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隱士 - 岳飛、秦檜、趙構二十大疑案

四、大起天下之兵：
如今宿衛兵力單薄，國威銷挫殆盡。 請陛下早日將京師的衛士調往建康，並在兩浙、福建、江東、江西、湖南、湖北、四川、廣東、廣南抽選禁軍，充實御營軍正兵，提高正兵的待遇，嚴格予以訓練，並由陛下親自統領。 天子之軍既強，則中國之亂自然平定。

五、定根本之地：

自古圖王霸之業者，必先定根本之地。 建康雖然是六朝古都，但陛下不宜定都於此，因為陛下的責任有所不同——陛下的父兄尚在敵國，他們聽說陛下登上寶位，必定是從早到晚都在眼望南方，心懷祈盼：“我已經有子、弟成為了中國的帝王，我回去有希望了啊！不會等很久了啊！”
那些為陛下出謀獻策的人，別有用心地引導陛下繼續往南，尋找別的地方去建都，這是讓陛下放棄復國之志!
現在，河北、河東之民已經絕望，早已知道朝廷對他們不再會顧惜，但山東、中原、淮甸之百姓還在期盼陛下，期盼陛下不要這麼快又把他們拋棄了！ 陛下若遲遲不能救他們於水火之中，將來山東、中原、淮甸也將為敵國所有。
臣希望陛下趕快命呂頤浩、杜充分遣諸將過江，廣置斥堠，治理盜賊。 陛下隨後自帶三万精兵為侍衛，提兵渡江，派遣使者巡問父老，撫慰倖存的百姓。
至於荊襄，乃兵家必爭之地，陛下應當將其作為中興的根本。
陛下春秋鼎盛，又不是像往昔有些人那樣，頭髮白了才開始圖謀大事，只要陛下能剛毅堅忍,臥薪嘗膽，假以時日，何事不可為？ 何功不可成？

六、選擇宗室中賢能之士，封王建侯，使之為陛下守衛疆土：
陛下的那麼多親族都已在靖康之難中北遷，倖免於難的還能有多少啊？

黃潛善小人之見，以為陛下是以支子（非嫡子）入繼大統，又未經正式的傳位，唯恐陛下的親族之中，有人生出非分之想。 從南京到揚州，朝廷對陛下之親族一再誅殺、貶竄，這正表現出他們對陛下親族有疑忌之心。

雖然在這些被誅殺、貶竄者中，的確有些人是有過失，但懲治他們恐怕不是出於治親齊家的好意吧！ 一定是有人給陛下進過荒謬之言，虛聲恐恫過陛下。
陛下最好能將親族分茅列土，星羅棋佈於國中，上慰祖宗在天之靈，下續國家如線之脈，使仇敵得知中國的趙氏子孫還有如此之多，將來能失而復得天下者，不僅僅只有陛下一人，則金賊的橫心逆謀或許會稍稍平息。

（請特別注意這段話！胡寅是藉著指責黃潛善，挑明了趙構的心病。）

七、存綱紀以立國體：
今日萬物之原，本於陛下。 陛下如果行孝悌之道，則天下忠順之士來矣；陛下如果好賢臣而遠邪佞，則天下名節之士出矣；陛下如果賞勵清白之官，則貪污之徒將無法立足；陛下如果崇尚品行大義，則奔走鑽營之輩將無路可走；陛下如果表彰實乾之人，則荒謬妄誕之流將無處存身；陛下如果以忠誠厚道為貴，則貪殘刻薄之流將抽身而去。
如果陛下違反此道而行事，則國家會日漸衰頹，最終落到糜爛不可收拾的地步。
朝廷中有一些的文臣，慣常用華麗的文章、精工的詞語來混清是非、顛倒黑白。 例如著作郎顏博文，他在靖康二年時諂媚張邦昌，說什麼“非湯武之干戈，同堯舜之禪讓。”後來為張邦昌寫謝罪表時又說：“仲尼從佛盻之召，本為興周；紀信乘漢王之車，故將誑楚。”
近世這些所謂能文之人，其操守如此不堪，其權術如此卑劣，喪盡廉恥之心。 陛下千萬不可任用此類人，否則將會使綱紀大壞，社稷也隨之難保，這於陛下又有何利？
古人稱中興之治為撥亂反正，今日之事，是力挽狂瀾、重振國勢還是凌遲萎靡、江河日下，全都取決於陛下！

胡寅說出了很多人不敢說的話，這是趙構求納直言所收穫的最耿直的直言了。 胡寅的上書其實代表了當時有識之士對時局的看法和他們對趙構的期望。
下面把胡寅的“七策”簡單整理一下，看看他希望趙構怎麼去做——
1、徹底拋棄議和的幻想，立即停止南逃，堅定復國之志，勇敢地面對戰爭；
2、敢於嚴格治軍，嚴肅軍紀，對軍隊的畏敵、害民等種種劣行絕不姑息，盡快改變軍隊的現狀；

3、抽選禁軍，訓練出一支勁旅，由趙構親自統領，使之成為真正的“天子之兵”。 對外，這是抗金的中堅力量；對內，可以以此減少對那些飛揚跋扈的武將的依賴，同時也給予其威懾，加強皇帝對軍隊的統帥力；

4、親自帶兵渡江北上，將荊襄作為根本之地，把防線前推至關中—襄陽—淮河一線。 （當時張浚已去陝西）；
4、在江北與敵周旋，把金軍吸引在長江以北，為建立安全的後方創造條件。 在江南設行台安置六宮、百司，精簡國家機構，將財政、軍需之事專門委託宰相負責；
5、放棄一己之私，選擇宗室中的賢能之士封王建侯。 萬一趙構在江北遭遇不測，宋朝也後繼有人，以此破滅金國通過擒殺趙構來滅亡南宋的希望；
6、克己修德，重振綱紀，在宋朝社會道德普遍淪喪之際，承擔起扭轉這種衰頹之勢的重任。
當時許多人都認為，胡寅之論明白正大，其中很多看法其實切中了要害，對於趙構將如何回复，朝廷大臣都拭目以待。
這天夜裡，趙構夜不能寐，在行宮中仰望天空，心中忐忑不安。 他接到了太史局的奏報：太白星犯前星次，逼近明堂才一舍。
中國古代星相學認為：太白星運行侵入太微垣的明堂星所在的天區，預示君主無法安住於皇宮；如果太白星繼續前犯，侵入了太微垣的黃帝座，則預示戰事將在皇宮內發生。

這對於趙構來說，無疑是天現凶相，剛剛經歷了苗劉兵變的他，對此不能不心驚膽戰，他覺得自己可能又要面臨一次劫難，甚至是滅頂之災。

在這種時候，趙構真正需要的不是直言，而是安全。 胡寅說得再有道理，他的建議再好，但憑趙構的能力辦得到嗎？ 並且，其中很多事不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的。 惶惶不安的趙構想不了那麼遠，對他來說，現在最緊要的是如何過得了今年冬天的這一關。
趙構一直在想辦法從建康府脫身，胡寅的上疏無疑又給趙構製造了麻煩。

胡寅的上疏遞上去之後不久，一道將他罷職的命令下達了，據說是宰相呂頤浩“惡其切直”。
明眼人都知道：如果皇帝不“惡其切直”，呂頤浩似乎沒必要“惡其切直”；如果皇帝真的虛心接納直言，宰相也輕易罷不了胡寅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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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古代把金星稱為太白星，它早晨出現在東方時叫啟明，傍晚出現在西方時叫長庚。 太白星主殺伐，在中國古代星相學中，如果太白星運行出現異常，一般是預示人間有兵戎戰亂。
太微垣是中國古代劃分星空的星官之一，位於北斗之南。 在太微垣的中心，是黃帝的御座。 在太微垣西南角外，有明堂星三顆。 （見上圖）
太微即政府之意，《晉書·天文志》說太微垣是天子的宮廷、五帝的御座、十二諸侯的府第，其外邊的藩屏是九卿，明堂是天子頒布政令的宮殿。 因此太微垣顯現的天兆被認為是預示天子和朝廷即將發生的事情；
金星運行侵入明堂星所在的天區，預示君主無法安住於皇宮。 金星進入黃帝座，預示戰事將在皇宮內發生。
所以，剛剛經歷揚州之難和苗劉兵變，已成驚弓之鳥的趙構見到這種天象，頓時極度恐懼。

閏八月十五日，趙構下詔任命右相杜充兼江淮宣撫使之職，領兵十餘萬守建康，並把中書省的大印交給了杜充；命御前左軍統制韓世忠為浙西製置使，守鎮江府；命太尉、御營副使劉光世為江東宣撫使，守太平軍及池州；命御營司都統制辛企宗守吳江縣；命禦營後軍統制陳思恭守福山口；命統制官王瓊守常州。 諸將統一受杜充節制。
趙構的詔命一下去，有人對杜充的“欽佩”突然消失了。 手握重兵的劉光世、韓世忠對朝廷的安排頗為不滿，他們知道杜充殘戾好殺，都不願意在他的麾下聽命，一時又起了議論。 劉光世很快就給趙構上書，列舉了六條不能受杜充節制的理由。

趙構看了勃然大怒，馬上嚴令劉光世立即過江。 劉光世想面見趙構，可趙構命令——不許劉光世入殿門。

劉光世惶恐而去，遵照趙構的命令把軍隊開赴江北。

趙構聞訊，頓時心中大喜，馬上賞賜劉光世銀合湯藥，還命人立即給劉光世送去。

閏八月十六日，趙構終於如願以償地離開了建康，向浙西進發。 御前右軍統制張俊、御營司都統制辛企宗隨行護從。
每天晚上，他還在看天象，看那顆可怕的太白星運行到了那個天區。
說來也巧，就在趙構出發的當天，太白星開始稍稍往北，復歸黃道。 謝天謝地！ 趙構總算是稍稍鬆了一口氣。
第二天，他對宰執們說：“天之愛君，猶如父之愛子啊！看見君主有過失就予以告誡，君主只要誠心改正，上天一定還會更加愛護。”
王綯道：“今天晚上，太白星肯定還會離明堂更遠。”
當晚的星象果如王綯所言。 趙構總算是把懸著的心放下了，彷彿又逃脫了一場大難。

然而，天上令趙構恐懼的事剛剛過去，地上令趙構恐懼的事又來了，朝廷接到了諜報：金軍攻破了登州、萊州、密州，並且正在梁山泊製造舟船，可能是想從海道進攻江、浙。
趙構的心又提了起來。
以前，李綱建議擴編水軍，朝廷裡沒人把這當回事，現在趙構和全班宰執大臣立即對水軍重視起來——李綱的話當然可以不聽，完顏粘罕的話可不敢拿來當兒戲。

到達鎮江府後，趙構又召宰執詳細商議對策，宰執們又提出了一個擔憂：“建康距杭州有千里之遙，杭州距明州、越州又有數百里。如果金人從海道進犯，現在杜充絕大部分兵力又都在建康一帶，緩急之間，恐怕調兵來不及啊！”

趙構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有人建議：“請陛下任命左軍統制韓世忠為兩浙、江、淮守禦使，將其部調至蘇州、常州一線，把圌山、福山等要害處都交給韓世忠來防守。”這是想把集中於建康一帶的兵力東調，使之靠近杭州。 如果金兵從海道進攻杭州，則東線駐守於蘇州、常州的兵力，幾日內即可以從趕赴杭州救援。 目的是為了確保趙構在杭州的安全。
趙構卻另有擔憂：“不可，這些武將中深識義理之人太少了，只要他們權勢一重，將來又勢必要與杜充分庭抗禮，還是只把圌山（在鎮江東）的守衛交給韓世忠吧。”

建炎三年九月一日，是趙構特別繁忙的一天。 他先在鎮江府登雲門外檢閱了水軍，太史局又奏報這一天將有日食。 在古代，日食被認為是重大的異常天象，也就是說，上天又要給趙構告誡了。 趙構絲毫不敢怠慢，閱軍之後，讓人擺了一個油盆，親自觀看日食。
根據慣例，遇到日食，皇帝不視朝。 宰相呂頤浩勸趙構：“現在陛下在巡幸途中，事務至繁……”
於是，趙構看完日食又舉行晚朝，讓宰執們晚上進呈公事。 晚朝時，趙構告訴呂頤浩：“太史所奏，日蝕早而分深，但朕用油盆看了，日食淺而退速。”
呂頤浩忙奏道：“這必是因陛下敬畏天命，嚴謹恭敬，感動了上天，所以如此。”
九月五日，趙構到達無錫。 這天，周望向趙構奏報：“臣昨天夜觀天象，牛宿光明，正在東南。從此天象上看，敵騎不會渡江，但可能會進犯關陝、襄陽、鄧州一帶。 ”
趙構感嘆道：“觀天象而知吉凶，大都是依據《晉書·天文志》。本朝自祖宗禁止星緯之學以來，除了太史外，就很少有人知道。金國不禁天文之學，所以他們反而知道得多。”
這一對君臣倒的確是有趣，他們判斷敵軍的戰略意圖的方法，不從軍事、政治、經濟、地理、氣候、交通等角度分析，而是晚上看星星。

這段時間以來，趙構幾乎成了天文學專家，其水平已不在一些專門靠夜觀天象吃飯的高人之下了。
有一位名叫耿靜的草澤天文術士奏報：“太微垣在午，今年熒惑（中國古代稱火星為熒惑）運行於已未，經推算，熒惑應該會進入太微垣。”

趙構看了奏報，對呂頤浩道：“此人對天文並不深知。這段時間，朕夜裡把星圖仰張於殿中，四更天親自起來觀察，看見熒惑已經接近了太微垣，昨夜又退了二度半。”
一次，宰執到趙構的御舟奏事，呂頤浩見趙構消瘦了許多，於是勸慰道：“陛下近來聖容清癯了許多，想必是國運艱難，陛下日夜焦慮所致。陛下身擔宗廟社稷託付之重，還是要稍稍寬一寬心，為中興圖長久之計。”

趙構道：“朕夜觀天象，看見熒惑星次稍差，為此已經吃素二十餘日。朕還須等到熒惑星回到正常軌道，才能恢復常膳啊！”
對於天上的事，趙構知道的是越來越多了，而且他的用心之虔誠也是毋庸置疑的。 可地上的事，他依然是懵懵懂懂，不知如何措置。
又有人提醒趙構：隆祐太后在南昌，如果金軍從蘄州（今湖北蘄春）、黃州（今湖北黃州渡江，再從陸路走二百餘里就能到達南昌。
趙構聽了，不禁又深感憂慮，於是又下了一道詔命，讓江東宣撫使劉光世從池州（今安徽貴池）移屯江州（今江西九江）作為南昌的屏障。
但池州也是必守之處，把劉光世調開，池州又怎麼辦呢？
還有，杭州北面的平江府也不能不屯駐重兵，否則金兵直接向杭州方向發動突襲怎麼辦？

以前，趙構對於長江天塹，頭腦裡僅僅只有一個想當然的概念而已。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開始有點明白了——從荊湖北路至淮南東路，長江蜿蜒幾千里，要全線防守那需要有多少兵力？ 而一處不設防，敵軍就可以選擇這一薄弱處渡江。 所以，全部放棄江北的襄陽—桐柏山—大別山—淮河一線之後，防守長江又談何容易！
趙構巡幸到達平江府後，宰相呂頤浩再次請求趙構讓自己留在平江，督率軍馬防守東線。 但趙構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宰相不帶在身邊，否則豈不遇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在和宰執們商議之後，他下詔任命周望為兩浙、荊、湖等路宣撫使，總兵守平江府。

趙構和宰執大臣們雖然已經意識到水軍的重要性，但卻不知從何下手。 現在只有邵青率領的一支為數不多的水軍，布防於江上。 （邵青部也不是什麼正規的水軍，此前他以舟師侵擾楚州、泗州一帶，後來被江東帥司招安，於是杜充任命其為平江措置司水軍統制。）

趙構棄守淮河，實際上長江天險已成與金兵共有之勢。 此時，東起平江西至江州，不論是長江兩岸的陸上力量還是長江上的水上力量都是東拼西湊，部署得零亂不堪。

九月十一日，趙構任命迪功郎張邵為奉議郎、直龍圖閣、假禮部尚書，充當大金軍前通問使；起復武翼郎楊憲為武義大夫，充當副使。

趙構雖然繼續派人向金國求和，但在揚州之難中吃了大虧的他，已不再像建炎二年時那樣信心滿滿。
他一路上都在看天象，彷彿只要天上的太白星、熒惑星運行正常，長江防線就會牢不可摧，或者金兵就不會來了……

二、長江防線土崩瓦解

金軍的第五次南侵從建炎三年八月起就已經開始了，金國大起燕雲、河朔民兵十餘萬人，任命四皇子完顏兀術為統帥，兵分三路大舉南下。

中路軍由女真精銳騎兵、渤海軍、漢軍組成，由完顏兀術親自率領，兵鋒直指淮西，戰略企圖是直趨長江，然後渡江南下，消滅趙構的南宋政權；
東路軍由左監軍完顏撻懶率領，繼續進攻山東、淮北，同時掩護中路軍完顏兀術的側後。

西路軍仍由完顏婁室統領，再次對陝州、長安發動進攻。
九月，完顏撻懶的金東路軍在攻破登州、萊州、密州之後，又攻破了單州（今山東單縣）、興仁府（今山東定陶），接著拿下了南京應天府。 然後轉攻沂州（今山東臨沂），隨後屯兵昌邑（在今山東金鄉西），相機進攻楚州。 山東這些州郡失守，金中路軍側翼的威脅基本沒有了。
十月，完顏兀術從楚州至亳州一線渡淮南下，中路軍到達壽春府（今安徽壽縣），守臣開城投降。
在壽春府，帶著趙構那份《祈哀書》的宋朝使節范汝為單獨馳馬進了金營（范汝為是副使，正使是杜時亮），把《祈哀書》呈遞給了完顏兀術。

《祈哀書》裡那些喪盡國格、人格的詞句不但沒能讓完顏兀術生出絲毫的惻隱之心，反而使他對趙構君臣更加蔑視。 他和完顏粘罕一樣，對宋的忠臣義士還往往心懷幾分敬佩，總想收服；對那些卑躬屈膝之輩雖然也加以利用，卻甚為鄙夷。
當下，完顏兀術下令把南宋這個送《祈哀書》的“奸臣”拿下，準備狠狠侮辱一番。 而范汝為的表現卻出乎了完顏兀術的意料，他面不改色：“一死有何懼哉！但在下奉命出使，願將國書送達，把話講完，再死不晚。”
完顏兀術見范汝為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命人解開綁繩，讓范汝為坐下說話，又問范汝為是哪里人。 聽說范汝為的家鄉在山東，完顏兀術心中有了想法，他對左右說：“此人乃山東忠義之士！”說罷，又命人擺上酒食款待，拿來金帛相贈，說要請范汝為到東平府去見劉豫。
范汝為道：“在下寧願伏劍而死，做南朝之鬼，豈可背主？豈可不忠於使命？”

完顏兀術不禁頗為感慨，也不強逼范汝為去東平，先把他扣留在了軍營。 而對於趙構的卑辭祈哀，完顏兀術根本就懶得理睬——這種無能之輩，輕而易舉就能滅掉。
完顏兀術聽說隆祐太后在南昌，於是又將中路軍分為東、西兩路，派遣完顏拔離速率領一軍從西路南下，取道光州（今河南潢州）、蘄州，計劃在黃州渡江，他自己則親率主力撲向東南方向的和州（今安徽和縣）。

完顏拔離速在進軍路上中首先遇到的，是此時在光州地界當盜賊的張用。 張用被杜充趕出東京後，輾轉到了光州境內，他沿淮河布下近百里的柵寨，把當地的莊稼全都收進了自己的寨子裡，這倒也使張用的幾萬人“豐衣足食”了。
光州的守臣拿張用沒有辦法，但完顏拔離速可沒把張用他們放在眼裡。 他派出五百精騎，直攻張用的柵寨，很快，張用的幾萬人就作鳥獸散了。 金兵隨即將寨子裡帶不走的糧草、物資一把火燒了，揮師直下黃州。
十月二十五日，金軍攻克黃州，守臣直龍圖閣趙令（上山下成）被俘遇害。

負責黃州一帶江上防守的是集英殿修撰、荊湖沿江制置副使王羲叔，此人在聽聞金軍逼近黃州之時，居然就已帶著舟師不戰而逃。

金兵在長江岸邊找到了為數不多的小船，又拆毀民居，製成木筏，用船牽引著木筏渡過長江。 由於船隻不多，他們整整渡了三天。 這三天裡，沒有南宋的水師來阻擊他們，連乾擾一下都沒有。

當時，江東宣撫使劉光世駐防於江州，他還在置酒高會，居然根本就不知道黃州方面的動靜，後來又以為是蘄州、黃州一帶來了些小盜賊。 於是，劉光世派前軍統制王德去“捉殺盜賊”，這才發現金軍已經渡江。
劉光世大驚，立即再次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領——遇敵則走，倉皇率軍逃到了南康軍（今江西星子）。 金軍渡江後，經大冶直趨南昌。
長江防線的西線就這樣土崩瓦解了。

就在完顏拔離速率軍渡江的同時，杜充的中線防區也開始告急。

此前被招安的李成又反叛了。 建炎三年九、十月間，李成又在淮南地區攻掠州縣，搶劫錢糧。 和在山東時一樣，李成在自己的同胞面前如狼似虎，對金兵卻是溫順得很。 完顏兀術未到淮南，李成就己和金軍勾結上了。
賣身投靠之輩總是要在新主子麵前圖一下表現的，他先後攻破瑯琊山寨和滁州城（今安徽滁縣），大肆殺掠，抓強壯之民充實他的軍隊。
滁州在江北，距建康府不過百里之遙，李成這是在為完顏兀術進攻建康府開道。

對宋軍來說說，最好能在完顏兀術的主力到達之前，把李成消滅掉。 杜充派御前前軍統制王（左王右燮）率領兵馬渡江討伐李成，御前右軍統制岳飛在後策應。

王（左王右燮）將本部兵馬駐紮在長蘆鎮。 從長蘆鎮到滁州有兩條大路。 一路經瓦梁，一路經盤城。 王（左王右燮）把輜重、舟船留在了長蘆鎮，取道瓦梁向滁州進軍，而對盤城一路則絲毫未設防備。
王（左王右燮）出發的第二天，提點刑獄裴凜親自帶著大量的錢帛來犒軍。 長蘆鎮有一座崇福禪院，重廊層閣，金碧輝映，有屋二千餘間，是當時江、淮間最大的禪剎。 裴凜住在了崇福禪院，將搬進禪院的屋子裡，預備王（左王右燮）軍得勝歸來，大加激賞。
然而，這並沒有激起王（左王右燮）軍中將士們的鬥志，他們向滁州進軍“挺進”了三天，居然只走了幾十里，趴在瓦梁不動了。

滁州的李成探知到了王（左王右燮）軍的動向。 十月二十五日夜晚，李成派出五百輕騎，從盤城路奇襲長蘆。 二十六日黎明，王（左王右燮）軍的輜重兵還在船上睡覺，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把他們從夢中驚醒，輜重兵們也不知來了多少人馬，驚恐之下，紛紛砍斷纜繩開船而逃。
住在崇福禪院的裴凜顧不得犒軍物資，也慌忙出逃。
李成的兵馬衝入禪院，發現屋裡堆滿了金銀、衣物——這下可算是發財了。 他們抓了一百多名僧人、百姓，準備把錢帛運回去。 正當賊兵們忙著搶東西、抓人的時候，忽聽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鑼聲，這是警報，賊兵們忙退了出來。

原來，剛剛接到探報：盤城路上發現官軍，有可能是來截斷他們退路的。 賊兵們一聽也慌了，立刻退兵。 他們來不及帶上被掠的僧人、百姓，只抓了九個人隨行。 跑到長蘆鎮的九里崗時，一員宋將帶著官軍截住了他們的去路。

來將正是岳飛。
原來，岳飛奉命率軍策應王（左王右燮），他渡江後屯駐於宣化鎮。 岳飛的軍事情報工作遠比王（左王右燮）做得細緻，當他得知王（左王右燮）從瓦梁路進軍滁州之後，就特別注意盤城路的動靜。
王（左王右燮）用兵是顧前不顧後，顧左不顧右；而岳飛卻不但知用兵之利，亦知用兵之害，在進攻敵人的同時，時時注意防護自己的弱點。

二十六日一早，岳飛接到了探報：發現賊軍從盤城路偷襲長蘆。 岳飛立即率軍趕往長蘆，在路上又向當地的村民打聽，村民說的與探報一致。 於是，岳飛率軍急行，在九里崗截住了李成的這五百輕騎。

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岳飛這一軍的的骨幹經歷過攻新鄉、戰侯兆川、轉戰太行、戰汜水關、東京保衛戰中，又兼之岳飛武藝高強，對士卒訓練有方，其戰鬥力可不是一般的宋軍可比。
特別看重初戰勝利的岳飛，不把這夥賊兵殺得片甲不留是不會罷休的，當下揮軍圍了上去……

九里崗一戰，李成的五百輕騎全部被殲，被抓的九名僧人、百姓全部被安全救回，而岳飛軍中只有幾十人受傷。

一向橫行於山東、江淮的李成終於遇到了剋星。 （李成還不知道，這只是他噩夢的開始，今後還有更大更慘的失敗等著他。）

王（左王右燮）一軍的情況就不大一樣了，他在瓦梁原地“挺進”三日之後，聽說完顏兀術正率大隊人馬向滁州而來，於是滁州乾脆不去了，來了一個“挺退”，用了不到一日時間就回到了長蘆鎮——這位不是帶兵打仗，而是帶兵“遊行”。
不過，王（左王右燮）這不算違抗軍令，因為杜充一聽到完顏兀術大軍逼近，正急召王（左王右燮）回師——王（左王右燮）倒像是有先見之明。
王（左王右燮）“遊行”回到長蘆鎮的時候，發現裴凜帶來的犒軍物資已經被當地人乘火打劫，搬了個乾乾淨淨，看來這次“遊行”代價不小。

除了李成之外，王善也投降了金軍。

此前，王善從淮寧府分軍由宿州、亳州南下（請回顧上文王善、張用分手一節），一路上沒有找到合適的駐兵之地，於是進犯廬州（今安徽合肥）。 聽聞金兵將至，他不敢和金兵較量，移軍到了巢縣。 不久，王善帶著他的十幾萬人投降了金軍。

王善投降並沒有討到什麼好，可能是因為他的人太多，有點像是來找飯吃的。 完顏兀術可不願意養這麼多人，他把王善拘押了起來，把他的軍隊全部解散。 王善手下的將領祝友、張淵等人又各自帶領所部出去重當盜賊，此後，王善的這些餘黨在兩淮地區到處為患。
建炎三年十一月一日，完顏兀術的主力到達廬州，守臣徽猷閣直學士、淮南西路安撫使李會開城投降。 十一月五日，完顏兀術進攻和州（今安徽和縣），守臣李儔投降。 十一月六日，完顏兀術又攻破了無為軍（今安徽無為）。 金軍陳兵長江北岸，虎視江南。

十一月七日，完顏兀術在採石（在今安徽當塗境內）揮師渡江。 宋太平州（今安徽當塗）守臣郭偉率軍抵禦，不習水戰的金兵五戰皆敗，完顏兀術在採石強渡的計劃遭到失敗。 於是北上轉往慈湖鎮（今安徽馬鞍山北）渡江，又被郭偉軍擊敗。

完顏兀術並不死心，又率軍繼續北上，帶著叛將李成殺到了烏江縣（在今安徽和縣北）。

這段時間，那位被趙構君臣吹得神乎其神的杜相公心情煩躁不堪，這個本來就殘戾好殺的傢伙現在每天都在斬人。
金軍攻入和州時，對軍事是一竅不通的杜充只下令淮南清野，卻不在長江以北佈置防禦，他把軍隊都部署在建康府城內外，連長江南岸的防禦力量也極為薄弱。 完顏兀術已在不斷尋找機會渡江，杜充大概是心情鬱悶到了極點也恐懼到了極點，大敵當前，他卻突然閉門不出。

諸將屢屢來請，可杜充相公就是不理睬。 岳飛心急如焚，水戰是金軍的弱點，不把兵力用在江岸，卻留在建康城下，難道讓金軍渡江成功，然後在陸上去和他們的鐵騎死拼？
岳飛按捺不住，扣杜充的寢閣求見，力諫道：“金國大兵壓境，已經近在淮南，正睥睨長江，其包藏不淺！現在我軍已處於臥薪之勢，而相公終日閉門不出，不處理軍務，萬一敵軍乘我軍懈怠之機，舉兵突襲，豈不危矣！相公不肯親躬其事，能保諸將在危急時用命嗎？如諸將不肯用命，建康一旦失守，相公還能高枕於此嗎？”
岳飛的苦諫絲毫沒有打動杜充，他漫不經心地應道：“知道了。”

“請相公親往江邊視師，相公不出，縱使岳飛以孤軍效命，無濟於事啊！”岳飛說的是實話，他能保證自己誓死血戰，但其他的將領要怎麼樣，他這個小小的統制官毫無辦法，宰相杜充才是長江防線的最高指揮官。
“好，我明天去江邊。”杜充又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聲。
然而，讓岳飛失望的是，第二天杜充仍舊閉門不出，如此第三天、第四天……直到完顏兀術選定了馬家渡為新的突破口開始嘗試渡江的時候，杜充仍舊沒有出來。 他心裡已經另有打算——反正建康遲早是守不住的，不是降就是走。
奉命據守馬家渡的宋將張超，讓士兵在岸邊選擇高處據守，用神臂弓把渡江的金兵射退，暫時擋住了渡江的金兵。
都統制陳淬了解了敵情之後，向杜充建議：“馬家渡的金賊雖眾，但他們的舟船僅二十艘，每艘能載人不超過五十，所以每次能到達渡到南岸的兵力不超過一千，我軍可伏兵在蘆葭之間，金軍每渡一批，則擊殺一批。”
杜充卻不採用此策。 ——縱有長江天險，奈何這等無能之輩不能用！

完顏兀術渡江受阻之後，用了一計，這天白晝，他在江北列陣之後，佯裝退兵。 據守馬家渡的宋將張超等以為完顏兀術在此渡江不成，改尋其它渡口去了，於是守備鬆懈了下來。
到了晚上，金軍在黑夜的掩護下架舟偷襲，突然登上了南岸，在宋軍措不及防之際發動了攻擊，張超等將敗了下來。
直到這時，杜充才急派都統制陳淬、統制官岳飛、劉經、戚方、扈成等率三萬人去堵擊，並派王所部一萬三千人前往增援。

十一月二十日，陳淬率岳飛等統治官趕赴馬家渡時，金軍由於船少，尚在分批渡江。 此時，宋軍必須將金軍已經渡江的先頭部隊殲滅或者擊潰，同時還應以水軍在江上截擊金軍正在渡江的後續部隊。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讓完顏兀術的主力全部渡過長江，這仗就不好打了。

陳淬率宋軍在江邊擺開了戰場。 水軍統制邵青也趕到了江上，但是，他卻只有一船十八人（邵青的水軍為什麼只剩下一船十八人，史料無載，從當時的情況分析，可能是邵青所部的水軍士兵畏敵潰逃所致）。

金兵上了岸，其騎兵的強大突擊力就能得以施展。 陳淬、岳飛等所率的軍隊是當年宗澤東京留守司軍的骨幹，雖然他們在與金國騎兵作戰中佔據不了優勢，但卻決不會像劉光世兵那樣一觸即潰。

宋軍與金軍在江邊的曠地展開了激戰，雙方廝殺了十幾個回合，殺傷也大致相當。
金軍將領見無法擊潰宋軍，立即下令加快渡江速度，渡船並不靠岸，只要到達水淺可以徒涉之處，立即命令士兵舍舟涉水搶登，登岸後立即投入戰鬥。
以步兵為主的宋軍要抵擋住金國騎兵，必須依靠數量上的優勢。 金軍每渡過一批就多一批投入戰鬥，這樣發展下去，宋軍在人數上的優勢會越來越小。
在江上，邵青僅憑一船十八人怎能截得住金軍二十艘船？ 雖然金軍不習水戰，但此時眾寡實在太過懸殊。 金軍在各艘船上弓弩齊發，向邵青的船上密集射擊，舟師張青身中十七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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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中關於這十八個勇士記載極為簡略，除了邵青和張青之外，沒有記下其他人的名字，故詳情已不可考，很多講述這段歷史的文章都將此節略去。 但顯而易見的是——他們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決心一死，盡忠報國。 故本文特將此事收錄在此。

隨著金軍投入戰鬥的兵力不斷增多，宋軍此時也亟需增援。 可偏偏就在此時，在後面的王（左王右燮）一軍不但不上來投入戰鬥，反而不戰而逃。
前面雖然情勢危急，但還勝負未分，承擔後備增援任務的居然就先精神崩潰了。

王（左王右燮）逃離戰場後，在半路上遇到了奉命趕來增援的部將輔逵。 這王（左王右燮）也是缺德到了家，他對輔逵道：“渡口已經失守了。”（那意思是：你也不用去增援了。）

王（左王右燮）逃跑無疑會動搖前面宋軍的軍心，陳淬、岳飛很快就落了下風，漸漸支持不住了。

宋軍的陣型終於被沖散了，陳淬見大勢已去，決心以身殉國，一直戰到勢窮力盡，刀刃交胸而死，其子陳仲敏同時遇難。 岳飛等統制官率軍且戰且退，敗了下來。 他們不敢在平曠之地下寨，一直退到建康城外的鐘山。
此時，王（左王右燮）正帶著輔逵拼命往南逃，他們惟恐躲得不夠遠，取道信州（今江西上饒）向福建路流竄。 因為實在是跑得太快，來不及帶輜重、糧草，於是這幫傢伙們沿路搶掠百姓，所作所為與金兵、盜賊沒什麼兩樣。
王（左王右燮）這一軍再次淋漓盡致地展示了什麼叫“安逸寡謀之將、驕橫怠惰之兵”——他們先是“武裝遊行”，接下來又臨陣脫逃，最後還要帶著別的部隊一起跑。 看見金兵像老鼠看見了貓，看見百姓像是餓狼看見了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