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隱士 - 岳飛、秦檜、趙構二十大疑案

陳淬戰死、岳飛等退屯鐘山、王（左王右燮）率部逃跑的消息報到了建康城裡，杜充立即登船，準備棄城逃跑。

杜充剛命人打開水城門，水門前的河道裡突然出現了一艘艘民船，堵住了水門，不讓杜充的官船過去。 官船上的軍士喝令這些民船避開，可船上的百姓就是不讓路。
杜充忙讓人喊話：“杜相公要出城迎敵，你們趕快讓開。”

民船上有人喊道：“那我們也是要出城迎敵。”
老百姓才不上這種當呢，河道、岸邊聚集了很多人，一起大聲喧呼：“杜相公平日里何等威風，冤枉斬殺多少人？現在軍情警急，還想棄城先逃？！”
若時平時，杜充肯定會下令抓了這些“刁民”，殺！ 但這個時候，他卻只剩下發抖了。 再要威風是不行的，要是激怒了軍民，就不知道死的到底是誰了。 他倒是識時務，馬上下令：所有軍士每人賞銀十兩、絹十匹，速往鐘山下寨。
這天夜裡，鐘山的宋軍營中軍心搖搖、人情洶洶，而杜充卻一直沒有露面。 三、四萬士兵處在關鍵的十字路口，是戰是守，是降是走，何去何從？
有人選擇了去當盜賊，統制官戚方率先帶所部離開了鐘山，岳飛麾下也有人跟隨而去。
岳飛得知後，在營門口灑血厲眾：“我輩當以忠義報國，建功立業，留名青史！豈可投降金賊，為虎作倀？豈可潰為盜賊，偷生苟活？建康乃是江左重鎮，如果被金兵佔領，何以立國？今日之事，有死無二，敢出此門者，斬！”

然而，決心以死報國的並不是多數，有幾個統制官已經在盤算著如何向金軍投降了。 岳飛此時在眾將中已經有相當的威信，所以他們攝於岳飛忠勇的威名，尚不敢輕舉妄動。 於是，他們專門派人來試探岳飛，來人對岳飛說：眾將想共推岳飛為主帥，帶領大家一起去投降金軍。

岳飛聽了，略一思索，答應了。 他讓來人回去通知那些想投降的將領：“既然推我為主帥，那就應當把把各軍的軍籍（相當於現在的士兵檔案）送過來。”

第二天一早，幾個想投降的統治官帶著所部士兵來到了岳飛的營門前，把軍籍呈了上來。
正當這幾個統制官等著岳飛發表一個“投降合理”的演說的時候，出乎他們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岳飛和他的三、五個生死兄弟突然挾弓執刃，翻身上馬。 那幾個統制官還在詫異之間，岳飛和他的兄弟們就以迅雷烈風之勢躍馬衝到了他們面前，刀槍齊舉，瞬間，這幾個做著叛國夢的傢伙就倒在血泊中。
在場的將領、士兵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沒等他們回過神來，岳飛和他的幾個兄弟們旋風般殺入了人群，所過之處，慘叫聲迭起，驚懼惶恐的士兵們紛紛往旁閃避。

岳飛殺開一條血路，貫透了人群，在他身後，倒下了幾十具屍體……
岳飛撥轉馬頭，雙目射出凜然殺氣，指著這群在極度震驚之中不知所措的人大罵：“朝廷並沒有虧待你們！想要投降，那就先殺了岳飛再去當賊寇，有誰不服，只管上來。”說罷，取弓在手，搭箭上弦。

沒有人出來領教岳飛的箭法。
岳飛威風凜凜地喝道：“你們幾萬人，斬不了一個岳飛？”

沉默了片刻之後，眾人喊道：“願聽岳統制號令！”

岳飛催馬回到營門前，一躍而下，手按軍籍大聲喊道：“你們幾萬西北健兒，應當為朝廷立奇功，應當去收復中原，建立功勳，榮歸鄉里，豈可賣身投敵！有能斷了投降念頭的，就跟著我岳飛；一定要去投降的，就先殺了岳飛。岳飛只要有一口氣在，決不容你們去叛國投敵！”
就這樣，宋軍營中的投降計劃被挫敗了。 三、四萬來自西北的士兵選擇了他們的人生道路——有的人已經去當了盜賊，有的人放下了武器離開了軍隊，留下來追隨岳飛大約有一萬人。
士兵的數量雖然減少了，但淘汰的大多是懦弱之輩，軍隊的質量卻提高了，這一萬人是在生與死的關頭向前邁出了關鍵的一步。 這支軍隊將跟隨岳飛在戰火中繼續錘煉。 （幾年之後，隨著不斷發展、壯大，他們有了一個威震敵膽的名字——岳家軍。）

剛剛控制住鐘山軍營裡的局勢，岳飛就得到了一個消息——鎮守鎮江的韓世忠燒城而遁。
韓世忠在十一月二十日得到了金軍已經從馬家渡渡江的消息，他立即採取了行動，將所儲物資裝上海船，然後放火燒了鎮江城郭，從江上把軍隊撤向了江陰。

建康之敗，其最主要的原因是杜充指揮無能，或者更準確地說，他根本就不去指揮也不授權有經驗才能的將領去指揮。 整個中線防區不相協調、一盤散沙。 主帥躺在寢閣裡，聽憑完顏兀術調兵遣將，不斷地在長江上尋找突破點。 杜充麾下有十幾萬軍隊，完顏兀術竟然能僅用二十艘船在建康附近分批渡江。

另外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宋軍將帥各自為戰，敗不相救。
在鎮江的韓世忠軍有不少海船，然而，儘管建康府離鎮江不過咫尺之遙，杜充卻沒有調韓世忠的水軍來截擊渡江的金軍；儘管從鎮江到建康府水路不到一天的路程，但從十一月七日完顏兀術在採石嘗試渡江起，到十一月十八日夜裡偷襲馬家渡，前後十幾天時間，韓世忠也一直沒有主動把戰船開赴這一帶江面增援。 哪怕是在十一月二十日，陳淬於金軍血戰時，韓世忠的水軍能夠趕到，也許馬家渡之戰就會是另一個結果了。

現在，本來就不願受杜充節制的韓世忠並不顧及建康的情勢危急，自己先撤了。
岳飛這一萬人的軍隊無論如何是擋不住完顏兀術的大軍的。 十一月二十二日，岳飛也不願意再去請示杜充這個不管事的上級，率軍向廣德方向撤退。

建康城裡的杜充快成了光桿司令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杜充逃出了建康城，渡江到了北岸的真州（今江蘇儀征）。 此時還跟隨著杜相公這個宰相兼大帥的，除了他的三千親兵，就只有統制官王進、王冠帶著的所部士兵了。

在真州，杜充給趙構寫了一封軍情奏報，除了報告戰事，他還寫道：
“起初，臣請求將御營軍諸將交由臣節制，並無妄自尊大之意，是為了在緩急之間，各軍可以相互支持、救援。現在劉光世遠在九江，臣無法調遣；韓世忠雖近在鎮江，臣也不能指揮；還有，如果王（左王右燮）有報國之心，在陳淬與金兵接戰之際，他若乘勢向前，敵兵必敗！臣豈會落到今日這般地步？王（左王右燮）不忠，萬死有餘！臣今在真州，已檄召徐州、泗州之兵回鎮江，以保護王室，此區區困獸之志也！”

杜相公這種“曠世奇才”當然是不會有錯的，他成了“區區困獸”了，那肯定是別人的責任。
真州守臣向子忞勸杜充取道通州、泰州入浙，但杜充不答應。

向子忞知道，杜相公可不是真的“得烈丈夫之勇，有古名將之風”。 在這種時候，杜充還不撤，肯定是另有打算了。 於是，他自己棄真州而去。
建炎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完顏兀術領兵進逼建康城。 戶部尚書李棁與顯謨閣直學士、沿江都制置使陳邦光寫了投降狀，派人到城外的十里亭投宋。 完顏兀術大喜：“取建康不用攻城，大事成矣！”
金軍兵不血刃開進了建康城，陳邦光率官屬出門迎拜。 奏議郎、通判建康府楊邦乂守節不屈，大罵完顏兀術，被金兵剖腹取心……
長江防線的中線至此徹底土崩瓦解。

三、趙構浮海逃生

隨著長江防線的土崩瓦解，南宋皇室也陸續踏上了倉惶逃竄的路途。 首先開始亡命的是在南昌的隆祐太后、六宮嬪妃、百司官員。

起初，江西轉運使司得到金軍已至大冶縣（今湖北大冶）情報時，他們還不敢確定消息是否可靠，很快，劉光世派的信使快馬趕到，金兵渡江的情報得到了確證。 南昌城里頓時一片驚慌，隆祐太后、嬪妃、百官匆忙決定南退虔州，在一片混亂中，不少朝廷官員自顧自地跑得無影無踪。
司勳員外郎馮楫躲在廬山的寺廟裡給劉光世寫了一封信：
“金人深入，犯兵家之大忌：進則拒山，退則背江，百無一利。他們之所以敢如此橫行，是因為前面無人抵抗，後面無兵追襲，所以毫無忌憚，如入無人之境。這不是敵軍強大到不可戰勝，是因為王師畏敵不敢抵抗。連強壯一點的村民都敢與金兵戰鬥，往往還互有勝負，難道國家正規的禁軍，反而不如村民嗎？不要再畏敵不戰了！請太尉選精兵萬人，厚立賞格，親自率領其救援南昌，設伏兵於金軍必經之路，也許能使其匹馬不還… …”
馮楫這封​​信，在乞求中含著譴責——你們連村民都不如啊！
然而，劉光世還是沒有出兵。

一月二十三日，隆祐太后一行剛剛離開吉州（今江西吉安），金軍的輕銳騎兵就追到了吉州。 知州事、直龍圖閣楊淵棄城而去。 金軍打聽到隆祐太后當日才離開，料定尚未走遠，立即派遣一支輕銳騎兵追了下來。
這天晚上，隆祐太后的御舟停泊在吉州南的爭米市，突然得到警報：有人在集市上發現了金兵。 船隊慌忙解開纜繩，在黑夜中夜航於贛水之上，天快亮的時候，隆祐太后逃到了太和縣。
但是，在這一夜的驚慌逃竄中，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楊惟忠所率領衛兵一萬人全部潰散，傅選等九名將領帶著所部跑去當了盜賊；隆祐太后和六宮嬪妃的乘輿服御之類全部丟棄，內藏庫南廊的價值數百萬的金帛被潰兵、盜賊乘亂洗劫一空；一百六十名宮女下落不明……

楊惟忠和權知三省樞密院事滕康、劉珏都逃竄到了山谷中，隆祐太后身邊的衛兵剩下不到一百人。 金兵很快又追到了太和縣，隆祐太后不得不在萬安舍舟登陸，找了些農夫，讓他們用轎子抬著隆祐太后、潘賢妃等向虔州疾行，那些沒有轎子坐的宮女們只能跟在後面逃命，不少人死在了路上。
好在金兵沒有繼續向虔州方向追擊，隆祐太后、潘賢妃等算是保住了性命，但已是四顧蒼涼、淒慘萬狀。 戰火離她們依然很近，金軍分兵進攻撫州（今江西撫州），守臣王仲山開城投降，金將任命王仲山之子權知州事，讓他負責搜刮轄區內的金銀，然後送到南昌交納。 接著，袁州守臣、顯謨閣侍制王仲嶷也投降了金軍。 （王仲嶷、王仲山是兄弟，王仲山是秦檜的岳父。）

江南西路陷入了大亂之中，在金兵進攻的同時，宋軍的潰兵也在到處作亂，殺死官吏、蹂躪百姓。
儘管金兵沒有追下來，但隆祐太后、潘賢妃她們還是日夜懸心——金兵今天不來，明天會不會來？ 如果來了，再往哪裡逃？ 還有那些潰兵、盜賊，他們會不會……

她們多麼盼望皇帝能速遣大軍來解救她們，然而，這只是奢望罷了。 此時，趙構自己已經是泥菩薩過江了。

建炎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晚，趙構在越州（今浙江紹興）的錢清堰（在杭州與紹興之間）接到了杜充的奏報，頓時大驚失色，立即召來宰執：“杜充守江不利，陳淬戰死，王（左王右燮）擁兵南逃……金軍人馬一定會進犯浙江，馬上就會來追襲朕……事態危急啊！卿等有何良策？”
呂頤浩道：“臣有一策，望陛下深思熟慮，當機立斷！”
趙構忙問：“是何良策？快奏！”
呂頤浩奏道：“金人以慣常以騎兵取勝，此次進犯浙江，勢必要分遣輕銳騎兵追襲陛下。現在陛下鑾輿一行，皇族、百司、官吏、兵衛、家小，人數眾多，如果陸行避敵，只能進山據險，但險峻的山路，難以遠送糧草，糧草不繼，必致生變……”
“那該如何是好？”
“如果陛下乘海船避敵，則登舟出海之後，金人鐵騎無法追襲。江浙一帶氣候炎熱，敵必不能久留，等敵兵退走之後，陛下可複還浙江。”呂頤浩道：“敵入我出，敵出我入，此兵家之奇也。”

沉吟了許久之後，趙構道：“此事可行。卿等須詳細籌劃，明日召侍從官、臺諫官至都堂共議。”（趙構在逃難途中，朝廷哪裡還有什麼都堂。）
二十六日晚，趙構到達越州城下，在河邊的一座亭子裡召見了侍從官和臺諫官們（此時，這座亭子既是大殿又是都堂。）

趙構先對眾臣道：“杜充已失長江，朕當親往浙西迎敵，卿等以為如何？”
侍御史趙鼎馬上表示了反對：“陛下，寡不敵眾啊！以現在的情勢不可與金兵戰啊，還是姑且退避吧！”

見有人開了這個頭，宰相呂頤浩馬上當眾提出了下海避敵的建議，引導眾臣商議起來。 （請注意皇帝和宰相的配合：皇帝先表示積極，等有人勸阻，宰相再出面引導輿論。）

吏部侍郎鄭望之（即靖康元年趙構出質時，與趙構共過患難的鄭望之，後被趙桓當作替罪羊罷免，此時趙構將其召回朝廷，重新起用）來得稍晚，他聽說皇帝要下海，驚道：“自古帝王之中，從未聽說有誰乘船避難到海上！這是……”
鄭望之話音剛落，馬上就有大臣把話接了過去：“要是還有別的的辦法，當然是更好，否則，除了乘舟下海，還能往哪裡去啊？”
眾臣商議之後退了下去。 呂頤浩在晚朝時又單獨面見趙構，趙構對他道：“航海之事，朕昨夜仔細考慮過了，勢在必行，別無他策，卿等速去尋覓舟船。”

呂頤浩考慮到朝廷官員太多，擔心找不到那麼多船，於是奏道：“陛下，讓朝廷中侍從以下的官員各自從便而去吧！”

趙構道：“士大夫當知義理，豈不可隨駕扈從？如果文武官員各自散去，朕在海上，豈不形同盜寇？還是趕快去尋覓舟船。”
呂頤浩不敢怠慢，馬上做了安排。 第二天，右武大夫、和州防禦使、樞密院提領海船張公裕就火速趕往明州（今浙江寧波）募集船隻；戶部員外郎宋輝則兼程奔赴秀州（今江蘇嘉興），為從海道運送錢糧預作準備。
十一月二十七日，趙構啟程東行，向海邊進發。 這一天，船隊經過都泗堰時，因為水淺，趙構的御舟過不去。 趙構氣急之下，下令用斧頭將禦舟劈了……
老天也偏偏要給趙構為難，從二十九日起下起了雨，此後一直不停，道路泥濘不堪，官吏士兵不勝其苦，但南宋天子不敢有片刻停留，一行人只好冒著寒冬的淒風冷雨向東海逃去……

十二月五日，趙構終於到達了明州，負責尋覓船隻的張公裕上奏：已經尋覓到大小船隻一千餘艘，其中有從閩中來的二百餘艘大船。
趙構聞聽大為欣喜，立即下了嘉獎的手詔。 一旁的王綯道：“這真是天意啊！”在驚慌逃跑中的趙構君臣，已經開始為終於爭取到了浮海求生的機會而謝天謝地了！
船是找到了，可文武官員卻跑了一大半。 趙構心裡明白了——這些人追隨天子是為了追隨榮華富貴，此時還能跟著他的大臣不多了。

就在趙構在冬雨泥濘中倉惶逃命的時候，完顏兀術開始向浙江一路奔襲。
十二月七日，完顏兀術攻陷廣德軍（今安徽廣德）。 此時退到廣德的岳飛、劉經等部雖然對其進行了襲擾，但憑他們的一萬人是不敢和完顏兀術的主力去硬碰的。 完顏兀術並不戀戰，率領主力快速東進。
十二月八日，完顏兀術到達安吉縣。 知安吉縣曾綽正帶著鄉兵在隘口扎寨把守，鄉兵們的裝備很差，用的是紙製的甲、竹製的槍。 他們其實是在防禦潰兵、盜賊，還根本不知道是金兵這麼快就來了。

金兵向寨子裡射了幾箭，寨中有人看了看箭，驚呼：“柳木桿、鑿子頭，這是金人的箭！他們是金兵！”聽說是金兵殺到，鄉兵們立即將紙甲、竹槍一扔，掉頭就跑。 金兵乘勢殺進了安吉縣，縱火把縣城燒成了一堆灰燼。

十二月九日，完顏兀術馬不停蹄直撲餘杭，經過獨松嶺時，完顏兀術看見此處地勢險峻，易守難攻，高山幽澗之中僅有一條峽谷貫通南北，不禁嘆道：“南朝可謂無人，若是在此處以兵據險，哪怕只用幾百羸弱之卒，我等又豈能輕易過得去？”

在險關未遇一兵一卒的抵抗，完顏兀術當日就順利到達了余杭城下，攻占餘杭城就更順利了，餘杭知縣打開城門，焚香迎拜。
十二月十一日，完顏兀術兵進杭州，負責守衛杭州的浙西同安撫使康允之尚不知是金兵殺到，也以為是潰兵、盜賊來侵犯，於是派兵出城迎敵。
派出的兵遇到了金軍先鋒遊騎，一交戰，斬獲了二顆首級帶了回來。 康允之見首級的耳上戴著環子，驚道：“此乃金人！”於是，他先棄城而逃了。

杭州城沒了主帥，軍民只得共推劉誨暫領知州之任。 劉誨原本任楚州知州，不久前被朝廷召赴杭州。 當他拖家帶口地趕到杭州時，趙構已經走了，劉誨也就暫時留在了杭州。 現在，他也只好臨危受命了。

完顏兀術的騎兵雷奔電馳，從建康府到杭州境內僅用了五天時間。 如果杭州守不住，按此速度，完顏兀術兩、三日就能奔襲到趙構所在的明州。

趙構二日前已經得知了完顏兀術奔襲浙江的消息，正開始緊張地為登船出海做準備。 執政官們商議決定：每艘船上載六十名衛士，每名衛士攜帶家屬不得超過兩人。

這個決定惹出了一場大禍。

衛士們找到主管禁衛的入內內侍省都知陳宥，問道：“我們有父母，有妻兒，你讓我們帶父母還是帶妻兒？”

陳宥實在是無法回答。
宰相呂頤浩入朝的時候，被張寶等一百多名衛士攔住了，衛士們問乘舟下海到底是要往哪裡去。 呂頤浩答不上來，因為他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裡——只能是哪裡沒有金兵就到哪裡去！
衛士們開始出語不遜了。
呂頤浩也頗為惱怒，厲聲斥責道：“你們這些班直，平日里訓練時，那次能有兩箭上靶！今日事態危急，你們誰能為國家拼死一戰？”
呂頤浩的斥責不僅沒有讓衛士們因此而有羞慚之色，本來就滿懷怨憤的他們反而一下被激怒了，有人抽出了兵刃，要殺呂頤浩。
一旁的參知政事范宗尹見狀，趕忙上前勸架：“此事豈是憑口舌之爭所能解決？”邊說邊將呂頤浩拉入了殿門，把眾衛士關在了門外。

殿門外發生的事引起了趙構的高度警覺。 畢竟他剛剛經歷過苗劉兵變，他不會忘記朱勝非的那句話——如今國步艱危，人情憂懼，正是奸險之輩作惡之時。

趙構對宰執大臣們：“外面人事紛紛，衛士不願意下海，現在情勢如此危急，豈可像二聖一樣不避敵鋒，坐以待斃？朕當以御筆曉諭將士。”
宰相呂頤浩與參知政事王綯二人把御案抬到了趙構的御座前（注意：宰相和副宰相親自抬桌子，說明太監已被屏退），趙構親筆寫了一份溫言撫諭的詔書。
詔書傳下去後，衛士們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一些，在殿門外山呼萬歲。 他們大概也開始接受現實，無可奈何地在父母和妻兒中做痛苦的選擇……

事態雖然暫時得到了控制，但趙構卻並不就此息事寧人，他密諭宰執大臣們：“這些人要壞了朕的大事，朕今夜在後苑埋伏中軍甲士五百人，卿等明日率中軍入朝，將他們中為首者捕殺。”

呂頤浩退出去後，密諭中軍統制辛企宗和自己的親軍將姚端，讓他們趕快做準備。
第二天，執政早朝的時候，御營使司參議官劉洪道事先秘密在宮門外部署了兵力，以防備不測，二府大臣則突然引領中軍和姚端所部衝進了行宮，遇到班直衛士，一律抓捕起來。
皇帝昨天那份溫言撫諭的詔書麻痺了班直衛士，他們們做夢也沒想到皇帝這麼快就對他們下手了。 在猝不及防之下，他們驚慌四散，各自尋找逃跑的道路，有的上屋，有的翻牆。

因為這些班直畢竟是自己人，他們鬧事又是由於被迫在舍父母與舍妻兒之間抉擇而引起，所以中軍和姚端所部的將士只是抓捕，並未殺人。
就在這時，趙構身披甲胄，從便殿帶領伏兵衝了出來，他彎弓連發二箭，二名班直應弦而倒，從屋上墜落下來。

這是趙構一生中唯一一次親自參加戰鬥。
行宮裡的班直很快就全部就擒了。 趙構命呂頤浩至親自審問，一定要讓衛士們供出為首之人。
十二月十日，衛士張寶等十七人在明州被誅殺。

建炎三年十二月十五日，趙構終於算是在定海縣（今浙江鎮海）登上了樓船。 此時，他和宰執大臣們為此深感慶幸。
參知政事范宗尹道：“縱有敵騎百萬，也無法追襲了。”
趙構欣然感嘆道：“是啊！只有當機立斷，才能成大事啊！”
經歷了“張寶事件”，趙構對自己的三千親兵已經是不會再信任了，他下詔罷廢了班直，改用神武中軍辛永宗所部數千人以及呂頤浩的親將姚端所部作為航海時的護衛，為了穩定這些跟隨他的將士的軍心，趙構下詔給諸軍發“寒雪錢”。 （此後，冬天發“寒雪錢”成為南宋軍隊的一個定例）。

趙構君臣慶幸的心情沒能維持多久，啟航時，趙構發現跟隨他浮海求生的，除了宰執大臣外，就只有御史中丞趙鼎、右諫議大夫富直柔、權戶部侍郎葉份、中書舍人李正民、綦崈禮、太常少卿陳戩幾個人，在他身邊充當保衛的武將，只有御營都統制辛企宗兄弟而已。
此時，他們在短暫的欣喜之後，突然意識到了自己落到了何種地步——“留者有兵火之虞，去者有風濤之患”。 海上沒有金國鐵騎的追襲，但一場大風就能讓他們葬身魚腹。
船隊向定海縣（今浙江定海，在舟山島上）航行，趙構君臣面對茫茫東海，一個個面無人色……

就在趙構登上海船的時候，金軍攻破了杭州城。
不久前投降金軍的和州知州李儔籍貫杭州，並且他與劉誨是故交好友。 於是完顏兀術派李儔進城勸降。

李儔已經剪了頭髮，換成了金人的服裝，他一見到劉誨就欷噓不止，哭得淚眼汪汪，兩人拉著手說了半天。 這一下惹下了大禍，馬上有人說劉誨想投降金軍，於是軍民群情激奮，要殺劉誨。
劉誨大聲呼喊：“李儔是杭州人，本是和州知州，他是被金人抓住了，強令剃頭的，是金人強逼他來的，他不是金人。”
但是，劉誨的辯解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十二月十五日，劉誨全家被殺。 杭州城裡又沒了主帥，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當天晚上，金軍乘勢攻破了杭州。
攻占杭州之後，完顏兀術派遣阿里、蒲裡渾率兵窮追趙構。 此時在越州擔任守衛的兩浙宣撫副使郭仲荀，一聽說金軍攻破了杭州，立即乘海舟潛逃了。 知越州、充兩浙東路安撫使李鄴在短暫的抵抗之後，向金軍遞上了投降書。 十二月二十四日，越州宣告失守。 接著，蒲裡渾率師繼續東進，在越州的東關追及撤退的宋軍，將其擊敗，隨後揮師渡過曹娥江，直撲明州。

此時在明州駐防的是張俊一軍。 此前，張俊率軍趕到明州時，曾請趙構撥給海船，但趙構實在是撥不出來了，他給張俊寫了一份親筆信：“當年，如果不是卿首先倡議，朕哪能登上寶位？今天，卿如果失去了朕，這些年的辛苦就會前功盡棄。朕與卿當全力禦敵，願卿一戰成功，朕當封卿王爵。”（請注意這段話，這對理解後來趙構、張俊的君臣關係非常重要。）

就這樣，張俊一軍留在了陸上。 明州的百姓先倒了黴，金兵還沒來，搶劫就已經開始了。 明州城裡的居民很少，張俊的軍士們搶完了城裡，覺得“戰果”太小，於是打著清野的旗號出城，在環城三十里內連搶劫帶放火。
蒲裡渾的先鋒軍逼近了明州，擺在張俊面前的有兩條路：1、堅守；2、逃走。

張俊軍中一位名叫劉相如的幕僚判斷：，金軍以輕騎逐利，從建康一路奔襲了七八百里，必定兵馬疲憊，且先鋒軍的兵力肯定不多。 他力勸張俊出戰，挫一挫金兵的銳氣。

張俊仍然猶豫不決，思來想去之後，他決定先派“硬探”（武裝偵察）去探一探金先鋒軍的虛實，於是召集眾將，問谁愿意去作“硬探”。
眾將卻沒一個人敢應聲，最後倒是有一個名叫任存的士兵主動請命。 張俊道：“如果你能探清金兵的虛實，我一定給你封官。”
任存領命而去，不一會，他手裡提著金兵的兩顆人頭回來了，向張俊報告：金軍先鋒部隊人數確實不多。 張俊大喜，下了出戰的決心。

十二月二十五日，張俊派統治官劉寶領兵迎敵。 劉寶和金軍一見陣，很快就敗了下來；張俊又命王進、黨用、邱橫三將出戰，黨用、邱橫也很快帶著傷敗了回來；張俊再派統制官楊沂中、田師忠出擊，可仍然不能取勝；最後，統制官李寶又率所部增援，幾位統制官率軍殊死苦戰，仍然殺不退金兵。 見情勢危險，李直率領班直架舟趕來助戰，明州知州劉洪道也率兵在金軍側翼以弓弩射擊。
在宋軍絕對優勢的兵力合擊之下，金軍終於支撐不住了，不得不向後稍做退卻。

經過一場苦戰，宋軍終於贏得了一次小捷。 張俊立即派人給趙構報捷，但他自己卻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告誡將士：“千萬不可驕傲、怠慢，金兵幾千里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今日之敗，是因為他們以為我們已經潰不成軍，故而有輕敵之心。現在吃了敗仗，一定會憤怒，馬上就會捲土重來。”
張俊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為了對付這支輕軍冒進的金先頭部隊，張俊幾乎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精銳力量，並且還有李直和劉洪道傾力相助，才在絕對數量優勢下獲得了一場小胜。 金軍如果增兵再來，自己的人馬還擋得住嗎？
金軍進攻不利，派人來到明州城下喊話，讓張俊派人到金軍寨中議事。 張俊派了一名小校前往。 金將對這名小校甚為客氣，聲稱他們有意召降張俊。

張俊拒絕了金將的“好意”。

建炎四年的春節到了，大年初一，趙構的御舟遇到了強勁的頂頭風，不得已在海上下碇停泊。 趙構這幾年的春節過得都不同尋常，尤以這一次處境最為危險和淒涼。

大年初二，風向忽轉，刮起了西北風，謝天謝地，趙構可以繼續向南航行了。 但刮西北風對明州城裡的張俊卻不是好事（頂頭風對弓弩和火器的使用有影響），金兵乘勢進攻明州城，張俊與劉洪道在城樓上指揮作戰。 雙方殺傷力大致相當，但金軍人少，他們可不敢拼消耗，不得不放棄了進攻。

在金軍騎兵往後撤退時，受到了明州城外密布的水網和水田限制，不少士兵陷在田間、墜入水中，宋軍乘勢掩擊。 張俊也不敢讓將士們窮追，當下見好就收，鳴金收兵。 （此戰後來被列入中興十三處戰功。）
這天夜裡，金軍悄悄拔寨而去，退到了余姚，向完顏兀術請求增派援軍。

正月初三日，趙構的船隊到達台州的章安鎮。 此時趙構的船隊正有缺食斷炊之虞，趙構下船步行至章安鎮的祥符寺，寺裡的僧人萬萬沒有想到天子會突然駕到，他們事先毫無準備。 而趙構偏偏還提出要在寺裡用膳，這下可把寺僧嚇壞了，倉促間哪裡能為皇帝獻上“御膳”？
寺僧只拿出來了五個炊餅和剛在菜園裡採摘的蔬菜，讓他們沒想到的是——皇上竟一點也不嫌棄，連吃了三個半炊餅！

這幾個炊餅可以填飽趙構的肚子，可治不了他的心病——一旦缺糧，保不定那些士兵又會鬧出什麼事來！

值得慶幸的是：就在這一天，江淮發運副使宋輝從用海船運來了八萬斛米和一些錢帛。 趙構心中大為欣喜：總算是不會挨餓了，也總算是又暫時“安全”了！ 趙構當即就要給宋輝來個“火箭式”升官，一旁的呂頤浩趕忙勸阻：升得太快了不妥，別把陛下的窘境全暴露了！
御前左軍都統制、浙西製置使韓世忠也在這一天應召趕到了章安鎮，他向趙構奏報：現已在通惠鎮大造戰船，準備前往鎮江，待敵回師之時予以截擊，盡死一戰。
趙構當即批准了韓世忠的計劃，現在只要有人敢打，皇帝求之不得。
正月初四日，張俊的捷報送到了禦舟上。 趙構欣喜不已，眾臣也紛紛前來道賀。 一旁有個太監卻說了一句：“皇上都到海上了，還何賀之有？”
趙構命御營都統制辛企宗率一千兵去明州策應張俊，辛企宗嘴上雖然沒說什麼，但腳卻不肯動，最終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辛企宗不肯從章安鎮到明州去，而張俊卻很快從明州出發，往章安鎮來了。
正月初五日，金軍再至明州，張俊派兵與之在高橋戰了數個回合。 收兵之後，張俊擔心金軍援兵可能很快就會趕到，於是謊稱接到了趙構的聖旨，要南下去給皇帝護駕。
正月初八日，張俊帶領所部往台州而去。 帶禦器械、權同主管殿前司公事李直見張俊跑了，也聲稱帶領班直去“護駕”。 明州士民紛紛開始逃難，城中百姓十去七八。

又過了幾天，到了正月十二日，知州劉洪道也要率部離開明州。 有士人率百姓攔在他的馬前，懇請劉洪道留下來抵抗金兵，保全一城百姓。 劉洪道道：“我已經數次克敵制勝，你們無須擔心，無須擔心！”當下又把部隊帶了轉來。
正月十三日夜，劉洪道換下官服，與浙東副總管張思正一起率部偷偷摸摸出了城，向天童山逃去。 為了防止金軍追襲，劉洪道下令將所過之處的橋樑全部拆毀。

第二天，留在明州的百姓們發現知州大人還是扔下他們逃跑了，只得扶老攜幼地踏上了逃難之路。 可是他們很快就發現沿路橋樑已被拆毀，數千走投無路的百姓哀號震天……

明州城裡的守衛力量只剩下崇節馬軍和一幫惡少，一共約一千人，酒官李木擔任“守臣”。

當金軍的援兵趕到的時候，明州城被一戰攻破。 隨後，金軍又拿下了定海，他們大肆搶掠民船，在極短時間內組織起了一支舟師，出海向昌國縣進犯。

素來不習水戰的金兵，居然敢不經訓練就直接航海作戰，這是完全不把宋軍放在眼裡。 樞密院提領海船張公裕當時還留在這一帶海域，他立即率領大船迎戰。 兩軍相遇時，正值海上風雨大作，張公裕指揮大船將金軍的小舟擊散，迫使金軍無可奈何地退了回去。
金軍從海上追擊趙構的計劃受阻，趙構無力也不敢在陸上發起反擊，浙江戰局以這種獨特的方式進入了相持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