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隱士 - 岳飛、秦檜、趙構二十大疑案

岳飛從鎮江趕到廣德軍時，戚方已經離開廣德向西面的宣州去了。 此時岳飛接到了朝廷發出的策應韓世忠的命令，他立即揮師北上。

在行經廣德金沙寺時，岳飛在寺院的牆壁上題寫這樣一段話：
“我駐大兵於宜興，因為國家之事路過此地，暫作休憩，陪僧人拜謁金仙，馬上又要率一千餘鐵騎長驅。等將來立下奇功，殄滅醜虜，收復三關，迎回二聖，使大宋再次振興，中國安定強大，再到此處勒石記功，不勝快哉！”

面對同樣一件事，岳飛滿懷信心，與張俊的怯懦不前和邵青的無可奈何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照。

在岳飛一軍趕往建康的同時，完顏兀術正在苦苦思索渡江的辦法。 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現在已經入夏，天氣越來越熱。 到了五月，江南就將進入梅雨季節，潮熱的氣候容易使生長於東北極寒之地的女真人因水土不服而患病，尤其是他們的戰馬，很可能會發生大面積的疾疫，而一旦失去了強健的戰馬，金兵在戰場上的優勢也將不復存在。 再則，連續的征戰，士卒已經十分疲憊，受困於黃天蕩，又挫動了銳氣，如果不能馬上率軍渡江，軍中恐怕會生出變故。
這一天，建康城裡張出了金帥的榜文，懸重賞求破海船之策——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在中國歷代的反侵略戰爭中，總有一類人是不會缺的，那就是漢奸。 完顏兀術張出榜文之後，果然就有無恥之徒見財起心，幹起了賣國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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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岳飛《廣德軍金沙寺壁題記》
餘駐大兵宜興，沿幹王事過此。 陪僧僚，謁金仙，徘徊暫憩。 遂擁鐵騎千餘，長驅而往。 然俟立奇功，殄醜虜，復三關，迎二聖，使宋朝再振，中國安強。 他時過此，得勒金石，不勝快哉！
建炎四年四月十二日，河朔岳飛題。

完顏兀術立即命令製造火箭，一夜時間，火箭就已造成，下一步就是要等到無風之時，對韓世忠的戰船發動火攻了。 然而，連日來都有風，完顏兀術心中無比焦急，不知要等什麼時候，老天才會幫他一把。
完顏兀術又找方士想辦法，方士給他出了一個主意——祭天。
完顏兀術舉行一個極其野蠻的祭天儀式，祭品除了一匹白馬之外，還有人心。 他殺了一個女人，把心臟挖出來，敬獻給上天。 為了表示誠意，完顏兀術奉上這血淋淋的祭品之時，還用刀割開了自己的額頭，以此祈求上天開恩，讓風停下來。
建炎四年四月二十五日，風停了，長江上麗日當空。 （當然，這不是祭天的結果，不過是正常的氣候變化罷了。）
完顏兀術大喜，立即下令出戰。 金軍的船隻划槳而出，迅速靠近了韓世忠的水軍，將一支支火箭射向韓世忠的艨艟大艦，海船的帆篷很快就燃起了大火。
韓世忠在船上預備了水戰、陸戰的全副裝備，士兵都是全身披掛，戰馬也穿戴著鐵面皮甲，每艘船上都有兵、有馬，有糧食、有輜重，還有家屬老小。 帆篷中了火箭之後，火烘日爆之下，戰船很快就四處起火，一時間滅不下來。 很多士兵和家屬一下驚慌失措，更要命的是熊熊大火驚了戰馬，船上人喊馬嘶，陷入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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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八

金人在建康，韓世忠以海船扼於江中，乘風使篷，往來如飛。
兀術謂將軍曰：“使船如使馬，何以破之？”
韓常曰：“雖然，見常軍則自遁矣。”
兀術令常以舟師犯之，多沒。 常見兀術，伏地請死，兀術貸之。 乃揭榜立賞，許獻所以破海船之策。 有福州百姓姓王人，僑居建康，開米舖為生，見榜有希賞之心，乃教兀術於舟中載土，以平板鋪之，穴船板以棹漿。 俟無風則出江，有風則不出。 海船無風不可動也，以火箭射其箬蓬，則不攻自破矣。
兀術信之，一夜造火箭成。 以戊申出江，棹槳行舟，其疾如風。 天霽無風，赫日麗天，海船皆不能動。 金人以火箭射其蓬，則火起。 世忠海船本備水陸之戰，人皆全裝，馬皆鐵面、皮甲，每船有兵、有馬、有老少、有糧食、有輜重，無風不能行，火烘日曝，人亂而呼，馬驚而嘶，被焚與墮江者不可勝計。 遠望江中，層層皆火，火船蔽江而下。

金兵軍韓世忠的船隊陣腳大亂，立即擂響戰鼓，在震天動地的鼓聲之中，千舟並進，萬箭齊發。 宋軍被火燒的、中箭的、墜江的不可勝計，韓世忠麾下的統制官孫世詢、嚴永吉力戰而死。

韓世忠的船隊帶著燃燒的大火，順著江流向下游漂去。 金軍豈肯罷休，一路咬住不放。 韓世忠一軍處境十分危險，如果擺脫不了金軍的追擊，其損失將特別慘重，甚至可能會全軍覆沒。

雙方順江而下，在接近長蘆的時候，江上突然出現了一千餘艘小船，船上立著紅旗，駕船的人都頭裹紅巾。

來的是長蘆崇福禪院的行者普倫、普璉、普贇，金兵入侵時，他們三人召集行者及強壯的百姓一千餘人，聚集在楊家洲上團結自衛。 韓世忠曾派人與他們聯絡過，約他們策應自己的水軍作戰。 當他們遠遠望見韓世忠的戰船上層層起火，帶著滾滾濃煙順江漂流而下時，普倫立即率一千餘人，駕著一千多隻小船趕來救援韓世忠（注意：一千餘人駕一千餘隻船，不僅船小，而且大多數船上僅僅只有一個人）。

幸虧他們及時趕到，金軍追到長蘆後，見有人接應，也不再戀戰，掉頭回去了。 狼狽敗退的宋軍終於脫險了，韓世忠帶著殘兵從瓜步口棄舟登岸，隨後去鎮江收攏部隊。 他船中所餘的糧食、錢物全部則大部分被沿江之人乘機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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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八

初，長蘆崇福禪院行者普倫、普璉、普贇結集行者及強壯百姓千餘人分為三隊在楊家洲上自相守保。 世忠嘗約普倫等為策應，至是，普倫、普璉、普贇率其眾千餘人，駕小舟千餘艘，皆裹紅巾、立紅幟，來策應。 至長蘆，遇世忠海船狼狽而來，金人至長蘆亦回。 世忠與餘兵至瓜步，棄舟而陸，奔還鎮江聚兵，沿江避兵之人往往取其舟中糧食，或有得銀絹錢物者。

截江之戰雖然以失敗告終，但韓世忠畢竟以八千人攔截號稱十萬之眾的金軍長達四十八日之久。 此戰的意義並不在於最後的勝負和殺傷金兵的數量，而在於這是自宋金戰爭以來，金軍的囂張氣焰第一次真正受到了打擊。 對不可一世的女真將領們來說，就像是被從頭澆了一盆冷水,他們開始清醒地意識到：沒有強大的水軍，實施渡江作戰有何等的風險；對韓世忠來說，他雖敗猶榮（在對金作戰中，他迄今為止還沒有真正打過勝仗）；對宋朝的軍民來說，此戰讓他們看到了一線希望。

趙構朝廷特授韓世忠為檢校少師、武成、感德軍節度使（兩鎮節度使是極高的殊榮，宋朝此前只有韓琦、文彥博獲得過），給予了韓世忠極高的評價——“勇聞天下，氣蓋關中，堂堂將種之英，凜凜軍鋒之冠。行已恭而事上敬，蚤服周行；臨機果而料敵明，屢揚偉績。……縱精兵於數路，若珠走盤；擠醜虜於長江，如杵投臼。坐以中堅之壁，成茲南紀之安，威行而海內息肩，師勝而國人矚目……”

歷代史家都對黃天蕩一戰給予了一致的肯定（自此以後，金軍再也沒敢跨過長江），但很少有人去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完顏兀術從馬家渡突破長江防線時，邵青以一船十八人攔截金軍時，韓世忠的水師為什麼沒有出現在建康的江面上？ 那時完顏兀術僅僅只有二十艘船！

如果截江之戰出現在建炎三年十一月十八日，江南多少無辜生靈將免遭塗炭！ 趙構又何須冒風濤不測之險走浮海逃生這條路？
完顏兀術渡江北撤時，留了一部分兵力在建康。 完顏兀術做的是兩手打算，從情勢上看，黃天蕩之戰無疑大大鼓舞了宋軍的士氣，如果金軍全部撤過長江，宋軍可能會追擊。 雖然到了江北之後完顏兀術並不懼怕宋軍，但他還想把擄掠而來的大量錢財物資帶回去。 此時楚州還有一個趙立在據城死守，扼住了運河入淮的咽喉，如果宋軍前堵後追，把這些只能靠船來運送的物資截下來，金軍此戰的收穫就小了許多。 留兵於建康，可以把宋軍的主力吸引在江南，另外，如果留守的金軍能守住建康，那無疑是在南宋心窩釘上了一枚釘子，會使趙構時時覺得頭上懸著一把利劍；並且，今年秋冬金軍捲土重來時，建康又將成為一個橋頭堡，可以接應江北的主力順利渡江。

南宋朝廷裡已經有人看到了這個威脅，就在韓世忠與完顏兀術在江上大戰的同一天，汪藻上奏趙構：

“這幾日來，據從常州、潤州過來的人說，金虜在鐘山、雨花台兩處紮下大寨，抱城開河，在山中挖'涼洞'，準備作為避暑之地。不僅建康的金虜是陸上增設城壘，水上製造戰船，而且從採石渡江而去的金兵又在源源不斷地渡江返回。（按：金兵並未返回，此情報有誤。 ）
“現在已經快到五月了，按往年的慣例，金虜應該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而今日卻去而復回，他們想留在建康的意圖十分明顯。
“臣請陛下下詔，會集韓世忠等諸將之師，命他們在五、六月間天氣暑熱，有利於我軍作戰之時，將留在長江以南的金兵一舉掃除，使之從此不敢再下江南。
“臣聽說：陛下不久前曾派遣張俊節制浙西人馬，提兵過江，作為韓世忠的策應，此乃陛下英明之舉。但臣實在不知— —張俊是否確有盡忠報國之志，慨然立功之心？臣請陛下速派特使兼程趕往襄陽、鄧州、荊湖一帶，去迎張濬之軍，陛下一定要用親筆御札敦促張浚l領兵順流而下，收復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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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八

汪藻奏論金人留建康，乞分張俊軍馬策應。
其狀曰：右臣昨自三月來得之傳聞雲：金人在建康築城為度夏計。 臣雖幸其不然，然心竊憂之。 以為中國困於腥羶而得少休息者，正賴其不能觸熱，故嘗以寒方至，未暑先歸。 吾於半年間汲汲措畫，猶每歲奔命不暇，今若縱其度夏，則長為巢穴，無所忌憚，不知朝廷何以枝梧？
洎到行在，聞韓世忠列戰艦江中，遮其歸路，日有所獲，且言金人窮蹙之狀。 臣竊欣幸，以為三月所傳誕妄耳。 續觀黃榜備錄韓世忠捷奏，又以為朝夕必可掃除。 今近二十日矣，其托寂然，議者頗疑世忠奏報未必皆實，兼數日人自常潤來者皆云：虜於蔣山、雨花台兩處各札大寨，抱城開河兩道以護之，及穴山作小洞子，以為避暑之地，陸增城壘，水造戰船，而採石金人已渡復回者累累不絕。 今且五月矣，比常年，去已月餘，乃反去而復回，其欲留建康明甚。 如此則與三月所傳又似符合。
臣聞金人動設詭詐，尤喜為窮蹙之狀，以疑我師，我師墮其計中者，前後非一，今安知其本為度夏計而陽為窮蹙者，特以疑誤我師耶？
建康為東南咽喉，國之門戶也，天下轉輸、朝廷號令未有不由此而通者。 若金人果據此為巢穴，則東南饋餉遂絕，如人扼其咽喉、守其門戶，果得高枕而臥乎？ 不知群臣日至上前，亦嘗有反复及此者否？ 豈遂以其無事，而所當講者承平之先務乎？ 抑揣陛下非所樂聞而不以聞也。 不惟是而已，人既扼我咽喉、守我門戶，則群盜亦將視緩急以為向背，國家果有力能使之退聽屏息乎？ 況又有意外之憂，所難言者，不得不慮。
臣愚以為：此事所繫非細，廟堂當若救焚拯溺然，朝夕在念。 及五六月間我師便利之時，會諸將與韓世忠一舉掃除，非特去目前之患，將使懲創，終身不敢复南，其利害豈不相萬哉！ 雖近聞遣張俊提兵過江，節制浙西人馬，迤邐前去，以為策應，此固陛下長算也，不知張俊果能為陛下有慨然立功之意乎？
臣愚欲乞專差得力使臣數人，齎陛下宸翰，星夜兼程自荊、襄、鄧、湖以來迎張浚軍。 令分數万人順流而下，仍於上流自計置糧斛，載以自隨。 彼張浚軍既皆新人，必鋒銳可用，且敵人見上流之師突然而至，莫知其數，必破膽奔潰，此制虜一奇計也。 如其不然，八九月間氣候稍涼，彼得時也。 機會一失，雖悔何追？
伏望睿慈不以臣言為愚，輕此賊、忽此事，特加採納，不勝幸甚！

汪藻的這個建議充分錶明——朝中大臣對張俊已經是不敢指望了，於是希望張浚能帶兵來解決盤踞在建康府一帶的金兵。

其實，張浚在東進勤王的途中，因為聽說金軍已從杭州北撤，此時已經回軍陝西。 只不過他回師的奏報尚未送到越州的朝廷，所以趙構君臣還不知道。

趙構也覺得釘在心窩裡的釘子是無論如何也要拔掉的，他採納了汪藻的建議，立即派出了特使。 當然，特使是迎不到張浚的。
讓趙構怎麼也沒想到的是，替他拔去這個釘子的，是他當年在相州開大元帥府時來投軍的那個其貌不揚的農家子弟，是那時他不會也不可能會去注意的一個無名小卒——岳飛。
就在韓世忠與完顏兀術在江上大戰的同一天，岳飛率軍趕到，在離建康城三十里的清水亭（在江寧東南）遇到了金軍。 岳飛立即對其發動了迅猛的攻擊，一舉將金軍擊潰，追殺十五里，斬女真正兵一百七十五人，生擒女真、渤海、漢兒四十五人，並繳獲了大量兵器。

清水亭首戰告捷之後，岳飛率軍駐紮於牛首山。 牛首山在建康城南三十里，清水亭西十二里。
岳飛選擇牛首山紮營是有非常細緻的考慮的——他僅有一千騎兵，如果把營寨扎在平野之上，易遭金國鐵騎突然襲擊，而選擇背靠著山地紮寨，金國鐵騎就無法馳騁，想劫營、偷襲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並且，牛首山上林木蔥鬱，泉石相映，有足夠的水源。

岳飛選定的下一個目標是金軍的雨花台大寨，雨花台是建康城南重要的高地，雨花台大寨於建康城裡的金軍相互呼應，城掎角之勢。 如果岳飛想要從南面進攻建康城，必須先拔掉這個據點。

韓世忠軍已經被擊潰，南宋其他的軍隊又全部不敢上前，收復建康實際上只能由來岳飛一軍承擔了，但劉經所部留守於宜興，岳飛帶來的兵馬不過數千人，與留守建康的金軍相比，在數量上居於劣勢，強行仰攻雨花台肯定是不行的。
經過偵查之後，岳飛決定先對其進行襲擾。 那些投降過來的簽軍此時又可以發揮重要作用了，他們熟悉金軍的情況，很容易混到金營裡去。
岳飛派遣了一百多名士兵換上金軍的衣服，在夜裡混進了雨花台大寨。 這些士兵突然在營寨里四處縱火，大聲喊殺，金兵一時分不清敵我，在營寨裡自相攻擊起來，胡砍亂殺一通之後，發現不對勁，才知道中了計。 為防止岳飛再派人來劫營，他們不得不加強戒備，增派巡邏隊伍。 岳飛派出的臥底又在寨中往外傳遞情報，使岳飛迅速掌握了巡邏部隊的動向和規律，對其屢屢實施伏擊，戰戰獲捷。

在以寡敵眾時，岳飛採用這種襲擾戰術可以起到積小胜為大勝的的作用。 留守建康的金軍越來越感覺到沉重的壓力，如果繼續這樣蠶食下去，金軍的兵力就會慢慢被消耗，等到力量對比發生改變時候，收復建康就會成為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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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鄂王行實編年》卷二

詔令就復建康，乃親將而往。 二十五日，戰於清水亭，金人大敗，殭屍十五餘里，斬耳帶金、銀環者一百七十五級，擒女真、渤海、漢兒軍四十五人，獲其馬甲一百九十三副，弓、箭、刀、旗、金、鼓三千五百一十七事。
五月，兀術复趨建康。 先臣設伏於牛頭山上，待之夜，令百人衣黑衣，混虜中，擾其營。 虜人驚，自相攻擊。 徐覺有異，益邏卒於營外伺望。 先臣复潛令壯士街枚於其側，伺其往來，盡擒之。

建炎四年五月初，金軍的主力已經渡過了長江，留守的部隊也最終決定放棄建康。 從五月五日起，金軍又開始建康城里大肆擄掠人民、劫奪財物。

五月十日，岳飛探知了城裡的狀況，這顯然是準備撤退的跡象。 於是，岳飛立即率三百騎兵，二千步兵為先鋒，馳下牛頭山，在建康城南門外的新城紮下了營寨。
新城是金軍為了留守建康而在城南另築的一座小城。 為了掩護撤退，駐紮新城的金軍出城迎戰，試圖將岳飛一軍趕走。 兩軍在新城下展開了大戰，金軍這次遇到了一塊硬骨頭，他們不但沒能將岳飛攆走，反而被殺得大敗。
五月十一日，金軍火焚建康城，開始撤退，隨行帶有大量的金銀、縑帛、騾馬及北方人。 岳飛率軍在離建康城一十五里的靜安鎮（在江寧縣西北十五里，與江北的宣化鎮隔江相望）的龍灣市追上了金軍，隨即展開了掩殺。 金軍帶著大量財物，機動速度受到了製約，岳飛的士兵們凡是見到負重登舟的，一律將其砍刺於水中。 金軍迫不得已把錢財物資丟棄在岸邊，且戰且退，狼狽地渡過了長江。

讓岳飛深感惋惜的是——此時如有水軍參戰，完全有可能將這支撤退的金軍殲滅在長江之上，令其“匹馬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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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鄂王行實編年》卷二

初十日，兀術次於龍灣，要索城中金、銀、縑帛、騾、馬及北方人。 先臣以騎卒三百、步卒二千人，自牛頭山馳下，至南門新城設寨。 遂戰，大破兀術。 凡其所要獲負而登舟者，盡以戈殪其人於水，物填委於岸者山積。

經過清水亭、牛頭山、新城、靜安鎮等大小數十回合的戰鬥，兵力處於劣勢的岳飛一軍終於將金軍逼逐過江，收復了建康。 共斬女真兵三千餘級，俘獲金軍萬戶、千戶二十餘人，士兵一千餘人，繳獲戰馬三百匹，鎧甲、旗鼓等軍械數以萬計，以及大量牛、驢、輜重等。

統兵數万的大將張俊、劉光世不敢嘗試的事，岳飛這個小小的統制官帶著數千人馬完成了。
在靜安之戰中，通直郎、權通判建康府錢需也率鄉兵邀擊。 戰後，他和岳飛一起入城，他們極目所見的是遍地的屍骸和一片廢墟瓦礫。 二人商量了一下，決定以錢需暫時代管理建康府，處理善後事宜。 城中沒有糧食物資，岳飛只能先率軍離開。

完顏兀術渡江之後，到達了（在今江蘇六合縣南），金軍運送輜重的船隻從六合縣至瓜步口（在六合縣東南二十里的瓜步山下）舳艫相銜。 然而，以岳飛的兵力，是無力再繼續渡江追擊的，只能先帶軍返回溧陽縣就糧。

岳飛剛剛到達溧陽縣，就接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劉經手下的將官王萬急匆匆地跑來送信——劉經正密謀吞併岳飛的軍隊，並想先殺害岳飛的母親和妻子。
岳飛大大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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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鄂王行實編年》卷二
凡其所要獲負而登舟者，盡以戈殪其人於水，物填委於岸者山積。 斬禿髮垂環者三千餘級，殭屍十餘里，降其卒千餘人，萬戶、千戶二十餘人，得馬三百匹，鎧、仗、旗、鼓以數万計，牛、驢、輜重甚聚。 兀術遂奔淮西。 先臣乃入城，撫定居民，俾各安業，虜無一騎留者。

孫逌編《鄂王事》引建炎四年邵緝薦書
繼遣偏裨，及飛自將，取間道直搗建康，與金人戰，大小數十合，皆大獲，殭屍十餘里，生致酋領若萬戶、千戶者二十餘人，及斬禿髮垂環之首無慮三千餘人，奪鎧、仗、旗、鼓以數万計。

自從在鐘山大營決意抗金報國以來，岳飛和劉經在江南東路並肩作戰，成為了共患難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然而現在卻發生了這樣的變故。
關於劉經因何萌生這樣的念頭，他和岳飛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矛盾，史料中並無記載。 只有一件事可以透出些許信息——岳飛出兵收復建康，按理說是極需要兵力的，但劉經卻留在了宜興。
岳飛的決心下得也很快，應對也很有章法。 他知道此時自己帶兵回去，肯定會打草驚蛇，劉經一定會把自己的母妻劫為人質，解救起來就非常困難了。 於是，他讓心腹將官姚政先秘密潛回宜興，並告訴他行事的方略。

姚政連夜趕回了宜興，依計行事，以岳母的名義派人去給劉經傳話，假稱剛剛收到了家書，有事要請劉經來商量。

因為岳飛尚未回來，所以劉經完全沒有警惕，直接就去見岳母，這一去就出不來了。 他一到岳母屋裡，就被事先埋伏在室內的楊某所殺。
過了一會，岳飛率軍趕到，對劉經所部進行了安撫。 劉經手下的將官們也並未再生事端，轉投到了岳飛的麾下。 岳飛順利地合併了劉經的軍隊，自此，這支一萬餘人的軍隊成為了南宋的一支不可忽視的軍事力量。
關於這段歷史，《三朝北盟會編》中加了一條按語——《鄂國金陀稡編》中只記建炎三年岳飛派遣劉經率兵收復溧陽縣，並無殺劉經，合併其軍一事，難道是岳珂在為親者諱嗎？
這種可能性不能排除，如果此事完全錯在劉經一方，岳珂沒有必要對此隻字不提。 但岳飛殺劉經之後，並沒有誰對此不服，事後也再沒有人提起，從這一事實來看，應該可以肯定是劉經先動的殺機。 其中的原委曲折，由於找不到其它史料的記載，只能闕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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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朝北盟會編》卷一三八

先是岳飛與劉涇合軍屯戍宜興，飛領兵往建康去，劫金人于靖安，得勝。 回軍溧陽縣，得涇軍將官王萬報：涇欲殺飛母及妻而併其軍。 飛大驚，即令姚政往圖之，政夜行抵宜興，以飛母命傅語涇，適得家書，請來訪略議事。 涇不虞其謀，入其室則有楊某者伏於壁間，遂殺涇。 少刻，飛到撫其眾。

七、朝廷終於有了變化

在岳飛收復建康的同時，南宋朝廷裡終於有了一點變化，參知政事范宗尹面奏趙構，提出了一個主張——

“本朝自太祖登基，即收了藩鎮之權，從此一百五十年天下無事，這的確是治國的良法。但是，此法也有弊端，導致四方將帥守臣都勢單力孤，一遇強敵就束手無策。現在國家多難，陛下一定要行救弊之道，稍稍恢復藩鎮之法。當然，也不必盡行於天下，暫且先把河南、江北數十州封為藩鎮，每鎮的地盤不要太大，而專付以權，擇人久任，使其屏障王室。”

范宗尹這是要改趙宋的祖宗家法，朝中的群臣大多數都持反對意見，他們的思想還和當年的司馬光一樣——祖宗之法不可變。

范宗尹說出了自己的理由：“現在各州各郡盜賊蜂起，很多地方其實已經被他們佔據了，藩鎮勢必會漸漸形成。既然如此，朝廷還不如主動封藩，這樣還能使恩歸於朝廷。”

范宗尹說的是實情，自從趙構朝廷下海逃生，江北、荊湖諸路盜賊橫行，規模大的有數万人，他們各自佔據州郡，朝廷完全無力控制；就連很多沒有盜賊的地方，也只能是將土豪、潰將封個官，讓他們充當守臣，使之名義上服從朝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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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
（范宗尹）乃言於上曰：“昔太祖受命收藩鎮之權，天下無事百有五十年，可謂良法。然國家多難，四方帥守事力單寡，束手而莫知所出，此法之弊也。今日救弊之道，當稍复藩鎮之法，亦不盡行之天下，且裂河南江北數十州為之，少與之地而專付以權，擇人久任，以屏王室。”
群臣多以為不可。
宗尹曰：“今諸郡為盜據者以十數，則藩鎮之勢駸駸成矣！曷若朝廷為之，使恩有所歸。”
上決意行之，遂以為相，宗尹時年三十三，自漢唐及國朝宰相未有如是之年少者。

范宗尹此策的實質其實是主張對既成事實（或者即將成為事實）採取主動認可的態度——即便皇帝和朝廷不允許這些人成為藩鎮，他們就會乖乖聽從嗎？ 他們擁兵據地之後，皇帝和朝廷此時拿他們又有什麼辦法？ 鎮壓嗎？ 那是讓老百姓遭受盜賊和官軍的輪番洗劫；招安嗎？ 他們一邊吃朝廷的糧餉，一邊繼續魚肉百姓，哪天餵不飽他們，他們就會又成了盜賊。
趙構、范宗尹如果能思考一下當年李綱、宗澤為什麼治理盜賊取得了明顯的成效，或許能從中悟出一些治國的道理，或許能找出比這個名為主動承認實為迫不得已更好的策略，但是他們顯然還沒有這種思維能力。
在范宗尹的一力堅持下，趙構也很快下了稍复藩鎮之法的決心。 他下詔任命范宗尹為通議大夫、守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御營使（右相兼御營軍統帥）。 范宗尹時年三十三歲，成為宋朝最年輕的宰相。

朝廷另外一個重要的舉措，就是改變了對北方難民的政策。 在黃潛善任相其間，趙構朝廷對北方的百姓“棄之如糞壤草芥”，對兩河的守臣和義軍不聞不問，坐視他們在矢盡糧絕之後，被金兵屠殺。 儘管宗澤一直在強烈抗議和憤怒譴責，朝廷仍然是無動於衷。 但完顏兀術這次渡江南下狠狠教育了一下趙構君臣，他們終於稍稍清醒了一些。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識到——放棄百姓不但是天理難容，而且是在自掘墳墓。 汪藻上奏趙構：
“自東晉以來，每當中原遭遇戰亂，長江南北就會有一些州郡被設為僑鄉，用於收容那些流亡的百姓。此次金人南下侵犯時，大量兩河之民被強令參軍，稱為簽軍。這些本不願打自己人的大宋子民是被劫質而來，他們是迫不得已。今年建康、鎮江的將臣所招降的以及自己逃過來的簽軍不下萬人，這足以表明他們根本不想助紂為虐。
“朝廷可以效仿六朝僑寓之法，將浙西諸縣都用兩河州郡命名，比如把金壇另名為南相州，准許相州之人全部到金壇居住。如果金兵秋冬之際再來侵犯，朝廷可以用同等職位招降他們，讓他們知道投過來之後能夠居有定所，還有些人的父兄、骨肉、親戚、故舊尚在，他們自然樂於逃回來與家人團聚。

“如今浙西的州縣剛剛經歷金虜的殺戮，不少人家已經死絕，如果陛下能令有司調查、清理這些死絕戶的田產，將其分給僑寓之民。等僑民稍稍安定下來之後，再把其中的壯丁招募為兵，教以戰陣之法，訓練成精兵，他們必然會爭先用命，永無潰散。這與任他們被金兵驅使反而與我為敵相比，其利害豈止相差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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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三

給事中兼直學士院汪藻亦言：“自東晉以來，中原失據，故江南北僑立州郡，納其流亡之人。比金人入犯，多驅兩河之民，列之行陣，號為簽軍。彼其劫質以來，蓋非得已。今年建康、鎮江為將臣所招，遁歸者無慮萬人，此其情可見。莫若用六朝僑寓法，分浙西諸縣，皆以兩河州郡名之。假如金壇謂之南相州，許相州之人皆就金壇而居，其它類此。俟其入犯，徐以其職招之，彼既知所居各有定處，粗成井邑，父兄骨肉、親戚故舊皆在，亦何為而不歸我哉？況浙西州縣昨經殺戮之後，戶絕必多，如令有司籍定田產頃畝，以僑寓之人計口而給。俟稍安居料其丁壯，教以戰陣，皆精兵也，必爭先用命，永無潰散，與夫從彼驅擄，反為我敵者，其利害豈止相萬哉！”

在建炎初年，李綱、張所、宗澤都主張救百姓，可一方面趙構缺乏愛民之心，另一方面政治上太幼稚，不能明白其中有天大的利害關係，所以採納了黃潛善、汪伯彥之流的建議。 現在，趙構在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之後，終於認識到了這一重大決策錯誤。

在那些被放棄的大宋子民之中，一部分人被金兵、軍賊殺戮，一部分人被飢寒凍餒奪去了生命，這麼多人悲慘地死去，使趙構和朝廷大大失去了人心。 而那些倖存下來的人，一部分還在生死線上苦苦掙扎，一部分被逼成了盜賊，他們不斷向南流動，其搶掠、破壞的範圍比金兵還大，還有一部分則被金軍所用，成為其繼續南侵時的協助力量，在內在外都對趙構的統治構成不容忽視的威脅。

趙構對汪藻所言深以為然——再放棄百姓，自己的日子只怕也長不了。 此前的大錯已經鑄成，趙構現在終於知道害怕了。

五月十一日，又出現了一件讓趙構害怕的事情——天象異常。
這天晚上赤雲亙天，有白氣貫其中，犯北斗及紫微垣，然後向東南方散去。 越來越迷信的趙構不敢等閒視之，這天象又在預兆著什麼？
殿中侍御史沈與求上奏趙構：“這一定是上天眷愛陛下，所以特地以此異常天象示警。陛下應當略略修繕宗廟、陵寢，多派幾個親信之臣去迎回柔福帝姬（按：柔福帝姬是趙佶之女，趙構之妹。朝廷獲悉她已從金國逃回，所以沈與求請趙構派人將其迎回，柔福帝姬的真假也是一大疑案，此處不詳細辨析）。並將越王（趙佶之弟）之子召到朝廷，選擇德高恭謹的儒臣為師，教其讀書。”

沈與求的這項建議，不得不讓人想起建炎三年閏八月胡寅七策中的那段話——“黃潛善小人之見，以為陛下是以支子（非嫡子）入繼大統，又未經正式的傳位，唯恐陛下的親族之中，有人生出非分之想。從南京到揚州，朝廷對陛下之親族一再誅殺、貶竄，這正表現出他們對陛下親族有疑忌之心。雖然在這些被誅殺、貶竄者中的確有些人是有過失，但懲治他們恐怕不是出於治親齊家的好意吧！一定是有人給陛下進過荒謬之言，虛聲恐恫過陛下。陛下最好能將親族分茅列土，星羅棋佈於國中，上慰祖宗在天之靈，下續國家如線之脈，使仇敵得知中國的趙氏子孫還有如此之多，將來能失而復得天下者，不僅僅只有陛下一人，則金賊的橫心逆謀或許會稍稍平息。”
此前，趙構為了防止有人窺視帝位，在黃潛善的謀劃下，他對趙室宗親一再誅殺、流放，毫不手軟。 可是，趙構的親戚沒給他帶來任何麻煩。 經歷了倉惶南渡、苗劉兵變、浮海逃生一系列重創之後，作賊心虛的趙構越來越相信天命，越來越覺得自己這是在遭天譴——父兄被人凌辱他不救，母妻被人姦淫他不顧，兄弟姐妹被人蹂躪他不管，還有五個幼女生死不明。 這一切也許還可以給自已找一個解脫的理由——力所不能及，但輕罪重治誅殺宗室，迫害那些並沒有確鑿謀反證據的親屬，卻實在找不出別的理由，除了私心還是私心。 再加上試圖割祖宗之地求議和，棄大宋子民而求偏安，一錯再錯直至讓金兵橫掃江浙，多少無辜生靈肝腦塗地！
再不悔過，只怕天就要革他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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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三

殿中侍御史沈與求言：“此天愛陛下，出變以示警也。願陛下隨宜措置，略修宗廟、陵寢之祀，多遣親信之臣迎護柔德帝姬還宮，及取越王之子，使奉朝請，擇謹畏儒臣教之。

趙構立即採納了沈與求的建議，派人去迎回柔福帝姬。 當然，祖宗陵寢是無法修繕的，那裡已經是金軍的佔領區了，祖墳早就被挖了。 （所以沈與求說“略略修繕”，意思是：多少做一點能做的事吧！好歹表示一下陛下有這個心。再有，從今往後善待自己的親戚，多照顧一下還能夠照顧到的人吧。）
除了善待親屬，趙構對大臣也顯示出寬宏的態度。 自海上流亡起，朝廷官員就出現大量闕額——很多大臣為了保命，以各種理由離開了趙構這個金軍的頭號目標。 現在雖然金兵暫時退師，可回來任職的人仍然不多。 為了恢復一個基本的朝廷模樣，趙構對大臣們說：“朝班之上人太少了啊，卿等應當一同商議一下，務必選拔出一些有真才實學之人，越多越好。朕現在乘輿、服禦一切從簡，應該能夠省出些錢來任用一些官員吧！況且的一個郎官的俸祿、費用並不算多，如果能選拔到可用之人，那會有多大好處啊！ ”

不管趙構是不是真的已經“省吃儉用”，準備把錢拿出來為國求賢，但在苗劉兵變時以“供養必須極為豐厚”為退位的首要條件的他說出了這番話，足見他這皇帝當得也夠慘的了。
比這更慘的是——給錢都還未必找得到可用之人。 於是，又有一個既荒唐又“合理”現像出現了——那些在靖康之難時不能守節的官員開始被重新起用。 在李綱懲治污受偽命的大臣時遭到貶降的一些人又陸續被召回了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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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三

辛亥，上謂大臣曰：“從班人極少，卿等當共議，務取其實，不厭多也。今乘輿服禦悉從簡儉，除一省郎未至甚費，苟得其人，其利博矣！”

與金國議和的幼稚幻想被擊得粉碎，南下避敵所導致的惡果也被無情的事實所證明，按理說，此時最應該起用的人是——李綱。

李綱對宋金兩國關係的判斷已經被事實證明是正確的，他在建炎元年提出的一系列計劃如果能夠得以實施，即便不能完全達到預期效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國家絕不會蒙受如此之大的損失，趙構也不會落到如此狼狽的地步。
李綱正是國家亟需的可用之人。 但是，此時當政的是范宗尹！ 建炎元年，正是他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任命李綱為宰相。
趙構雖然在政治上成熟了不少，但在他眼裡李綱和黃潛善同為有誤國大罪的人。 這其實是一個十分荒唐的看法，李綱和黃潛善在國策問題上是針鋒相對，如果一定要找出一點共同點的話，那也只能是沒有“奉陛下於萬全之地”——李綱反對趙構逃跑，黃潛善沒有安排好趙構逃跑。

臺諫官們也紛紛進言：國家正值用人之際，對那些貶謫的官員，只有沒有特別重大的過失，而政事才學有可用之處，就可以召回起​​用。

趙構採納這個建議，但李綱卻不在召回之列。

趙構對百姓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
朝廷聽聞山東登州、萊州（此時尚未陷落）還儲積有不少糧食，有大臣在朝堂提出建議，想委派人用海船把那裡的糧食轉輸到浙江，以助軍食。 宰相范宗尹擔心糧食被金軍截獲。
趙構聽了卻連連搖頭：“登州、萊州陸路已經被金兵截斷，朝廷不能對他們有所幫助，反而要運走他們的糧食，沒有這個道理，不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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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三

初，朝廷聞登、萊多積粟，會沿淮水陸捉殺使李彥先自東海縣遣使至行在，范宗尹欲委彥先用海舟轉輸，以助軍食。 輔臣進呈，宗尹慮舟為金人所得。
上曰：“此非所慮，但登、萊道梗，今既未能優恤，反責其輸粟，於理未安。”遂止。
輔臣退曰：“聖慮高遠，非群臣所及。”

趙構已經知道了一個最基本的道理——把百姓逼到絕路，就是把自己逼到絕路。

在官吏的選拔任命的問題上，趙構和范宗尹曾經有這樣一段對話：
范宗尹上奏：“現在朝廷任命的官吏大多數是儒生，臣以為應當兼用一些才吏，緊急之時，這些人會起作用。”
趙構卻有不同的看法：“才吏當然不能沒有，但不能太多。此前呂頤浩當政的時候，幾乎全部用的是些掊克（意為搜刮民財）之吏，讓他們去變賣度牒、計置錢物，結果朝廷所欲推行的寬卹之政，到了他們手裡，全都變成了搜刮民財。”

范宗尹所說的的才吏，無非是些“馭民有術”、 “辦事能力”很強的爪牙。 對趙構朝廷來說，這種官吏不用不行，而用了又必然產生很大的禍患。

在當時，很多事情靠儒生是辦不成的，比如催收賦稅。 形形色色的官僚機構、數量龐大無用之兵必須由百姓所交的賦稅來供養，在戰爭時期，百姓的負擔就更為沈重。 如果皇帝、朝廷、軍隊能盡到自己應盡的職責，加租加稅還能說得過去，而當他們不去抗敵保民的時候，百姓又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血汗錢交給官府？
在這種時候，只會滿口仁義道德地講大道理的儒生是難以完成任務的，那些擅長連欺帶詐、軟硬兼施的才吏就顯示出“辦事能力”和“工作效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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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三

癸亥，朝奉大夫陳桷提點福建路刑獄公事。 桷嘗為尚書郎，以學行稱。 范宗尹奏：“今所除用多儒生，欲兼用才吏，以備緩急使令。”故不留桷行在，上曰：“才吏亦不可無，但勿令太多。前呂頤浩當國，純用掊克之吏，如變賣度牒計置錢物，雖有寬卹之名，而實皆掊克也。”

為了維持住統治，趙構朝廷不得不用這些心狠手辣的爪牙，也就是一些趙構說的“掊克之吏”。 而這類官吏在給朝廷當爪牙之時，個個都會藉機巧取豪奪、中飽私囊，從而導致層層盤剝、民不堪命，進一步加劇社會矛盾，甚至逼得百姓造反。
湖南的鐘相起義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百姓遭受兵火劫難之時，豢養官僚機構和軍隊的龐大費用仍然必須由他們來承擔。 慘遭塗炭之後，他們的稅負不但沒有減免，反而還要大大增加，這必然導致民怨沸騰。 此時要逼迫災難中的百姓把錢糧交出來，只能用所謂的才吏，而這些才吏又藉機狠撈，終於把百姓逼上了絕路，不得不揭竿而起。

其實，大宋百姓對朝廷、官府的要求並不高，但凡還能有一條活路，他們一般是不會造反的。 在外敵入侵的時候，朝廷、官府想得到他們的支持也並不難——盡到應盡的職責就足夠了。
在這方面，宗澤、岳飛是最好的例子，史稱宗澤籌備抗金“理財有方，不擾而辦”。 他不論是在磁州還是在東京，一直恪盡職守，於是很快得到了百姓的擁護和支持。 岳飛在宜興，盡了軍隊應盡的職責，當地百姓又是何等感恩戴德。
這絕不是因為趙構朝廷總是遇到刁民，宗澤、岳飛總是遇到良民，而是因為宗澤所做的事，趙構做不到；岳飛所做的事，南宋的將領中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如果他們也能盡到基本的職責，大多數百姓會像宜興百姓一樣，心甘情願地拿出錢糧。

趙構和范宗尹還在談論用儒生還是用才吏，表明皇帝、朝廷雖然已經認識到了失去民心的可怕後果，但直到現在仍沒有看清問題的根源。 所謂多用儒生，少用才吏也只不過是揚湯止沸罷了。

趙構朝廷現在亟需要做的，是要將國策回到抗敵保民的正確道路上來，是要大力治理官僚的貪腐，是要徹底改變軍隊的風氣。 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否則必將陷入一個惡性循環。
在所有的問題中，最難辦的是武將和軍隊。 在江南作戰中，軍隊的一系列問題再次凸顯無遺。 同時，不論是御營軍還是地方武裝，朝廷對它們都已無力控制。
在這種情況下，就必須靠范宗尹提出的“稍复藩鎮”的方案來救急了。
建炎四年五月，朝廷官員反复商議此事，最終決定先把京畿、淮南、湖北、京東、京西之地分為若干區域（鎮），每個區域任命鎮撫使。 各鎮的鎮撫使不僅執掌當地的兵權，並且朝廷還授予其相當大的財權和人事任免權。 此前國家設在這些地方的大小監司，除了茶、鹽專賣機構仍由朝廷派遣官員管理，其餘全部取消。 （因為茶、鹽專賣收入是國計所繫，所以繼續上交朝廷，其它的賦稅等收入均由鎮撫使收取、支配。）暫定三年無須上供財賦。 各鎮鎮撫使擁有對管轄範圍內的州縣官任免權，並且鎮撫使實行終身製，一經任命，除了因朝廷召擢之外，不再撤換。 除此之外，范宗尹等人還建議鎮撫使實行世襲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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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三十三

范宗尹言從官集議分鎮事宜，請以京畿、淮南、湖北、京東、西地方並分為鎮，除茶鹽之利，國計所繫，合歸朝廷置官提舉外，它監司並罷，上供財賦權免三年，餘令帥臣移用，管內州縣官許闢置知，通令帥臣具名奏，差朝廷審量除授，遇軍興聽從便宜。 其帥臣不因朝廷召擢，更不除代。 如能捍禦外寇，顯立大功，當議特許世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