……因爲雅特麗已經代我教訓過你了。」

「唔唔唔。嘴上說原諒我,但你最近好像經常踢我……?」

「新犯下的罪行是另一回事吧。不管從前或現在都一樣,你一碰見年長女性馬上就會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搭讪對方。」

「禁止我搭讪,幾乎等于叫我不准呼吸啊。」

青年苦笑著聳聳肩。此時──沙沙踏過草地走來的腳步聲響起。少女赫然回神,從吊床上跳了起來。

「午安……呃,我真的沒打擾到你們嗎?」

翠眸青年開口第一句話便這麽說,臉上浮現客氣的微笑。夏米優瞪大雙眼。

「托爾威?你什麽時候來皇宮的……!」

「我才剛到。久疏問候,陛下。」

「訓練好像在昨天告一段落,是我找他過來的──有一個月沒直接碰面啦,托爾威。」

「嗯。不過因爲有透過精靈通話,倒不覺得很久不見。訓練很辛苦,能夠頻繁地跟阿伊和小馬通話給我很大的鼓勵。」

托爾威露出開朗的笑容如此說道。這時候,又有其他人影從他背後走來。

「哎呀,被托爾威搶先一步了嗎?──久疏問候,陛下。」

微胖青年望著在場衆人說道。又有意外的訪客到來,夏米優慌忙跳下吊床。

「馬修,你也來了!」

「伊庫塔交代我配合在今天休假,所以我從南域快馬加鞭一口氣趕了回來。」

馬修按壓著因騎馬感到酸痛的腰部說道。在他身旁,哈洛則以托盤端著一組茶具笑吟吟地走了過來。

「好久不見,托爾威先生。你是不是瘦了一點?」

「好久不見,哈洛小姐。別擔心,我沒有變瘦。只是體格變得結實,體重反倒增加了。」

青年充滿自信的回答,同時輕拍自己的胸膛。哈洛仔細地檢查他全身上下。

「──嗯,沒錯。你的臉色比之前來得好,身體狀況看來也沒出問題……太好了。」

「喔,馬上開始工作啦。真不愧是帝國軍首位心理健康管理官。」

「呵呵呵,馬修先生你胖了一點喔?」

「嗚嗚……!這、這也無可奈何,海軍那夥人拿了一堆伴手禮叫我吃,難得收都收了,總不能放到壞掉……」

馬修撇撇嘴,苦惱地沈吟著。感受到他在海軍也受周遭衆人的喜愛,伊庫塔露出有點壞心眼的微笑。

「看來交流很順利,那再好也不過了──你和小波兒的感情還順利嗎?」

「是很順利……不,別只顧著追根究柢地問我的事情!那麽久沒見面,每個人應該都累積了不少話題可說吧!呃──對了,哈洛的傷勢怎麽樣了?」

「啊,要和我比腕力嗎?這樣馬上就知道答案啰?」

哈洛卷起袖子微笑著說。托爾威含笑看著兩人互動,又看向萬裏無雲的晴空。

「今天天氣很好,要直接在這裏辦茶會嗎?阿伊。」

「我找你們來正有此意。雖然派人搬椅子過來也可以,這裏的草地本來就長得厚實。總之大家先在樹蔭下隨意找地方坐吧。」

伊庫塔跳下吊床催促道。騎士團衆人照他的話在腳邊的草地上坐了下來。視線比起站立時猛然靠近地面,哈洛突然産生一種不可思議的感慨,開口說道:

「啊啊──這種感覺真叫人懷念。」

其他四人也不約而同地懷抱著那種感覺。馬修心不在焉地回應道:

「……是啊。我們這些人一起席地而坐,讓我回想起當高等軍官候補生的時光。」

「呵呵呵。沙菲放出的風常被阿伊搶去吹了。」

「小白臉體溫低所以耐熱,這是我一貫的主張。」

「不科學也該有個限度吧……」

夏米優一臉傻眼的捏捏青年的手背。馬修不經意地將哈洛遞上來的茶送到嘴邊,隨即驚呼:

「……這杯冰茶真好喝。明明加了那麽多冰塊,味道一點也沒稀釋。」

「啊,你喝出來了?那是用茶水凍成的冰塊。」

「比平常的做法又多了一道步驟啊……嗯,又冰又可口。在身體發燙的時候來上一杯真愉快。」

哈洛泡的可口冰茶讓所有人得到片刻小憩。緊接著,馬修的目光投向樹木之間的吊床,不禁傻眼地歎息。

「不過,你終于連在皇宮裏都建立了巢穴……怠惰的本性強烈到這種地步,都值得欽佩了。」

「哎呀~這才剛開始呢。我在考慮下一次能不能在那兩座尖塔之間張設吊床。」

伊庫塔這麽說著,不經意地指向同樣聳立在皇宮建地內的兩座塔。金發少女皺起眉頭。

「尖塔……難道你指的是右劍之塔與左劍之塔?高度同爲三十七公尺的那兩座塔?」

「真不愧是阿伊,連挑選午睡地點規模都不一樣。」

「想實現這一點,會受到領空相關法律限制。我預計在下一次議會上提出的修正案已經完成,得趁現在做好事前工作……」

「喂,誰來阻止他!這家夥真的打算去做!」

當伊庫塔終于進入具體步驟的說明,馬修抓住他的肩膀搖晃,彷佛在說我可不會讓你做這種蠢事。那一幕看得其余三人之間迸出笑聲。

「──真叫人忘了時間。」

忽然間──哈洛仰望天空呢喃。對話戛然而止,其他四人也同樣的仰望上空。成群的小鳥像在遊泳般橫掠過他們的視野。

「就這樣什麽也沒發生就了結……事情可不會那麽容易。」

明知是無濟于事的願望,馬修依然說出口。托爾威如同回應他一般說道:

「在齊歐卡──說不定也有人像這樣仰望著天空,想著同樣的事。」

在厭戰熱潮于兩國高漲的形勢下,不希望戰爭爆發的人遠比期望看到戰爭的人來得多。思考著這個諷刺的事實,伊庫塔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喃喃說道:

「直到今天爲止,我曾躺在各地的吊床上仰望過數不清的天空,可是我從不曾看過適合戰爭的天氣。」

青年以辛辣的口氣說完後表情突然變得沈穩,倏然眯起眼眸。

「只是──反正是最後仰望的情景,那還是晴空比較好……因爲我感覺這樣在永眠之後,可以作個好夢。」

這番話透出一股脆弱。他不同于平常的樣子令四人吃了一驚,馬修率先反駁。

「哼,窩在司令部裏不動的元帥大人說什麽呢?等身爲總司令官的你陣亡時,我們所有人也都死了。」

他說出對他而言理所當然的事實。哈洛與托爾威也接著開口:

「對啊,伊庫塔先生。你本身不用多說,如果你不讓我們確實生存下來,那就傷腦筋了。」

「我們不會那麽輕易死去的,阿伊。」

翠眸的青年以前所未有的有力口吻承諾。看到同伴們變得比從前更加可靠,伊庫塔不知不覺間揚起嘴角──揮去那一絲軟弱。

「嗯,沒錯──哈洛,可以再給我一杯茶嗎?」

「好的!我馬上──」

就在哈洛伸手去拿茶壺准備立刻添上茶水的瞬間──伊庫塔的搭檔庫斯自腰包內發出收到訊息的通知,通話接著響起。

「──向元帥閣下報告。齊歐卡軍自國境東側展開進軍!重複一遍,齊歐卡軍自國境東側展開進軍──」

聽見那個報告──不可思議的是,五人之間連倒抽一口氣的反應都沒有。

「……」

伊庫塔環顧在場的同伴們。他望著大家幾乎都已喝光的茶杯,忽然微笑。

「……勉強湊出了時間,讓所有人一起喝杯茶。」

托爾威、馬修、哈洛、夏米優都微笑著點頭同意。比起難過這段安甯時光的結束,他們更打從心底感謝能和同伴共度無可取代的時光直到這一瞬間的幸福。

「好了,開始吧──戰爭的時間到了。」

黑發青年這麽告訴他們,同時拄著拐杖站起身,將挂在吊床上的鬥篷披在肩頭。他換回作爲帝國軍元帥的服裝,邁步走向自己的崗位──心中暗藏覺悟的女皇,與實力不分上下、身經百戰的軍官們跟隨在後。

宛如寶石般的安穩宣告結束。于是,最後一戰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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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00 pm

第十四卷 第一章 決戰開幕

針對全面對決,帝國、齊歐卡各有各的戰略構想。

在此一基礎上,事先指定交戰地點,彼此盡可能集結兵力交鋒的古典戰爭──所謂的會戰在這個場合並不成立。對一方有利的地點,對另外一方而言則屬不利,特別是雙方在現代戰爭中威力最大的兵器爆炮數量上有所差距,對于帝國來說,決戰地點不能選擇單純的平原。

勝率最高的戰法,是在帝國領土內依序迎擊攻入國內齊歐卡軍的「防衛戰」。以破壞國土作爲交換,這麽做可以事先設想進軍路線,將意料中的戰場調整得對我軍有利。由于地點在自己國家,容易補給這一點也很重要。

另一方面,齊歐卡明知這一點依然有必要攻入帝國。他們沒有「迎擊來犯敵軍」這種作戰方針可用。因爲時間拖得愈久,雙方以爆炮數量爲中心的戰力差距就愈會縮小。如果帝國主動進攻,代表他們在軍備上已達到采用那個方針也有勝算的程度。坐視情況發展到那一步,只是本末倒置。

一方是鞏固防禦在根據地等待的帝國軍。一方是明知這一點,仍然必須進攻的齊歐卡軍。

不過──即使依照這幅構圖,也絕不代表齊歐卡軍陷入不利。

「──炮兵部隊,前進!」

不必大費唇舌說明理由,光看這一幕就夠了。

由許多馬匹牽引,一重又一重向前推進的鋼鐵炮列。光是縱隊最前列都有三十門大炮。至于後續的──如果不站在小山丘上眺望,甚至想算出大致數量都很困難。

齊歐卡軍爲這一戰准備的爆炮總數,實際上爲六千一百二十二門。牽引大炮所用的馬匹數量爲其三倍,至于人力則多達五倍。光是隨著爆炮量産化新成立的炮兵部隊人數便有三萬人之多,從這個事實可以清楚地看出,齊歐卡認爲這個兵科正是決定戰爭勝敗的關鍵。

「……我真的擔心起來了,這一戰會不會讓帝國化爲焦土?」

在隊列後方高大厚重的炮列中央,一名走在指揮官身旁的軍官低語。

正因爲從反覆進行直到不久前爲止的訓練中得知爆炮的威力,他能夠想像這個炮兵師團將會實現多麽驚人的火力。接下來,他們將實行多半是在曆史上獨一無二的大破壞──想到這件事,他在感到火力可靠的同時心懷恐懼。

看出他的憂慮,一旁的長官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只能期待帝國人明智了。但願他們在土地化爲焦土前投降。」

「是的,我不帶諷刺真心這麽認爲……希望他們也快點看到這副景象。到底有什麽東西能夠阻擋這支大軍的前進呢?我們具備的火力甚至能夠炸毀山坡。更何況是人工建造的要塞──」

「──你認爲有多少?」

在高台上,女兵以低沈的聲音發問。並排匍匐在她身旁地面上的男性部下謹慎地回答:

「……可見範圍內爲三千,根據部隊規模來推測,五千多半是可靠數字。」

如此推測大炮的總數,她吞了口口水。從這個數字可以看出齊歐卡認真的程度。他們究竟花費了多少預算來整頓軍備,已經無從想像。

「我們要钜細靡遺地進行觀測……這將是嚴酷的一戰,在這個階段出錯就免談了。」

「是!」

「──超過五千嗎?原來如此。」

帝國軍中央軍事基地司令室。收到報告的伊庫塔‧索羅克,抱著坦率的欽佩點點頭。

「真了不起──這裏贊美的不是白毛小白臉,而是阿力歐‧卡克雷的政治能力。爲了湊到這個數字,他到底在國民議會上爭取來了多少預算?」

青年語帶苦笑地呢喃──可以強行施政,是帝政相對于民主共和制的明顯優勢之一。可是對上那位執政官,就連這種常識好像都沒有意義。

「唉,我並不驚訝。我認爲那個人應該會這麽做──幫我接通席巴上將。」

庫斯聞言立刻展開通訊,不到五秒便傳來回應。

「我是庫巴爾哈‧席巴。聽說已發現數量多得不像話的大炮,不過會照預訂計畫進行吧?」

「是的,當然了。請在第一次防衛線做壕溝戰准備。」

「我明白了。真叫人興奮啊。」

他帶著笑意說完那句話後,結束通話。對「日輪雙璧」一如往常的勇武感到十分可靠,伊庫塔撐著辦公桌站起身。

「──那麽,我也就位吧。」

青年離開桌旁,站在司令室中心由他布置的二十余組將棋盤中央。每個棋盤盤面與放在旁邊的棋子形狀大小都各不相同,與原本的將棋完全不一樣。那是爲了因應戰況演變,用來准確想像即將展開的戰爭而准備的輔助道具。

「好了──這次先攻的人是你啊,約翰。」

帝國軍發出觀測報告的四小時後。持續進軍的齊歐卡軍帶頭集團,此時正要跨越國境線。

「──好了,差不多能看見第一座要塞了,馬捷亞。」

在戰列前方拿著望遠鏡眺望的指揮官說道。他年約五十幾歲,肩頭佩戴上校階級章。他是在這次決戰初期,負責齊歐卡陸軍前線指揮的賈特拉‧迪凱克上校。

「斥候應該也很快就會歸返。」

作爲副官輔助指揮的馬捷亞‧艾姆登少校如此回答。他們的部隊與他們注視的敵軍要塞之間距離剩下不到兩公裏。那座彷佛聲明向西方延續的平原「到此爲止」的正八角形大型軍事設施,其實是從一百二十年前起持續阻擋齊歐卡侵略的「最初之壁」──歐魯瓦鐵壁要塞。

「想戰勝帝國,就用五成力量攻陷歐魯瓦。這句話從我年輕時就讀軍官學校開始,就聽到耳朵長繭了。」

「現在也沒什麽不同。不經由此處要從陸路侵略帝國,頂多只能走阿爾德拉神聖軍翻越大阿拉法特拉山脈的那條路線。」

「那邊也是輝將大人指揮的吧。這次無法使用實屬遺憾。」

「我也喜歡高山,夢想是總有一天翻越大阿拉法特拉山脈前往拉‧賽亞‧阿爾德拉民朝聖──雖然如此,我可不想推著爆炮登山呢。」

馬捷亞少校這番話讓賈特拉上校笑出聲來。就連信仰虔誠到人稱聖人的阿爾德拉教教徒,都會念著「總有一天要去」,然後就這麽過完一輩子──因此翻越大阿拉法特拉山脈的朝聖之旅,不時被人用這種說法取笑。

「這次走這條路線比較好。雖然不知道要塞裏有多少士兵,他們全都是爆炮的靶子。」

「如果他們反過來以野戰出擊的話,怎麽處理?」

「那可是幫了大忙,省下攻陷要塞的功夫。」

賈特拉上校脫口而出充滿自信的發言。這時候,一名軍官快步走到他們身旁。

「──報告!斥候部隊已偵查完前方可見的要塞歸返!」

「嗯,配置的兵力有多少?」

賈特拉上校立刻詢問。然而,眼前的軍官卻遲疑地欲言又止。

「……數量是……零。」

一陣沈默籠罩現場。在一瞬間的困惑後,上校猛然皺起眉頭。

「……零?」

「意思是要塞絲毫沒有人影。就算接近,敵軍也並未迎擊,甚至連侵入內部都很容易。另外,周遭也沒有可潛伏大量伏兵的地形。」

他接下來的說明越發加深疑問,難以衡量狀況的賈特拉上校重新轉向副官。

「這是你的預測說中的案例嗎?」

「或許沒錯……可是敵軍完全不見人影,這實在……」

馬捷亞少校斟酌言詞謹慎的回應──他們也預想過敵人設下計策的情況。例如將要塞內的士兵當成誘餌,從背後襲擊等等。可是在那些案例中,並不存在配置于要塞的人員人數爲零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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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01 pm

「算了。假使他們真的放棄此地,那只須直接接收當作我方的據點。聯絡亞爾奇涅庫斯少將做確認。」

指揮官打起精神開始以精靈通訊。不到幾秒鍾後,對方傳來回應。

「──我是總司令官約翰‧亞爾奇涅庫斯。現狀如何?上校。」

「是。在進軍路線上經過的第一座要塞空無一人,該如何行動,想請教閣下的判斷。」

「無人嗎?」

「是的,根據報告,連一個人影也不見。直接接收也無妨嗎?」

預期指揮官會馬上同意的賈特拉上校發問。然而,回答卻太過令人意外。

「不,炮擊。」

「──啊?」

「向要塞開火炮擊。徹底轟炸,有沒有敵兵不是問題。」

炮擊無人的要塞。花了幾秒鍾接受那個指令,他慌忙確認。

「這──這樣好嗎?少將閣下。往後想來很難碰到能夠在敵地確保據點的機會。」

「我已經下令了,上校。」

白發將領沒有加上說明,淡淡地斷言。那股壓力讓賈特拉上校不知不覺間挺直背脊,在承諾之後結束通話。

「……進行炮擊准備。」

「朝無人的要塞開火嗎?」

「我也確認過這一點,但這是總司令官的判斷,沒有理由質疑。」

他斬釘截鐵回答的聲調已不再帶著迷惘。副官也點頭同意,向炮兵部隊發出指示。賈特拉上校獲選爲前線指揮官的最大理由之一就在于這裏。不管在任何狀況下,他絕不會懷疑約翰‧亞爾奇涅庫斯的判斷。

「開始注入揚氣,上校!」

「好,開始吧!」

收到命令的炮兵們當場展開行動,開始爲鋼鐵炮列注入揚氣。賈特拉上校一邊想像在爆炮內逐漸累積的壓力,一邊環抱雙臂揚聲道:

「我還不清楚司令官的意圖,不過想成早早有試射機會的話也不壞。」

「是……」

無法完全接受的副官含糊地回答。然而──炮兵們在不久之後報告炮擊已准備完畢,上校朝他們下令:

「開始炮擊!」

炮彈隨著巨響發射出去,炮兵們的鼓膜被震得發麻,連腳邊的草叢都隨振動而搖晃。幾秒鍾後,飛向空中的炮彈同時擊中目標,只見屋頂和牆壁一口氣被貫穿,粉碎的石材化爲巨大的碎片傾注在地面上。

「唔,威力不出所料。雖然這座要塞的規模頗大,照這樣子是不堪一擊──」

見證炮擊效果,指揮官滿意地沈吟。可是──他並未目睹下一波炮擊。在他們眼前,要塞的一切「一瞬間爆炸四散」。

「──啊?」

「──要──要塞炸開了!報告,炮擊中的敵方要塞炸開了!不是崩塌,而是炸開!僅僅受到一波炮擊……!」

部下錯愕的聲音透過精靈傳來。與他的慌亂相反,白發將領的臉上沒有一絲驚訝之色。

「Yah──果然如此。」

約翰邊說邊俯望桌上攤開的地圖。不必等待報告,代表要塞的記號上已經打上象徵「不可運用」的X記號。

「不必驚慌,這是極爲自然的結果。就算面對爆炮沒有意義──那個伊庫塔‧索羅克可不會毫無意義地棄置位于要沖的要塞。」

他笃定地斷言──利用揚氣爆破解體。那是約翰本人從前在大阿拉法特拉梯形台地的攻防戰中也用過的技術。其革新之處在于依事先動手腳的一方而定,爆炸能夠一瞬間炸飛堅固的地形或建築物。位于路線上的無人要塞正適合當作誘餌,約翰看穿了那一點。

「如果企圖接收要塞粗心地派士兵進入,就會發生大慘案──這樣你明白了吧,上校。要絕對服從我的命令。凡是在現場遇見未知狀況,首先就聯絡我。比起自己的腦袋更要信賴我的判斷。了解嗎?」

「是、是……!」

聽到指揮官以顫抖的聲調表示服從,白發將領結束通訊,在一旁待命的米雅拉開口:

「馬上就碰到了伊庫塔‧索羅克的陷阱嗎……真是絲毫不可疏忽大意。」

「這種程度稱不上陷阱。放在那家夥和我之間,只算是打聲招呼。」

約翰甚至面露微笑說道──這不值得驚訝。經過三次對決與在「神之試煉」的交流,他們已經十分清楚彼此的實力。

「接下來將是初戰──秀出彼此的布陣吧,索羅克。」

在陸軍開始就迎擊部署的同時,在帝都邦哈塔爾遙遠南方的港口,接獲齊歐卡軍侵略通知的帝國海軍開始行動。

「嘿咻……」「將下一桶搬過來!」「喂,全部都在這了!」

扛著大水桶的水兵往來于船艦與港口之間。爲了長期航海,船上得儲存大量物資。拜水精靈的淨水功能所賜,在海上也不缺淡水,不過足以供大批船員食用的糧食數量相當龐大。若是還要存放武器與炮彈的軍艦,光是裝卸貨物經常需要半天以上。

「──閣下!您在哪裏,尤爾古斯上將閣下!」

在大戰前忙碌的海軍港口一角,一名青年滿臉爲難地四處徘徊。他是擔任耶裏涅芬‧尤爾古斯副官的資訊軍官。明明累積了不少與出擊相關的事務想請示長官判斷,卻找不到關鍵的當事人。

「嗚嗚,他究竟到哪裏去了──嗚哇?」

當苦苦尋找的他掂起腳尖環顧港口,緊鄰背後的堤防傳來水花聲,有什麽東西爬上了岸。他驚訝地回過頭,居然發現自己正在尋找的尤爾古斯上將就在那裏。只是他渾身濕透僅穿一件內褲,而且一手還拿著大顆的牡蛎。

「呼──哎呀,才六分鍾就到達極限,一陣子沒潛水,體能都退化了。」

身上滴著海水的尤爾古斯上將喃喃說道。副官被他充滿光澤的肌膚,感受不出年齡的肉體美所震懾,勉強擠出聲音。

「上、上將閣下──」

「哎呀,是你。怎麽了?」

就在上將發現他的存在,看向他的瞬間,上將背後再度噴濺水花。

「噗哈──!怎麽樣,叔父!」

隨著那句話,同樣渾身濕透的女子爬上堤防。她是上將的侄女波爾蜜紐耶海尉──她一只手果然也緊握著大顆牡蛎。

霎時間,兩人在眼前舉起牡蛎互相展示。兩者的尺寸都很可觀──不過仔細一看,尤爾古斯上將的牡蛎更大上一圈。

「人家贏了!你還有得學。」

「嗚~!」

見叔父咧嘴一笑,波爾蜜不甘心的跺跺腳。好了~沒理會愣住的副官,尤爾古斯上將開口道:

「這是場不錯的熱身運動。船員們應該等急了,回你自己的船去,波爾蜜。」

「是是是,這就照上將閣下的吩咐去辦。」

波爾蜜天不怕地不怕地說完後轉身離去。愣愣地目送她的背影,副官回過神來發問:

「可──可以請教兩位在做什麽嗎?」

「你問做什麽?只是比賽采牡蛎而已。一方面當作出港前激勵士氣,人家在陪侄女玩啊。」

尤爾古斯上將坦然地回答,目光投向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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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02 pm

「你也試試如何?唯獨這一次,可不是身上不帶海水味就能獲勝的戰爭。」

「……!」

那句話聽得副官瞪大眼睛。下一瞬間,他將精靈與隨身物品放在地上,猛踏地面縱身跳進海中。一陣水花飛濺。

「噗哈──這、這樣可以了嗎!」

「──可以是可以……你意外地大膽呢。」

尤爾古斯上將露出半是驚訝半是覺得好笑的表情說道,向爬上堤防的副官遞出手帕。

「人家感受到你的幹勁了──報告吧。」

「是!」

波爾蜜在港口朝自己的船艦飛奔。當同伴們在船上尋找她的模樣躍入眼廉,她朝他們放聲大喊:

「各位,我回來了~!」

發現那聲呼喊,船員們的目光轉向波爾蜜,同袍波姆與尤琳並肩抱怨。

「什麽我回來了!你動作真慢,艦長!」

「你跑去哪裏混了!准備工作幾乎都完成了!」

「抱歉抱歉!我在那邊采牡蛎!」

波爾蜜回以不成藉口的藉口朝舷梯沖去,在登上前卻忽然停下腳步。因爲一名熟悉的老人在那裏等著她。

「快點准備,領頭艦落後那可不像樣。」

「庫奇爺?」

昔日在她曾搭乘的「暴龍號」擔任艦長的老手,拉吉耶希‧庫奇海校。雖然他如今因胸腔疾病退出第一線,唯獨這一天趕到港口來爲波爾蜜送行。

「盡管我也想一起去,卻無法如願了……」

「……庫奇爺……」

波爾蜜寂寞的皺起眉頭。不過,老人斷然搖搖頭。

「這是陪老頭子垂頭喪氣的時候嗎?──去吧,波爾蜜。現在是你們的時代。」

「……嗯!」

波爾蜜挺直背脊敬禮,沖過舷梯登上有船員們在等候的船艦。她巡視甲板一圈確認出發准備全數完成後,指示部下們起錨揚帆,自己則攀爬繩梯登上桅杆上的眺望台。

「嗯──天氣真好。」

她眺望晴朗無比的大海喃喃說道,往肺部深吸一口氣──開始唱歌。

「──太陽升起,海鷗鳴唱──」

船員們沒停下運作船艦的手,沈默地聆聽歌聲。他們沈浸在自古相傳的啓航之歌中,告別或許再也無法踏上的大地。

「──登上船,解開繩索吧。一劃動船槳就別回頭──!」

不止他們的船,那道歌聲也乘著海風傳到旗艦上的尤爾古斯上將耳中。

「好歌喉──你很清楚領頭艦的任務嘛,波爾蜜。」

他面露微笑低語。現在他搭乘的船艦──並非在尼蒙古港海戰時也用過的帝國海軍最大戰艦「黃龍號」。由于戰術因素,這次無法使用「黃龍號」。取而代之飄在海面上的,是船身尺寸小了兩號的三桅帆船戰艦「紅龍號」。這艘在這次決戰的旗艦,是男子當上海軍上將之前,主要在校級軍官時代的愛用艦。

尤爾古斯上將側耳聆聽侄女的歌聲,同時將小刀插進手中的大牡蛎殼中。他切斷貝柱打開貝殼正要吞下牡蛎時──忽而瞄到裏頭閃著白色的光輝,于是停下動作。

「哎呀,真是吉兆。」

他以指尖掂起那東西微微一笑──只見一顆尺寸連在珠寶市場上都不常見的大珍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離開要塞殘骸前進數小時後,齊歐卡軍終于與正等著他們的敵方部隊對陣。

「……這是……」

以望遠鏡窺看的賈特拉上校臉上充滿困惑之色。這也無可厚非,眼前是前所未見的作戰形式──遍及廣範圍重重挖掘的壕溝,與配屬在壕溝中的大批帝國士兵。他們在架設好的鐵絲網另一頭警惕地舉著武器,完全擋住齊歐卡軍的去路。

「……雖然曾聽過少將閣下的預測,當實際出現在眼前,可真是異想天開的光景。少數人把守狹路的情況姑且不論,沒想到這種規模的部隊會全部納入壕溝中……」

「不過,這種做法很合理。既然要塞沒有意義可言,對于對方而言,在最低限度的野戰工事內等待我們比較不浪費力氣。」

馬捷亞少校冷靜地分析,他的長官也點頭同意那個意見。

「既然發現對方也有所准備,那麽──就必須確定他們准備到了什麽程度。」

他望向背後,那裏有著整齊排列的大炮群──在地形容許上限展示出爆炮部隊的雄壯英姿,甚至令他感到顫栗,于是他靜靜舉起一只手。

「炮擊──開始!」

他做好充分准備下達命令。震耳欲聾的巨響繼而響徹四周。

無數的炮彈彷佛要遮天蔽日般傾注而下。那氣勢猶如空中飛行的鳥群般,隨著噴煙發射後,很快對准地上的獵物迅速下降。

「要來了~~!」

士兵們在壕溝底部低下頭。有些人止不住渾身顫抖,有些人專心地念誦阿爾德拉教的祈禱文,他們拚命地試圖揮去腦海中自己下一瞬間被炸得屍骨無存的想像畫面。

滋!沈重的中彈聲不絕于耳──一次齊射傾注而下的炮彈其實超過兩千發。在這陣毀滅的怒濤之下,若是一般的要塞,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遭受致命的破壞。然而──

「……嗚……!」「……嗚……啊……?」

在炮擊當中,帝國士兵一個接著一個開始察覺。經曆炮擊後,自己的身體依然四肢完好。土牆沒有崩塌,保護了他們。

「我……我還活著。」「我們沒死。」

「擋得住……!只要待在壕溝裏,就擋得住那種炮擊!」

切身感受到壕溝對于炮擊的防禦效果,鼓舞了他們的勇氣。如果俯瞰暴露在炮擊下的陣地情況,那的確展示了值得驚訝的結果。

首先,壕溝本身沒有任何一處被廣範圍的炸開。接近中彈地點的地方雖然有些崩塌,不過也是能夠修補的程度。最值得驚訝的是,配置于壕溝前方的鐵絲網幾乎沒有損傷地保留下來。甚至連應該近距離沐浴過爆風的部位,都沒被切斷。能輕而易舉擊垮石造堅固堡壘的炮擊,卻打不破不算粗的鐵絲。

同時,鐵絲的細度正是它在炮擊中堅持下來的最大理由。整片襲來的爆風破壞力,有一大半都穿越了只不過由細線構成的鐵絲網。要用炮擊擊潰鐵絲網,遠比打碎厚重城牆困難得多。

「下一波炮擊來了!低下頭──!」

能夠慶幸平安無事的時間很短暫,震動與巨響再度襲擊帝國士兵們。不過,壓低身軀忍受炮火的他們,表情與第一次炮擊時有所不同。

「……這樣能夠戰鬥……」「……沒錯,我們能夠戰鬥……!」

自己有能力挑戰齊歐卡軍壓倒性的炮列。在胸中萌芽的想法,使他們的戰意更加鞏固。

「──效果不彰?Syah,果然如此嗎?」

另一方面,聽到現場指揮官通知炮擊結果的約翰,毫不驚訝地接受了情況。

「這是妥當的結果。壕溝與鐵絲網的組合,是現階段因應我方炮擊的最佳解答。要進行防衛戰,沒有比這更好的作戰計畫了。」

他淡淡地稱贊敵軍的准備。和前線將士們相反,他一次也不曾陶醉于爆炮的破壞力。

「阻擋暴風的壕溝與阻擋人的鐵絲網。互相截長補短構成的屏障,遠比外觀更加堅固。該如何打破這層防禦,是這次戰爭的第一個要點。」

「……嗚……」

「聽好了,絕對別將步兵派上前。如果他們沖進去,從那一瞬間起我軍就會被拖入泥淖。把自己人的身體並排推到鐵絲網上開出一條血路──你不想上演這種在曆史上留名的惡戰吧?」

約翰用危險的比喻告誡部下。由銳氣十足的名將指揮,數量龐大的新兵器──這些條件使部下們期待勢如破竹的迅速進擊,但他必須早早打破那樣的夢想。他必須在一開始就讓他們切身感受到,這一戰從開頭到結尾都走在鋼索上。

「別急于攻略,現階段測驗一下帶來的裝備就行了,距離重頭戲組裝好還有一段時間──帝國士兵們也只有這段空檔能作美夢而已。」

從約翰向前線部下說話的表情,米雅拉感覺到──在考慮到那一切因素的前提下,他有信心走完這條鋼索。

爲攻略壕溝陣地,齊歐卡軍在斷續進行炮擊之余,也以其他形式展開行動。

「推出裝甲車!」

不尋常的兵器出現在帝國士兵們面前。那是一種正面與側面鋪著鐵板,後方有用來推動的把手,內部設置空間可供人進入的木造台車。乍看之下類似于攻略堡壘的雲梯,造型卻比雲梯低矮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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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03 pm

「開始前進!」

台車對准壕溝一字排開,配合號令同時開始前進。帝國軍立刻開槍還擊,被子彈打中的鐵板猛烈地迸出火花。齊歐卡兵們苦澀地歪歪嘴角。

「可惡,好重……!」

爲了保護士兵不受子彈攻擊,台車上鋪設了厚實的鐵板,要以人力推動有些過于沈重。走在修整過的平地上姑且不論,在傾斜與凹凸不平通通保持自然狀態的大地上前進實在很辛苦,不管再怎麽努力速度都很慢。

遠遠看出他們正在苦戰,賈特拉上校不悅地皺起眉頭。

「果然不能太期待裝甲車的作用嗎……」

「那個重量要以人力來推動太重了。雖然馬匹可以牽引,卻不適合推動……如果在動力方面發生重大革新,也許會有不同的展望?」

副官替長官的低語作補充。他們派出的鐵板台車──裝甲車這種兵器,意圖是剪斷敵陣架設的鐵絲網。目標爲一邊承受槍擊,一邊讓步兵抵達壕溝前方,從前方裝甲的縫隙中伸出大型剪刀剪斷鐵絲網。可是──在現階段,其完成度就算說客套話也稱不上高。

「很、很好,還剩一半──嗚喔?」

推著台車走過一半距離的齊歐卡兵們,接二連三發出驚叫姿勢向前傾。他們連忙查看情況,只見台車前輪陷入地面──掉進由布料與泥土作僞裝的陷坑中。他們慌張地拉著把手後退。照這樣下去,整輛台車都會掉進坑洞。

「……看來敵方也預料到做了准備。這樣果然不行呢。」

「唔……撤回部隊。太深入追擊而損失兵力,只會一無所獲。」

賈特拉上校不帶多少遺憾地命令剪斷車部隊撤回。這場作戰從一開始主要的目的就是衡量裝甲車在實戰中的效用,若能兼具結果算是賺到了。光是能在初戰查出缺點就很好了,他必須這麽認爲。

「看啊!敵方裝甲車退後了!」「很好!陷坑順利發揮作用了……!」

看到的敵軍後退,帝國士兵們發出喝采。在陣地前方的壕溝,一名槍兵猛然回頭朝背後的長官喊道:

「這招管用,米特卡利夫中尉!照這個情況,意外地──」

「不──敵人的冷靜反倒才可怕。」

與士兵們的興奮相反,蘇雅‧米特卡利夫陸軍中尉窺看單手拿著的望遠鏡,冷冷地回答。她以從開戰起一直都很嚴肅的表情,如此繼續道:

「如果他們依賴爆炮的威力派步兵突擊,在那個階段就能造成重大的打擊。不過──無論是在步兵之前先派出裝甲車,或是發現陷坑後立刻撤回裝甲車,都是爲了不讓士兵白白送命而做的判斷……這代表對方正確地掌握了壕溝陣地的威脅,明明是第一次目睹這種戰術啊。」

當她指出這一點,興奮之色從士兵們的臉上消失。蘇雅目不轉睛地盯著敵軍的狀況,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站到她背後。

「唔。光是開路的裝甲車後退,無法當作樂觀的條件啊。」

男子摸著下巴的胡須這麽說。一看到他的臉龐,士兵們錯愕地站直不動。唯獨蘇雅頭也不回地撇撇嘴角。

「……席巴上將閣下。此處的總指揮官請別到那麽前面的壕溝來,你以爲精靈通訊是爲什麽而存在的?」

「哈哈哈哈!別這麽說,團長的愛徒。我是個老軍人,不近距離目睹嶄新的戰場就心有不安。」

席巴上將直率地將手放在蘇雅頭上說。她歎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她與伊庫塔的師徒關系影響──最近這個人有著將她當成孫女對待的一面。而這並不會讓她不快,又叫人火大。

「那麽,至少頭壓低一點。如果有流彈飛來我也保護不了你喔。」

蘇雅這麽回答,揪揪對方的衣袖──當然,她也並非不理解席巴上將想近距離觀看戰鬥情景的心情。

數量前所未有的爆炮與規模前所未有的壕溝陣地。對于帝國軍與齊歐卡軍雙方而言,在這個戰場上首次目睹的東西實在太多。實戰直接兼作爲實驗是必然的結果。一邊調整事前的預測與眼前的現實,一邊思考我軍在往後該如何戰鬥──兩軍可以說目前都還處在探索這部分的階段。

「唔,這次炮擊的間隔特別久啊。」

「也許是改變手法的徵兆──全員趴到防護板下!」

蘇雅在下一個發展來臨前搶先下令,部下們聽令後慌忙展開行動。他們拿起靠在壕溝壁旁的大板子,呈斜角固定在另一側的土壁之間,一個接一個鑽進板子底下。蘇雅本人也拉著席巴上將的手采取同樣的行動。

炮擊聲在不久後轟然響起。原以爲與先前的炮擊沒有差異,然而描繪出拋物線的炮彈在抵達他們頭頂的瞬間發出第二次爆炸聲。無數的金屬碎片立刻如雨點般落在壕溝陣地上。金屬碎片刺中頭頂板子的聲響,聽得士兵們肩膀發抖。

「……散彈嗎?」

蘇雅也點頭同意席巴上將的低語。只要看到目前爲止的情勢展開就知道,一般炮擊對壕溝內的士兵效果不彰。爲了更有效地殺傷藏在豎坑內的敵軍,使用在半空中破裂子彈四散的炮彈──散彈是十分妥當的主意。

「可是,果然在技術方面遇到了阻礙吧。在從這裏所看到的範圍內,我認爲順利在頭頂破裂的散彈數量爲整體的不到三分之一。從防護板擋下碎片也看得出來,應該沒那麽可怕。」

炮擊一停止,蘇雅立刻身先士卒地從板子底下爬出來。席巴上將跟在她背後,咧嘴一笑──不只期待她未來的表現,蘇雅在這個階段已十分可靠。

「看來敵軍處于逐一確認新兵器效用的階段,接下來他們會拿出什麽呢──」

這一瞬間,腰包裏的精靈打斷蘇雅的話開口:

「──位于陣地後方的氣球觀測隊傳訊!根據自上空的觀測,已確認敵軍部隊後方有正在組裝中的巨大爆炮存在!依照目測推算,炮管尺寸爲一般爆炮的十倍以上……!」

在一旁聽到的部下們臉上掠過一陣緊張。通話在沒多久後結束,臉色凝重的蘇雅筆直地轉向身旁的席巴上將。

「──重頭戲來了。席巴上將閣下,這次請您退至後方。」

「……我知道了。你要平安無事,米特卡利夫中尉。」

這一次他只能認清立場。「日輪雙璧」之一滑進通往陣地後方的豎坑,打從心底期望負責最前線的他們平安無事。

在他們後方約一公裏處。在上升至上空二百公尺高的觀測氣球上,帝國軍新編的氣球兵們臉龐抽搐。

「……你說那是爆炮?認真的?那個龐然大物是爆炮?」

看著望遠鏡的女兵不知第幾次喃喃地說。從幾個小時前開始,他們就在上空的特等席全面關注著方才報告過的「那東西」在地基上依序組裝起來的樣子。

「這是惡劣的玩笑吧。大小都相當于一間房子了。」

「我打從心底希望,那是個巨大的裝飾品。」

在一旁負責操作氣球的男性士兵語帶歎息地回應。他的搭檔繼續道:

「……啊,真是的,他們開始調整角度了。住手啊,愈看愈像座炮台了。」

「還不確定喔。就算建起了地基,搞不好他們是打算在上頭豎起一面大白旗。」

女兵試圖對搭檔開的玩笑一笑置之,卻發現僵硬的嘴角連這個舉動都無法做到。她忍受著從腳底竄起的寒意,再度開啓精靈通訊。

「……沒想到從初戰開始就要仰賴這個了。」

在齊歐卡軍部隊後方,賈特拉上校恨恨地開口。他的副官斷然搖搖頭。

「以擁有的最大火力消滅敵人。這是沒有任何可恥之處的正確兵法。」

聽到馬捷亞少校告誡般地這麽說,他的長官也面帶苦澀地颔首。

「的確沒錯……正如少將閣下所言。看來對手沒有弱到保留余力就能戰勝的程度。」

交談的兩人同時仰望眼前的東西。那近距離看上去只像座厚實鋼塔的物體,若不相應地拉遠視角,甚至難以認識到它是炮管。

全長八公尺余,口徑達近兩公尺。雖然尺寸超乎通常規格,這個同樣是爆炮。其零件由多輛馬車分別載運,士兵們在此處花費了幾小時組裝。彼此之間隔著一大段距離的八門大炮,即將結束使用前的最終檢查。

「敵軍也派出了氣球,應該已經看見這個了。」

「這也無可奈何。這個一旦組裝起來,不解體就無法移動。而且──就算看到,也無法設法處理。」

「沒錯……頂多是多了一些時間向主神祈禱。」

他這麽想著消除了心中的一絲擔憂,重新以感歎的目光仰望眼前的巨炮。

「第一次目睹這個的完成品時,我打從心底覺得──幸好自己不是生在帝國。」

「…………」

「最終檢查完畢!」

從巨炮底部奔來的士兵這麽通知。副官以眼神示意,賈特拉上校有力的點頭回應。

「開始注入揚氣──讓你們見識見識齊歐卡的力量。」

同一時間。來自上空觀測手們的報告透過地上的精靈之口傳遞。

「──敵軍巨炮,橫向角度調整完畢!預計即將發射!」

聽到那句話,蘇雅當場轉向搭檔。報告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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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04 pm

「預測的中彈地點a1~a7、b1~b7爲其中一處!估計初彈會出現很大的誤差!位于該區域的士兵,立刻轉移到相鄰的安全區域!」

收到必要資訊的蘇雅猛然展開行動。她向在同一個壕溝戰鬥的部下們洪亮地下令:

「全員開始轉移至C2!按照訓練排成雙縱隊!」

「遵、遵命」「哇哇哇哇哇……!」

受到長官催促的士兵們手忙腳亂地開始組成縱列,腳步因爲太匆忙顯得淩亂,蘇雅以強硬的口吻斥責道:

「別慌張,通道很狹窄!絕對別破壞縱列,別堵住後續同伴的路!一旦堵塞就會一同倒下!」

她這麽吶喊,一巴掌狠拍在打亂隊列的一個人背上。當蘇雅發揮牧羊人般的手腕送部下們離開,擔任副官的女兵跑向了她。

「米特卡利夫中尉,你也趕快──」

「不,我最後走就行了。」

蘇雅斬釘截鐵地說。她直接環抱雙臂,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部下們勉強保持縱列隊形持續前進的模樣。

「只要我還在,絕不會讓這些家夥陷入恐慌。在這次的戰爭中,我不打算容許任何一個人白白送命。」

「中尉……」

「沒事的。你試著想想──光是進行仰角調整,那種龐然大物在操作上也並非一下子就能結束的。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讓在場所有人轉移位置。只要別受到焦慮影響,在通道途中堵住的話。」

在有限的時間中,該如何確實讓全體部隊轉移──考慮到這一點,身爲指揮官的她留到最後,在蘇雅心中是個明確的選項。看出她眼中不可動搖的決心,擔任副官的女兵同樣做好覺悟並肩站在她身旁。

「……那麽,我也陪你一起。」

「你先走也沒關系。」

「不,我陪你一起……恕我直言,在誤判撤退時機這件事上,中尉你曾有過前科。」

那番話讓蘇雅心虛地皺起眉頭。副官指出的是,從前在雷米翁派掀起的軍事政變尾聲──她對上伊格塞姆派的部隊上演防衛戰之際犯過的錯誤。她因爲太過固執己見錯判撤退的時機,結果險些喪命。再加上……當時拯救她的,是此刻在身旁的副官舉起的一面白旗。

「……既然你提起這件事,我無法反駁。」

「那是當然的。如果你不好好反省,我那次賣力拚搏也沒有價值了。」

副官挺起胸膛說。蘇雅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垂下頭避開她的目光。

「……隨便你。就算你來不及逃走被炸飛,也不關我的事。」

「請放心,到時候我會深深怨恨你的。」

副官微微一笑如此回答後,同樣轉而去告誡士兵們的行動。側眼眺望她的背影──謝謝,蘇雅在口中呢喃。

「──仰角調整完畢!隊長,請下指令!」

當士兵們報告巨炮已完成發射准備的瞬間,賈特拉上校迫不及待地拉高嗓門:

「好……發射!」

在命令傳開的同時,炮兵們展開行動,點燃填充在厚實鋼殼內的揚氣。周遭的士兵們爲了保護鼓膜同時堵住耳朵,那一瞬間到了。

莫大質量的暴力,隨著宛如震央在正下方的地震般的激震迸發。搬運一顆需要一輛馬車的特大號炮彈──在半空中飛舞的情景本身便等同于惡夢。飛上高空的鐵塊來到拋物線頂端,很快地開始下降。凡是學過彈道學的人誰都知道這個原則。也就是──炮彈的破壞力與其重量及到達的高度成正比。

每一顆抵達地面的炮彈,都由于其壓倒性的質量陷入土中,經過短暫的時間差後爆炸──構成壕溝陣地的數噸泥土同時飛舞。不管再怎麽事先准備,也不可能承受得了。中彈地點無一例外地被炸出直徑超過十公尺的巨大坑洞。

「確認中彈!雖然人員損傷不明,已確認對于防禦陣地本身造成打擊!」

「很好~!」

指揮官握緊拳頭高呼痛快,壓倒敵軍的觸感令他顫栗。

「看到了嗎,這就是齊歐卡的力量!和你們從根本就不一樣,這是在健全共和制度支持下的國家的力量……!」

「──提出損害報告!這個區域的死傷人數呢?」

在巨炮炮彈著地之後,在壕溝陣地一角,負責此區的薩利哈史拉格喊道。

「重傷六名,輕傷二十七名!失蹤人數三名!多半被埋在土中……!」

「猜出地點,快把人挖出來!先前在他們周邊的同袍應該能做推測!」

他確認同袍的受害狀況,下達救援指示。在兄長身旁,雷米翁的次子也開口道:

「大哥──」

「嗯,我知道!」

不等弟弟說完就察覺他的意圖,薩利哈命令搭檔精靈開啓通訊同時拉高嗓門:

「──喂,你沒事吧,米特卡利夫中尉!總不會擺出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卻在這麽初期就死了吧!」

當他這麽詢問,一個不服輸的聲音立刻回應:

「……對,我沒事!很抱歉沒有符合你的期望!」

「笨蛋,你死了麻煩事會變多!那邊的情況怎麽樣?」

「人員損傷輕微!由于相鄰區域半毀,接下來將配合救出失蹤者進行修複作業!」

「那就好!別專注于挖坑,錯過了預報!」

「這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你!先這樣!」

通訊隨著她生氣勃勃的聲音挂斷。薩利哈啧了一聲。

「真是個嘴硬的家夥!」

「我認爲你們是彼此彼此,大哥。」

「你也變得多嘴了!」

薩利哈戳戳斯修拉肩頭後轉身離開,身材高大的弟弟立刻跟隨在後。

「──以上爲損傷情況!雖然事先避難奏效,但有幾個地方似乎與預測地點有出入!」

在帝國軍總司令部的伊庫塔,正聽取席巴上將關于巨炮造成的損傷報告。黑發青年聽完所有報告後點了個頭。

「不,非常好。既然第一次炮擊的損傷是這種程度,從下一次起可以進一步壓低吧。」

考慮到初次炮擊的損傷在預測範疇之內,他繼續道:

「無論多麽仔細准備壕溝陣地,大口徑爆炮的破壞力在現階段都無法防禦。中彈地點被炸毀這一點只能放棄……不過在這個前提上,將人員損傷抑制到最低限度是可能的。」

那正是伊庫塔面對無法防禦的巨炮采取的對抗手段。作戰方案是派布署在氣球上的觀測兵監視炮身動向,從其角度預測中彈地點──讓士兵們事先避難。氣球、精靈通訊、擅長計算彈道的炮兵──這是由三個要素互相合作而得以實現的高次元機動防禦。

「提防下一波炮擊,同時就此繼續防衛戰。考慮到搬運炮彈需要的人手,就算是齊歐卡也無法隨意濫用那些巨炮。只要陣地未被突破,資源消耗更大的會是他們。」

伊庫塔說出防守方的有利之處,同時思考。對方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

「只是──既然已讓我方留下巨炮破壞力的印象,對方應該會虛張聲勢加以活用。別只顧著注意炮擊,也要提防步兵的入侵。不過不容許失誤的緊繃心理戰將持續下去……」

「好,包在我身上。我對于自己的粗神經很有自信,趁這個機會多少消耗一點剛剛好。」

席巴上將以堅定不移的語氣說道。盡管切身感受到將前線托付給「日輪雙壁」之一的可靠感,伊庫塔依然說出叮咛的忠告:

「我很仰賴你。但是──該撤退的時候不要猶豫,這是以撤退爲前提的一戰。」

「我明白。我發誓,不會讓人白白送命──無論是士兵們或我自己。」

再次確認兩人共享這個意志之後,他們同時結束通訊。

在巨炮攻擊經過一小時後,齊歐卡方的指揮官們開始對狀況感到疑惑。

「……他們沒有畏懼的迹象呢。」

「……是的,我也這麽覺得。」

副官透過一手所持的望遠鏡觀察敵陣情況,同意地點點頭。

「遭到破壞的陣地順利地進行修複中。不知是他們當場補足了傷兵的人力缺口,或者是受創程度沒有外表來得嚴重……?」

「在遭受那陣炮擊之後嗎?……到底怎麽做到的?」

「我不清楚。不過──少將閣下或許知道。」

馬捷亞少校邊說邊看向腰包。賈特拉上校沈吟起來,但不等他下判斷,總司令官已傳來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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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04 pm

「──你說對方遭受巨炮炮擊之後,也沒有畏懼的迹象?」

在齊歐卡軍司令部,約翰確認著那個狀況。

「沒必要感到不可思議。在敵陣後方升起了數架氣球吧?──沒錯,就是那個。氣球上有觀測兵,從我方的炮身角度預測中彈地點。因爲尺寸那麽龐大的爆炮,調整發射角度很花時間。如果經過充分訓練又有運用精靈通訊的合作體制,有可能做到事先讓士兵們避難。」

以組織結合的方式利用氣球與精靈通訊這些新元素──也是當然的舉動。對手可是伊庫塔‧索羅克。首先,在這些方面竭盡所能做到最好之後,他們的戰鬥才終于准備就緒。

「就算如此,也讓他們對巨炮的威力留下了印象。因爲士兵會離開炮管對准的地方,沒有理由不利用這一點。」

在約翰心中,初期的觀望結束了。他很笃定對方也有同樣的想法,在充分准備下發出命令。

「雙方都亮過牌了。Exkyaazy──好,進入攻略階段。」

在時機成熟之前如同長滿青苔的岩石般沈靜。然後,到了行動時刻勢如烈火。

面對固守在壕溝陣地的帝國軍,約翰率領的齊歐卡軍正確地執行了這個原則。八門巨炮的准心集中在敵方陣營右側,所有一般爆炮同時展開飽和攻擊──當雨點般的炮彈讓帝國士兵們低下頭時,步兵展開入侵。

「全速前進──!」「敵軍回應的射擊很遲緩!別停下腳步!」

齊歐卡兵們鼓起勇氣的吶喊聲雄壯地響起。自頭頂以曲射彈道掠過的炮擊,以及同時發動的步兵突擊──這是在帝國軍也探討過的步兵與爆炮的連手進擊。

步兵突擊本來的理想狀態是在事先以准備炮擊盡可能削弱敵方戰力後進行,然而,這一招對于小心謹慎地守在壕溝內的對手不管用。在發動效果有限的炮擊白白浪費炮彈之前,進攻方必須轉而行動。

「可惡,迎擊──!」「混帳東西,別擡頭!會被炸飛!」

帝國士兵當然也試圖迎擊,可是在無休無止傾注而下的炮彈空隙間迎擊,恐懼與焦慮讓他們難以瞄准。更棘手的是──齊歐卡軍步兵並未呈橫列散開,刻意保持縱列沖過來。這種隊形要求士兵具備高水准的技能,相對的擁有既往的戰列步兵無法相較的機動力,最重要是標的很小。這是隨著膛線風槍普及化,齊歐卡方面也在摸索新時代戰爭樣貌的證據。

「別焦急!──展開對抗炮擊!」

不過──來自正面上空的炮擊朝湧向壕溝的步兵部隊炸開。看到同袍在眼前被炸飛,讓齊歐卡兵們裹足不前。

「唔,對方也動用爆炮──」「別害怕!我們數量占優勢!」

軍官們呼籲放慢腳步的部下們,但這段期間炮彈依然毫不留情地落下。那波炮擊以反擊突擊的形式襲向他們,從壕溝陣地的另一頭越過帝國士兵們頭頂飛去。

「已確認敵軍部隊領頭集團中彈!」「很好──瞄准得好!就這樣繼續!」

眼見反擊成功的炮兵們大聲叫好。在數量上應該連齊歐卡方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帝國軍爆炮,以准確的集火阻攔突擊。目睹這一幕,齊歐卡方的指揮官用力撇撇嘴角。

「他們的瞄准怎麽如此精確……!縱列突擊本來標的就小,更何況那是越過同袍頭頂的曲射啊!明明是這樣,爲何能夠那麽精准的發炮……?」

「──只要判讀出對方會從哪裏用什麽方式攻擊,這並不困難。」

伊庫塔說道。在他眼前的將棋盤上,棋子集中放在左右兩側。

「用將棋盤逆向思考時,對方會如何攻略朝左右兩側展開的壕溝陣地?照一般想法,會選擇攻擊左端或右端吧──因爲遭受的反擊只會從左右其中一方而來。再考慮到齊歐卡軍的技能水准,選擇排成縱列突擊以免士兵被還擊射擊打中是很自然的──當條件縮限到這個程度,我方就能預先將炮口對准事前預測的突擊軌道。」

青年斷言道。他相信那人必定會采取最佳策略。對于敵將的這份信賴,讓他堅定不移地決定了怎麽還手。

「爲了誘導突擊的路線,我略爲改造了地形的起伏。因爲這裏是我方的陣地──爆炮的位置從一開始就安排好了,也十分清楚炮身以什麽角度對准會是何處中彈。你最好別認爲能輕易抵達壕溝。」

將棋盤上的棋子一起推回對面,伊庫塔倏然眯起眼睛。

「我很歡迎戰況陷入膠著。不過──你並非如此吧,約翰。」

「──在保持目標點不變的情況下,僅變更突擊路線。『別讓士兵走好走的路』。」

同一時間,白發將領開口發出應對指示。米雅拉詢問理由。

「約翰,這到底是……?」

「你看不出來嗎?對方事先推測出突擊的軌道,預先將炮口對准了那裏。他們也徹底預測到我方會從壕溝陣地兩端開始攻略。這代表著──從地形上看得出的最短路線最危險。」

咚咚咚,他以手指敲打桌面。米雅拉甚至無法想像,在他的腦海中有多少計略在運轉。

「話雖如此,照這樣下去戰鬥會有些束手束腳。『我們也來改造地形吧』──將巨炮瞄准的位置往前拉。」

聽到巨炮發射聲的瞬間,帝國軍方面位于壕溝陣地最前排的士兵們同時壓低身軀。然而──緊接著傳來的炮彈落地巨響,出乎意料地來自他們遙遠的前方。

「……?」「怎麽?沒瞄准好?」「巨炮的炮彈飛得差那麽遠……?」

士兵們戰戰兢兢地擡起頭,疑惑地皺起眉頭。其中有人坦率地面露安心之色,但那個神情在下一瞬間消失了。因爲齊歐卡兵們朝向被炮彈炸出的數個巨大坑洞,同時邁步飛奔。

「不──不,不對。」「難道說,那些家夥──」

齊歐卡兵們在敵軍開槍還擊中全速飛奔到坑洞旁,就此毫不猶豫地滑下坑底壓低身軀。于是來自前方的射擊再也無法射中他們。手持風槍的帝國士兵們全都瞪大雙眼。

「用炮擊炸出的坑洞當成臨時壕溝……?」

「不會吧!可以從那麽遠的距離外改變地形……!」

帝國兵們啞口無言。齊歐卡軍的巨炮只用來自幾公裏外的一發炮擊,便做出了需要花費許多勞力與時間來挖掘的壕溝。他們面對了技術差距的不合理,眼前又有新的坑洞炸開。

「很好,跑到那邊去!」「躲進坑洞裏就安全一點了……!」

齊歐卡兵們紛紛抓准時機邁步飛奔到坑洞中。看到部隊全體都進入安全區域,排長率先拿起背在背上的鐵鍬。

「拿起鐵鍬──開始挖掘!」

不等他下令,齊歐卡兵們便陸續將手中的鐵鍬刺入土中。

「……對方也開始挖壕溝了嗎?」

蘇雅趁著炮擊的空檔自壕溝觀察敵軍動向。

「先以巨炮打出幾個大坑洞,由士兵進入坑中挖掘擴大範圍……很好的辦法。那麽做可以抑制士兵傷亡同時提升作業效率。」

她這麽分析,一手無意識地撫摸腰際的短矛……用到這把武器的時候,幾乎等于這個陣地陷落的時候。不過,蘇雅同時知道,這一戰不可能沒有預想過那一刻就收場。

「大家要有所覺悟──我們與敵軍的距離縮短了。戰況會愈來愈嚴酷。」

當前線的戰鬥變得越發激烈,後方的人來人往也成正比地越發繁忙。動員萬人大軍的戰爭需要莫大的物資,搬運物資的人手也達到龐大的數量。就像水鳥在水面下劃水一般,少了這件事戰爭本身無法成立──那便是補給。

「很好!──還有其他貨物嗎?」

在其中一處作爲輸送物資至前線中繼站的村落裏。一位深褐膚色的嬌小女子站在同胞們前方,指揮輸送作業。她是席納克族族長娜娜克‧鞑爾。

「嗯,全都在這裏了!」

「很好,那就送過去吧!零星有傷患過來了,我們也要聚精會神准備好!」

得到她的同意,裝滿貨物的馬車奔馳而去。當席納克族族人們目送馬車離開,如遠雷般的沈重低音忽然傳入耳中。他們不安地皺起眉頭。

「……爆炮的聲響能傳到這裏來嗎?真的沒問題嗎?」

「既然由那個伊庫塔負責指揮,當然沒問題了。」

只有娜娜克一個人以感受不到絲毫不安的語氣承諾。族長堅定不移的態度給予周遭衆人很大的激勵,然而此時一名男子慌張地跑過來。他是娜娜克的舊識,梅萊傑。

「──頭目!不好意思,請你過來一趟!年輕人之間起了沖突!」

「我馬上過去!」

娜娜克立刻回應邁開步伐,在梅萊傑帶路下來到村中的集會所。在屋子內,兩名年輕人糾纏在一起幾乎要打起來。看到他們亢奮的狀態,席納克族的女中豪傑深吸一口氣大喊道:

「到此爲止!雙方都不准動!」

遭到制止的兩名年輕人動作戛然而止。娜娜克快步拉近距離,瞪著他們的臉龐。

「在東方的前線已經和齊歐卡開打了。你們說說看,在這種時候是爲了什麽事情起沖突?」

她首先質問起沖突的理由。聽到問話,剛才扭打在一起的其中一人開口:

「頭目!這家夥口出狂言!他竟然說我們應該立刻倒戈齊歐卡……!」

在娜娜克背後,聚集在房子入口處的衆人臉上錯愕地掠過動搖之色。唯獨她不爲所動,臉上甚至浮現無畏的笑容。

「聽起來相當有趣嘛──此話當真?」

她注視著起沖突的另一名年輕人這麽問。那沈靜的魄力讓男子感到遲疑,但隨即豁出去大喊:

「沒錯,不管要我說多少次都行!別在這種地方幫忙搬運貨物,我們應該趕快向齊歐卡軍投降!如果考慮到席納克族的未來!」

「你這家夥……還在胡說!」「給我閉上那張嘴──」

「等等!」

娜娜克語氣淩厲的制止同胞們用武力壓制男子,直視著對方。

「讓他說──你剛才提到席納克族的未來對吧。那是什麽意思?」

看到族長主動開口催促他發言,男子將這當成一個良機,如決堤般滔滔不絕地說道:

「事情不是很清楚嗎,在帝國我們不會過得幸福!被當成外人面上無光,辛苦耕種的田地也因爲這次的戰爭都糟蹋了!去齊歐卡不是好的多嗎!我可是知道!那裏打從一開始就是多種族彙聚成的國家,對外來者也不冷漠!我說得沒錯吧,頭目?」

當男子以迫切的口吻反問,娜娜克微皺眉頭。

「我的確聽說過這樣的事……不過,你也忘記了吧?我們曾一度遭到齊歐卡背叛。回想起我們被阿爾德拉教神聖軍趕出山上的事,就不可能想跟他們再次聯手。」

「那麽,頭目要我們就這樣繼續在帝國受苦嗎?受到帝國人的輕視,被嘲笑我們是山裏來的野人……!」

「沒這回事……即使現在有很多不滿,我們的生活必定會逐漸改善。爲此我們正在累積努力。雖然我不知道你是遭到誰不愉快的對待,我不會讓大家一直受人輕蔑。」

娜娜克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訴說。與她目光相對良久,男子轉開眼睛小聲地說:

「……我無法相信你。」

「爲什麽?」

「我不服頭目你所說的累積……自從下山以後,頭目你一直在學習帝國的文化與政治。像這樣拉攏帝都的家夥……現在已經算是半個帝國人了。」

出乎意料的反擊讓娜娜克屏住呼吸。在一旁待命的梅萊傑忍不住走上前。

「你……!你連她是爲了誰這麽做都不清楚嗎!你以爲頭目是抱著什麽心情努力到今天──」

那番話到此中斷。娜娜克本人伸出右手,制止梅萊傑發言。她大大地吐出一口氣讓心情回複平靜,接著再度開口:

「的確沒錯……沒辦法再像待在山上時一樣了!」

于是,她開始訴說經曆苦澀的落敗來到此地後形成的萬千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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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05 pm

「我們以前從平地被趕到山上。現在又被趕出山上,像這樣寄居在帝國的一角。而你說在這裏也住得不舒心……接下來要前往齊歐卡嗎?」

「…………」

「我已經受夠了……我不知道齊歐卡是什麽樣的地方。不過,唯獨有一件事我十分清楚──哪裏也沒有理想之地。找遍世界各地,也沒有一個地方會不需任何代價就接納我們,讓我們幸福度日。如果想接近那個目標,唯一的方法是自己建立屬于自己的地方。」

娜娜克有力的告訴衆人,因爲她不希望席納克族變成流浪民族,持續四處飄流尋找不存在的安息之地。

「無論你承不承認,這裏都是帝國人的土地。要在這裏生活,如果無視帝國的習俗活得下去嗎?沒辦法,因此我學習了那些習俗。回顧以蠻力揮舞廓爾喀刀落敗的過往,學習政治、商業、法律作爲席納克族的新武器。」

「……嗚……」

「──爲了在這裏生活,我逐漸改變,席納克族也逐漸改變。就算如此……依然有不變的事物,舞蹈與祭祀、歌謠故事、對精靈的信仰……我們的靈魂總是在其中。」

娜娜克拍拍胸膛,咧嘴浮現笑容。

「還有另一點──你還有大家多半都在害怕,不過這個國家的女皇不會輕易舍棄我們。」

「……咦……?」

「由于種種因素交疊,那位女皇厭惡我,盡管如此──她在給席納克族的待遇上從不曾摻雜私情。依那個女人的地位,隨時都可以取我項上人頭。她至今也有過好幾次那樣的機會,但我還是活著。怎麽樣,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

「將帝國人一概而論,就會錯過其中隱藏的有趣家夥。你應該也受過漢娜與米爾特古的照顧,你也討厭他們嗎?他們曾經輕視你、嘲笑你嗎?」

男子被這麽一問,不禁詞窮。即使與帝國人之間的摩擦根深柢固,泰德基利奇夫妻的存在在他們心中是明確的例外。他們與族人一起流汗下田耕作,在豐收季一起大快朵頤以收成的稻米烹煮的佳肴。在席納克族當中,沒有一個人會把那對夫妻當成「帝國人」和其他人一概而論。

「如今正值大戰期間,我們負責在後方支援士兵們。如果沒有相稱的信賴,不會將我們安排在此處,若是輕率的踐踏那份信賴,再怎麽說也太可惜了。」

娜娜克說著拍拍對方的肩膀,掉頭以開朗的語氣向聚集在集會所前的同胞們宣言:

「好了,明白的話大家就回到作業上。運輸、看護與炊事,接下來我們的工作會愈來愈多!而我們的功勞愈大,戰後在這個帝國的容身之處將越發鞏固。爲了席納克族的未來,現在正是打造基礎的時刻!」

聽到這番話,衆人回過神來陸續回到崗位上。剛才起沖突的年輕人也跟隨在後。半晌之後,剛才與娜娜克對立的男子邁開步伐。與她擦肩而過時,他喃喃地說了聲:「……抱歉,頭目。」同樣離開了集會所。

「……正面說服了他啊,頭目你真厲害。」

梅萊傑一臉佩服地說。娜娜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這是當然的,我也考慮過很多……像從前一樣只會在戰場上拉高嗓門,可當不了現在的席納克族首領。」

就在她回答的下一瞬間,搭檔風精靈希夏在她的腰包裏開口。娜娜克立刻回應來自相識對象的精靈通訊。

「──我是娜娜克‧鞑爾。有何貴幹?女皇。」

「──因爲有點在意,我聯絡你是爲了確認情況。」

第一句應答語氣就有棱有角,是與這個人接觸時常有的事。夏米優不爲所動地說出用意,在停頓一會之後,得到對方疑惑的回應。

「由你直接打來?真是多管閑事。你想知道關于我們的什麽事?」

「單刀直入的說,我想知道席納克族人的反應……從要你們暫時放棄開拓的土地算起,由于戰略影響,你們被迫接受許多強人所難的要求。我當然清楚自己受人怨恨,但這是否導致民怨爆發了?」

當女皇憂慮地詢問,帶著說不出的壞心眼語調的回答傳入她耳中。

「你理解力不錯嘛。就在剛剛,部族裏的年輕人因爲這件事情起了爭執。」

「……!果然如此嗎?」

「大家當然心懷不滿……話說,你這是操不必要的心。我們沒有笨到會爲了這種理由放棄任務或是倒戈的程度。」

娜娜克乾脆的斷言道。夏米優感到自己的憂慮撲了個空,不過對方略爲放緩語氣往下說。

「但是,剛才有句話實在傷到了我……看到我逐步學習帝國文化,一名年輕人說我『像半個帝國人一樣』。」

「……!」

她所說的內容讓夏米優無聲地呆立不動。娜娜克感受到的心痛,透過精靈摻雜沈重的苦笑傳來。

「我爲了席納克族的未來著想所做的事,在某些人眼中看來是背叛──率領部族真難啊。雖然和你說這些也無濟于事。」

女皇猛然握緊拳頭……至今經常與她不和的對象首度展現纖細的一面,她無法置之不理。在娜娜克的心情藏進平常的好強背後之前,夏米優深入一步開口:

「……不,我明白,娜娜克‧鞑爾。」

「啊?」

「我說我明白。而且自從登基爲帝之後,我也曾無數次品嘗過……相同的憂慮。」

一陣沈默籠罩下來。感受到在精靈的另一頭的她正在聆聽,夏米優繼續道:

「正確的統治未必會受人民支持,錯誤的施政未必會有人糾正。什麽是正確的,什麽是錯誤的──要在真正的意義上明白這一點,說不定得等到數百年後。我了解這便是政治的常理,可是……我始終無法適應。」

女王的聲音中流露出從至今的日子中累積下來的懊惱。相隔良久之後,一句話悄然回應。

「……這樣嗎?這是與你相同的苦惱嗎?」

娜娜克彷佛有了非常意外的發現般喃喃地說──然後突然發出笑聲。

「這一定是一時迷惘──現在我第一次想和你喝兩杯。」

「我也有同感……等我以後可以喝酒,到時候我會陪你喝個痛快。」

「嗯?女皇喝酒究竟需要誰的同意?」

娜娜克愣愣地問。夏米優猶豫一下之後,難爲情地回答:

「……索羅克不准我喝,說現在這年紀喝酒不利于身體的成長。你不覺得這個說法沒什麽道理嗎?他明明從比我更小的時候開始,就喝得很凶了。」

她一說出有些孩子氣的不滿,對方就發出連透過精靈都感覺得到的強烈壓力。

「……居然在這時候秀恩愛,你膽量也很大嘛。」

「咦?秀──秀恩愛?」

「沒有自覺就更叫人火大了──夠了,回到你自己的工作上!這邊不需要擔心!」

娜娜克這麽說完後,單方面地結束通話。夏米優茫然的呆立不動,突然感受到背後的氣息轉過身。只見瓦琪耶一臉竊笑的摀住嘴角站在後面。

「……!瓦琪耶?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在哪裏──」

「從一開始就在了──唉~我吃醋了~除了我以外,你還有別的可以吵嘴的朋友啊。」

白衣少女鬧別扭似的這麽說,故意噘起嘴巴。夏米優霎時間想回應什麽,但在開口前察覺不管講什麽都只會被對方逗弄,將湧到喉頭的話語硬吞回去。

「…………回到工作上吧。」

「是是是~!」

另一方面,在帝國領東南方海上。分別自軍港出發的兩支艦隊,在同一時間認識到雙方的整體面貌。

「……上將,那是……」

在規模幾乎與僚艦相同的旗艦「紅龍號」前方甲板上,探頭看著望遠鏡的副官戰戰兢兢地開口。站在他身旁的耶裏涅芬‧尤爾古斯海軍上將直視敵人,叉開雙腿有力地颔首。

「沒錯──就是這次要打架的對手。」

尤爾古斯上將如此說道,組成有條不紊的縱列散開的齊歐卡海軍艦隊映入他眼中。比從前在尼蒙古港海上所見時多出五倍的船艦並排于海洋上。那是幾乎總動員第一到第四艦隊組成的海上大軍。不過──比起掩埋水平線的軍艦總數,還有更讓帝國海軍的水兵們爲之戰栗的事物。

「……軍艦數量幾乎不相上下。只是……」

「只是?」

當尤爾古斯上將催促他往下說,副官遲疑起來。就像害怕說出那件事,就再也無法逃避眼前的現實一般。不過──在漫長的沈默後,他終于說出口:

「……敵軍的艦隊,全都是爆炮艦。」

在與他們相對的齊歐卡艦隊東邊,三桅帆船爆炮艦「白翼丸」的前方甲板上。

「──雖然是我個人的感想,這與其說很可靠,不如說讓人有些難爲情。」

在軍服外披著招牌標志羽毛外套的海軍少將──「白翼太母」艾露露法伊‧泰涅齊謝拉,神情複雜地站在那裏。

「──因爲是這樣沒錯吧。上次我們以爆炮艦的優勢爲武器戰鬥,仍然力有未逮地落敗。考慮到那個結果,我們在這次的雪恥戰中准備了什麽呢?」

她說著環顧周遭。當目光從前方的帝國海軍上轉開,進入視野的事物不管看哪裏都一樣。船身側面設有鋼鐵炮塔的軍艦群,彷佛要覆蓋海面般漂浮著。

「──那就是數量遠遠超過上次的爆炮。十門不夠就用一百門,一百門不夠就用一千門。想法一根筋又孩子氣,不管怎麽說都沒有巧思可言。你不這麽認爲嗎?」

她像抱怨般吐露不滿。葛雷奇臉上浮現苦笑回應:

「你的心情很容易理解──不過,世上也有連小孩子都看得出來的壓倒性優勢存在。不管再怎麽戰鬥,除了勝利之外都不可能出現其他結果。備齊這樣的戰力,在戰略上是一種理想吧。」

艾露露法伊也心不甘情不願地颔首,同意相貌凶惡的副官所說的話──的確,勝算高是再好也不過了。因爲以優勢進行戰鬥,部下們就相對的不必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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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07 pm

「換個說法,這是無論誰來擔任將領都會勝利的戰爭──若非如此就傷腦筋了。畢竟這次的艦隊司令官並非太母大人。」

葛雷奇這麽說道,目光望向位于他們搭乘的「白翼丸」西側的齊歐卡海軍旗艦。遠遠望著在甲板上顯得很小的總指揮官,艾露露法伊輕聲歎息。

「第一艦隊司令官嗎……雖然事到如今我無意說三道四,就算憑藉阿力歐的政治力,唯有這個人選無法更改呢。」

「他應該很想將你塞進同一個職位上,然而在尼蒙古港海上吃了敗仗與兩年的俘虜生活畢竟有影響。光是第四艦隊沒解散就算很好了,唯獨這一點只有接受一途。」

葛雷奇認命地說道。此時──他從太母的側臉看出超越不滿的某種情緒,對此發問:

「……你感到不安嗎?你認爲即使有這麽多爆炮艦,依然有可能失敗嗎?」

「說到必勝的信心,上一次我們也曾有過……如果以杞人憂天告終當然很好。但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當這個優勢被翻轉時該怎麽辦?──我們與他們有交戰經驗,我認爲對此預作准備是我們的工作。」

「……說得沒錯,我不想輸給同一個對手兩次。」

太母的話語讓葛雷奇重新繃緊神經。此時,銅鑼聲傳入他們耳中。

「漸漸地開始了。如果正常進行的話,將是我方壓倒性獲勝──我們有出場機會嗎?」

「沒有的話只是躺在床上生悶氣罷了。到時候你先到床上等我。」

艾露露法伊揮揮手這麽回答,將那個動作當成開戰的信號,葛雷奇轉頭向背後的部下們呼喊:

「打起精神──開始了!」

陸戰持續上演懸而未決的激烈攻防。隨著齊歐卡方開始挖掘壕溝,雙方的距離不斷拉近。

「後面的,補填彈藥的速度太慢了!想讓敵軍攻進來嗎!」

「是、是~!」

蘇雅看到空蕩蕩的彈藥箱怒吼,一名士兵慌忙奔向隔壁壕溝確認。這時,一只手從蘇雅旁邊伸過來,將新的彈藥箱放在她眼前。

「分給你,拿去用。」

「──薩利哈史拉格少校?還有斯修拉夫上尉,你們怎麽來了?」

「我所在的區域被巨炮炸毀了,借用點空間。」

薩利哈與身材壯碩的弟弟一起前來,手持風槍占據了蘇雅身旁的位置。他們就此並肩作戰,同時交談。

「補給會延遲也無可奈何。陣地被炮擊炸成好幾段了。雖然不會立刻出狀況──在這裏的防衛實在到了撤退的時候。」

「……還能打下去吧。考慮到今後的情況,我們必須在此盡可能讓對方浪費炮彈。」

「你當然還打得下去──哎呀!」

抓准迎擊停止的瞬間,齊歐卡兵們奔出壕溝。薩利哈等人沒有放過他們再度展開射擊,擊倒帶頭沖刺的敵兵,頑強地阻擋他們入侵自軍壕溝。喂精靈吃下新的子彈,薩利哈又往下說:

「──戰鬥距離變得如此接近,只要犯一個錯誤,戰線就會一口氣瓦解。危險的戰鬥不該長久持續,你對此也有印象不是嗎?」

聽他這麽說,蘇雅用力咬著嘴唇。過往的失敗鮮明的複蘇,她神情嚴厲地點點頭。

「……的確沒錯。」

「我建議開始撤退,大哥。」

意會到兄長的意思,斯修拉正要開啓通訊。然而──他們所有人的搭檔搶先一步同時開始通話。

「──我是伊庫塔‧索羅克。最前線的各位,差不多快到極限了嗎?」

年輕的元帥彷佛親眼所見一般說道,不帶一絲遺憾地接著下達命令:

「自現在時刻起開始撤退,按照步驟行動。時機上還有余裕,撤退時別焦急,別讓對方察覺。」

薩利哈與斯修拉、蘇雅三人互相看看點了點頭。伊庫塔繼續說道:

「千萬別受傷──畢竟,戰爭才在最初期而已。」

自戰鬥開始後第五次的黃昏。馬捷亞少校注視敵陣,感受到微妙的異樣感。

「……?…………?」

「看你猛瞪著敵陣,是怎麽了?」

當賈特拉上校疑惑地問,副官遲疑地回答:

「……也許是我多心,總覺得敵方的反擊減弱了。」

「嗯?持續暴露在大量的炮擊之下,這很正常吧。」

「不,不是這樣的……該說是若隱若現的敵兵數量本身大幅減少了嗎……」

從部下這番話感受到無法忽視的在意之處,賈特拉上校立刻與總司令官通訊。在他報告狀況的瞬間,立刻收到命令。

「──開始突擊,馬上執行!」

「咦……?」

「派兵進入壕溝陣地。敵軍已開始撤退,不會再有激烈的射擊還擊!」

感到困惑的賈特拉上校執行了約翰笃定的命令。正踏實地挖掘壕溝的士兵們對于突然的指示大吃一驚,但當他們做好覺悟沖入敵陣,卻看見那裏已是人去樓空。

「沒……沒有敵人?」「他們已經撤退了嗎!」

「怎麽可能!有天空兵在監視啊!就算在黃昏,如果有大批士兵離開壕溝,從空中應該會看見……!」

對方是用怎樣的魔術讓萬人大軍消失的?在他們發現那個手法之前,還需要一段時間──

「……嗚嗚……還、還沒走出去嗎?」

「快到了。別焦急,要是跌倒了後面的人會堵住。」

同一時間。正在逃離前線途中的帝國兵們,在黑暗狹窄的空間中排成一字縱列前進。

「──在壕溝之後是地道嗎?真是的,叫人郁悶得受不了。」

薩利哈在黑暗中抱怨。走在前面的蘇雅冷言冷語地回應:

「如果你喜歡在視野開闊的地方被打成蜂窩,請往那邊走。」

「哈!開什麽玩笑。只要能幸存下來,不管要模仿鼹鼠或是別的我都幹。」

他們一邊交談一邊前進,從前方感覺到有風吹來,在不久後脫離漫長的地道回到天空之下。薩利哈拍去全身的塵土,望著在洞口周圍待命的部下們。

「──出來了嗎?我們部隊是最後離開這個地道的對吧?」

「沒錯,大哥。」

跟隨在後走出地道的斯修拉大大地颔首。看到他的身影,蘇雅偷偷地發出安心的歎息。其實她非常擔心,萬一他高大的身軀在地道半途中卡住的話該怎麽辦。

「很好,堵住洞口。快點完工就撤退了。」

確認全體部隊成員都出來之後,薩利哈命令部下們封鎖地道。在挪開支撐的木材,又從上方以鐵鍬推垮之後,洞窟開始崩塌。由于要重新挖通地道還不如從地面繞路來得快,這樣就不必擔心敵軍從同一條地道追上來。

「騎兵跨越壕溝需要時間,只要別被步兵追上就逃得掉了。」

「我們雙方部隊士兵的體力都沒問題嗎?」

「多虧了你在訓練時強迫他們以超誇張的步調行軍──跑啰?」

三人互相颔首,率領部下們在黑夜中邁步飛奔。齊歐卡兵抵達此處時,他們已離開很久了。

「──不適合緊迫的追擊。說來理所當然,不過這是爆炮的缺點。」

在帝國軍中央軍事基地司令室,向部隊下完撤退命令的伊庫塔,在一段時間後收到撤退成功的報告。

「既然我方明顯是保有余力的撤退,你不會選擇只用步兵追擊這種風險很高的手段吧?就算你斷然實行,到時候只需要迎擊就行了。」

背對敵人撤退的瞬間,即使放在所有軍事行動中也蘊含高度的風險。面對約翰‧亞爾奇涅庫斯率領的齊歐卡軍如何成功撤退,是伊庫塔‧索羅克軍略的巧妙之處。事先挖掘地道,在難以看清士兵動靜的黃昏,每個部隊依序從後列壕溝開始偷偷的進行撤退行動──只要少了一個條件,事情就不會進行的如此順利吧。

「不同于堡壘,壕溝陣地這種東西就算占領了也沒什麽好高興的。外觀看起來很不起眼,沒有可以轉用的用途,在爆炮與騎兵通行時又會造成阻礙……反過來說,我方也不怎麽可惜。因爲那本來就是以陷落爲前提建造的要沖。」

和使用高度建築技術建成的城塞不同,建造壕溝陣地需要特殊技術的場面並不多。只要軍人與來自一般居民的人手合力,就充分有機會爲這場決戰准備許多大規模的壕溝陣地。正因爲徹底切斷了過往對于堡壘的依賴,這個果斷的作戰方針才會成立。

「更加深入吧,約翰──這個沼澤的底還很深。」

「──有種被誘入深沼的感覺啊。」

一方面,約翰也准確地看出對方的意圖。他俯望放在桌上的地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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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08 pm

「前面還有好幾個一樣的要沖嗎……每次迫使我方浪費炮彈,他們則在兵力出現重大損傷前拋棄壕溝撤退。如此反覆操作,令我們精疲力盡……這是帝國軍在這場戰爭中的基本戰略。」

一旁的米雅拉也神情急迫地點點頭。初戰以這種結果結束,姑且不論約翰,對她而言出乎意料……雖然突破壕溝陣地,棋子朝向勝利邁進了一步,但帝國軍的兵力沒有多大損失。沒有任何理由能夠推測往後的戰況會變得輕松。可是──即使如此,「不眠的輝將」眼神也毫不動搖。

「不過,你明白吧,索羅克。接下來的路線絕非只有一條──要讓那個戰略成立,你必須毀掉我方所有的迂回路線。」

約翰低沈地說……考慮到彼此的能力,到目前爲止的發展有一半是心知肚明的初期戰。複雜度漸漸增加的後續戰爭,對于他和伊庫塔而言才是戰爭的重頭戲。

「輪到你們出場了──出擊吧,哈朗。」

「──嗯。了解,頭頭。」

塔茲尼亞特‧哈朗透過精靈收到盟友的指示,在他壯碩的身軀旁,嬌小體型形成對比的米塔‧肯席士官長探出頭。

「總算要行動了。我們怎麽做?木頭人。」

「首先派出先遣隊,掌握敵軍防衛據點的位置。將情報對照地圖探討迂回繞路的可能性,在那之後才是部隊正式行動。」

哈朗邊說邊展開地圖。他非常清楚約翰需要他做到的工作。用盡一切手段繞到帝國軍後方包夾,作爲約翰的「眼」與「手」,哈朗必須正確無誤的實現他的軍略。

「就算是沒有路的地方也非得通過不可──拜托了,亡靈們。」

他將地圖交給米塔士官長轉向背後,在橫亘的夜色之中,身穿黑衣的人影一字排開。

「──第一次防衛線遭到突破。敵軍來了,薩紮路夫准將閣下!」

距離已完成使命的壕溝陣地西方數十公裏處,齊歐卡軍的預測進軍路線上。在依例以封鎖道路的形式設置的野戰基地帳篷內,收到報告的梅爾薩揚聲喊道。薩紮路夫聽到之後以指尖搔搔後腦杓。

「雖然期望他們不來,敵人可沒天真到能在玄關外請他們打道回府的程度……全員就迎擊准備!」

軍官們接到他的命令奔出帳篷,士兵們又依軍官們的指示滑進壕溝。迎擊的基本方針在此處也一樣,從前線撤退的部隊會合,同時以全面活用壕溝的持久戰來達成消耗齊歐卡軍的目的。

「最少也想支撐五天……不,六天。其他地方應該不會比這裏先遭到突破……嗯?」

當薩紮路夫喃喃自語預測往後戰況時,在腰包裏的搭檔突然通知元帥來訊。他立刻回應:

「是,我是暹帕‧薩紮路夫。目前部隊正全體出動准備迎擊中,請問是否有什麽緊急指示──」

「沒什麽。吶,最近你和梅爾薩中校處得怎麽樣?」

一本正經地回話的薩紮路夫差點摔倒。他勉強保持平衡,兩手抱住搭檔精靈喊道:

「你這人……!在這種狀況下還說這些?考慮一下時機吧!」

「不不,談這種話題不挑時機的。所以呢,我作爲科學家給你一個有益的忠告。你知道嗎──如果抽太多菸,接吻時會惹人厭喔。」

「真是令人感激的忠告啊!我才剛在你建議下換過細菸品牌耶!」

薩紮路夫順勢回嘴──但此時他突然察覺對方的玩笑與平常不同的氛圍,于是恢複嚴肅的表情發問:

「……怎麽。難不成你還很在意之前的事?」

一陣沈默籠罩,讓薩紮路夫明白他說中了。

「……真傷腦筋。你在這時候發揮了優秀的洞察力啊。」

「這點事情我當然會發現,你以爲我們來往多久了。所以話說在前頭──我一點也不介意。反倒是我才想道歉,抱歉,讓你開這個口。」

心情從元帥與准將回到從前的關系上,薩紮路夫表達歉意。

「真是沒辦法……雖然想在你們面前扮演年長者,但你超越我當上元帥,之前我又白活一把年紀說出任性的話害你爲難。爲何我總是這麽不像樣呢?」

在話說出口的瞬間,薩紮路夫從透過精靈傳來的氣息察覺伊庫塔正在微笑。

「我一次也不曾覺得你很遜,薩紮路夫上尉。」

「……所以說,就是這樣的一面啊。」

薩紮路夫忍不住面露苦笑──殘留在心中一角的小小芥蒂因此完全消失。伊庫塔停頓一下,說出最後的激勵:

「迎擊就交給你了。請別逞強。」

「好,包在我身上。」

薩紮路夫堅定不移的承諾後結束通話。在一旁聽到對話的梅爾薩,此時臉上微微浮現笑意。

「──元帥閣下意外的纖細呢。」

「不……他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那家夥在顧慮別人的心情時特別敏感。」

我不夠可靠也得負一部分責任,薩紮路夫自我反省地想。從他的模樣看出他與年輕元帥的強韌羁絆,梅爾薩悄然低語:

「……讓我有點嫉妒。」

「咦?」

「沒什麽──進行迎擊准備吧!」

梅爾薩重新打起精神注視陣地。薩紮路夫一一斟酌她提出的問題點,爲與齊歐卡軍即將到來的對決做准備。

突破壕溝陣地的齊歐卡軍,按照哈朗的提案等到黎明後派出輕騎兵部隊擔任斥候。然而,這邁向攻略第一步的行動果然也波折連連。

「──!確認前方有敵軍騎兵!照這樣下去會沖撞上的!」

齊歐卡的騎兵們奔馳在左右兩側皆爲陡坡的道路上,帶頭的其中一人發現前方攔路的騎兵影子發出警告。隊長猛然沈下臉色。

「敵軍遊擊部隊……?就算如此,停下腳步只會單方面遇襲!戰勝他們!全員拔刀!」

做好覺悟的士兵們分別拿起武器。他們也是受過高水准訓練的齊歐卡騎兵,有自信在同兵科的正面對決上不會輕易落居下風──他們以馬刺刺馬逐漸加速,與敵軍集團的距離轉眼間拉近──

「──嗚──?」

在雙方劇烈沖突的幾秒鍾前,同時奔下左右陡坡的敵兵身影落入眼簾。

「什──」「懸、懸崖上有伏兵──!」

吶喊聲立刻響起,但消息傳遍時已經與正面的敵軍集團展開了戰鬥。雙方部隊以不相上下的高速互相沖撞,此時加入的意外奇襲打亂了隊伍,由于猛沖的貫通力減緩,齊歐卡騎兵們接二連三被馬蹄驅散。

「──疾!」

在戰場中疾馳的炎發騎影,迫使齊歐卡士兵們更加絕望。軍刀在錯身而過之際一閃劃過頸項,在馬上仍具壓倒性威力的精湛劍術,毫不留情地帶給他們死亡。

「嗚、喔──」「嘎啊啊啊啊!」

他們在第一擊遭受重創時失去了作爲部隊的統馭,帝國的騎兵們毫不猶豫地追擊呆立不動的敵軍集團,解決剩下所有人不需要多少時間。

「敵方先遣部隊,殲滅──收回傷患,立刻整隊。」

索爾維納雷斯‧伊格塞姆的聲音重重地響起。騎兵們回應命令重整隊形,一名女子在其中小聲叫好。

「……好、好耶!還活著!我活下來了~!」

「你確實地解決了一個人。」「奈伊中尉果然適合前線。」

兩旁的同袍笑著點點頭。炎發將領的視線狠狠地落在他們身上。

「停止閑聊,爲下次遇敵作准備──只要對方偵察沒帶回情報,就能相對拖延敵軍的入侵。爭取到的時間對我方的迎擊有利。」

騎兵們聽到那番話後再度開始前進。騎在炎發將領後方的妮雅姆‧奈伊中尉此時戰戰兢兢地發問:

「請、請問~隊長……這個行動還會重複幾次?會重複嗎?」

「去問敵軍。」

他簡潔粗魯地回答。妮雅姆一手握著缰繩,另一手按住內眼角。

「……好想哭。」

「打起精神,奈伊中尉!」「要是死了咱們一起到天國玩吧!」

「啰嗦,笨蛋!誰要死啊~!」

她不服輸地以咒罵反擊玩笑。遊擊部隊在黎明的空氣中奔馳,朝下一場戰鬥而去。

同一時間。在乍看之下與戰爭無緣的地方也展開了戰鬥。

「……嗚……!」

在穿過陰暗樹林的影子們眼前,一顆子彈打中樹皮表面彈飛。他們連忙撲進灌木叢躲藏起來,爲自己置身的狀況咂嘴。

「沒想到連這樣的森林裏都配置了士兵……對方看出了我們的想法?」

「隊長,我們撤退吧。還有其他迂回路線可走。」

亡靈們互相點點頭轉過身。然而──在他們轉而撤退的瞬間,帶頭的一個人一腳陷入地面。

「──嗚咕?」

「怎麽了!」

影子們奔向蹲下的同伴身旁,看見陷入地面的那只腳被帶倒鈎的尖刺刺中,就連影子也不禁發出痛苦的呻吟。

「咕、咕嗚……!」

「這是……一種陷阱?」

「……怎麽可能。對方究竟是根據什麽邏輯來判讀我們的動向?」

亡靈戰栗的低語。在原本爲了繞行至敵方背後潛入的森林中,被人更進一步預先判讀出自己動向的恐懼感,讓他們屏息在黑暗中尋找敵人的氣息。

「──嗚!」

當一名敵兵前來救援中了陷阱停下腳步的同伴,射擊准確地命中了他的腿部。托爾威位在面朝森林懸崖上,已從那個位置解決了超過十名敵人。

「亡靈專挑人不會選擇的道路來走……而我們獵人會阻攔他們的去路。」

他悄然呢喃──當然,潛伏在黑暗中的人不止他一個。在樹木粗壯的樹枝上或是地面的灌木叢中,他們狙擊兵分散于廣範圍相輔相成地布陣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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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四卷 Empty 回復: 發條精靈戰記 第十四卷

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09 pm

「鋪設在昏暗森林中的陷阱。躲藏起來以狙擊交火……這是迂回又陰險,遠比以前更討厭的戰場。雅特麗小姐,情況變得和你說的一樣了。」

青年的嘴角浮現自嘲,但一瞬間就消失無蹤。

「我將戰爭的最先端引導至此。正因爲如此,這個昏暗的地方便是托爾威‧雷米翁的世界。

放心吧,阿伊。我再也──不會輸給任何人。」

將堅定不移的決心放在胸中深處。青年盯上新的獵物,手指扣下扳機。

在防守更北側路線的帝國軍陣地。經過白天激烈的攻防,日落時刻終于即將到來。

「……到了日落的時候嗎?天色變暗了。」

「敵軍就在眼前,不要放松警戒。看來這會是漫長的一夜……」

士兵們在壕溝裏小聲的交談。他們一整天都暴露在強烈的緊張感下,此時背後傳來同袍的呼喚。

「喂,換班時間到了。你們到後面去休息。」

「咦──?」「要換班了?雖然這值得慶幸……」

本來以爲還會繼續被迫幹活的士兵們一臉意外。看到他們的樣子,同袍搖搖頭。

「你們現在大概因爲緊張和興奮而沒發現,但身體確實很疲倦了。這時候逞強倒下的話很傷腦筋的。因爲之後還需要你們發揮戰力──」

來自遠處戰場的炮擊聲,如遠雷般斷斷續續地落入耳中。許多躺在帳篷裏的士兵都被炮聲吸引,雖然滿身疲勞卻無法入睡。

「……炮聲都傳到這裏來了。」「……這樣子睡得著嗎……?」

士兵們難受的反覆翻身。盡管間距寬敞的床鋪算是相當舒適,仍然無法入睡的痛苦叫人焦慮。不過──數名醫護兵很快來到皺眉的士兵們枕畔巡視。

「來,這是配給的耳塞。因爲體積很小,小心別弄丟了。」

他們發給無法入睡的士兵每人一組用邊角木料削制而成的耳塞。沒想到會受到這樣的照顧,士兵們全都瞪大雙眼。

「准、准備真充足。」

「明明難得休息,被噪音幹擾得睡不著就沒有意義了吧。因跌打損傷疼痛的人也別忍耐,請舉起手。讓你們好好安眠,精神抖擻的醒來後送你們回戰場──是我們的工作。」

醫護兵咧嘴笑著說道。照顧完無法入睡的同袍之後,他們靜靜地走出帳篷,看到在不遠處野炊的士兵便走了過去。

「炊事組,宵夜的准備在進行了嗎?要好好做喔,吃了難吃的東西可不會有力氣。」

「包在我們身上。我可是煮軍中夥食煮了十年的老手,有用具這麽齊全的環境,我能做出與基地餐廳一樣的菜色給他們吃。」

夥夫兵拿著長木杓攪拌大鍋,這麽宣言。受到鍋中飄出的香味吸引,饑腸辘辘的士兵們成群地走了過來。

同一時間。在距離伊庫塔鎮守的司令部不算遠的中央軍事基地房間裏,在各地管理野營的醫護兵們陸續針對現狀提出報告。

「──好,照這個情況沒問題。要頻繁輪替人員,讓所有士兵都別忍受超過一定限度。」

哈洛正透過精靈傳來的對話逐一仔細確認現場情況。士兵們有沒有好好休息?有沒有好好進食?精神狀態是否不穩定?若在報告中感覺到危險的徵兆,便當場給予應對指示。這是她在這場決戰中的任務。

「因爲帳篷內悶熱難以入睡,務必要以風精靈換氣。只要讓風精靈排在帳篷入口與出口吹風,空氣就會確實流通。向士兵們說明,這麽做比起獨自外出吹風乘涼更加舒適。還有,對于傷口疼痛的人──」

哈洛坐在桌前專心的聯絡。這時──一名金發少女站在她背後的房間門口處。

「……哈洛,後方的狀況如何?」

「是的,陛下。事先的訓練奏效了,人力運用正按照指示在運作。我想這可以視爲續戰能力的提升。」

結束通話的哈洛重新轉向女皇說道。夏米優也點點頭。

「伊庫塔教條嗎?……比起爆炮與氣球的增加,這可以說正是帝國軍最大的革新。」

與齊歐卡決戰前,黑發青年將在他指揮下的帝國軍的立場明確地加以言語化。那俗稱伊庫塔教條的規範,從根本重新審視了軍隊的人力運用。

例如,比起防衛據點更優先重視部隊的生還。例如,不在疲勞達到一定程度時繼續運用兵力。那是徹底否定拋棄式的消耗人才,爲了以最高效率持續性運用帝國軍隊這個組織作戰而設計的方法論。繼承、擴張了巴達‧桑克雷在自己的軍團實踐過的理念,再加上伊庫塔獨自的發展與改編統整合而成。

「……真厲害。正確的偷懶與正確的幹活是同一件事。伊庫塔先生一直談論的想法,終于普及到軍隊整體了。充分的進食與充分的休息。只要保障這兩件事,就能不消耗士兵身心持續作戰。愈是進入長期戰,那個影響便愈大吧。」

「唔──確實沒錯。」

夏米優毫不吝惜地表達贊同。此時,桌上的精靈發出新通訊。在幹擾哈洛工作之前,女皇主動掉頭。

「我要回帝都了,必須准備接納被齊歐卡軍驅逐過來的難民……後面的事情拜托你們。」

夏米優說完後離開了。哈洛敬禮目送她的背影之後,再度與現場展開通話。

「……好了。敵軍的行進路線分歧,戰場的數量一口氣增加了。」

另一方面,帝國軍司令部。黑發青年站在各處放著代表敵我兩軍棋子的地圖前,動腦思考。

「目前無論何處的狀況都不危急。因爲風險當然是在撤退時才高,到時候就保持通訊發出指示……問題果然在于時機嗎?要讓防衛線自然地同步後退很費力啊。」

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低語──如同從最初那一戰所能看出的,他絲毫沒想過用一場戰鬥擊破齊歐卡軍。鞏固防禦盡可能消耗敵軍,在接近防衛極限時讓部隊撤退到下一個陣地。反覆進行這個步驟,等待對手放棄。相對于齊歐卡軍的勝利條件是進攻至帝都,帝國軍的勝利條件是不讓他們得逞,保衛國家到底。

說起來容易,實行起來卻絕不簡單。只要敵軍突破了多條路線中的其中一條,就會從該處繞到守衛其他路線的部隊後方……最重要的是,只要撤退的指揮犯了一點錯誤,轉移至下個陣地時就會被追擊受到重創。所有路線的戰線後退時間也必須常保一致,即使靠伊庫塔的指揮能力與精靈通訊技術,這依然是冒險的走鋼索。

當他就此在腦海中思考數步之後的發展時,庫斯通知他有來自耶裏涅芬‧尤爾古斯海軍上將的通訊。伊庫塔中斷思緒,立刻回應:

「喂,我是伊庫塔‧索羅克。海戰的狀況如何?」

伊庫塔開口第一句話就詢問。另一頭的喧囂聲立刻摻雜在通訊中。他一瞬間便明白,那邊正在海戰途中。

經過幾秒鍾的沈默,和聲音主人一點也不像的沈重話語透過精靈回應道:

「──我們敗了,抱歉。」

「──前方甲板中彈!負傷者八名!」「還沒收回傷兵嗎!醫護兵~!」

「上桅帆破損!速度下降!」「快點替換!一旦停下來就完了!」

水兵們的吶喊聲在艦上不停地交錯。急于進行展帆作業者的焦慮、傷兵痛苦的呻吟、相隔很長的距離飄在海上的齊歐卡爆炮艦──這一切化爲混沌,形成戰場的空氣。

「……上將閣下……」

自開戰以來,擔任副官的資訊軍官臉色隨著時間的流逝發白。尤爾古斯上將眉頭也前所未有地浮現深深的皺紋。愈眺望此刻仍與敵軍持續上演的海戰,苦澀的感情就愈不斷堆積在他眉心。

「……幫我接通元帥。」

海盜軍的頭目從腰包裏抱起搭檔精靈如此說道。回應他的要求,通訊很快接通了。

「喂,我是伊庫塔‧索羅克。海戰的狀況如何?」

「──我們敗了,抱歉。」

他開口第一句話便簡短的告知狀況。對方倒抽一口氣的反應透過精靈傳來,光是這句話便傳達了他大半的意圖。不過,身爲海軍負責人,爲了盡一己的責任,上將繼續道:

「──有十二艘被擊沈、二十七艘無法航行、五十二艘受損。這艘旗艦也受創了,艦隊半毀。」

一連串數字毫不留情又無比正確的傳達損害狀態。傳達他們目前處在什麽狀況,傳達被壓倒性數量的爆炮痛擊的帝國海軍,在這一戰中遭受多麽嚴重的重創。

「……敵方艦隊的狀況呢?」

「無船艦被擊沈。有數艘甲板及船帆受損。損傷與我方相比輕得像被蚊子叮了一口……無計可施了。我方連接近他們都辦不到,差距已超出靠優越駕船技術能設法解決的程度。我們應付不了全艦爆炮艦啊。」

尤爾古斯上將說到此處一度停頓,將在胸中肆虐的所有感情通通吞下後再度開口。

「雖然丟臉,在這片海域不可能繼續戰鬥了。人家建議帶領殘存船艦暫時撤退。總之就是夾著尾巴開溜──你怎麽看,元帥閣下。」

那已經是問句型式的確認。他沒有等太久就得到答覆。

「我接受這項建議。請即刻開始撤退,尤爾古斯海軍上將。」

「了解。」

徵得必要的許可之後,尤爾古斯上將立刻結束通訊。在一臉悲痛呆立不動的副官面前,他低聲自言自語:

「……繼伊格塞姆之後,這也是時代的潮流?」

他緊緊握拳握到骨骼嘎吱作響。隨著新技術湧入,戰爭逐漸變得面目全非。他想著在難以抵抗的激流中翻騰的自己。

「開什麽玩笑──人家怎麽會屈服于那種玩意?」

「──果然是杞人憂天啊。」

在持續發動炮擊戰的齊歐卡艦隊一角,「白翼丸」艦上。目睹帝國海軍半毀的情況,海兵隊長葛雷奇以不帶感動的語氣說道:

「要說當然這也是當然的結果……與陸地上不同,在海面上無法藏在壕溝裏躲過炮擊。更何況是兩支艦隊互搏,炮門總數的差距直接等于實力差距。勝負從開始前便決定了。」

這是個無比單純明快,無從懷疑的勝因。聽到那番話,站在他面前的艾露露法伊悄聲呢喃:

「──真不痛快。」

「太母大人……」

「這的確是齊歐卡技術力的勝利吧,也可以說是這支艦隊的勝利。不過──我們絲毫未能洗刷上次的恥辱,這樣的勝利沒有任何值得驕傲之處。」

「白翼太母」說出毫無作僞的心境……在戰鬥開始之後,齊歐卡艦隊始終只保持距離進行炮擊戰,沒有時間較量身爲水手的本領。這正是連小孩子也明白的事實,擁有較多優秀兵器的那一方會勝出──這個結果僅是如此。

艾露露法伊心懷不滿的陷入沈默。而在她背後監視敵軍艦隊動向的葛雷奇,最早看出其行動的變化。

「對方開始撤退了──看來他們無意投降。我們投入追擊吧,太母大人。」

葛雷奇刻意淡淡地這麽說,從背後將雙手輕放在太母肩膀上。長相凶惡的海兵隊長表達的關懷,讓艾露露法伊深深歎息之後颔首。

「……真心煩。看來在尼蒙古港海上的那一敗,往後也會一直橫亘在我胸中深處了。」

她如此說道,朝部下們發出追擊指示。她往頭頂撇了一眼,只見愛鳥米劄伊停在艦橋上動也不動,彷佛理解主人不需要它來幹活。

「在結束後一看,太簡單了──趨勢已定。這場戰爭是帝國輸了。」

「……」

「……伊庫塔先生……」

沈重的沈默籠罩空氣。來到司令部准備報告各部隊運用狀況的哈洛,看見指揮帝國全軍的青年自從接獲海上噩耗之後,便陷入沈默的身影。

「……我沒事。只是,這消息別通知陸上的士兵們。」

「那是當然。不過……」

哈洛不禁詞窮──海戰的敗北,當然不會是單獨結束的獨立事件。在海上落敗等于制海權落入敵軍手中,制海權落入敵軍手中等于他們能夠自海上輸送援軍。在這個光是迎擊自東邊進攻的陸軍就被迫在極限中爭勝負的狀況下,如果大軍又從南邊登陸將會如何?──別提勝算,就連兩邊正面作戰能否成立都很可疑。

在注視自己的哈洛面前,應該比任何人都更理解此一因果關系的青年面露苦笑搖搖頭──彷佛在說他從一開始就很清楚,這不會是場輕松的戰爭。

「……哈洛,你差不多也前往前線吧。我希望由你去切身感覺,靠通訊無法完全衡量的士兵心理動向。」

「如果這是你的命令……不過,我有點擔心你。」

「不要緊。你的擁抱還在發揮作用呢。」

青年這麽說著咧嘴朝她笑了笑,下一瞬間彷佛突然想起來似的補充道:

「可是,對了──最後可以幫我泡杯茶嗎?」

「──好的!我來泡一整壺特別可口的茶!」

哈洛努力用開朗的語氣回應,直接奔出司令部。保持雙手放在腰後的姿勢,伊庫塔心想──他雙手的顫抖有沒有瞞過她呢?

「……發抖沒關系,但千萬別慌張啊。」

他喃喃地說服自己,花費數分鍾讓顫抖的雙手平息下來,忽然望向桌上的懷表發現一件事──自從上次醒來之後,他已連續指揮超過四十小時了。

「……不行、不行,忽略這個不可能獲勝。」

伊庫塔帶著自戒之意說出口,同時按響手邊的叫人鈴呼喚梅格少校。不到三十秒後,熟悉的副官趕到。

「是──元帥召喚我嗎!」

「嗯,接下來我要小睡兩小時。這段期間的通訊由你們三人應對,基本方針按教條處理,只有緊急情況才來叫我。」

「我明白了,請慢慢休息。」

青年留下指示走向隔壁的休息室,梅格少校敬禮目送他離開。換了房間之後,伊庫塔倒下來趴在附近的床鋪上。

「真是張好床──吶,約翰。正是在這種時刻,才得珍惜我擁有而你沒有的事物啊。」

他喃喃說著閉上眼睛,不到十秒鍾便開始發出入睡的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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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10 pm

第十四卷 第二章 侵略本土

日常和非日常總是比鄰而居,人們在戰爭期間依然繼續生活。目前離前線還很遙遠的帝都邦哈塔爾也一樣,與戰況的危急相反,市場裏熱鬧地充斥著尋找食材及日用品的人群。

「……讓我看看小麥。」

一名上了年紀的男子站在店鋪前說道,不等老板同意就將手伸進裝在大籮筐內的小麥中。老板一瞬間露出疑惑之色,不過在看到對方的身影後立刻換了表情。

「哎呀,巴哈塔先生。怎麽了,像您這樣的人物怎會來市場買小麥?」

「我來確認市價。在這種時候,流通因爲戰爭需求被打亂是常態,不過……」

名喚巴哈塔的男子一邊回答,一邊熱切地檢查掌心的麥子。他檢查完最初拿的那一把,這次又從籮筐底部找出新麥子。如果做出這種舉動,一般而言會被趕出商店──但是在帝都的商人中,沒有人敢怠慢這位人稱「市場賢父」的富商。

「……沒摻雜混合物賣這個價格嗎?算是妥當。我還以爲價格會飙得更高。」

「陛下似乎嚴格取締了事先囤積物資的行爲。」

「我知道,我也受到請求來協助此事……原以爲是杯水車薪,看來不能小看。這次戰爭,至少在准備方面做得十分仔細。」

巴哈塔這麽說道,提升了他對于女皇執政的評價。老板苦笑著堆起小麥袋。

「在這次決戰,我們和齊歐卡的因緣也終于看見終點了。大家都很期待。」

「……真悠哉。你沒想過當我們戰敗時會怎麽樣嗎?」

「戰敗?帝國軍嗎?哈哈──怎麽會,不可能發生那麽荒謬的事。」

老板半是反射性地脫口而出樂觀的看法。檢查完麥子後,巴哈塔留下一句「打擾了」便轉身離去。他走在市場的喧囂中,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到了這個節骨眼還事不關己嗎?……可以想見陛下的辛勞。雖然我也沒資格說這些。」

男子低聲說道。與在場許多人不同,他對戰況並不樂觀──近一百多年來,齊歐卡明顯持續在儲備國力。在挑戰決戰這個選擇背後,有他們對于獲勝貨真價實的自信。

派去探查前線狀況的手下們幾天內就會歸來。視報告內容而定,要變得忙碌了──當巴哈塔這麽想著往前走,一個眼熟的消瘦身影忽然進入視野。

「──那是……」

那名男子露出望向成群家畜般的表情,注視著──在午後市場來來往往的人群。

「呵呵呵──無論何時前來這裏,都令人不快。」

托裏斯奈流露出侮蔑的情緒說道。甚至連呼吸俗世的空氣他都覺得可憎。

「不管看向何處,都是愚鈍、愚鈍、愚鈍的人群。連一個具備正常智能的人都沒有。不過──這也無可奈何。因爲他們是應當接受指引的一群愚人。」

沒錯,男子瞧不起他們。對于這個國家大多數的民衆,他從一開始就不抱任何期待。他對于皇帝絕對的信任,翻轉過來便是對民衆徹底的失望。

「明明是如此,到了這個節骨眼卻成立什麽國民議會──陛下,您對這些人有什麽期待?這些只要灑出餌食就會湊過來,和饑餓的貓狗毫無不同的民衆。」

托裏斯奈詢問不在場的君主,輕聲歎息。

「意思是這也是一種君主慈愛的形式嗎?……吶,阿爾夏庫爾特陛下──」

「──收養這種畸形兒,你想做什麽?」

一男一女一以絲毫不帶感情的眼神俯望自己。那是他最初的記憶。

「別這樣說。這家夥不是單純的畸形兒──是血統特別優秀的畸形兒。只要把他平安養大並灌輸他話術,要用來與皇室攀上關系,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的道具了。」

男子說著舉起酒瓶咕嘟灌酒。暴露在令人不快的酒臭味中,嬰兒不明所以的哭啼起來。在女子皺眉的同時,男子用手摀住嬰兒的嘴巴。

「名字以後再想。吶──拜托了,畸形兒,帶我們爬上這個國家的高處。我們可是救了你本來該被處決的小命,帶來這點回報是當然的吧?」

他幼小的心靈領悟。對于這個人而言,不管走到哪裏,自己都只不過是個物品。

當他懂事後,「教育」立刻展開。男子找他到房間去,扔來一件形狀怪異的緊身內衣。

「用這個藏起你胸部的凹陷。別在人前露出難堪的模樣。」

他依言穿上緊身內衣。盡管胸口的壓迫感讓他極度不快,說出這種事也只會挨打。他早已認清在這個環境的規則。

「學習曆史與算數是當然的。另外還有吟詩與音樂以及占蔔嗎?我不知道陛下偏好哪一種,但武器種類多些再好也不過了。」

男子一點也不是有生産力的人,但很擅長巴結地位高貴者的手段。因爲他們夫妻一直都是像這樣生活的。

「你不會連腦袋都是廢的吧?若是這樣,再沒有比這更無聊的事了。」

男子粗魯地抓住坐在桌旁的他的頭顱。他有種直覺──如果在接下來的「教育」中做出不符期待的結果,整張臉肯定會被抓著往桌面砸。

他正如字面含意般,賭上性命專注于有生以來初次挑戰的算數。雖然男子的教導方式很粗率,由于有足以彌補的思考能力,他回應了對方的期待。男子咧嘴一笑。

「哈,囂張的小鬼,記性不錯嘛?或者你只是拚命在記而已?……算了,今天我會讓你吃飯。」

從此以後,每天都在重複這個過程。爲了進食、爲了不挨揍、爲了生存,他不斷完成對方交代的課題。只要稍微犯錯就會挨打,不許吃飯也是常有的事。不過他活了下來。與禦醫「年壽不永」的診斷相反,他具備不尋常的強韌生命力。

「什麽,你想嘗試繪畫?──哈哈,你是傻子嗎?難道你以爲我是你父親還是誰嗎?」

在變得能穩定完成課題的時期,他趁男子心情好的時候試著說出自己的興趣──結果被打得在床上躺了三天。這件事完全粉碎了他對男子的一絲期待,以及他原本以爲只要持續回應要求,對方或許就會愛自己的幻想。

男子不時帶他出門去看皇宮,他在那裏總是說同一番話:

「看,你真正的雙親在那裏,但他們絕不會認你這個兒子。身爲畸形兒的你,存在本身對皇室而言就是種罪惡。」

男子說出他的身世,說出那無可奈何與生俱來的命運。向仍在形成的自我中喂毒,告訴他自己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生。

「不過,有一個唯一的可能性。那就是以文官的身分潛入皇宮工作。只要皇族中意你,或許會想將你留在身邊。比起現在的陛下,下一位皇位繼承者──你的兄長年齡相近,比較有希望。」

聽到這些話的他凝視皇宮。那些正確出生的皇族們居住的聖地。與自己置身的環境相比,那個地方看來宛如另一個世界般美麗。

他撕心裂肺的想著──好想回到那個地方,「回到真正的親人身旁」。

「在晉見前的步驟由我來安排,你可得拚命推銷自己,如果他毫不理睬你──當天晚上我應該會喝得特別醉。」

他面無表情的理解道。這並非什麽比喻,一旦失敗,自己只能活到當天爲止。

在他滿十六歲那一年的某一天,那個決定命運的機會到來。

「──有張新面孔啊,你是誰?」

男子事先疏通敲定了他就任官職一事,他自出生以來首度踏入皇宮,被其他文官帶著首度與皇子會面,皇子神情極爲不悅地看向他。

「伊桑馬家的兒子?那個混蛋家族拿下了文官職位?哈,又是浪費俸祿的舉動。」

聽到他的來曆,皇子唾棄般地說完後轉開目光。雖然形式上突然遭到侮辱,他沒産生什麽反感。因爲他對于混蛋家族那個部分很有同感。

「算了,反正我很清楚你們的企圖。你們想討好吸我的血吧?一群對皇室毫無忠誠心的俗人。」

皇子環顧文官們,臉上浮現故意誇大的惡意笑容──猛然揮動一只手,砸中旁邊擺設的大陶壺。文官們來不及愣住,陶器已然砸碎,碎片散落一地。

「哎呀──打碎了。雖然不太清楚由來,聽說這是軍閥時代初期的珍品。糟糕,父皇如果得知此事,不知道會怎麽說。」

皇子低聲發笑,故意這樣說。他重新轉向沒有插嘴的慌張文官們說道:

「正如你們所見,我現在立即需要幫助──你們誰肯爲我頂罪,說是自己打破的?」

一陣凍結般的沈默籠罩現場。在臉色蒼白地排成一列的臣子們面前,皇子忍不住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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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14 pm

「呼哈哈哈──看來不管哪個家夥都只有估算古董價值的眼光很准確!千萬不能背上會輕易傾家蕩産的大損失啊!真老實!」

皇子就像在說這種反應正如他所料。此時──他從文官隊伍中走上前一步。

「是我打破的,殿下。」

聽到那句話的瞬間,皇子倏然收起笑聲,將目光投向他。

「──再說一遍。」

「是我打破的。非常抱歉,我上任的時日尚淺,不夠謹慎。」

他毫不遲疑地道歉。皇子啧了一聲,探出身子。

「你──腦袋笨得連算盤也不會打就來任職?你可知道這個陶壺到底值多少──」

「請別動!」

在皇子踏出第一步的瞬間,他揚聲制止道。在反射性停下腳步的對方面前,他懇求地往下說:

「請您別動,殿下。碎片會刺破鞋底,傷到您的腳。我馬上清理,請忍耐一會。」

他說著跪下來開始收拾散亂的碎片。然而──皇子的腳重重踏在他眼前。

「……我拒絕。爲何我非得聽你的話呆站著不動。」

「……您無論如何都想現在走動嗎?」

他擡起頭注視對方的眼眸,分不清是憤怒還是困惑的情緒在皇子眼中搖曳。

「沒錯,我想走。我不允許這個國家有我想要卻不能行走的地方,不該有那種事存在──既然整個帝國終有一天注定由我繼承,我說得沒錯吧?」

皇子像在衡量他的價值般說道。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同意那句話。

「正如您所言。那麽──以此暫代,還請您原諒。」

他更加壓低身軀,趴在散落陶壺碎片的地板上。皇子疑惑地皺起眉頭。

「……這是什麽意思?」

「由于地上散落著大塊碎片,只是鋪衣服蓋住還有危險。我來當路──請您由其他文官攙扶走在上面。」

被他惡狠狠地一瞪,文官們慌忙奔向皇子兩側。皇子面無表情地俯望在他面前准備好的「路」。

「……你瘋了嗎?」

「在您需要的時候,我會爲了您化爲地面。在身爲官僚之前,這是身爲臣民當然的舉措。」

他的回應毫無陰霾。不久之後──皇子的腳緩緩地落在他背上。

「……真難走。好崎岖的地面,泥地都比這個要好上幾分。」

「是,非常抱歉。」

鋪在身體底下的碎片刺破衣服紮進肉裏。即使如此,他沒有發出一聲痛苦的叫喊,一直扮演皇子的「路」直到皇子走完爲止。

「夠了──站起來。」

皇子從他背上走下來催促道。文官服四處滲血的他站起身,皇子迎面直率地問:

「你叫什麽名字?」

「我名叫托裏斯奈‧伊桑馬,阿爾夏庫爾特殿下。」

他渴盼地報上姓名。皇子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轉過身。

「……如果我高興,會再找你當地面的,托裏斯奈。」

「光榮之至。」

聽到皇子呼喚的瞬間,溫暖的心情在胸中擴散。他極其自然的決定,自己要效命于這位大人。

「你們快點把這個收拾乾淨──對了,不必努力撿起碎片黏起來。反正那只是我一時興起燒制的赝品。」

皇子一臉無趣的留下這句話後離去。無視于愕然的文官們,他一直回想著皇子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

「──試圖巴結我的家夥很多,這也罷了。不過,那些家夥似乎以爲我只有下半身而已。」

自從陶壺一事之後,皇子不時會找他說話──在上任經過兩年之際,皇子已將他當作聊天對象留在身邊。

「他們送來的總是女人、女人、女人。而且還加上什麽西域第一美女、古代公主再世之類不必要的頭銜──我當然也不討厭外表美麗的女孩。可是這樣沒完沒了的送過來真叫人火大。我是種馬還是什麽來著?」

處在皇族的立場,難以對旁人表明或旁人難以想像的不滿堆積如山。他一手承包了聆聽者的角色,皇子也接受了這一點。大概是因爲無論他有沒有什麽企圖,皇子對此並不感到不快吧。

「最近我動手去做覺得有趣的事,是文學與美術。我特別喜歡一百多年前宮廷藝術家的作品。也許在技巧上比現代作品來得遜色──但我覺得他們以遠比現在更爲純粹的形式表露了對于皇室的崇敬,你不覺得嗎?」

除了抱怨以外,像這樣談起興趣話題時,皇子會變得很多話。他不時親自創作,那些作品連在外行人眼中看來水准也頗高──不過他在面對描繪皇室曆史的作品時,談論的言語間會蘊含特別的熱情。

「原本,卡托瓦納皇室是神秘的血統。這個血脈暗藏了超越人類,引領人類的力量……然而,血脈隨著時間流逝漸漸埋沒。我無論如何都必須找回血脈,爲帝國帶來永遠的繁榮。」

皇子站在依年代順序展示的多幅繪畫前,訴說自己的夙願。每一次他都受到強烈的沖動驅策。我也留流著那種血──如果能這樣告訴眼前的對象該有多好?可是,他愈想愈感到忌諱。排列在眼前的畫作描繪著過去的皇帝們。在那些完整崇高的容貌前,身爲繼承同樣血統之人,他認爲自己的身體實在太過扭曲了。

「總是聽不懂敬意意義的貴族們拍馬屁,這顆心也會偏向庸俗低劣──你也想引導我墮落嗎?托裏斯奈。」

皇子像這樣試探般的拋出問題也是老樣子。他搖搖頭追溯畫作的年代,仰望描繪最古老盛世的一幅畫說出口:

「不──我希望您像這幅畫一般。」

一揮手便掃蕩千軍萬馬的皇帝魯西亞羅。對于人稱永靈樹血統開端的武帝英姿,以及他說希望自己如同這般的話語,皇子臉上浮現笑容。

「初代皇帝嗎?──說得真簡單。」

「我發現了。我國與齊歐卡的戰爭會拖延的根本原因,在于對軍方的過度依賴。」

在相處得更久之後,皇子開始向他表明對爲政的見解。那些話很可能被視爲批判皇帝的發言,即使以皇子的立場來說也很危險,他贏得了足夠的信任,讓皇子覺得但說無妨。

「我國保有強大的軍隊是一件好事。不過,因此以戰爭掩飾執政的失策就值得商榷了。政治爲政治、軍事爲軍事──兩者本質上是不同的,唯有皇帝才允許跨越兩者。貴族們的私人利益不該有介入的余地。」

皇子滔滔不絕地暢談,放在他眼前的奢侈宮廷料理每一道都放到乾掉了。他一直很喜歡那忘了飲食不斷訴說的身影、那遲早將成爲皇帝者的熱情。

「你能理解嗎,托裏斯奈?簡而言之,便是返回原點。由皇帝毫無疏漏地掌控政治與軍事,領導國家與人民,這樣的國家制度正是原本的帝國的驕傲。凡夫俗子當然不可能達成──不過,我做得到。既然身爲皇族就必須做到。我等是永靈樹血統的繼承者。這一點不可能動搖。」

皇子對自己的要求總是很高。皇子深信不疑,自己的宿命是成爲與遙遠昔日的明君們並列受到贊譽的存在。他也不認爲那是夢想。因爲從一起站在那幅畫前開始,他也作著同樣的夢。

「我不能抱怨父皇的統治。但是──在我登基之後,就是我的治世。我不會讓任何人幹涉,這段生涯一切都將從那裏開始。」

「正如您所言。」

「沒錯……不過,我的兄弟姊妹們並不如此希望。一群叫人頭疼的人啊。如果在加冕前被暗殺,那可無法忍受。」

皇子發出歎息,低頭直盯著手中的茶杯,然後咧嘴一笑將茶杯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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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15 pm

「要幫我試毒看看嗎?托裏斯奈。今天茶水的顔色特別深,碰到這種情況得更加提高戒備──因爲毒藥往往都很苦。」

「──我很樂意。」

他毫不遲疑地接過茶杯,送到口邊喝下──很快的,如沸騰般襲來的灼熱強烈地灼燒他的胃髒。

「……嗚……!」

「召禦醫!」

皇子察覺異變厲聲喊道。當侍從們趕到時,他已幾乎喪失意識。

「──沒想到第一次就中招了。托裏斯奈,你運氣很差吧?」

兩天後。一方面多虧禦醫們的奮力救治,勉強熬過生死關頭的他在床上恢複意識,皇子一臉無言地坐在床邊。

「……殿下的玉體……」

「如你所見,沒有問題。不過……」

皇子垂下目光。此時他也發現──自己並未穿著掩蓋體型的緊身內衣。禦醫爲了治療除去了他的衣物。

「……你的體格相當奇特啊。禦醫很驚訝呢,還說像你這樣能平安長大到這個年紀是種奇迹。」

「……讓您見笑了……」

他苦澀的撇撇嘴角。之前明明謹慎地斟酌著表明的時機,卻以這種形式被皇子目睹了。然而──無視于他的心情,皇子靜靜的往下說:

「我接下來所說的話是一番戲言,千萬別當真。」

「……?」

「打從以前起就有一個奇妙的傳聞。說除了目前列入皇族的皇子、皇女之外,曾有另一個繼承陛下血統誕生的孩子。那孩子的身體有與生俱來的缺陷,因此無法被承認爲皇族。原本孩子將被暗中處決,但有某個貴族認爲這麽做太過殘酷,僞造孩子的出生背景當成自己的兒子收養……」

他倒抽一口氣──皇子怎麽調查到的?不,試著想想,這也許理所當然。將生而爲皇帝之子的孩子變成「不存在」時,很難完全瞞過同樣在皇宮裏的人吧。以口耳相傳的流言形式傳入皇子耳中也不足爲奇。

「當然,我不相信傳聞。因爲永靈樹的血統不可能生出有缺陷的孩子……不過,也有很多人說此事屬實。托裏斯奈,你有什麽看法?」

皇子淡淡的發問,從他的表情看不出內心的想法。該怎麽掩飾最好?該說出什麽才能贏得信任?──這些盤算迅速從他心中消失。他回想起與皇子交談過的言語、共度的時光、共享的夙願。答案已經確定。

「真是愚昧至極的戲言──卡托瓦納皇室神聖而完全。那個血統的後裔,不可能生出有某些缺陷的孩子。」

他這麽回答。爲了往後也與皇子共有同樣的感情,他否定了自己的出生……胸中深處的痛楚,比起至今遭受任何打罵時更加劇烈。皇子一定也察覺了這份痛楚。

「沒錯,正是如此──我問了個無聊的問題,原諒我。」

皇子以極度溫柔的語氣說道,伸出指尖輕輕碰觸他的臉頰。

「快點痊愈吧。少了你很不方便──都不能安心打碎陶壺了。」

「……是……」

他用還殘留麻痹感的身體費力地颔首。在接下來直到康複爲止的兩周中──皇子每天必定會來他的房間探病一回。

「──你已被提拔爲殿下的直屬家臣了嗎!哈哈,正如我所料!」

就任文官經過三年時,被召回伊桑馬家的他向男子報告現狀,內容讓男子心情前所未有地愉快。

「聽著,別讓殿下感到無聊。相反的,碰到麻煩事要率先代他承擔。如果殿下變得什麽事都托付給你,我們就成功了。」

對方愈往下說,他的心靈愈感到極度乾涸……他與皇子至今累積的關系,對這名男子而言只代表新的生財之道。

「總算有眉目了,我可得抓准時機介紹女兒啊──哈哈哈哈哈!」

高聲大笑的男子並未察覺。他注視自己的眼神,與看著路旁的小石子毫無分別。

隨著與被視爲下任皇帝的皇子加深關系,他的立場也從一介文官逐漸轉變。我要晉見父皇,你也隨行──當皇子這麽命令時,就連他也不禁偷偷感到滿心雀躍。

「阿爾夏庫爾特,看到你這麽健康真好。聽說你最近帶著一個有些古怪的男子?」

第二十六代皇帝在寶座上向兒子攀談。雖然年事已高,他與皇子的感情很好。皇子立刻回答:

「是,父皇。就是這位托裏斯奈‧伊桑馬。」

皇子指向跪在身旁的他,皇帝以充滿興趣的眼神轉向他。

「擡起頭來──你代替吾兒喝下毒藥的忠義之心可嘉。身體已經康複了嗎?」

「──是──」

唯獨這一刻,他光是在回答時不讓聲音發抖就耗盡了全力──父親就在那裏。與他血緣相連的真正父親。然而,他無法將那股感動說出口。他拚命發揮自制力,不允許自己做出跨越君臣之隔的舉動。

「我可得獎賞你才行,你有什麽願望嗎,嗯?」

不知道他的心境,皇帝親切的詢問。願望這個詞彙在他胸中沈重的響起。然後他心想──在這一瞬間,自己期望著什麽?被允許期望到什麽程度?

「────」

「……?怎麽了,托裏斯奈。父皇在問你話。」

皇子催促沈默不語的他回答。此時,願望在他心中也終于成型。

「……請……」

「嗯?」

「……請賜給我一幅畫……描繪陛下與麗亞莎側妃,還有阿爾夏庫爾特殿下……三位貴人的肖像畫。」

聽到他戰戰兢兢說出口的內容,皇帝意外的歪歪頭。

「只要命令宮廷畫家繪制,你就能如願。不過……真的只要這個就行了嗎?」

皇帝出言確認。這時候他確信──此人一無所知。若非關于自己出生的傳聞沒傳入他耳中,就是當成閑話一笑置之了。痛楚與安心同時襲上胸中,他努力地不流露出來,同時回答:

「那麽──恕我惶恐,還有一個請求。如蒙允許,我想將這幅畫展示在自己的住所。」

那正是他所期望的至高無上的奢侈。皇帝臉上轉眼間浮現佩服之色。

「原來如此──了不起的忠義之心。你有個好親信,阿爾夏庫爾特。」

「那是當然,父皇。」

皇子自豪的說道,皇帝聽到後發出笑聲。或許──這個瞬間正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繪畫在三個月後完成,送到他的住所。站在挂在寢室西邊牆上的畫作前,皇子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水准不怎麽樣。由我來畫會遠比這個更好。」

「不……我很滿足。只要醒來後第一眼看見這幅畫就夠了。」

他說出真實無僞的心境,仰頭直盯著繪畫……他想像在畫著父母與兄長的這幅畫作中,自己也與他們並肩的模樣。即使是在現實中決不允許發生的景象,只要有這幅畫在,從今以後他也能夠盡情的想像。

隨著年齡的增長,皇帝的健康狀況確實地逐步惡化。在他上任官職超過十年時,病情終于來到決定性的階段。

「──情況如何,殿下。」

他輕聲詢問與臥病在床的皇帝會面後走出禁中的皇子。皇子乾脆地搖搖頭。

「甚至連交談都有問題……自從臥病在床後業已兩個月,照那樣子來看,父皇不會好轉了。」

那預期的話是那麽殘酷,讓他猛然咬住下唇。然而──當他沈浸于悲歎之中,皇子雙手抓著他的肩膀搖晃。

「現在可沒有時間悲傷,托裏斯奈。如果父皇駕崩,從那一瞬間起我的時代就會展開。我需要你來做到的工作,將會是以前無法相比的。」

「……由我來做到的、工作?」

「不只是一介臣子而已。只要在我身邊持續效力,往後等著你的位置是帝國宰相──與軍方元帥並列的皇帝左右手。你有擔起這個職務的覺悟嗎?」

展望自己即將到來的治世,皇子問最親近的臣子是否有所覺悟。沈默一會之後,他悄聲呢喃:

「……現在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皇子驚訝的瞪大雙眼。近距離注視著他的臉龐,皇子進一步詢問:

「我還以爲你會當場同意,你在猶豫什麽?你對我有什麽不滿嗎?」

他立刻搖搖頭。他毫不猶豫,也不可能懷抱不滿。

「一切都是我本身的問題……請您稍待一會。我先去整頓個人事務。」

他一臉決然地告訴皇子,領悟該來的時刻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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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16 pm

幾天後的夜晚。他請假前往伊桑馬家的宅邸。

「喔喔,托裏斯奈。一陣子不見了,你最近都沒來露臉啊?」

仆人帶他前往起居室,漲紅著臉的男女正在那裏喝酒。這是他早已看膩的場面。在他有記憶的範圍內,這兩個人保持清醒的時間還比較少。

「不過你放心,殿下的賞賜都有確實送達。這瓶酒也是。哈哈,就算一項項拿去賣還剩很多呢。你這畸形兒可真是飛黃騰達啊,喂?」

他說著舉起葡萄酒酒瓶。無視于默默將酒杯送到口邊的女子,男子想起什麽似的從長椅上站起身來。

「你來得正好,我覺得差不多到了將女兒介紹給殿下的時期了。我想他對喜好很挑剔──不過這沒什麽,總之只要懷孕了就不成問題。我想抓准殿下喝醉松懈的時機,下次酒宴是什麽時候?你應該能替我女兒安排座位吧?」

男子野心的最後階段十分平凡無奇。透過他這條人脈讓皇子看中自己的女兒,順利的話在皇子登基爲帝後爭取皇後的地位。如果一切順利,更加龐大的財富將會流入與皇室搭上關系的伊桑馬家。在徹底理解男子企圖的前提上──他輕輕搖頭。

「……你不用再挂心這些事了。」

「……啊?這是什麽意思──」

男子狐疑地逼近他。此時──男子背後傳來酒杯落地的沈重聲響。

「……嗚、嘎……!」

女子按著脖子痛苦掙紮。男子錯愕地想沖過去,卻雙腿打結直接趴倒在地。他拚命掙紮想爬起來,同時赫然回神喊道:

「你、你……難道,這瓶酒……!」

「這是南域酒廠釀造的珍品,特色在于濃郁的香氣與強烈的澀味,非常適合加料──不過當作通往冥府的橋梁也不壞吧。」

他露出人類看著瀕死蟲子的眼神,低頭望著兩人淡淡地說:

「啊,我並不怨恨兩位。如果你們沒收養我,我早已死去,這一點確實沒錯。我也有心回報這份恩情。所以明明下毒的機會很多,我至今卻一直將得到的賞賜送給你們。」

「……嗚……」

「不過,情況改變了──你們明白吧?不勝惶恐地有幸成爲陛下左右手的人,衣服上不該黏著害蟲。」

個人的私怨只不過是小事。作爲遲早將侍奉于寶座旁的人,他想趁現在除去身上的汙穢──他的行動原則言盡于此。簡單的說,眼前的男女對他而言只等于黏在外套上的虱子或跳蚤。

「我會守護侍奉皇室──兩位請安心踏上前往冥府的旅途。」

他以堅定不移的語氣斷然說道,向漸漸死去的兩人恭敬的行了一禮。連口吐詛咒的時間都沒有,毒藥侵食內髒,男女痛苦掙紮著落入死亡的黑暗中。

「……整頓個人事務是指這麽回事嗎?你可真是大膽。」

事後。耳聞伊桑馬家發生的「意外」,皇子迅速趕到現場與他碰面。然而──面對看來已察覺一切的對方,他故作不知地說道:

「我這個當兒子的實在心痛萬分,沒想到父母會雙雙中了貝類毒素。」

皇子抵達時,遺體已運出房間,仆人們也異口同聲地作證「好像是晚餐吃的貝類有問題」。包括事先的疏通在內,這件事完全被安排成一場「意外」。面對他的手腕,皇子咧嘴一笑。

「你要裝傻到底嗎?──不,這樣很好。沒那麽頑強是擔當不起宰相一職的。」

皇子說著看向他,用有力的語氣宣言:

「我與你的時代就快到了──好好做事,托裏斯奈。」

他跪了下來。作爲在君主身旁效命之人,他已不再有任何雜質存在。

在那起「意外」的一個月後,第二十六代皇帝駕崩。皇位繼承迅速的進行,繼承順位最高的皇子──阿爾夏庫爾特‧奇朵拉‧卡托沃瑪尼尼克成爲君臨卡托瓦納帝國的第二十七代皇帝。

「這是我──不,朕初次率領的大軍嗎?呵呵,相當壯觀不是嗎?」

登上至尊寶座的皇帝最初的嘗試,是奪回被齊歐卡奪走的東域領土。而且並非單純派軍隊前往,他主動率領大軍禦駕親征。皇帝從內心堅定發誓,要成爲在政治與軍事兩方面都很優秀的君主。

「別落後,托裏斯奈。雖說是文官,你在這裏也是朕大軍的一份子,不許露出難看的醜態。」

「是,非常抱歉。」

他在親征部隊中央與皇帝並辔而行,但他才剛開始學習怎麽騎馬。當他握住缰繩努力保持不落後之際,一名軍官從後方前來。

「冒昧向您報告,陛下。我方已接近齊歐卡軍的占領地區。」

「嗯?唔,朕知道。」

「是。那麽,請退至戰列後方。如果敵軍發現陛下的蹤影,您將面臨危險。」

軍官呼籲皇帝在交戰之前到安全地區避難。一聽到那句話,皇帝猛然吊起眼角。

「胡說什麽!此處不是已有你們守衛之處嗎!」

「正是如此,不過絕不容發生萬一。光是新皇陛下親自率軍親征,便讓士兵們士氣大振。請您安心在後方關注戰況。」

「關注戰況?你究竟在說什麽?朕是你們的指揮官吧!在朕的指揮下照朕的意思戰鬥!爲此朕會留在能看清你們動向的地點!這有什麽不合理之處嗎!」

「可是陛下,依禦駕親征的慣例──」

由于事情涉及君主安危,軍官方面也不能輕易讓步。面對堅持自己直接指揮不肯退讓的皇帝,軍官露出一臉爲難的表情。

「……請稍待片刻,我去與長官商量。」

「那就把你的長官叫來這裏!時間浪費在無聊的問答上太可惜了!」

他按照命令行動,取而代之前來的是一位散發身經百戰氣質的炎發獨臂軍官。

「晉見禦前,陛下──雖然部下和我說了很多,總之您是想親自指揮前線對嗎?」

與到目前爲止接觸過的軍人不同,他說話直言不諱,讓皇帝感到頗爲困惑。不過被對方的氣勢壓倒也無濟于事,皇帝意識到作爲君主的威嚴,說出自己的意思。

「唔、唔,沒錯。朕上戰場並非是爲了當徒具虛名的主將,而是爲了指揮你們爲帝國帶來勝利才在這裏。」

「那就那麽辦。不過前線就是個賭場,這次由我約倫劄夫‧伊格塞姆擔任副官隨侍在側,可以嗎?」

「唔……好、好吧,賜與你輔佐朕初陣的榮譽。」

「那可真光榮啊。」

軍官咧嘴一笑。于是皇帝如願的負責指揮前線──在兩小時後迎向第一次交戰。

「──右翼散開!在拖拖拉拉什麽!再磨蹭下去會被包圍擊潰!」

遭遇戰在未查明雙方兵力的情況下展開。軍官的呼喊傳遍四周,戰列在眼前目不暇給的轉換隊形。他搞不清是怎麽回事,只能留意著要在緊急時刻以身相代保護君主,而身旁的皇帝則完全被戰況壓倒了。

「嗚、嗚──」

「照這樣下去不行,我建議繞至敵軍後方包夾!陛下,怎麽做?」

軍官在發出命令前做確認。然而,在皇帝思考試圖判斷建議的對錯時,戰況又轉變到下一階段。不管對方說什麽,皇帝都只能點頭。

「啊──就、就那樣做。」

「遵命~!你們給我上!拚上性命一塊沖過去~!」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陛下。」

擊退敵方部隊之後,在躺著許多于戰鬥中負傷傷兵的陣地角落,皇帝一語不發地保持沈默。然而──在連他都找不出話來攀談之際,那名炎發獨臂軍官再度來訪。

「打擾一下──陛下,初陣辛苦了。您比想像中更努力啊,沒有半途中摔下馬叫我松了口氣。」

無視于他錯愕地瞪大雙眼,軍官並非全屬挖苦的坦率地佩服道。不過──這番話不可能安慰到皇帝。主動要求指揮前線卻什麽也做不到,他甚至無法接受那個事實。

「方才那一戰死了七十來人。本來預料陣亡人數會再少一點,是我力有未逮,非常抱歉。」

「…………!」

這次的發言是明確的諷刺。因爲換成你來指揮,本來不必死的士兵喪生了。面對那個事實,皇帝無言以對。

「戰場變化多端,陛下,紙上談兵完全不通用的情況很常見。在談什麽軍略以前,不先鍛煉出在那種地方戰鬥所須的心智與肉體就毫無辦法。方便的話,還請記住吧。」

大概是判斷說完了該說的話,炎發獨臂的軍官鞠躬後准備離去。他看不下去地開口想叫住那個背影。

「……約倫劄夫,你對待陛下──」

「──算了!」

可是皇帝的聲音制止了他。他驚訝地轉身,看到君主無力的搖搖頭。

「──夠了,托裏斯奈。什麽也別說。別再讓朕……更加顔面無光。」

這一戰在造成不少犧牲之余也奪回在齊歐卡占領下的東域,作爲阿爾夏庫爾特初陣的禦駕親征算是以成功告終。不過,這位皇帝從此以後連一次也不曾親自踏上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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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17 pm

「……禦駕親征是爲了讓世間對朕的治世留下印象,不過有些弄錯優先順序了。比起戰爭,朕現在應該處理的是行政上的各種問題。」

「是,那正是陛下的本分。」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知道當務之急是恢複皇帝受傷的自尊心。皇帝應該也無意識地領悟到這一點,立刻提出挽回名譽的提案。

「聽著,托裏斯奈,朕腦海中一直有一個計畫,那便是在西域古歐納河上遊建造蓄水湖。建成以後,就能解除每年因河川漲水造成的損害。怎麽樣,是個劃時代的構想吧?」

一名侍從在皇帝眼神示意下取來寫著計畫梗概的文件。仔細閱讀過內容之後,他不得不再三苦思要說出口的話:

「……陛下大膽的構想實在令人佩服萬分。可是恕臣冒昧……以登基後著手的第一項業務而言,規模會不會略嫌太大?計畫需要的人手、日期、預算,全都爲數不少。先從規模較小的地方開始也──」

拳頭砸在寶座上的聲響打斷了他的話。皇帝臉色漲紅的吶喊:

「你是說朕又失敗了?」

「──」

他無話可答地呆立不動。可是,他身旁的一名臣子走上前。

「不不,陛下,這是個絕佳的計畫!大膽的構想與綿密的設計,正適合稱之爲王者的計畫!」

自先帝那一代起擔任帝國宰相至今的男子,大聲贊美他試圖告誡的計畫。看到他招致皇帝的不悅,那人打算趁機推銷自己。

「就──就是說吧、就是說吧!姑且不論軍略,執政是朕的領域。這個計畫不可能有漏洞!」

「沒錯、沒錯,正是如此。請將所有事務交給我來負責,從召集人手到籌措預算通通交給我。畢竟我和那種程度的文官經驗可不一樣。」

受到宰相強力的支持,他來不及阻止計畫便正式敲定了。只要皇帝這麽期望,在立場上只不過是一介文官的他不可能阻止。不管結果多麽清晰可見──

「……要在這裏建造蓄水湖?」

果不其然,事先勘查蓄水湖的建設預定地點時,暴露了這個計畫包含許多不合理之處。面對難以削掘的堅固岩床與不足的落腳處,現場人員們只能茫然的呆立不動。

「陛下是認真的嗎?不如說……他親自看過此地嗎?」

「該、該從哪裏著手呢……」

「只能腳踏實地的挖掘了……可是照這種地形,連挖掘也難以操作。」

既然連預估必要的作業都做不到,認定計畫「實際上不可能實行」是妥當的判斷。不過這既然是皇帝親自設計的「完美」計畫,直接這麽傳達負責人將會人頭落地。在煩惱許久之後,他們提出一個妥協方案。

「……好,將這個狀態繪制成圖送到陛下手上,並加上一句『難以預測工期需要多久』。雖然不能直接提議終止計畫,這麽寫的話,陛下也會察覺這邊的情況吧……」

他們已盡力而爲。只能以盡量用不傷及君主名譽的形式,催促皇帝本人發覺。然而──與他們的期待相反,那份報告在送到皇帝手中前被截下了。

「『難以預測工期需要多久』?……說什麽蠢話,在現場務工的家夥就是這樣不懂得變通,叫人頭疼。」

宰相看完自現場送來的書信後撕掉信紙。于事情的正確與錯誤無關,信上的內容對這名男子而言並不利。

「什麽工期,拖得久不是才方便嗎?因爲扣下預算的機會也跟著增加──」

這封信不可能送到。這名宰相絕不可能放棄這中飽私囊的絕佳良機。

「──蓄水湖的計畫究竟如何了!已經超出當初的工期一年以上了!」

不管攔截多少報告,由于計畫本身不合理,工程也無從進展。惱怒的皇帝不出所料的抱怨,但是宰相一點也不慌張。

「實在抱歉。由于監工突發急病與天候不良等等預料之外的因素接連發生……無法照原樣實現陛下完美的計畫,我感到非常遺憾。」

當他這麽說,皇帝不禁詞窮……對這名君主而言,承認計畫本身不合理是他最難以忍受的事。但他隱約察覺到了。就某種意義來說,他若是個徹頭徹尾的昏庸皇帝或許比較幸福。

「不過請您放心。在臣等盡心盡力之下,工程終于看到終點了。再過三個月──不,兩個月後,完工報告應該便會送達。懇請陛再發揮耐心,還請寬恕……」

「……唔……再兩個月,這話不作假吧?」

「那是當然!」

宰相面帶笑容承諾。嘴巴上這麽說著,男子知道還可以再延期幾個月,因爲皇帝無法面對工程沒有進展的真正原因。

結果,比預定進度大幅延誤的蓄水湖好歹算是「完成」了。可是,皇帝連一次也不曾去視察成果。他應該早已領悟到,那只是個稱之爲湖都嫌可笑的蓄水池。

阿爾夏庫爾特自登基後接連失敗,唯獨在一件事情上很順利。那便是皇帝將血統延續到下一代的職責,准備繼承人。

「陛下!第一皇子誕生!」

在長子誕生的那一天。雙手抱起皇後生下的孩子,皇帝露出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

「喔喔,好活潑的孩子。乖,名字朕想好了。你叫萊暹奴,一部分取自第八代賢君卡爾奴暹奴之名。出色地成長爲朕的繼承人吧──」

不知道怎麽抱脖子還沒長硬的嬰兒而感到困惑的皇帝這麽說。然而──乍看之下毫無陰霾的喜事,在房間角落待命的文官們卻竊竊私語危險的台詞:

「……你聽說了嗎?後宮已經有另外三名妃子懷孕了。」

「……唔,步調有些太快了。照這樣下去,十年後難以預計將有幾名皇子、皇女出生。比起陛下那時候,繼承者之爭將難以避免變得更加激烈吧……」

他聽到話中的不妥之處瞪過去,文官們立刻閉口。可是──在他心中也存在著同樣難以拂拭的憂慮。

不同于皇子時代的想像,皇帝負擔的政務既不耀眼也不容易。在爲了一個課題頭疼的期間,又有好幾個解決不了的問題湧來。

「……小麥不停漲價,齊歐卡在先前的戰役中破壞了太多田地,造成了影響。到底該如何是好……」

這些問題當中,經濟相關的問題特別讓阿爾夏庫爾特苦惱。這個領域本來就需要謹慎的判斷,再加上這名皇帝對于金錢流向缺乏根本的理解。結果,這方面主要是由他來彌補。

「陛下。采取徹底的措施需要時間,但現在必須先填飽民衆的肚子。用國庫資金購買小麥低價出售吧,並且要求商人們自重。」

「可是,這麽做將與許多人的利害相沖突。貴族們也會怨聲載道。」

「那些噪音臣會設法處理。雖然得用些強硬的手段……陛下,請做決斷。」

在徵求許可的臣子面前,皇帝深深歎息著靠在寶座椅背上。

「……是啊,交給你全權處理,朕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臣惶恐。臣的力量即爲陛下的力量,請您安心等待好消息。」

他強而有力的說出口,心中一角卻想道──如果順利地傳回好消息,同樣會傷到皇帝的心吧。

盡管經過幾番波折,皇帝對他的重用依然堅定不移。這麽一來,必然會招致周遭貴族們的嫉妒與不悅。

「托裏斯奈那家夥權勢愈來愈大了。沒辦法解決他嗎?」

「我有同感,但你最好別小看那家夥。人人都在傳,伊桑馬家的慘案是那家夥設計的。關于他的身世,也有那個傳聞……從陛下對他的信任來看,說不定意外屬實。」

「開什麽玩笑,我可不承認。那家夥絲毫沒認清貴族的規則,連分享利益都不懂的家夥怎能讓他留在宮中。」

往後,他必須一邊支持皇帝,一邊在與欲令他失勢者的政治鬥爭中勝出。那是與用武力沖突的戰爭形式不同,嚴酷又陰險的戰爭。

「哈哈哈哈,這麽想要懷上朕的種嗎!好,你也到朕的房間來!朕把王者之血分給你!」

另一方面,相繼失敗的次數愈多,皇帝越發遠離執政公務。皇帝廣納寵妃沈浸在後宮中,夜夜舉辦宴會濫交的模樣,讓他也不得不提出忠告:

「……恕臣直言,陛下,已出生的皇嗣與懷胎中的皇嗣加起來,繼承人的數量已經足夠。關于房事還是略爲收斂──」

話還沒說完,一個餐盤就飛了過來,砸得他額頭流血。皇帝帶著酒臭味大喊:

「你僭越了,托裏斯奈!你從何時開始連朕的房事都能插嘴幹涉了!」

谏言在酒精阻礙下未能傳達。他將話吞回腹中不敢再提,僅深深低頭道歉:

「……失禮了,請您寬恕。」

皇帝在酒宴途中聽不進任何忠告,可是等到第二天酒醒了以後,總會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惡。

「托裏斯奈,昨天很抱歉。朕又喝太多了……」

在除了彼此之外別無他人的禁中起居室內,皇帝抱著沈重的腦袋以無力的聲調賠罪。他微笑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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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18 pm

「沒什麽好在意的,一切的錯全都在臣。」

「別這樣,別說這種話甩開朕。」

皇帝依賴地抓住他的衣袖,畏懼讓那只手止不住地顫抖著。

「在當皇子時朕從未預料到,皇帝──至尊的寶座竟然如此孤獨。」

「陛下……」

「別拋棄朕。求你別拋棄朕,托裏斯奈。朕很害怕,害怕就此繼續當皇帝……」

皇帝的心夾在背負的重責與沒辦法達成責任的自己之間發出哀鳴。面對那無力的身影,他說不出任何話。

衰敗沒有盡頭。唯一可稱作順利的誕育繼承人一事,從第七人誕生開始也明顯的蒙上陰霾。

「……又出生了?」

即使收到出生報告,皇帝臉上也不再浮現喜色。他一臉厭煩的歎息,不感興趣地說:

「……朕要休息了,名字由你們隨意想吧。」

「請留步,陛下。皇嗣的名字姑且不提,今天還有許多晉見請求──」

「由你們去見,如何應對也全權交給你們負責……反正,這麽做一切都會更順利吧。」

他咬緊牙關。他領悟到,自己的君主如今甚至漸漸喪失了最後的自尊心。

在苦思該如何向君主攀談的某一天,他在皇宮的某個房間裏發現皇帝像從前一樣拿起畫筆,他便走了過去。

「陛下,您在畫畫嗎?好久沒看您動筆了。」

「保持安靜,托裏斯奈。朕會分心。」

那句話讓他立刻閉上嘴巴,伫立在房間角落。皇帝面對畫布的背影看來與仍是皇子時沒有不同,這讓他很開心。

「……嗚!咕!……」

可是,其本人並非如此。酒瘾犯了的顫抖,讓皇帝握住畫筆的右臂無法隨心所欲的挪動。皇帝畫出與腦海中的想法一點也不相似的線條,因而無法忍受地吶喊:

「可惡──連畫筆都瞧不起朕嗎!」

皇帝將畫筆扔在地板上,大動肝火地踢倒畫材。看著皇帝盛氣淩人地離去的背影,他明知沒有意義仍然呼喚:

「陛下──」

「夠了,將那些垃圾丟掉!──侍從,拿酒來!端酒給朕!快點!」

聽到怒吼的侍從慌忙奔去拿酒瓶。除了酒精帶來的朦胧與寵妃們的臂彎中以外,皇帝已經無處可逃。

又經過幾年。得知第十四個孩子出生時,在皇帝心中有什麽斷了線。

「──又出生了嗎?朕的孩子究竟打算折磨朕到什麽地步才甘心!」

那已非好消息,而是噩耗。雖然一切都是自己種的因,皇帝卻沒辦法自制,也沒有足夠的度量接納谏言。無視于全都保持沈默的臣子們,皇帝咬著大拇指指甲喃喃說道:

「……朕不要了。」

「咦?」

他一瞬間無法理解君主說了什麽。不過,那句話緊接著再次重複。

「朕不要了,勒死扔掉!」

皇帝的聲音刺耳得近似于尖叫。他裝作沒有聽見,拚命尋找勸解對方情緒的言語。

「──陛下,請您冷靜。」

「朕是認真的!拿去勒死扔掉!別再增加朕苦惱的來源了!」

第三度重複的話語,讓臣子們臉色蒼白。必須有人勸誡──可是,勸誡現在半狂亂的皇帝相當于自殺。大概是頭腦受酒精影響導致焦慮症與妄想加速惡化,近幾年來皇帝腰際配劍,觸及逆鱗被斬于劍下的侍從與臣子們用兩手都算不完。

「……礙難從命。」

人人都閉口不語,唯有他一個人擠出聲音告訴皇帝。兩眼充血的皇帝狠狠地瞪視他。

「……你說什麽,托裏斯奈?」

「臣說,礙難從命……臣無法對繼承尊貴皇室血脈的皇嗣下手。即便是陛下的命令,唯獨此事礙難從命。」

一聽到反駁的瞬間,皇帝的身體像裝了彈簧般從寶座上跳起來走向他。出鞘的劍鋒抵在頸邊,感受到那冰冷的觸感,他一瞬間靈機一動說道:

「──托付給齊歐卡如何?」

握住劍柄的手頓住了。皇帝滿臉厲色的反問:

「……你說什麽?」

「臣是提議,伴隨休戰協定,將皇女殿下托付給齊歐卡如何呢?這麽一來她就能不涉入繼承者之爭,也不會增加陛下的辛勞。」

這是他所能准備的最大妥協方案。在令人窒息的沈默後,皇帝無力地垂下手臂。

「……是啊,這樣很好。細節就交給你去辦,總之別讓嬰兒進入朕的視野內。否則朕很可能動手勒死她……」

用顫抖的手收劍回鞘,皇帝頹然癱坐于寶座。看到這一幕,臣子們之間同時發出安心的歎息。

「……真是千鈞一發,皇女殿下……」

就在那件事發生後。站在被親生父親宣布要勒死扔掉她的嬰兒沈睡的床鋪前,他面露微笑。

「你的際遇與我很相似,不過,你四肢健全,沒有一點障礙。沒錯,你無庸置疑是屬于皇族的一份子。」

他以蘊含羨慕的眼神如此說道,鄭重地抱起嬰兒。他用熱切的聲調呼喚那擁有他永遠失去的一切的嬰兒。

「請就此健康的長大。但願……你能展露出正當的皇帝資質,重返這個國家。」

在爲了孩子一事大動肝火後沒多久,皇帝甚至對于坐在寶座上都感到厭倦。他在皇宮內四處奔跑尋找君主,在令人懷念的地點發現找到了那個背影。

「啊──您在這裏嗎?陛下。臣放心了。您連一名侍從也沒帶,還以爲您去了哪裏呢。」

皇帝在展示宮廷藝術家畫作的那個房間內,坐在偏左手側的椅子上茫然地仰望著一幅畫。他走向皇帝的背後攀談道:

「您在賞畫嗎?初代皇帝魯西亞之戰……這是陛下您特別喜愛的作品。」

他回憶從前的對話如此說道。皇帝悄然開口:

「……朕曾想變成這樣。」

那聲音訴說著已然結束的夢想。在他眼前,皇帝眼角浮現淚光。

「沒錯,曾想變成這樣。在戰場上寸步不讓地掃蕩敵人,在寶座上以優秀的指揮執政。朕曾對于自己擁有這樣的才能深信不疑……」

「…………」

「……可是,朕錯了。將戰爭交給將領,政務則丟給你們……這樣只不過是隨處可見的昏君罷了。皇室的血統與隱藏在血統中的神秘,最終並未在朕身上複蘇……」

淚珠落在皇帝膝頭緊握的雙拳上。他以強硬的語氣插嘴介入皇帝的自虐。

「沒這回事,陛下。您從今以後──」

「別要求朕,托裏斯奈。」

皇帝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他的君主擠出聲音告訴如凍結般呆立不動的他。

「……拜托你,再也別對朕有任何要求,太難受了。被自己不管如何掙紮都無法達成的理想束縛,這讓朕痛苦不堪……!」

他也領悟,皇帝已達到極限,君主的人生不會自此處上升了。阿爾夏庫爾特‧奇朵拉‧卡托沃瑪尼尼克不會作爲皇帝開花結果了。

「……若是下次……」

比任何人都更因爲笃定這一點而絕望的男子開口。從聲調可以聽出,他覺得背叛皇室血統的自己有多沒出息。

「或許下一代可以實現?可以展示皇室血統的優越?」

他悲痛地扭曲眼角。在對自己徹底失望的前提上,唯獨從前的願望不曾改變──以正確的形式讓神秘的血統複蘇。如今知道自己無法實現此事,男子試圖將這希望托付在繼承相同血統的某個人身上。

「──那是您的期望嗎?阿爾夏庫爾特陛下。」

他以顫抖的語氣詢問。就像輸給重量垂下一般,皇帝緩緩地點頭。

「以正確的形式讓永靈樹的血統複蘇。那是比一切──森羅萬象的一切更加優先之事,托裏斯奈。即使朕作爲昏君結束生涯,唯有這一點不變。絕不能改變……」

「……遵命。」

他沈重的颔首,手伸入懷中──打從許久以前起,他就預感情況將演變成這樣。正因爲如此,他也做了准備,同時盼望那一刻不要到來。

他從懷中拿出一包藥粉,與放在旁邊的水壺一起遞給皇帝。

「這是鎮定情緒的藥。今天請喝下這個休息吧,陛下。」

「……嗯……」

皇帝毫不懷疑地接過藥粉放入口中,與清水一起服下。他在心中告別──那包藥將緩緩溶解責怪折磨男子的一切吧,連同思考事物的理智一並溶解。

「請您安心,陛下──我一定會實現您的夙願。」

他已不再迷惘。他決定持續獨行,直到正當的皇帝君臨的那一日爲止。

他首先想到的是──必須進行「挑選」。必須看清在衆多皇族中誰最適合走向至尊寶座。不像自己一樣天生畸形,不像兄長一樣未能成功──爲了讓真實的皇帝終有一天坐上寶座。

「──只差一步了,阿爾夏庫爾特陛下。我們的願望即將實現。在您的皇女夏米優陛下的治世下,卡托瓦納帝國會邁向永遠的繁榮。」

渴盼的那一天到來了。在市場一角,托裏斯奈‧伊桑馬陶醉地自言自語。

「伊庫塔‧桑克雷──你也要爲了能成爲盛世的基礎而自豪。企圖將夏米優陛下貶爲凡人的罪行,就用你以性命交換的護國功績來償還吧。

無論如何,這場戰爭對你而言是最後的工作──在性命尚存時奮力而爲吧。」

「──元帥閣下!」

部下緊繃的呼喚,喚醒伊庫塔沈入深眠底層的意識。他張開眼睛,視野內的梅格少校不甘心地垂下頭。

「……非常抱歉。雖然想讓您睡到預定時刻……」

「不要緊,我睡得很好──約翰那家夥開始打鬧了?」

伊庫塔從床上起身說道,走出休息室重返司令部。他看見擺在地圖上的旗子位置有所變化,梅格少校此時補充說明:

「有三處防衛據點戰況漸漸落入下風。特別是薩紮路夫准將守衛的地方,敵軍攻勢激烈……」

「馬上接通現場──庫斯!」

「──我是薩紮路夫!如同一小時前報告的,情況相當吃力!」

他第一句話便傳達了戰況的嚴峻。在槍聲與炮擊敲響的合奏中,薩紮路夫拉高嗓門以免聲音被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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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18 pm

「敵軍也漸漸下了功夫……!費力將爆炮運到高處,從那裏直接射擊瞄准我方陣地!瞄准的精准度和壓力都與先前不同!」

「……高處被對方占走了嗎?依那邊的地形,突出的懸崖會化爲障壁,彈道應該無法通到陣地才是……」

「一開始是這樣沒錯,但他們利用揚氣進行爆破工程──我提過之前在大阿拉法特拉吃過這種虧吧?這次他們靠短短數天的作業,用那個方法炸毀了懸崖。看來對方遠比以前更熟悉怎麽運用揚氣了……!」

「……請坦白告訴我,還能堅持多久?」

「……頂多三天。更久的話……雖然能夠支撐,但不知會死多少士兵。」

薩紮路夫一臉苦澀地說道。就像接受那是沒有延長余地的數字般,伊庫塔的回答毫不遲疑。

「我明白了。那麽──請在兩天後開始撤退行動。我會安排其他路線上的友軍配合你們的步調撤離。」

「……真的可以嗎?」

「是的。因爲照這情況來看,第三天喪命的名單很可能包含你本人──」

伊庫塔發出指示後結束通訊,立刻轉移到下一步行動。

「庫斯,接下來幫我接通薩利哈大哥。」

收到指示的庫斯當場照辦,通話在數秒鍾後接頭。

「我是索羅克,聽得見嗎?」

「……我是薩利哈史拉格!戰況比預期中來得吃力!」

薩利哈和斯修拉一起在壕溝底部壓低身軀,一邊躲避傾注而下的散彈一邊回應。

「薩紮路夫准將負責的區域差不多到極限了,一旦防禦遭到突破,敵兵將繞到你們後方,所以請在三十二小時後開始撤退。」

「沒關系嗎?那不是遠比預定時間早得多!」

「我的作戰方針是比起預定計畫更重視保護士兵,薩利哈大哥也四肢健全地歸來。啊,還有蘇雅就拜托你了。」

「啊啊?喂──」

做完必要的聯絡,通訊隨即切斷。薩利哈啧了一聲,告訴身旁的弟弟。

「……三十二小時後開始撤退。叫他們做好准備以免太顯眼。」

「了解,大哥。」

迅速聯絡完畢後,伊庫塔轉而與下一個對象通話。

「──幫我接索爾維納雷斯榮譽元帥。」

腰包裏的精靈發出通訊通知。正在長時間休息,相隔許久坐了下來的炎發將領立刻答覆:

「──我是索爾維納雷斯。遊擊任務很順利,有什麽事?」

「薩紮路夫准將的部隊在兩天後會從崗位開始撤退。我預測敵軍將會追擊,請以你們的部隊在背後保護他們。」

「領命。」

索爾維納雷斯收到命令結束通訊,直接起身告訴周遭的騎兵們。

「轉移至友軍的撤退路線。跟我來。」

「咦,等等?飯才吃到一半……!啊~真是的!」

妮雅姆將剩下的食物塞進嘴裏站起來,其他騎兵也走向各自的馬匹。

「別落後。今天的就寢預定時間爲六小時後。如果不保持速度,這個數字只會增加。」

炎發將領淡淡說完後上馬。妮雅姆迅速跟在後面同時大喊: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看著吧,今天我一定要呼呼大睡!」

「打鼾小聲點啊。」

「彼此彼此!」

她迅速反擊同袍的玩笑,再度握住缰繩。

「……戰線大幅後退了。」

梅格少校面露憂慮之色說道。就像在放松睡著時僵硬的肌肉,伊庫塔朝上用力伸展雙臂。

「唉,我會設法調整的。我想避免對後半戰造成不良的影響。」

他說著俯瞰地圖,雙眼看出齊歐卡軍預測行進路線上一處有特色的地形。

「下一個重要關頭是──河川吧。」



「──這裏是第三師團。我們突破了敵軍防禦陣地,開始進軍。」

又經過兩天後。在帝國領土行進的齊歐卡軍司令部收到聯絡。

「步調不錯。對于撤退敵軍的追擊呢?」

「已派出騎兵與步兵追擊,這次應該能追上。」

「那就好。不過,你要小心,有不少出去偵察的先遣隊被除掉了,敵方似乎有很強大的騎兵遊擊部隊。」

「是……屬下謹記在心。」

白發將領告誡部下。通訊結束之後,考慮到這幾天順利的進軍狀況,站在他身旁的米雅拉開口:

「你的狀態漸漸變好了,約翰。」

「我從一開始便狀態絕佳,米雅拉。只是──看來這次我們在運用揚氣的工作技術上超出了對方的預期。能靠爆破削除突出的地形實屬僥幸。在敵國領土上作戰,這方面只能仰賴運氣。」

他俯望地圖如此說明,钜細靡遺地想像著後續發展。

「取得這種程度的優勢可不能掉以輕心。因爲有時會受到幸運眷顧有時則相反,那便是戰爭。」

「您說得是。」

「沒什麽好焦急的……只要打贏海戰的艦隊登陸,戰況趨勢將一口氣倒向我方。」

約翰彷佛要讓自己冷靜下來般這麽說,望向桌上的搭檔。

「問問海上的狀況吧──路那,幫我接『白翼太母』。」

「──我是艾露露法伊‧泰涅齊謝拉。這邊從前幾天起便持續在追逐敗退的敵軍。」

太母回應通訊,同時從「白翼丸」的甲板上注視著前方的敵軍艦隊。他們位于齊歐卡艦隊的帶頭部分,但和敵方艦隊最後方的船艦仍有數海裏的距離。

「遲遲沒逮住他們的尾巴。一方面因爲在帝國海域,雖然不甘心,在純粹的航行上是對方占了上風。如果由包含我在內的數艘船艦強行追趕,雖然也並非不能追上……」

如果接受一定的風險,就有望早早做個了斷。艾露露法伊的提案,在停頓幾秒鍾後得到答覆:

「……不,就此配合艦隊的步調追下去吧。我相信你的技術,但正因爲如此,希望你別在目前的狀況下進行無謂的冒險。我希望你全力投入在不損及兵力地登陸這件事上。」

「我明白了,我會這樣做……只是,那麽一來可不能無視敵軍。如果進入港口後被他們截斷海路,說不定在與你們會合前就會缺乏補給了。首先必須除掉剩余的敵人。」

「那是無妨。需要多少時間?」

「配合那位司令官的步調的話,有點難以預測……雖然得依風向而定,總之我試著再追五天。如果還是逮不住他們的尾巴,你會把我方才的提議納入考量嗎?」

她再度提案。這次約翰也沒有反對。

「……我知道了,到時候我會直接向你下令。我打算盡可能承擔來自司令官的責怪,不過你也要做好受牽連的覺悟。」

「放心吧。這種事情我很習慣了。」

她笑著如此回答,結束通話後再度專注于追擊敵方艦隊上。

正當約翰與艾露露法伊結束通話,准備向下一個現場發出命令時,搭檔通知他收到通訊。

「是來自卡克雷執政官的通訊。」

約翰臉上霎時間掠過一絲緊張。在米雅拉不安的關注下,他回應來自執政官的通訊。

「……我是約翰‧亞爾奇涅庫斯。」

「──嗨,約翰。看來戰爭進行得很順利。」

首都諾蘭多特的議事堂,辦公室。在大批秘書與文件奮戰的景象中,阿力歐‧卡克雷開始與白發將領通訊。

「雖然並非由你掌管,收到海軍戰勝的消息,我打從心底松了口氣。因爲在這場戰爭中,最大的不安因素在海上。雖說受到兩年俘虜生活的影響,未能讓艾露露法伊就任艦隊指揮官是個打擊。正因爲她曾一度失敗從中學到教訓,我才想將這場關鍵戰役交給她來領導。」

男子邊說邊在眼前的文件上蓋章。現在這一瞬間,他也持續爲了充實補給進行疏通作業。

「不過──雖然並非彌補這一點,關于讓艦隊所有船皆爲爆炮艦一事,看來我可以稱贊自己的表現。戰鬥似乎在競爭戰術之前的次元就勝負已定。說到我爲此搶來的預算數字,不管看多少次我都會笑出聲。」

「拜此所賜,我們得以時時保有多樣化的選項。」

「嗯。啊,關于陸戰我當然也知道大略戰況。但是──約翰,我要刻意問問你的感想。你有什麽感覺?」

執政官坦率地問。停頓一會之後,聲音回應道:

「……六比四,我方占優勢。」

「扣掉在海上的勝利嗎?」

「扣掉……我很清楚,這部分要等艦隊登陸並與我們成功會合之後才能加入數字中。」

阿力歐滿意地接受了約翰不帶預先判斷的回答。

「看來你毫不大意,這樣再好也不過了──你會感到物資不足嗎?」

「托你的福,沒有這個困擾。能夠在充裕的補給下運用那麽大量的兵力,這樣的僥幸讓我再怎麽感謝也不夠。」

「聽你這麽說,我很高興──大手筆的使用吧。無論食品、炮彈或醫療用品,千萬別動節省之類拘束的念頭。那種煩惱在戰爭結束後由我們政治家來承擔。身爲軍人的你,只需要專注考慮怎麽全力以赴擊潰敵人就夠了。」

男子斬釘截鐵地說完後,好像回想起似的補充道:

「唯一的例外是巨炮的炮彈,唯有那東西沒辦法任意地制造並輸送過來。希望你考慮總數,在關鍵時刻使用。」

「是,我們在初戰時非常仰仗巨炮。數量還剩下一半左右──但不會不夠用。」

可靠的回應透過精靈傳來。在眼前想像青年的面容,阿力歐說道:

「我等著收到鎮壓帝都的好消息──加油,我的兒子。」

在白發將領與養父結束通訊進入下一通通訊前,米雅拉毅然決然地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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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 由 lung 周二 4月 21, 2020 10:21 pm

「……約翰,差不多休息一會如何?」

約翰回過頭,彷佛對她的話感到很意外般地皺起眉頭。

「在六比四的戰況下?──我絕不可能休息。因爲在這一瞬間,那家夥應該都在構思逆轉局勢的策略。」

聽他這麽說,米雅拉也無法反駁。無視于她的憂慮,青年繼續說道:

「隨著精靈通訊出現,所有戰場的資訊得以即時送達軍官手中,我的指示也能即刻反應在前線。這代表的意義只有一個──總指揮官之間的戰爭。我和那家夥目前正隔著巨大的將棋盤面對面。」

約翰這麽說著瞪視眼前的虛空。只要他在那裏看見伊庫塔‧索羅克的存在,旁人便沒有介入的余地。米雅拉猛然咬住嘴唇低下頭。

「我甚至感受得到他的呼吸。我明白──那家夥還一點也沒有放棄。」

約翰笃定的斷言,目光再度回到地圖上。往後的戰況變化,在他腦海中栩栩如生地形成畫面。

「下一個重要關頭,是河川吧。」



在接近防衛極限時放棄據點撤退,讓士兵轉移至下一個據點。重覆這個步驟來消耗齊歐卡軍是帝國軍的作戰計畫,不過被看穿之後,從第二次起事情便沒那麽簡單了。

「快跑、快跑!」「動作快!敵軍很接近了!」

士兵們氣喘籲籲地沖過街道奔向下一個據點。沒有時間發呆,敵軍的追擊已逼近背後。然而,他們爲了逃離追擊連續跑了兩個多小時──差不多到了體力的極限。

「呼、呼……喘、喘不過氣……」

「振作點!裝備也在半途中全部丟棄了,一旦被追上就完了……!」

一個聲音鼓勵腳步放慢的士兵。在轉移至後方時,允許依照指揮官的判斷放棄裝備──這是伊庫塔的命令。正因爲手無寸鐵他們才能逃到現在,如果背負著沈重的裝備早已被追上了。

士兵們朝向下一個崗位拚命奔跑。可是──馬蹄踩踏地面的聲響傳入耳中,他們感到背脊一陣發寒。

「敵、敵軍──」「可惡──!」

轉頭望向背後的幾個人,看見敵軍騎兵部隊的身影。丟棄武器的他們,甚至無從抵抗。當他們幾乎認命地想著到此爲止時──

「──疾!」

下一瞬間,從側面出現的友軍驅散敵方部隊。他們瞪大眼睛確認後──

「……友、友軍……?」「是遊擊騎馬隊……!喂,我們得救了!」

死裏逃生的興奮,讓士兵們爲之沸騰。此時一名騎兵沖過來呼籲道:

「喂,快點跑!下一個據點在五公裏外!我們在這裏只爲你們爭取三十分鍾!」

妮雅姆像牧羊犬般趕著士兵們,他們收到催促,再度邁步飛奔。

「感、感謝……!」「還有五公裏……我們可得活下來……!」

三十分鍾後,未遭敵方追擊而抵達的最後方部隊,確實地進入負責指揮的薩紮路夫視野內。

「終于抵達了!進來,快進來!」

梅爾薩中校立刻接應上氣不接下氣的士兵們進入壕溝。在人都進去之後,阻絕設施堵住最後的縫隙。

「確認完畢!撤退中的所有部隊已抵達此處,梅爾薩中校!」

「了解!──准備完畢,薩紮路夫准將閣下!」

當她走下壕溝呼喊,薩紮路夫重重地颔首拉高嗓門:

「嗯──從現在這個時刻起,展開河川陣地防衛戰!」

士兵們臉上掠過一陣緊張。目前他們自身所處的壕溝陣地,是跟大河平行的形式堆積了大量土壤設置而成。由于靠近河邊,過度挖掘地面就會滲水。雖然比起其他壕溝在施工上麻煩得多,不過想到在此處擁有陣地的戰略重要性,那無疑是必須付出的勞力。

「這裏幾乎是在敵軍路線上唯一能准備的河川陣地。不在這裏堅持撐下去就太不像話了──你們都要卯足幹勁!」

幾小時後,面對同一個陣地的齊歐卡軍。在沿著河邊散開的隊伍一角,身材壯碩的軍官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他是約翰的盟友,塔茲尼亞特‧哈朗少校。

「──只有在這裏渡河是無法避免的。雖然我知道。」

他喃喃說著,一名體格形成對比的嬌小士兵──米塔‧肯席士官長奔向他身旁。

「我測量了水深。雖然不算非常深,但也沒淺到可以強行通過的程度。靠人數突擊的計畫最好作罷。」

「如果能拿下橋梁就輕松了。」

「對方刻意不弄斷橋保留下來,是因爲他們也知道我們會這樣想吧。我可以用錢包裏所有錢打賭,橋一定會被炸斷。」

她轉身望向敵方陣地。正如她所言,只有一條橋跨越橫亘于他們與敵軍之間的大河。那乍看之下是絕佳的進軍路線,但既然帝國軍已備有爆炮,即使是大型橋梁也可以立刻炸斷。如果粗心大意貪心地企圖過橋,明顯將遭受重大損失。

「雖然我有同感,在這個前提上該怎麽做是由約翰來思考的事──我去報告狀況。」

「──大河與壕溝的組合招式,水深也是無法樂觀的程度嗎?」

聽完哈朗的報告,約翰思考幾秒後下了結論:

「……最好視爲光靠你們難以突破。」

「難得聽到你這麽說。」

「我當然想得到手段,如果對手是個平庸將領,怎樣都有辦法解決。不過──這次不行。在那家夥會應對的前提下,我想像不出兵力不受重創就能突破的情況。」

「那麽──就是等待分遣隊迂回行動嗎?」

「最好這麽認爲。以斷續的炮擊施加壓力,同時等待時機吧──我不會讓你們忍耐太久。」

同一時間。從相對的兩軍算起,距離齊歐卡軍後方數公裏外。

「──嘿咻,一艘完工了!」

手持鑿子與鐵錘的齊歐卡士兵們,制造了幾艘由原木挖成的小船。看到成果,同袍們不禁佩服地說道:

「我第一次看到挖鑿樹幹制成的船……不過比想像中來得像樣。」

「嗯,這種船在前尼塔古亞地區很常用嗎?」

「並非到處都有。只是因爲我家祖先剛好經營水運業,這一類活計至今仍是祖傳技藝,滿十歲時每個人都會有一艘自己的小船。」

聽到問題,女兵一邊著手打造下一艘小船一邊回答:

「後方也輸送來適合的木材,照這個感覺來看,幾天可以准備出爲數不少的小船吧……唉,雖然最接近河邊的樹幾乎都被砍光了,叫我傻眼。」

「不過──像這樣送來自後方采集的木材,代表『不眠的輝將』料到這一點了吧?」

在她身旁努力進行同樣作業的士兵如此說。聽見那句話,另一名士兵接著說道:

「更進一步來說,將運河鎮出身的我們配屬在這個部隊也是……來到此處之後,我終于明白自己的配屬有何意義。真是讓我體認到深謀遠慮這個形容詞的意義啊。」

他匡地一聲用鑿子挖掉樹幹表皮,又一艘新的小船完成了。

「若是平時會從這裏開始加上最後一道手續,不過純粹渡河的話這樣就夠了。我們要以數量爲第一優先來進行。」

「嗯,我明白。」「話說回來,手臂好酸……」

士兵用手背擦去額頭浮現的汗珠。爲了在前線戰鬥的同袍們,他們默默的持續造船作業。

「──呼……!」

壓縮空氣的破裂聲傳遍河岸。確認已驅逐敵方部隊後,托爾威聯絡司令部。

「……很吃力啊,阿伊。敵軍的入侵路線增加太多了。」

「嗯,我知道。你現在人在哪裏?」

「上遊第五區域北邊外圍。敵軍自己准備了小船嘗試渡河,我們前來迎擊。河川周邊的樹木應該事先砍掉了才對……」

「大概是從後方輸送過來的。碰到河川陣地不久之後就能拿出物資,准備真是萬全。」

伊庫塔佩服地這麽說,接著繼續道:

「包含那一點在內──雖然預料到了,對方的補給非常充足。明明那麽揮霍地使用炮彈,卻連爲了後半戰作准備節省彈藥的迹象都沒有。前線深信後方會源源不絕地送來補給。」

「源源不絕……嗎?好驚人。我明明聽說在齊歐卡厭戰熱潮高漲。」

「正因爲如此,這一戰輸了就沒有回頭路。阿力歐‧卡克雷應該賭上了他所有的政治手腕來爭取預算。這是一場包含那部分在內的全面戰爭。」

他們對上的並非齊歐卡軍,而是齊歐卡共和國整個國家。從伊庫塔的話語中重新切實感受到這一點,托爾威再度開口:

「目前我可以斷言,敵軍的大規模兵力並未過來這一側。因爲我在河岸邊預先部署了許多士兵監視……不過,我沒辦法連趁夜色入侵的少數人都擋下來。如果他們會合,我想將成爲無法忽視的威脅。」

「我會設法處理。你繼續巡邏河畔的要點,防止敵軍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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