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隱士 - 岳飛、秦檜、趙構二十大疑案

四、萬里江山沉血海

金軍第五次南侵是自宋金戰爭爆發以來，戰線最長、縱深最大、破壞區域最廣的一次，宋朝的萬里江山沉入血海之中，陝西、山東、中原、江淮、江南、江西、湖南、湖北都先後遭到了金軍鐵騎的蹂躪。 在皇帝都逃得如喪家之犬的時候，百姓更是陷入了災難的深淵。
下面，我們選擇幾個重要的地點看一看當時的狀況。

1、淮南東路楚州

楚州（今江蘇淮安市楚州區）位於淮河與大運河的交叉點上，自建炎二年杜充掘黃河之後，黃河改道，流經楚州入海。 楚州避遮江淮、扼控運河，乃戰略要地。
在金軍大舉南下之初，趙構下詔召諸路兵馬增援杭州。 右武大夫、忠州刺史、知徐州趙立接到了詔命，趙立見徐州城孤乏糧，難以堅守，於是率三萬軍民南下。 此時正值楚州知州劉誨被召至杭州，由通判賈敦詩暫時代管州事。 十二月，趙立走到半路的時候，杜充以楚州闕守，任命他為知州，讓他率所部趕往赴任。
趙立到達臨淮時，得知金東路軍完顏撻懶已經包圍了楚州，正在大舉攻城。 於是趙立兼程而行，在淮陰（今江蘇淮安）遭遇了金軍。

趙立的部下認為楚州的山陽城（州治所在地）已經進不去了，勸趙立趕快率軍民回徐州。 趙立大怒，嚼齒厲喝：“我正要與金人廝殺，誰說楚州進不去？”當即，他身先士卒，率軍民就往山陽城方向殺，並下令：“敢回頭者，斬！”

趙立從早上一直殺到黃昏時分，一日七戰，且戰且行，出沒於敵軍之中，硬是強行沖到了山陽城下。 此時，他的三萬人只剩下了幾千，後軍統制官孟成、張慶扔下趙立不管，率所部渡淮北去。

在進楚州城時，趙立被一枝流矢射中，一箭貫穿了雙頰，血如泉湧。 在情勢萬分緊急之下，趙立連把箭拔出來的時間都沒有，他忍著劇痛，用手勢指揮士兵進城，到了城里之後，才把箭拔了出來。

趙立馬上接過了楚州的指揮權。 楚州城裡管事的通判賈敦詩本已打算開城投降，趙立如果晚來幾天，楚州恐怕就是金人的了。

完顏撻懶見招降計劃功敗垂成，立即調來數万之眾，對楚州展開了猛攻。 趙立領兵出戰，自己充當旗頭，與金兵相持了四十餘日。

建炎四年正月二十六日，金軍用砲擊毀了城上的三座敵樓，把城牆打開了一個缺口。 他們以為攻破山陽城已勝利在望，但是，他們這回高興的太早了，他們還不知道，這次遇到的是一個多麼頑強的對手。
趙立命人以槐木鹿角阻塞在城破之處，又在下面搶修月城以裹住缺口，月城之中堆滿柴薪，並在城內以鎔爐將金屬燒成液體。
金軍從攻入月城時，趙立一聲令下，守軍用金屬汁向金兵澆去，月城裡的柴薪瞬間被點燃，燒成了一片火海，金兵扔下一百多具屍體，慘叫著退了下去。
完顏撻懶見強攻不下，改而採用長圍久困之策，將精銳騎兵部署在城附近，專門掠殺出城求糧採薪的宋軍民，意在將楚州困到糧盡之時……

2、陝西路陝州

從建炎三年九月起，金西路軍主帥完顏婁室就率軍渡過渭河，再次向長安發起了進攻。 宋經略使郭炎畏敵逃遁，長安失守。
張浚於建炎三年十月到達了興元（今陝西漢中），開始經略川陝，組織抵抗。 當時，關中盆地以東還有一個戰略要地——陝州（今河南三門峽市陝縣）——控制在宋軍手中。 陝州東據崤山，西接潼關，北控河東，南承兩湖，扼東西之要道，鎖南北之咽喉，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鎮守陝州的是勇將李彥仙，字少嚴，初名孝忠，寧州彭原人，後徙居鞏州，早年曾在種師中軍中效命。 靖康元年，郡縣募兵勤王，李孝忠率士應募。 李綱出任大帥領兵救援兩河時，李孝忠上書言李綱不知兵，恐誤國事，結果獲罪被追捕。 李孝忠因此逃離軍隊，改名為彥仙，投到河東的軍隊里當了一名效用。 從建炎元年起，李彥仙就組織義軍，結寨自保，屢屢與金軍交鋒。 建炎二年夏，李彥仙佔據了陝州，被授與知陝州兼安撫使。 建炎三年，李彥仙曾率兵在中條山伏擊完顏婁室，讓金軍吃了一回大虧。

完顏婁室攻下了長安之後，特別注意陝州這個戰略要點，宋軍佔據此地，對於金西路軍與中路軍的聯繫、呼應是一個不小的障礙。 並且，完顏婁室領教過李彥仙的厲害，他決定先拔掉這根背上的芒刺，於是率部東出潼頭，進攻陝州。

李彥仙也料定金軍必會並力來攻陝州，他派人到張浚那裡請求張浚撥給他三千精騎，並提出了他的作戰方案：在金軍進攻陝西之時，李彥仙率陝州全部人馬渡黃河北趨晉州、絳州、并州、汾州，搗其心腹，逼使金軍回師自救，如此可以大大減輕陝西的壓力。 待金軍回師之後，李彥仙可率部從河東路的嵐州、石州西渡黃河，取道鄜延回到陝西。

李彥仙這個作戰計劃意在先以少量精銳兵力攻敵所必救，將金軍主力調出關中，然後從金軍防守薄弱之處返回陝西，如此牽著金軍繞一個大圈子，等繞完了，冬天也就快過去了，金軍這一次的進攻計劃也就落空了。

張浚對此持不同看法，他認為陝州不可棄。 張浚寫信給李彥仙，讓他空城清野，退到山中據險，保存自己的實力，使金軍搶掠不到任何糧食、物資，等把金軍拖到師老糧盡之時，再伺機反攻。
李彥仙也未聽從張浚的意見，他最終決定據城死守。
建炎三年十二月，完顏婁室、完顏銀術可、宋降將折可求合兵進攻陝州，李彥仙率軍奮力抵抗，並向張浚告急。

張浚派人給李彥仙送去了一些犒軍的金幣，並命都統製曲端速率涇原之兵趕往陝州增援，而曲端素來嫉妒李彥仙能力、戰功出於己上，他有意拖延，遲遲不肯出兵。
李彥仙得不到增援，但絲毫也沒有放棄陝州之意，他每日率軍與金兵血戰，將士未曾解甲。

張浚的屬官謝升特別提醒張浚：“若不救援李彥仙，陝州遲早會被金軍攻破。有的人還不知道金軍的戰略意圖，尚未意識到丟失陝州的嚴重性——敵軍已經佔領長安，如果攻取陝州，就是全據大河，下一個目標就是四川了。”
但是，張浚也有張浚的考慮，他已經獲悉金軍渡過了長江，他在思考是否要讓漢中的兵馬東下勤王，先確保趙構的安全。 張浚的幕府里為此眾議不決，謝升等力爭了數日，終於作出了出師救援陝州的決定。 但是，完顏婁室對此早有防備，張浚的援兵在長安一帶遭到了金軍的阻截，無法繼續前進。

陝州的軍民只有靠自己了。

在一天天的殊死較量中，陝州軍民迎來了建炎四年的春節，他們的糧食已經基本上耗盡了，現在能用來充飢的只剩下為數不多的豆子了。 李彥仙與士卒最下者同食，有時，豆子煮好了，他讓士兵吃豆，自己只喝煮豆的汁。 金軍的糧食也不多了，這意味著他們也拖不起，戰爭將會更加慘烈。

大年初一，完顏婁室下達了加強攻勢的命令，他把部隊分成十軍，每日以一軍攻城，如此輪番上陣。 每到十天，就聚集十軍發動一次總攻，誓要在三十日內攻下陝州。 （如果攻不下，完顏婁室也只能糧盡退兵。）

金兵使用了鵝車、天橋、火車、衝車等各種攻城器械，但這些手段對於守城的行家來說，並不難對付。 李彥仙意氣如常，指揮士兵一次次挫敗了金軍的進攻。

一天，李彥仙突然學起了故事裡的諸葛亮，他在城樓上談笑風生，命士兵大吹大擂，開起了“演奏會”。

完顏婁室不知道李彥仙哪來的這種閒情雅緻，這是要幹什麼。 過了一會，城外的地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個宋兵，他們從土裡鑽出來，衝到金軍的攻城器械前潑油放火，許多攻城器械就此付之一炬。

完顏婁室這才明白，李彥仙在秘密派人挖地道偷襲，今天地道快挖成了，為了不讓金兵聽到響動，所以來了一場“演奏會”，既淹沒挖地道的聲音，又轉移金兵的注意力。

完顏婁室覺得李彥仙不但驍勇剛烈，而且很會動腦筋，於是派人去招降。 李彥仙的回答也乾脆——直接斬了招降使。 完顏婁室仍不死心，他派人在城下喊話：“只要投降，定有榮華富貴！”
李彥仙以他特有的方式給予了回答——每天，城上的宋兵都用飛鉤鉤住幾十個金兵，拉上城來之後，李彥仙和宋兵把這些金兵砍成碎塊，給城下的金兵看。

強攻也好，招降也罷，對李彥仙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真正讓李彥仙感到無力改變的，是食物的缺乏和戰鬥的減員。 雖然金軍的傷亡不在守軍之下，但陝州的兵少，且在飢餓中戰鬥力明顯下降，傷亡也就明顯加快。 李彥仙已經是在拼盡殘兵血戰，苦苦支撐，終於拖得金軍的糧草也將用盡，完顏婁室也開始考慮撤兵了。
有人給完顏婁室提了一個建議——再做最後一次猛攻，如果攻不下來，馬上撤兵。
建炎四年正月十四日清晨，雙方最後的血戰拉開了序幕。

完顏婁室最大限度地動用了精銳力量，並且下達了最為嚴酷的軍令。 史稱金軍“其令酷而下必死”。 例如，金國有這樣一條軍規：隊伍之法，伍、什、佰皆有長。 ……伍長戰死，四人皆斬；甚長戰死，伍長皆斬；佰長戰死，甚長皆斬。
攻城開始時，每隊金軍前面都有人持鼓，擊鼓一聲則士兵必須前進一步，聞鼓不進者，後隊斬前隊，後兵斬前兵。

渡濠之後，金軍的鼓聲越來越急促，攻城士兵莫不爭先，一個個疾聲吶喊，奮力登城。 城上的守軍依舊在頑強抵抗，陝州城下金軍橫屍滿地，但是活著的士兵沒一個敢回頭望一下；陝州城裡宋軍傷殘殆盡，但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也沒想過要退……

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拼之後，在攻城作戰的短暫間隙裡，完顏婁室突然看見有一大群、一大群的鳶鴉飛到了陝州城上空，迴旋鴰噪，時起時落。 完顏婁室道：“陝州城已經守不住了！”

完顏婁室這是在望“徵候”。 《孫子兵法》雲：鳥集者，虛也。 在有鳥聚集的地方，下面的人一定不會很多；並且，陝州城上聚集的還是烏鴉——喜歡以死肉為食的鳥。 這說明陝州城裡的士兵已經不多了，並且他們已經到了極其困難的境地——連及時收拾、掩埋屍體的能力都沒有了。

完顏婁室立即下令再次發動進攻，陝州城終於被攻破了。 完顏婁室愛惜李彥仙是難得的將才，命令士兵一定要將其生擒活捉。

李彥仙率殘兵與金軍展開了巷戰，他左臂中刃，幾乎被砍斷，猶自裹傷死戰，但終於是無力回天。 李彥仙道：“我不甘心就這樣死在金賊的刀下。”他還想留下有用之軀，將以有為也。

李彥仙換了衣裝，從城裡逃了出來。 在渡河時，後面跑出來的士兵告訴他：完顏婁室在大肆屠城，陝州城裡可能連一個活口都留不下。

李彥仙仰天大呼：“金人所以如此殘殺百姓，都是因為我堅守陝州，使他們久攻不下，傷亡慘重。我沒保住陝州軍民，有何面目復見世人！”

李彥仙懷著一腔悲憤投河而死，他的家人沒能突圍，全部被金兵殺害。
陝州百姓悉遭滅頂之災。 李彥仙的屬官陳思道、李岳、杜開、通守王滸、趙叔憑、職官劉效、馮經、縣令張玘、將佐盧亨、邵雲、閻平、趙成、賈何、呂圓登、宋炎等全部殉國，無一人屈膝投降。
其中，呂圓登是在城將要被攻破時，從外面殺進來的，他見到李彥仙時，持手而泣：“城被圍了這麼久，我不知公安否，今日能夠相見，我死而無恨。”
在宋金戰爭的歷史上，永遠的留下了他們的名字……

3、江南西路

負責屏障江南西路、保護隆祐太后的劉光世的表現與趙立、李彥仙截然不同，他跑得比太后還快。 隆祐太后到達虔州之後，他仍躲在南康軍不出來。

其實，進攻江西的金軍並不是中路軍的主力，兵力也不多，然而隆祐太后和朝廷百司跑了，劉光世躲了，江南西路完全沒有統一指揮，各州各郡只能各自為守。
十月末，撫州、袁州的王氏兄弟投降之後，金軍又試圖招降建昌軍（今江西南城）。 建昌軍守臣方昭早就有意投降，卻又擔心城中的軍民不肯，他怕軍民逼他抵抗，於是將官印交給了通判軍事晁公邁，“委託” 晁公邁全權處理一切，自己來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沒過幾天，晁公邁也謊稱要去募兵，跑出了城。
建昌軍沒了守臣，軍民發覺後，推舉承信郎、兵馬監押蔡延世為首領，蔡延世是建昌本地人，太學武學生出身。
金軍派了十個招降使拿著檄書來到了建昌軍，這十個人沒有招降王仲山兄弟的人那麼好的運氣，蔡延世將他們全部斬首。 金軍將領左等右等，不見派去的人回來，於是派來一隊軍兵，到建昌城下喊話，問派來的招降使到了沒有。
蔡延世命人把十顆人頭挑出城頭——來了，在這呢！
金兵被激怒了，叫喊著要蔡延世出城來戰，蔡延世見來得金兵不多，也不肯示弱，帶兵出城把這隊金兵殺退了。
建昌軍的軍民都以為金兵肯定很快就會派大兵來攻城，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金兵沒來。

金軍奔襲江西的人馬並不多，他們佔領了南昌、撫州、袁州等地之後，一面要分兵把守這些城池，一面還要追擊隆祐太后，哪裡還能派得出人馬？ 即便派得出人馬，也決不敢承受攻城作戰中大量人員消耗的代價，除了極為重要的戰略要地外，他們是不會去強攻的。 他們慣常的方法是虛聲恫嚇，而南宋的守臣中卻有些像王仲山兄弟那樣“識時務”的“明白人”，先讓金軍兵不血刃地佔了城池，然後自己再賣力搜刮錢財給敵人送去。
蔡延世“不識時務”的抵抗保住了建昌軍。 那個“出去募兵”的晁公邁聽說後，又宣布已經“完成了外出任務”，要回城繼續當守臣，看那架勢，是要回來領導建昌軍民盡忠報國。
蔡延世也不客氣，把晁公邁關在城門外，請他另謀高就。

建昌軍民未遭兵火之災，但那些放棄抵抗的地方就大不一樣了。
金軍在南昌收刮了一個多月，將城裡的金銀珠寶、百工技藝取索殆盡之後，於十二月二十二日開始屠城，一場血腥的殺戮之後，接下來又全城縱火，江南西路的首府化為了一堆灰燼瓦礫……
這是明顯的金軍即將撤退的跡象，逃亡在虔州的隆祐太后和潘賢妃等聞訊後，還以為總算是逃出了生天。 然而，讓她們沒有想到的是，敵軍剛剛要班師，自己的兵又開始做亂了。
隆祐太后倉皇逃命時，大量的錢財、物資被迫扔在了路上，而虔州本不是一個富裕的地方，自從隆佑太后一行到來之後，很快就府庫一空。 發軍餉時，護衛軍兵領到的只有折二錢（當十大錢折二使用）、沙錢。
正月二十四日，軍兵們拿著這些錢去集市上買東西，當地人不收，為此雙方起了衝突。 鄉民中有人拿槍刺傷了幾個軍士，這些軍士豈肯善罷甘休，跑回駐地叫上人，披甲執杖衝出來要收拾鄉民。 鄉民們不甘示弱，也都操起了傢伙，一場大規模的械鬥就這樣爆發了。

當地一個鄉兵頭目聞訊後，率領鄉兵三百人趕到了城外，與城中百姓為犄角之勢，擺出了要大打一場的架勢。
此時護衛軍統制官司全正在營中，他此前曾在逃亡路上潰散為盜，後來見金兵未至虔州，又跑回來向殿前都指揮使、營平節度使、檢校少保楊惟忠投降。 楊惟忠因為手下僅剩下幾百士兵，所以立即答應受降，將司全此前一切罪責全免。 司全當了一回盜賊之後，現在又成了官軍將領。

別看司全見了金軍就跑，對付鄉兵、鄉民他倒是“驍勇善戰”，他下令派兵繞到鄉兵、鄉民後面，對他們發動了進攻。 這司全大概是當盜賊當上了癮，他不單殺人，還讓護衛軍士縱火焚燒民房。 虔州的民居大多都是竹屋，很快就燒得煙焰亙天，當地居民眼見自己的房屋救不了了，一個個怒不可遏，紛紛衝上來拼命。
事態被嚴重激化了。
司全率官軍把鄉民逐殺到了城外。 但是，虔州一帶的百姓聞訊後紛紛揭竿而起，鄉兵首領陳辛率數万鄉兵、鄉民包圍了虔州城。

衝突的性質已經不是械鬥，演變為了兩軍對陣。
看見城外人山人海，群情洶洶，司全剛才的“驍勇”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踪，趕快關閉了城門。 身為大帥的楊惟忠也傻眼了，城內要滅火，城上要設防，他焦頭爛額，狼狽不堪。 滕康、劉珏等大臣也一個個束手無策。
隆祐太后大為震恐，她處理此事真是左右為難——要平息民憤，那就得把下令放火的將領殺了；但要殺司全這種不知義理的將領，難說他不會為了保命而造反。 無可奈何之下，隆祐太后只能和稀泥，她派禮部尚書曾楙為撫諭使，出去給鄉兵、鄉民傳詔：只要罷兵，今後一律不再追究他們的責任。

曾楙也被嚇壞了，遲遲不敢出門。 等到好不容易把詔旨傳了下去，鄉兵、鄉民不肯聽命，依舊把虔州城死死圍住。

幾天之後，原楊惟忠麾下的統制官胡友領軍趕來解圍。 這胡友和司全一樣，也是此前潰為盜賊的九個將領之一。 他先是帶所部去攻占了臨江軍（在今江西清江西），搶下了一塊地盤，準備當盜賊當下去。 但一發現金軍要退兵了，他也和司全一樣，想重新回來吃皇糧當官軍。 現在見立功的機會到了，於是他率軍奔虔州而來，在城下與陳辛一戰，將其擊破。 隆祐太后總算是又逃過了一劫。
金兵未至虔州，但上至隆祐太后，下至平民百姓，受驚嚇的受驚嚇，遭兵火的遭兵火，其狀況比金兵殺來也好不到哪去。
狀況最好的是劉光世，他本人一直在廬山腳下、鄱陽湖邊“養威持重”，直到金軍從袁州離開江西，轉攻荊湖南路，他一仗未打。

4、江南東路

離開鐘山之後，岳飛、劉經、扈成帶著軍隊撤到了茅山（在今江蘇句容，跨金壇縣境）。 他們沒有糧食也沒有錢買糧食，因此也不得不和盜賊一樣靠搶劫百姓來維持生計。 岳飛出生貧苦農家，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幹這種事，但是不搶又有什麼辦法，總不能讓士兵餓死。
岳飛和劉經、扈成商量了一番，決定把軍隊帶到廣德軍的鐘村，因為在那里或許可以“資糧與官”（讓當地官府供應糧食）。 岳飛和劉經率軍先行，扈成隨後出發。 可當岳飛、劉經走了之後，扈成這邊卻出了意外——他所部的士兵大概是覺得廣德軍太遠，怎麼也不肯去。 扈成擺撥不動，無奈之下，只得與將士重新商議何去何從，最後決定去鎮江試一試。 扈成把家屬老小留在了金壇，率軍向鎮江進發。

韓世忠逃遁之後，一個名叫李滑槌的率所部佔據了鎮江。 扈成率軍到達之後，李滑槌閉門不納，只派人拿出了一些銀帛送給扈成，那意思是——鎮江也沒有多少錢糧，養不起這麼多人，接納了你們，很快大家都會沒飯吃。 這些銀帛算是我的一點心意，請兄弟收下，然後帶兵離開吧！
扈成和所部將士大為失望，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再別尋就食之處，他們行至丹陽，有軍士來報：那個決心當盜賊的戚方此時屯駐在金壇縣，他趁扈成不在，劫了金壇的寨子，把家屬老小全抓走了。
扈成聞報大怒：“戚方膽敢如此無禮！我一定要殺了此賊，並了他的軍馬。”扈成率軍急趨金壇。 扈成沒有想到的是：他軍中一個名叫谷俊的統領官，偷偷地跑去投靠了戚方，戚方得知扈成提兵而來，立即開始做相應的準備。

扈成想打戚方一個措手不及，於是找了兩個嚮導帶路，率軍夜行。 偏偏那兩個嚮導在半夜裡迷了路，直到天濛濛亮時才發現把部隊帶錯了方向。 扈成更加惱火，下令將嚮導斬首。
扈成見諸事不順，命人蔔一卦看吉凶，卜卦人說：“緩則吉。”扈成又大怒：“迷路在此，怎麼還能稍緩？”又把卜卦的斬了，命人尋路而回，在半路上突然與戚方隔水相遇。
戚方下馬行禮，扈成也下馬答拜，扈成道：“我一軍老小在金壇，不知閣下為何把他們抓走？”
戚方連連道歉：“死罪！死罪！戚方豈敢做這等事？都是下面的小人膽大妄為，在下事先的確不知情。”

扈成道：“那請把軍中老小還回來，如何？”

戚方謝道：“既蒙寬恕，戚方謹當將老小全部交還，不敢稍有侵損。”
二人當場約定了交還的日期，並把地點定在了河邊。
戚方事先秘密令人在橋下掘了大坑，坑內埋伏精銳數十人。 到了約定的時間，戚方帶著扈成一軍的家屬老小鱗次而行，做出一副誠心交還的樣子。
河的另一邊，扈成率軍以車馬相迎。
戚方隔著河高聲喊道：“戚方今日盡將老小交還，扈統制為何帶來這麼多兵馬，難道是怪罪戚方，不肯寬恕？”
扈成以為戚方真的起了疑心，擔心節外生枝，立即答道：“絕無此意。”說著，命令軍士向後退。
扈成與戚方二人各自進馬，往河橋而來。 走著走著，戚方漸漸放緩了速度，讓扈成先到達橋邊。 突然，預先埋伏在坑里的伏兵猛然殺了出來，扈成猝不及防，被砍落於馬下。 戚方立即揮令進兵，扈成的軍士們見主將被殺，紛紛散走。
戰後，戚方又將扈成的父母妻子全部殺害。
扈成軍中的統領官龐榮收拾散卒，往宜興縣投奔了水軍統制郭吉。
岳飛和劉經在廣德沒能等到扈成一軍，從鐘山帶出來的一萬餘人就這樣損失了三分之一。

岳飛、劉經二軍的糧食也並沒有得到完全解決，岳飛決定因糧與敵。 但岳飛現在只有幾千士卒，無論如何是不能與金軍的精銳主力硬碰的。 岳飛不愧是戰術天才，他打擊金軍極有策略，不能力敵，就以智取，又像當年轉戰太行山時一樣，先找金軍的偏師打。
在完顏兀術從廣德軍向安吉進軍的時候，岳飛先避過了金軍主力的鋒芒，然後對保護交通線的部隊頻頻邀擊、襲擾。 這種部隊一般都是“雜牌軍”，戰鬥力強悍的女真正兵較少，並且其中還有大量的“剃頭簽軍”。

所謂“剃頭簽軍”，在南宋初年指的是那些投降的、被俘獲的、被強抓的漢人，其中很多是宋河北、河東之民。 他們本沒有打仗的意願，是被強迫剃掉頂發，在金軍中服役，因此簽軍的戰鬥力不強，而且很容易瓦解。

岳飛率部與這種“雜牌軍”一見陣，就取得勝利，還在戰鬥中俘獲一些“剃頭簽軍”的首領。 岳飛延續、發展了宗澤對待俘虜的策略，他對其中的漢人一律不殺，或聽憑自願放其回家，或編入自己的軍隊，發現有勇敢可用之人就結以恩信，讓他們重回金軍隊伍之中去當臥底、當內應。

這些簽軍首領回去後，對漢人士兵進行勸說。 很快，簽軍們就都知道在廣德鐘村有一位“岳爺”。 那些不願給金軍賣命的漢人們紛紛逃出金營前來投誠，在這一段時期，投靠岳飛的“剃頭簽軍”達一萬餘人。

除了進行瓦解工作，有的簽軍首領還從事諜報工作，將金軍的情報秘密報告給岳飛，以便岳飛知己知彼，準確把握戰機。 有的還在金軍營寨做內應，幫助岳飛劫營。

一次，當金兵還在睡夢中的時候，營裡突然四處燃起了大火。 他們驚醒後，發現砲車、輜重、器仗全都在燃燒，慌忙衝過去撲救，金營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還沒等他們把火勢控制住，岳飛突然領軍殺出，金兵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殺得大敗。
在金營裡縱火的正是被金軍強抓來的簽軍，金兵可以逼他們來打仗，岳飛也有辦法讓他們反戈一擊。
岳飛的軍隊在戰鬥中迅速發展，兵越打越多，戰鬥力越打越強。 史載：岳飛、劉經率部在廣德軍與金軍六次見陣，六戰皆捷，一共斬獲一千二百一十六顆首級，生擒女真漢兒王權等二十四人，俘獲各路“剃頭簽軍”首領四十八人。

建炎三年十二月底，完顏兀術的主力已經追擊到了臨安，建康府及廣德軍一帶兵力不多，在不斷受到岳飛一軍的襲擾、打擊之下，他們決定以城池為據點，避免遭到宋軍劫營之類的偷襲。 建康府境內的溧陽縣被金軍佔領了，岳飛探清虛實之後，派劉經率一千精銳於乘夜突襲，在內應的配合下，一舉攻破了溧陽，殺死、俘獲五百餘人。 （請特別注意岳飛的諜報手段和運用臥底、內應的能力。此後，他的情報來得比朝廷更快、更準，這也是他經常“擅自行動”的原因之一。）

儘管接連打了一些勝仗，可以“資糧與敵”，岳飛、劉經所部不至於餓死，但從金軍保護交通線的偏師那裡獲得的物資，還是不能保證軍隊糧餉的充足供應。 雖然岳飛下令不許騷擾百姓，但卻收效甚微。 隨軍效用李寅出了一策：把軍隊帶到太湖邊的宜興縣，那裡有一個張渚，位於三面臨湖的半島上，只有一條狹窄的陸路與外界相通。 如果把部隊駐紮在那裡，只須派將官把住路口，士兵就無法外擊騷擾、搶劫百姓了。

岳飛覺得此策可行，先派出快馬去宜興，與當地官府接洽。

宜興縣令一聽岳飛要來，頓時喜出望外，他已經聽說了在江南東路出了一個敢於和金兵較量的將領，在廣德六敗金兵，還收復了溧陽。 縣令立刻給岳飛寫了一封信，說宜興的糧食足夠萬人之軍吃上十年。 在信中，他把宜興縣的現狀詳細講述了一遍：
“自建康兵敗之後，不少潰兵散為盜賊，在宜興到處橫行作惡，原水軍統制郭吉一夥是其中為害最大的一個，其餘的如馬皋、林聚、張威武之流也四處搶劫，還有那個鐵了心要當盜賊的戚方，也常流竄到境內來魚肉百姓。我們早已聽聞岳太尉的威名，特奉書相迎，請岳太尉速帶兵前來，保境安民，全活一方百姓。”
岳飛看了書信，一面安排軍隊開拔，一面派人先給郭吉送去了一封信。 這郭吉原本也在杜充麾下，和岳飛算得上是“戰友”，建康兵敗之後，他和戚方一樣，選擇了當盜賊。 岳飛在信中對他曉之以理，勸他斷了苟活於草澤的念頭，轉而報效國家。

郭吉卻是另一樣心思：報效國家？ 那就意味著要走向抗金戰場，金兵可沒老百姓好欺負，和金兵去拼命，那還不九死一生？ 哪比得上當盜賊划算？
如果宜興縣令請來的是別人，郭吉可能還會繼續囂張下去，但接到了岳飛的信，他害怕了。 作為岳飛的“戰友”，他非常清楚岳飛的厲害。
郭吉馬上下令把附近的民船全部搶了，預先把家屬老小全部安排上船，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臨走，他的士兵們又最後大肆搶劫了一番，然後解纜開船，逃入了太湖。

建炎四年正月七日，岳飛率軍到達了宜興縣。 宜興縣令兌現了承諾，岳飛、劉經不須為糧餉發愁了，岳飛立即下了嚴令——再有敢騷擾百姓者，休怪軍法無情！

食民之糧，就要保民平安。 岳飛到了宜興縣之後，立刻開始著手清理這一帶的潰兵、流寇。 他張出榜文，命令他們立即停止搶掠，先給予其出路——願意接受收編的，可以既往不咎，主動投到岳飛軍中，但此後必須接受軍紀約束，不許劫掠居民。 然後，對那些因為不敢去打金兵而不肯接受收編的給予嚴厲警告——若是繼續執迷不悟，要把盜賊當到底，岳飛必當出兵攻討，將其徹底蕩平。
那些不敢抗金，只會欺凌百姓的傢伙們哪裡是岳飛的對手。 在很短時間內，岳飛收降了馬皋、林聚，以武力平定了張威武；在太湖擊破郭吉，此前帶領扈成餘部投靠郭吉的統治官龐榮，率領百餘隻舟船的水軍投歸了岳飛；那個鐵了心要當盜賊的戚方也被岳飛追得東奔西跑。
岳飛的率軍到來，使宜興縣的局勢迅速安定下來，鄰境各縣那些還在受潰兵流寇和盜賊輪番騷擾的士民聽說宜興來了一位敢於外悍強虜、內攮盜賊的岳將軍，他的軍隊紀律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有一萬餘家百姓棄了產業，紛紛扶老攜幼地來到宜興縣；不少官員、士大夫也到宜興來避難。
宜興縣百姓感念岳飛及其軍隊的恩德，在縣里的周將軍（東晉同處）廟旁建了一座生祠，繪了一副岳飛的像，像敬神一樣把岳飛供了起來。 在很多宜興百姓的家裡，也供起岳飛了畫像，老稚晨夕欽仰。
宜興士民有這樣一句話：“父母生我也易，公之保我也難！”

在當時，岳飛也的確是宜興百姓的保護神。 從軍人的基本道德上講，抗擊強暴、保護人民是必須履行的職責，但是在那個軍隊已經腐化墮落到令人髮指的年代，試問在當時將領之中，如岳飛者能有幾個？ 岳飛的出現，讓人們看到了南宋軍隊振起的希望，也正因如此，岳飛的聲望日起。

五、搜山檢海已畢

值此萬里江山烽煙遍地的危難之秋，趙構和宰執大臣們是否在思考對策，是否在反省此前一系列的重大失誤呢？ 下面再回頭來看一看泊船於台州章安鎮的“海上朝廷”。

雖然金兵並未追至溫州，但趙構仍不敢上岸居住，他的起居仍然是在御舟上。 儘管落到了這般田地，但行朝的體面還是要有一個最低限度的維持，宰執和幾個扈從大臣仍然堅持早朝。 他們每天到禦舟上參見皇帝，但這上船的路實在是不好走，遇到岸邊海水稍深之處，只能以稻草鋪墊。 這些往日儀態威嚴的高官重臣一個個穿上了草鞋，深一腳淺一腳地在上面走。
宰相呂頤浩曾自嘲地吟道：“草屨便將為赤舄（鞋）……”參知政事范宗尹接了一句：“稻秸聊以當沙堤。”
早朝居然會有如此狼狽窘迫之態，這是他們以前萬萬也想不到的，尤其是生得又白又胖的范宗尹，他本是出了名的“注重形象”，平日里每天早上起來，梳髮要照一遍鏡子，裹頭要照一遍鏡子，帶巾要照一遍鏡子，人稱“三照相公”。 現在，正如他自己的詩裡說的——“四海已無容足地”，範相公還有沒有心情照鏡子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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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岳飛生祠：清朝人戴瞻拜祭宜興岳飛生祠，認為岳飛不應處於周處之下，於是又專門建了一座岳王廟。 一九三九年，宜興岳王廟遭日機轟炸被毀。

呂頤浩、范宗尹等一直鬱鬱不樂，於是時常去當地的金鰲峰遊宴，聊以排遣滿懷愁悶。 比他們更加滿懷愁悶的當然是趙構，一個每天坐船漂在海上，看著宰相、副宰相穿著草鞋來早朝的皇帝，其心情可想而知。

在這期間，趙構也曾登金鰲峰遊覽。 宰執大臣們希望皇帝能藉此獲得片刻的寬心，然而不順心的人，見到什麼都不順心。 趙構看見山上寺廟的牆上有人提了一首詩：

牡蠣灘頭一艇橫，夕陽高處待潮生。 與君不負登臨約，同向金鰲背上行。
趙構問寺裡的和尚：“此詩是何人所題？”
和尚答道：“此詩乃過往遊客所題，貧僧並不知其姓氏。”

讓和尚和一旁陪同的宰執大臣們意想不到的是，趙構憤怒地端起茶碗，把茶水向詩上潑去……
皇帝的這次遊山就這樣掃興而歸了。 其實，趙構見到的不過是一首極平常的紀遊詩，但他卻認為是有人見自己的御舟在此逃難（灘頭一艇橫），有意寫詩來譏諷自己（夕陽高處：太陽比喻皇帝，夕陽比喻皇帝窮途末路）。 這件事反映出趙構內心此時極為恐懼、忐忑，在過度的焦慮和壓力之下，他表現出了明顯不正常的敏感、多疑、煩躁。
趙構在章安鎮停留了有半個多月，現存的各種史料中除了這些關於皇帝和扈從大臣們心情沉重的記載之外，幾乎看不到其他的東西，“海上朝廷”對外發出的指令也極少。 處於如此境地，他們不可能意識不到應該趕快思考對策、採取行動。 然而，以他們的能力又實在想不出任何辦法，對內對外都無能為力，只能是聽天由命。 他們現在能做的只有兩件事——在發抖中等待，在等待中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