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隱士 - 岳飛、秦檜、趙構二十大疑案

疑案六秘密議和

建炎二年初，宗澤給趙構上了一封奏章，藉著抨擊大臣，幾乎是指著趙構的鼻子痛罵：
“那些不忠不義之輩，只知持祿保寵，動為身謀。居然認為祖宗二百年大一統的基業不值得珍惜；居然認為京城、宗廟、朝廷、府藏不值得留戀；居然認為二聖、后妃、親王、天眷不值得搭救；居然認為諸帝、諸後、山陵園寢不值得保護；居然認為周室中興不足效法；居然認為步東晉之覆轍不足羞恥；居然把以巡狩之名而逃跑避敵當作高明；居然把為苟且偷生而偏安一隅當成幸運；搜刮民脂民膏去獻給仇敵，收羅器械去送給賊虜；禁止招募守御之兵，唯恐勇敢之士去和金賊死戰；阻擾保甲來協助軍隊，唯恐流離之民能安居樂業。欺罔天聽，凌蔑下民，凡誤國之事，無不為之！”
宗澤的這封奏章非常“出格”，我們把字裡行間所表達出來的意思稍微翻譯一下：
祖宗二百年的基業你不要了？ 你父兄淪為囚徒、受盡凌辱你不管了？ 你的母親、妻子在被人姦淫蹂躪你無動於衷？ 別人在挖你的祖墳你滿不在乎？
……
這哪裡像臣子給皇帝上章，就差直接罵趙構不是人。
宗澤雖然敢犯上，但他是知書達禮的文臣，不是粗魯的匹夫。 奏章的言辭激烈到這種程度，肯定是事出有因，肯定是有什麼事把他刺激到狂怒起來，所以說起話來不顧後果。

那麼，是什麼事激怒了宗澤呢？

從宗澤奏章裡的那句話——搜刮民脂民膏去獻給仇敵，收羅器械去送給賊虜； 禁止招募守御之兵，唯恐勇敢之士去和金賊死戰；阻擾保甲來協助軍隊，唯恐流離之民能安居樂業。 我們似乎可以看出一點端倪，趙構很可能是又在想與金國議和。
李綱已不在朝廷，黃潛善、汪伯彥主持著朝政，朝中主和派已具有壓倒性優勢。

黃潛善、汪伯彥從趙構即位之初就一心想議和，現在李綱被貶再貶，張所被流放嶺南，宗澤又被安排在前線乾苦差事，所有障礙都已經排除，此時正好推行他們的初衷，他們豈肯閒著？
但是，史料中卻找不到關於議和的確切記載，連對宋金戰爭記載最詳盡的《三朝北盟會編》裡，都沒有揚州朝廷當時正式商議國是的任何記載。 此時不商議、確定國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顯然，有關史實要么是被人故意銷毀，要么是作者不敢寫。

《三朝北盟會編》記建炎元年三月至五月之事，僅僅只有一卷的篇幅（卷一百十六），這和其他時期的記載大不相同，例如記靖康年間之事，有時以一卷的篇幅僅夠詳記幾天的事，甚至卷六十九隻記了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二十五日一天的事。
根據徐夢莘的慣常做法，對於不能秉筆直書的事件，他往往會留下線索，讓後人去發現。
這次，《三朝北盟會編》裡有沒有留下探尋真相的鑰匙呢？

一、宗澤獨守中原

趙構駐蹕揚州之後，朝廷下令將東南各州縣所樁管的茶監賞錢（每處各以千緡計）和諸路所收的民間助國錢陸續運抵揚州。

民間交助國錢是為了用於抗金戰爭，現在比揚州更急需用錢的是東京，但朝廷大臣都緘口不提——先給我們發俸祿，至於前線，讓宗澤自己去想辦法吧。
宗澤面臨重重困難，宗澤深知，秋高馬肥之際正是金兵南下之時，必須加緊備戰。 憑藉著深得人心，又理財有方，在中原百姓的支持下，宗澤基本解決了軍需的供給。
宗澤出榜召募義士守衛京城，造了一千二百輛戰車，根據附近的地理形勢，在城外建立了二十四座壁磊，以拱衛京師。 還團結軍民重建黃河防線，連接河北、河東義軍的山寨、水寨及陝西義士，沿河構築堡壘，紮下聯珠寨。 京畿瀕河七十二里的重點防線，沿線開挖深廣丈餘濠溝，溝南側密植“鹿角”（用於阻攔騎兵的木製路障），命十六個縣的將士分段負責守衛。
中原地區盜賊橫行，其中王再興、王貴、王善均有一萬或數万之眾橫行於黃河一線，楊進的十幾萬人流竄於京東路、京西路。
宗澤深知他們中絕大多數人都是為飢寒所迫而鋌而走險，有了錢糧，宗澤就有了招降他們的條件，又對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義，各路盜賊一一投到了宗澤麾下，轉變成為抗金力量。

宗澤是一個拼命硬幹的人，他干成了很多人根本不敢干的事。 在史料中記載的宗澤招降王善的事，最能體現宗澤這個人的特點。
在當時盜賊中，王善擁有的人數最多，勢力最大，號稱有幾十萬之眾。

宗澤東京留守司的兵比王善可少多了，硬打是打不下來的，要招安勢必要開出極高的條件，並且王善擁數十萬之眾，即便招安了他，日後也難以駕馭。
宗澤使出了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他單騎去招安王善。

王善見到這位年近七旬的留守大人時，大大吃了一驚——居然會有這種事！
宗澤對王善一拱手：“國家經歷喪亂、黎民塗炭於水火，大宋要能有幾個像閣下這樣的人，又何致於遭受如此慘酷的大禍！現在正是閣下為國立功之時……”
王善想了想，答應了。
宗澤十分關注屯駐共城縣西山的王彥所部，金兵如要南下，這支深入金軍佔領區的軍隊隨時可以威脅其側後，將使金軍時時有後顧之憂。
王彥也不負厚望，向宗澤報告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太行山各忠義社已他的投入麾下，願聽宗留守號令。
宗澤聞報大喜，東京留守司麾下已有近百萬之眾，雖然招降的盜賊和忠義民兵佔了絕大多數，正規軍只佔很小一部分，但起碼在數量上是對金軍的一個威懾。 如果能有才能卓越的將帥統領、訓練，假以時日，完全有可能從這支隊伍裡練出幾支勁旅。
“記得太行山百萬，曾入宗爺駕馭。”這百萬之兵，從太行山脈到黃河沿線，紮下綿延數百里魚鱗般的聯珠寨，積極準備與金兵血戰，誓死保衛東京。

建炎元年（公元1127年）冬，金國征集燕京八路民兵，留部分兵力於河東路、河北路，繼續進攻兩河的宋朝守軍（兩河的很多城池此時仍在宋軍堅守之中）和民​​間的抗金武裝，主力由左副元帥完顏粘罕統一指揮，兵分三路發動了全面進攻，拉開了金軍第三次南侵的序幕。
東路軍由右副元帥完顏訛裡朵（完顏阿骨打的第三子）和完顏兀術率領，從燕京起兵，經滄州渡河進攻山東，並分遣蒲澤一軍進逼淮南。
西路軍由陝西路都統完顏婁室、副都統撤離喝、黑鋒率領，經同州（今陝西大荔）進犯陝西。
中路軍由左副元帥完顏粘罕親領，從雲中府起兵，兵鋒直指兩京。

宗澤無路可退也從沒想過要退。
十一月底，宗澤接連收到探報，金軍出兵包圍磁州，進攻衛州，二十五日攻破河間府。
宗澤判斷金軍想先肅清河北，然後南下攻打東京，中路軍主力的進攻路線應該是磁州——相州——浚州——滑州——東京。 這也是宗澤重點布防的區域，如果金軍要從浚州突破黃河防線，勢必將與宗澤的守軍展開惡戰，屆時王彥所部和忠義社的義軍處在金軍的側後，隨時可以對之進行襲擾。
宗澤期待著這一仗打出大宋的國威！ 但他很快就發現，完顏粘罕用兵比他想像的要高明得多。

十二月初八日，東京留守司突然接到急報，金中路軍先鋒完顏銀術可突襲河陽（今河南孟縣），正率主力渡黃河，進逼汜水關。

汜水關古稱虎牢關，依山傍河，絕岸峻崖，乃是兩京（東京開封府和西京洛陽府）北面的門戶，其戰略位置十分重要。

金軍不從浚州、滑州對東京發動正面進攻，卻突然出現在汜水關，這齣乎了宗澤的意料。

宗澤召來岳飛：“今日正是你立功贖罪之時，我給你五百精騎，命你為踏白使（相當於現在的突擊隊長），前往汜水關探明敵情，火速回報。金賊來者不善，切不可輕易與之交戰。”

岳飛帶著五百騎疾馳至汜水關，他們趕到的時候，汜水（今河南汜水鎮）已被完顏粘罕佔領。 岳飛命所部人馬先在附近隱蔽行跡，悄悄打探金軍的動向。

岳飛此行主要目的是探查金軍的虛實和作戰意圖，宗澤也告誡岳飛不可輕易與金軍交戰，但他是不會放過立功的機會的。
所謂“用兵之道，慎重初戰”，兩軍的第一次交鋒的勝負對軍隊的士氣有極為重要的影響。 如果首戰告捷，往往能幫助士兵克服恐懼、畏敵的心理，極大地增強他們的信心，這也是岳飛與張所論兵時所說的“初交兵”時的關鍵。
岳飛所部發現了一隊行進中的金軍，岳飛見金軍毫無防備，果斷下令精騎對其發動了突襲。 金兵一時間也弄不清宋軍到底來了多少人馬，慌亂中被殺得死的死，逃的逃。
逃走的金兵肯定會去報信，岳飛只有五百騎，不敢做片刻停留，立即收兵回了東京。
因為這次戰功，宗澤恢復了岳飛統制之職。

宗澤與眾將分析了戰局，深感完顏粘罕不但凶悍，而且極有謀略。 宗澤以為金兵會從河北進攻，（這是距離東京最近的一條路線，）所以把防禦重點放在了東京北面的黃河沿線。

完顏粘罕出兵進攻磁州、衛州，原來是用一部兵力在北面對宋軍進行牽制，而把主攻方向選在了西面，這樣不但繞開了宗澤堅固的防禦工事，而且王彥在太行山的兵力也發揮不了作用了。
這在兵法上叫“避實擊虛” 、“以迂為直”。
金中路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在河陽、汜水關打開了突破口，然後立即直撲西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陽）。

洛陽無城池，西京留守孫昭遠派驍將姚慶前出至偃師縣禦敵，遭到金國精銳鐵騎的毀滅性打擊，姚慶戰死。 孫昭遠知道洛陽難守，引兵南撤，洛陽淪陷，其部下翟進不願南逃，率軍民上山據險。
洛陽失守，鄭州就成了東京最後一道屏障。 宗澤聞訊，立即派部將劉達火速增援鄭州。 劉達尚未趕到，鄭州守臣董庠就望風而逃。
完顏粘罕在攻陷鄭州之後，他的中路軍又兵分二路，完顏粘罕親率主力向東京進逼，牢牢箍制宗澤的東京守軍；另一路由完顏銀術可率輕銳騎兵掉頭南下，直接深入中原腹地，進攻京西路南部各州府。
京西路南部的各個州郡相對於東京來說要薄弱得多，不但兵力少，而且沒有能指揮作戰的將帥，而完顏銀術可是金軍中的一員能征慣戰的宿將。

擺在宗澤面前的，是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救不救援南部各州郡？

不救吧，這些州郡很可能被完顏銀術可以摧枯拉朽之勢一一擊破，自己側後的要害之地全失，退路也就沒有了；
救吧，自己沒有強大的騎兵，如果派步兵去救援，完顏粘罕的鐵騎就在附近等著呢！ 只要宋軍的步兵一離開城池、工事，到了平原曠野之上，就成了完顏粘罕獵殺的目標。

在上面的作戰示意圖上，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完顏粘罕的意圖在於引誘宗澤出兵救援，想把宋軍引出來打。

他深知宋軍在東京一帶深溝高壘，如果強攻未必攻得下來，即便能攻下來，傷亡也必定十分慘重，而女真人口少，和有1億人口的宋作戰，最經不起消耗的正是士兵。

其實，兩河的很都州郡不是金軍攻不下來，而是承受不起攻城的傷亡。 兵法雲：“殺三分之一士兵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
完顏粘罕很清楚自己的弱點是什麼，所以他非常珍惜自己士兵的生命，除了少數必爭的戰略要地之外，他們一般避免採取攻城作戰，一直用長圍久困的辦法，使宋軍矢盡糧絕，以延長時間為代價來減小傷亡。
完顏粘罕像一隻獵豹一樣，靜靜地趴在草叢裡，等待獵物從巢穴裡出來、稍微走得遠一點，然後猛撲過去，一口咬住獵物的咽喉……
宗澤沒有出兵救援，他雖然是個文臣，但這一年來，無情的戰爭讓他懂得不少軍事規律。 兩害相權取其輕，寧可被截斷退路，也決不能往敵人的圈套裡鑽。

建炎二年正月，完顏銀術可的輕銳騎兵長驅直入，連克汝州（今河南臨汝）、均州（今湖北隕縣）、房州（今湖北房縣）、鄧州、唐州（今河南唐河）、蔡州（今河南汝南）等地，中原大震。

宗澤的西面、南面已被包抄，一旦東京守不住，想退出去勢必比登天還難，中原戰局形勢嚴峻！

與此同時，山東、陝西的戰局也急轉直下。

完顏訛裡朵的東路軍一部先自滄州（今河北滄州）渡河，攻棣州（今山東惠民），因宋軍堅守，未能攻下。 金軍並不戀戰，轉而東攻淄州、青州。
建炎二年正月，東路軍完顏阇母部攻陷濰州（今山東濰坊）、完顏兀術部攻陷青州（今山東益都）。

完顏婁室的西路軍自慈州（今山西吉縣）、隰州（今山西隰縣）南下，到達河中府（今山西永濟蒲州鎮）後，在夜間履冰偷渡成功，襲佔韓城（今陝西韓城）。 宋將劉先弼棄華州（今陝西華縣），退保邠州（今陝西彬縣）、歧州（今陝西歧山）。 完顏婁室隨即攻破同州（今陝西大荔），兵圍永興軍（今陝西西安市），經略副使傅亮投降。
宋建炎二年正月，金軍進入長安。 隨後完顏婁室又繼續西進，攻陷鳳翔府（今陝西鳳翔），並分軍北上襲擾延安府（今陝西延安）及陝（河南陝縣）、華、隴（今陝西千陽）、秦（今甘肅天水）等州。
隴右大震！

西夏也想來趁火打劫，他們傳檄延安府，說大金已經把鄜延諸州府“割讓”給了西夏，命令宋的守臣趕快把這些地方交出來，如膽敢抗拒，就立即發兵誅討。 遭鄜延經略使王庶嚴辭拒絕。

金軍此次南侵，其作戰規模及區域都比前兩次大，戰線東至海濱之濰州，西達隴右之天水，總長四千餘里。
現在，在這四千餘里的戰線上，宋軍的防線被沖得七零八落，東京像一座孤島一樣，被金軍的狂濤惡浪所包圍。

在這種形勢下，一般的主帥恐怕已經意志崩潰，會首先考慮如何奪路而逃。

完顏粘罕在等待著東京守軍驚慌失措地出逃，只要他們逃出城到了平原曠野，金國鐵騎就將展開砍瓜切菜似的屠殺。

但這一次，他估計錯了，東京守軍並沒有出逃的跡象。
這次東京的主帥是宗澤——一個寧死不屈的倔強老人。
建炎二年二月，金東路軍的大將完顏兀術突然轉頭撲向了東京。 宗澤和東京軍民到了最嚴峻的時刻——
北面，在磁州、相州、衛州一線，完顏粘罕佈署了兵力，牽制住了宗澤的正面，同時也截斷了王彥和太行山義軍增援東京的道路；
西面，完顏粘罕的重甲騎兵虎視眈眈；
東面，又殺來了完顏兀術，與完顏粘罕構成了東西對進的鉗形攻勢；
南面，完顏銀術可截斷了宗澤的退路……

建炎二年二月一日，為了應對金軍的東西夾擊，派統制官李景良、閻中立及統領郭俊民率軍萬餘，出兵抗擊金軍。 他們在行軍途中，因大意無戒備而遭到金軍突襲，閻中立陣亡，郭俊民投降，李景良懼罪逃遁，但很快被宗澤派人抓了回來。
宗澤怒視李景良，“勝負乃兵家常事，戰敗而歸，罪猶可恕，私自逃遁，軍法難容。推出去，斬！”
斬了李景良之後，忽有人報郭俊民來了。 原來，郭俊民戰敗投降之後，完顏粘罕讓他拿著招降信來勸降，一同來的還有一名姓史的金將和燕人何祖仲。

宗澤看都沒看招降信一眼，怒斥郭俊民：“你若是戰敗而死，尚為忠義之鬼。今日竟敢來為金人遊說，你有何面目見大宋之人！揪出去，斬！”

宗澤又冷笑著對姓史的金將道：“本朝天子在東京近甸屯有重兵，我身為留守，有死而已！你們何不以死來戰？卻只會用這種小兒女之語來嚇唬我，推出去，斬！”

一旁的燕人何祖仲以為下一個掉腦袋的就是自己了，卻不料宗澤對他說：“你們原本是大宋子民，不幸陷落於賊虜之手，必是遭到脅迫，不得已才來的，豈會是出自本意？” 說罷，命人把何祖仲放了。

所謂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殺對方派來的使節，那就是表示心念已絕，誓死抗爭到底，沒有什麼再談的必要。 宗澤是要告訴東京全體軍民——有死而已！ 有敢言降、言和者，先看看這兩個人的下場！ 宗澤用這種辦法讓那些還心存僥倖的人斷了妥協、退讓的念頭。 同時，宗澤也在瓦解敵人的內部，金軍此次南侵，在燕京一帶徵調了大量漢人， 他不殺何祖仲，是用民族心理讓這些漢人不要心甘情願地去為金國賣命。

二月九日，宗澤接到軍情禀報，金軍進攻滑州。 宗澤對眾將道：“滑州乃衝要必爭之地，如果滑州失守，則東京危矣！我要親自去增援滑州。”
一旁的果州防禦使張撝站了出來：“留守是三軍主帥，豈可輕動？我願帶兵前往。”宗澤聞言大喜。
二月十日，張撝帶兵趕到了滑州，其部下的將領們見金兵勢盛，勸道：“不如稍稍後退，先避一下金騎的鋒芒。”
張撝道：“退避偷生，有何面目見宗元帥？”
張撝率軍對幾萬金軍發動了突襲，兩軍在滑州展開了血戰。 一直殺到天快黑的時候，金兵才退了下去，此戰宋軍作出了相當大的犧牲。

宗澤聞訊，又派統領官王宣率五千精騎前往增援。

翌日，王宣趕到時，滑州正殺得天昏地暗，宋軍傷亡慘重，張撝已經以身殉國。 王宣立即率部投入戰鬥，終於打退了金兵，保住了滑州。

此後，宗澤率領將士們以血肉之軀抵擋金國鐵騎的衝殺，雙方對滑州進行了反复的爭奪，在宋軍頑強的抵抗意志面前，金軍沒能得逞。

從建炎元年冬到建炎二年春，宗澤指揮的東京保衛戰是一場艱苦卓絕的鬥爭。
完顏粘罕遇到了一個寧死不屈的對手，面對不惜以鮮血與生命來抗爭的宗澤守軍，完顏粘罕於滑州爭奪戰之後，停止了對東京大規模的進攻——他可不願意和宋軍拼人員消耗。
現存的關於此次東京保衛戰的記載十分清晰明了，惟一的遺憾就是關於岳飛的記載非常少，就連《鄂國金佗稡編》對岳飛在這次東京保衛戰中的事蹟也記得非常簡略——
“春正月，合鞏宣贊（失其名）軍，與金人戰於胙城縣，大敗之。又戰於黑龍潭、龍女廟側官橋，皆大捷。擒女真李千戶，渤海、漢兒軍等，送留守司。”
從這寥寥數語中，我們只能知道，岳飛不止一次地參加了與金兵的惡戰，並且立有戰功。
從岳飛後面的事蹟看，這次東京保衛戰給了岳飛一次極為寶貴的實踐機會，在這一次次血戰之後，他對經驗、教訓進行了正反兩個方面的總結，岳飛不是一般的武夫，他熟讀《孫吳兵法》，他正開始思考克制金國騎兵的辦法。
宗澤可能完全沒有想到，在自己麾下，有一員名將即將誕生，這暫且按下不表。
我們先來看看趙構、黃潛善、汪伯彥、張浚，看看揚州的朝廷在宗澤浴血奮戰、獨守中原的時候，他們在幹什麼？

二、揚州的朝廷

建炎元年十二月一日，也就是到達揚州一個月後，趙構下詔：

“朕到揚州以來，每日從早到晚都在召見大臣，諮詢國事政事。群臣覲見，隨事進言。待大臣退出之後，朕批閱各地所上之奏章，偶爾稍得空閒，朕即閱讀史籍，以鑑觀前古……”
事實果真如此嗎？

我們先來查找一下，看看趙構這段時期在忙什麼國事政事，在閱讀什麼史籍，又有哪些政績。
史料中對此時揚州朝廷的記載，首先讓人感到莫明其妙的，就是幾乎找不到趙構對前線關注的跡象——彷彿北方的血戰是外國人和外國人打仗，跟趙構的朝廷沒有什麼關係。
靖康二年十二月九日，也就是完顏粘罕兵出汜水關的時候，趙構下詔徽猷閣待制邢煥改任光州觀察使。
不久前，趙構給邢煥、孟忠厚等幾位皇親國戚封了官。 邢煥是趙構的正妻邢氏之父，孟忠厚是隆祐太后的親屬。 可沒想到這下簡直像捅了馬蜂窩。
首先是右諫議大夫衛膚敏上疏論列：
“祖宗之法，後族戚里，不得任文資，否則就是埋下了產亂招禍的根由。現在陛下以邢煥為徽猷閣待制、孟忠厚為顯謨閣直學士，士大夫聞聽之後，一時輿論嘩然，甚至到了相視失色的地步……”
趙構無奈，只好下詔把邢煥從文資改為觀察使，對孟忠厚則暫時未作處置。

臺諫官們卻對此不依不饒。
沒過幾天，殿中侍御史張浚又上了奏章：

“孟忠厚才幹平平，因姻親而得徽猷閣待制之職，豈不是令士大夫人心解體？邢煥和孟忠厚同為外戚，邢煥已經易秩，怎可對孟忠厚不聞不問？ ”

接著，給事中劉珏又上疏：

“陛下這是欲承隆祐太后之意，而違背祖宗之法，此不為孝道也！如此非但邢煥不服，天下人聞之，亦必悵然不平……”

趙構被逼得沒辦法，下了一道“解釋詔書”：
“邢煥是朕的皇后的父親，已經從文資換成了武階。孟忠厚的情況不同，他是隆祐太后之親，何況前朝也有太后之父任文臣的先例，諸卿應體察朕優奉太后之意！”
黃潛善把趙構的意思告訴了劉珏，劉珏仍然寸步不讓。
衛膚敏再次上奏，他援引前朝司馬光論張方平之事為例來壓趙構，他說話可真算是“客氣”：
“孟忠厚乳臭小兒，目不知書，一旦以外戚子弟的身份擢官，乃是破壞了大宋列祖列宗的法度，危害了國家中興的大業！所以臣不得不直言進諫，願陛下考察臣所言之是非對錯。如果臣所言正確，陛下則當依臣之言罷了孟忠厚之職；如果臣所言錯謬，則應當治臣妄言之罪。”
衛膚敏這是把皇帝抵到了牆角，要么聽我的，要么把我給罷了，有我無他，有他無我，留我留他，陛下您看著辦吧！
趙構被逼得下不了台，沒辦法，他想出了一招——乾脆給他們升官吧！ 拿人家的手短，升了官，他們就不好再揪住孟忠厚的事不放了。

趙構下詔：給事中劉珏試尚書吏部侍郎，右諫議大夫衛膚敏試中書舍人。
衛膚敏、劉珏堅決辭官不受。 趙構無奈，又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下詔解釋——這是例行升遷，不是因為論事。

這兩位仍舊不給趙構面子，往家裡一窩——謁告不出！ 把皇帝晾那了。

（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宋朝“與士大夫治天下”的思想，宋朝文官集團的勢力和臺諫官的厲害。）

趙構起用楊時為尚書工部侍郎，楊時乃是理學家程頤的弟子（“程門立雪”就是他），時年已經七十五歲了。
楊時覲見時給趙構提了一個建議——自古聖賢之君，無不以講學為先務。 （現在陛下要把講學當頭等大事來抓！）
講學當然很重要，但現在還有比講學更加迫在眉睫的事——金國三路大軍正在攻城略地，中原關陝烽煙四起，半璧江山正淪入血海！
老夫子講理學道德是頭頭是道，但現在光靠講學救得了國家嗎？
在楊州的朝廷裡，還真就有類似的奇談怪論，中書舍人劉觀就提出了一個觀點：
“今日之患，在於國內而不在於外敵、在於朝廷而不在於前線、在於士大夫而不在於盜賊。天下人都認為完顏粘罕、完顏斡離不兩人為中國之大患，臣卻獨以為非也！完顏粘罕、完顏斡離不生於大漠之北，腳未踏進過中國之地，眼未見過中國之人，之所以能成為本朝大患，必須要從國內找原因。現在不治國內而欲治外敵、不治朝廷而欲治邊境、不治士大夫而欲治盜賊，臣竊以為此乃錯謬也！”

劉觀由此提出一個重要建議——把徽宗崇寧年間以來的饕餮無狀之臣編為一籍，已死者著其惡，未死者治其。 ，把這些賊臣依其罪行分類，列出姓名、劣跡，刻板印刷，播告天下。 如此，外敵聞之，肯定會心生畏懼；盜賊聞之，莫不心悅誠服，則太平之世可得，中興之業可成矣！

劉觀還特別強調，陛下即位半年以來，這麼重要的事都還沒辦，這實在是沒有分清事情的輕重緩急啊！ 臣痛心疾首啊！

這位夫子也真夠“識時務”的，金國鐵騎打到家門口了，憑他老先生編一個“敗類榜”，人家就心生畏懼、偃旗息鼓、落荒而逃了？
如果宗澤要是也把這當作頭等大事來抓，那恐怕宗澤自己是要被完顏粘罕抓走的。
但趙構對劉觀之言“嘉納之”。

揚州朝廷的文臣們整天忙的大多是這類事（這裡不再詳述了），而武將們正忙著“捉殺盜賊”。
東南各地此時也是盜賊蜂起，在治理盜賊方面，黃潛善、汪伯彥顯然沒有宗澤那種才乾和威信。 杭州、建州、真州、江寧等地到處不得安寧，趙構帶來的十萬御營軍可算是有事情乾了。 王淵、張俊、劉光世等將領帶著兵這裡剿那裡殺，忙得不亦樂乎。
這幾位武將，尤其是劉光世、張俊治軍無紀，軍隊幾乎跟強盜沒什麼兩樣，老百姓這下可遭了殃。
正如魯迅所說的：“中國人向來就沒有爭到過“人”的價格，至多不過是奴隸，到現在還如此，然而下於奴隸的時候，卻是數見不鮮的。中國的百姓是中立的，戰時連自己也不知道屬於那一面，但又屬於無論那一面。強盜來了，就屬於官，當然該被殺掠；官兵既到，該是自家人了罷，但仍然要被殺掠，彷彿又屬於強盜似的。這時候，百姓就希望有一個一定的主子，拿他們去做百姓，——不敢，是拿他們去做牛馬，情願自己尋草吃，只求他決定他們怎樣跑。”

王淵、張俊一起平定杭州叛亂時，殺了叛賊之後，搶了錢財之後，張俊還趁機把杭州的美妓張穠搶到了手。

這樣治理盜賊不僅治不斷根，而且往往是越治越嚴重，老百姓遭到盜匪和官軍的交替洗劫、蹂躪，更多的良民被逼成了盜賊。
趙構對此的認識十分有限，黃潛善、汪伯彥等人也只知道用兵鎮壓，而那些貪財好色的武夫們見到這種美事更是“欣欣然有喜色”，既可以立功升官，又可以劫財劫色，而且盜賊又不像金國鐵騎那樣厲害，名利雙收，還沒什么生命危險，實在是肥差！
宗澤浴血奮戰於中原，山東、關陝節節敗退，此時揚州的朝廷對北方卻幾乎沒有支援，甚至在史料中找不到他們對前線關注、謀劃的記載。

這實在是太荒唐了！

趙構難道不知道中原失守，金國大軍就會壓到江淮嗎？ 不知道宗澤若敗，完顏粘罕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嗎？
不可能！
趙構雖然是沒有雄才大略的普通人，但這個道理普通人也肯定能看得明白。
在《宋史*宦者*邵成章傳》中記載著這樣一件事：建炎二年正月，內侍省押班邵成章被除名，南雄州編管。 原因是——
當時，金人攻掠陝西、京東諸郡，郡盜起於山東，黃潛善、汪伯彥皆隱匿不報，把這些重要緊急的情況瞞著趙構。 盜賊張遇縱火焚燒真州（今江蘇儀真），距趙構的行在揚州只有六十里，趙構居然都不知道。 邵成章上疏論黃潛善、汪伯彥之罪，說他們必誤國家。 趙構見了奏章後大怒，說邵成章一個太監，不守本職，竟敢議論大臣，必須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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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趙宋家法，內侍宦官不得乾預朝廷之事，干預就是重罪。 宋徽宗趙佶時大改這道家法，讓太監童貫成為全國最高軍事統帥，讓梁方平、譚稹之流掌握兵權，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後果。 趙構即位之初，就曾下詔特別強調內侍不得乾政。

這件事似乎給了我們一個明確的信息，黃潛善、汪伯彥狗膽包天，竟敢把前方的軍情奏報截留下來，瞞住了趙構。

但是，四千里戰線烽煙遍地，這麼大的戰爭能瞞得住？ 趙構又不是白痴，他之所以南下避敵，就是因為已經獲悉金軍要南侵，這種低級謊言他會信？ 還有，就算黃潛善、汪伯彥瞞騙趙構，朝廷裡那些“正直”的臺諫官在幹什麼？ 邵成章一個太監，主要活動範圍在皇宮，連他都知道的事，大臣們難道聽不到風聲？
論事是臺諫官的本職，為了不讓皇親國戚任文資，臺諫官們敢把皇帝逼到牆角，現在，他們的正直到哪裡去了？ 他們的勇氣又到哪去了？ 為什麼居然輪到邵成章來上疏？

邵成章是宋欽宗的內侍，此人為人忠直，趙構在南京登基時，他才到趙構身邊，也就是說，他侍奉趙構還不到一年時間。

其實，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這段記述中的問題：試想一下，如果趙構一直以為北方無戰事，近旁無盜賊，突然聽說四千里河山烽煙遍地，強盜離自己只有六十里，那麼他絕不可能立即就大怒，而應該是大驚！
並且，就算趙構先前一無所知，現在總知道了吧！ 那為什麼不把黃潛善、汪伯彥叫來質問？ 為什麼不趕快行動起來，亡羊補牢總勝過放任自流吧？
況且，趙構給邵成章的罪名是內侍干預朝廷、太監議論大臣，並沒有說邵成章危言聳聽，造謠惑眾，這也證明他對外患內憂其實心知肚明。
顯然有人企圖掩蓋真相，但卻是欲蓋彌彰！

在《三朝北盟會編》中保存著宗澤在建炎二年三月給趙構的奏章，其措辭之激烈，語氣之憤慨為歷代臣子奏議所罕見：

“今日之士大夫，氣節污穢低下，言論卑鄙無恥，其中強一點的也不過是為了持祿保寵；哪些尤為卑下的，到現在還只知道苟安鑽營。他們從來就不曾為陛下想過，棄祖宗二百年大一統之基業是何等可惜；他們從來就不曾為陛下想過，陛下的父母兄弟、至親骨肉上蒙塵沙漠，在翹首祈盼救援；他們從來就不曾為陛下想過，祖宗的陵墓寢廟為賊虜肆意蹂踐；他們從來就不曾為陛下想過，京師乃天下之根本，宗廟、朝廷、百司、倉庫尚儼然如舊；他們從來就不曾為陛下想過——河北、河東、京東、京西、陝右、淮甸百億生靈正慘遭塗炭，被殺掠殆盡……

“這些人朝進一言，暮入一說，商量計劃著如何泛舟江海，退到江南湖外。無非是為賊虜行方便之計，無非是已將自己的親屬家財遠送南方。為人臣者，不忠不義，竟然能到如此之地步，這些人正如孔子所謂'苟患失之，無所不至！'（因為害怕失去利益，所以什麼卑鄙無恥的事都乾得出來）
“臣夙夜痛心！泣血瀝誠、竭盡忠心為陛下保護京城。從去年秋冬至今年春，已經血戰數月。現在農事將興，陛下不早回京師，則天下之人不知何去何從……”

據《宋宗忠簡公遺事》載：趙構對宗澤的奏章，開始還用溫言撫慰，後來乾脆就不予回復了。 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看到，趙構是收到了宗澤的奏章的，而既然收到了宗澤的奏章，有怎麼可能對前線的事一無所知呢？
說趙構被黃潛善、汪伯顏矇騙，完全是一派胡言。

揚州朝廷對宗澤和前線戰事的態度十分奇怪，即便是完顏銀術可打到了鄧州、襄陽，切斷了宗澤的退路，他們也完全不作為。 如果不是抱定了議和的打算，憑誰在這種情況下也是坐不住的，並且襄陽並不算太遠，又是南北之要衝、兵家必爭之地，豈可坐視不理？

趙構和揚州朝廷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連對宋金戰爭記載最詳盡的《三朝北盟會編》裡都沒有揚州朝廷當時正式商議國是的任何記載。 此時不商議、確定國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顯然，有關史實要么是被人故意銷毀，要么是作者不敢寫。
但《三朝北盟會編》裡保存了一份重要史料——傅雱的《通問錄》，《通問錄》裡詳細記載了他出使金國的情況，傅雱的回來後對趙構和朝廷做了匯報。

三、使節往來其間

傅雱出使金國的時候，按照李綱當時的意思，是以問候二帝為名的。 金國方面很不客氣，直接責問傅雱：“割地之事不談，就直接問二帝嗎？我們要是不放二帝，你們是不是要以兵來取？”
傅雱不敢硬頂，先退了下來。
金國派大理卿、昭文館學士李侗為宋朝使者的館伴，李侗性格穩重，與傅雱相見之後，默坐良久，不發一言。 傅雱找了一個機會，向他打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