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隱士 - 岳飛、秦檜、趙構二十大疑案

此時扈從在趙構身邊的中書舍人李正民寫過這樣一首自嘲的絕句：

雲濤雪浪蹙天浮，隱隱征帆去未休。 蛟蜃伏藏舟楫穩，將軍何用說防秋。


不難看出，寫這首詩裡的人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趙構和大臣們就是在這種“極限生存”的狀態下迎來了建炎四年的元宵節。 在這一天，趙構的御舟前出現了本案開始時講述的“海上放柑燈”的一幕。
趙構無疑是想起了往昔東京城裡上元燈節的繁華。 幾年前，東京城裡此時要放燈三日，皇帝要與民同樂，有著說不盡的繁盛風流。 據《東京夢華錄》載：
每年為慶祝正月十五日元宵，從上一年的冬至起，開封府就在皇宮大內搭建“山棚”，立在宣徳門樓之側，製作“燈山”。 此時，遊人就已開始雲集於御街的兩廊之下，擊丸蹴踘、踏索上竿、倒吃冷淘、呑鐵劍、藥法傀儡、吐五色水、旋燒泥丸子、雜劇、簫管、燒煉藥方，還有猴呈百戲、魚跳刀門、使喚蜂蝶、追呼螻蟻；其餘諸如賣藥、賣卦、沙書地謎等等，數不勝數。 御街上各種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接，樂聲嘈雜十餘里，可謂是奇巧百端，使人日新耳目。
到了正月七日，“燈山”上彩，金碧相射，錦繡交輝。 “燈山”上畫滿神仙故事，左右以彩結文殊菩薩、普賢菩薩騎獅子、白象，各於菩薩手指處設五個出水口，事先用轆轤把水絞上燈山高處，用木櫃貯水，菩薩的手一搖動，水如瀑布而下。
燈山的左右門上，以草把縛成戲龍之狀，用青幕遮籠，草上密置燈燭數万盞，遠遠望去，蜿蜒如雙龍飛走。
從燈山至宣徳門樓橫大街約有百餘丈，用棘刺圍繞，內設兩長竿，飾以繒彩，竿上懸掛著各種紙糊的戲劇人物，被風吹動，宛若飛仙。

到了元宵節，燈山內設的樂棚裡有衙前樂人作樂、雜戲。 宣徳樓上垂滿黃簾，正當中擺著皇帝的御座，天子坐在這裡與民同樂。 旁邊用黃羅設一彩棚，天子的妃嬪坐在棚內，嬉笑之聲下聞於外。 御龍直手執黃蓋、掌扇列於簾外，兩朶樓各掛方圓丈餘的大燈球一隻，樓下用枋木壘成一座露台，彩結欄檻，兩邊禁衛排立，教坊藝人在露台上奏樂、表演雜劇。

露台下人山人海，樂人不時引領百姓山呼萬歲……

短短幾年時間，宣政風流、典章文物在鐵騎的長驅之下，掃地都休；歌樓舞榭、珠翠笙管轉瞬之間就已如夢幻般虛無縹緲。 不但當年台下的那些百姓不知有幾千幾萬早早地踏上了黃泉路，連當年在宣徳樓上接受萬民拜賀的大宋天子也已經淪為了階下囚，當年在黃簾內歡聲笑語的妃嬪們或是埋骨黃沙，或是忍辱偷生……

現在，趙構這個唯一漏網的繼承者也落到了四處逃生的地步，隨時擔心著如狼似虎的金兵的追殺，而惟一可以逃避的地方就只有這風濤不測的茫茫大海……

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麼樣的命運，趙構無法預測更無法把握。 今年元宵節泊船於這個海邊小鎮，還不知明年的元宵節自己身在何處，會不會已被金軍追及、擒殺，會不會也像父兄一樣被擄至了北國，或者已經葬身魚腹……
趙構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看燈的機會——他就像一個亡命天涯的死刑犯一樣，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後一次。

正月十六日夜裡，突然下起了大雷雨，趙構又極度驚惶起來。 第二天，他對大臣們說：“昨夜雷震於天，朕已經占卜過了，此為君弱臣強，四夷之兵不可扼制之兆啊！朕與卿等一定要修德以應天！”

就在這一天，趙構接到了劉洪道的奏章，獲悉金兵已大舉進攻明州。 （此時明州已經失守，但消息還得過兩天才能傳到。）

天兆似乎又應驗了！
此前，太白星犯前星次，逼近明堂，預示戰事將在皇宮內發生，結果出了了“張寶事件”；還有，熒惑星次稍差，為此趙構還吃素二十餘日，可金兵還是打過了長江；現在雷震於天，預示四夷之兵不可製，金兵果然又打到海邊！ （這一系列的事件使趙構從此越來越迷信。）

趙構和宰執大臣們日夜提心吊膽——張俊他們守得住明州嗎？ 如果守不住，台州距明州也不過幾百里，這裡也不安全了！
他們繼續在發抖中等待，在等待中發抖。
……

正月十八日，張俊從明州，郭仲旬從越州來到了章安鎮，帶來了越州、明州失守的消息。 趙構和扈從大臣們又彷佛被從頭到腳淋了一盆冰水，心裡的恐懼更加是達到了極點，怎麼辦？ 怎麼辦？ ！
有人提議要分遣張俊所部再回頭去救援明州，趙構聽了直搖頭，他已經對張俊很了解了——從閏八月起（請回顧本案開始時趙構徵求三大將意見一節），他就非常清楚張俊畏懼金兵，敢在明州擋一陣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如果現在硬要派他回去，還不知他會帶兵躲到哪裡去呢!不如留在自己身邊，或多或少能起一點保護作用，至少也能多一點心理安慰，相互壯壯膽。
趙構不但留下了張俊，還下詔令劉洪道等一律退避，不要與金兵交鋒。

正月十九日夜裡又是雷雨大作，趙構哪裡還睡得著，召集宰執們商議：“今夜又和上次一樣啊！這種天兆如此頻繁地出現，只怕是很快就要應驗啊！”
趙構不敢繼續在台州停留了。 除了繼續逃跑，他們君臣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正月二十日一早，趙構的船隊啟航繼續南下，向溫州近海駛去。 正月二十一日，趙構到達溫州港口，此後他還數次改變船隊的停泊地點。
正月三十日，趙構下了一道問詢的詔書，要求侍從官及此時隨行的職事官對未來的形勢做出估計，並就採取何種相應的對策提出建議：

“將來虜騎是會全部北歸，還是會盡數過江，或者在建康、杭州、越州等地留兵佔據？如果出現上述的某一種情況，應當如何應對？朕應當在何處駐蹕？”

趙構君臣此時仍然有一種擔心（至少他們還不敢排除這種可能）——金兵會不會盡數過江？ 如果開春金軍還不退兵，下一步真不知道還能往哪裡躲，往福建、廣南嗎？ 就這樣被金兵追到天涯海角？
其實，這種擔心是多餘的。 金軍長驅江淮，渡江後又千里奔襲，攻勢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更何況金軍對航海並不在行。 據說完顏兀術曾親自下海，但茫茫大海之中，不知趙構在何方。 完顏兀術遙望海天相接之外，見隱隱有一座山，於是問嚮導那是什麼山，嚮導說那座山名為陽山。 完顏兀術說了一句：“往昔唐朝開疆拓土，也只到了陰山，我現在到了陽山，已經足夠了。”
浙江地氣卑濕，殘冬已將褪盡，金軍來自北方，一到春暖，人和馬都很容易發生疾疫；並且完顏兀術的戰線已經拉得太長，從建康到明州一千多里，沿途還有像岳飛那樣的宋軍將領在不斷襲擾，韓世忠一軍還屯駐在長江口。
完顏兀術必須要退兵了。

此時，在溫州近海的趙構君臣卻得到了一則消息：金軍在建康築城，為度過夏天做準備。
御史中丞趙鼎率先上了奏章，提出了他的建議：
1、派遣特使去找到王（左王右燮），嚴斥其不策應杜充之罪，督促其進軍，責其立功贖罪；
2、命宣州周望分兵出廣德軍，於王（左王右燮）合兵一處，在完顏兀術回歸的路上對其邀擊；

3、命劉光世立即渡江，駐軍於蘄州、黃州，一方面牽制湖南的金軍，減輕隆祐太后那邊的危險，一方面作為杜充的聲援。 如此，既可尋找機會邀擊金軍，也可在需要的時候去楚州、泗州一帶與杜充會合，使金軍覺得將來歸路不會是那麼順暢，則金軍或許會考慮此時全部撤離江南；

4,、如果金軍仍然留兵於建康，因其不耐暑熱，可在夏天對其發動反攻，務求將其擊敗，逐出江南。
（請注意：趙鼎的計劃裡沒有提到韓世忠。）
接著，給事中兼直學士院汪藻也上了一道疏，這道疏與趙鼎所奏有很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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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北盟會編》所載汪藻此疏的原文約2600餘字，對了解趙構和宰執等文臣對當時的武將的看法有重要參考價值。 故本案將其全文意譯在此。

汪藻的上疏如下——
"金人成為國之大患已經五年了，自陛下即位以來，大宋祖宗開創的疆土，一直在不斷丟失，國土一天比一天小；天下生靈慘遭塗炭，境況一年不如一年。
"臣遍查史籍，自古以來，夷狄雖有強盛之時，但像今天金人這樣的肆無忌憚還從未有過；中國雖有被夷狄欺凌之時，但如大宋這樣的慘狀也從未有過。

"哪怕是最微弱的小邦，最衰暗的弱主，在敵人臨境之時，都還能使其國人勉強一戰。從來沒有出現過今日這般景象——以堂堂中國之大，大部分州縣尚存，陛下又有英明之資，勵精求治，一無失德於天下，而敵騎竟敢遠離巢穴一萬餘里，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到山東則攻破山東，到淮南則攻破淮南，到江浙則攻破江浙！他們嘻笑而來，滿載而歸，輕而易舉地就使我泱泱大國的原野之上到處是靠吃人肉活命的饑民；江河山谷之間到處流滿無辜生靈的鮮血；趙宋宗社脈懸一線，陛下竟然以萬乘之尊，落到乘船入海的地步，悵悵然不知何處是立足安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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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藻上疏，疏曰：
準行在御史台告報：正月三十日，三省樞密院同奉聖旨，將來虜騎北歸，或盡數過江，或於建康、杭、越等州留兵佔據，各當如何措畫，及當於何處駐蹕。 除已令侍從官條具外，可更令隨行在職事官各條具以聞者。
右：臣竊惟金人為中國患雖已五年，而自陛下即位以來，祖宗土宇日蹙一日，生靈塗炭歲甚一歲。 臣嘗稽之載籍，自古夷狄強盛固有之矣，未聞有如今日之肆；中國陵夷固有之矣，未聞有如今日之極。 雖至微弱之邦，至衰暗之主，敵人臨境，猶能使其國人勉強一戰，未聞以中國堂堂之大，州縣所存者大半，陛下英明之資，勵精求治，一無失德於天下，而犬羊長驅，去巢穴萬有餘里，如入無人之境，至山東則破山東，至淮南則破淮南，至江浙則破江浙，嘻笑而來，飽滿而去，坐令原野厭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宗社不絕如線，以萬乘之尊至於乘桴入海，倀倀然未知稅駕之所。

大宋何以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這是因為將帥不得其人，而陛下尚沒有駕馭將帥之術啊！
今日所謂的將帥是些什麼人？ 臣又豈會不知！ 不過是劉光世、韓世忠、張俊、王（左王右燮）之輩而已。 論官位，他們已經封節鉞、兼兩鎮節度使之重，其地位等同於執政之臣，就是前朝韓琦、文彥博那樣功勳卓著之臣也不敢接受如此的榮耀。 陛下對他們的恩寵可謂是達到了極致！ 論家財，他們金帛充盈，穿的是錦衣，吃得是玉食，奢侈豪華無所不至，連隨從小廝都可以憑功賞補官，以至於一軍之中使臣越來越多，士卒反而越來越少，其志可謂驕矣！ 他們平時飛揚跋扈，不遵守朝廷法度，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為害不在金賊之下，陛下是不得而聞啊；他們擁重兵、居閑處，邀取犒軍錢糧，接受陛下的賞賜，陛下對他們從來也沒有吝嗇過也從來不能吝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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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所以至此者何哉？ 將帥不得其人而陛下所以馭將帥者未得其術也。

今陛下所謂將帥者誰乎？ 臣知之矣！ 不過曰：“劉光世、韓世忠、張俊、王燮之徒是也。”論其官則膺節鉞之除、兼兩鎮之重，視執政之臣，有韓琦、文彥博所不敢當者，其寵可謂極矣！ 論其家則金帛充盈，所衣者錦衣，所食者玉食，奢豪無所不至，雖輿台廝養皆得以功賞補官，至一軍之中使臣反多，卒伍反少，其志可謂驕矣！ 平時飛揚跋扈，不循朝廷法度，所至焚掠驅虜，甚於夷狄者，陛下不得而聞也；擁重兵居閑處，邀犒設賜齎者，陛下不得而吝也。

天下之人都還以為——陛下對他們寬愛到如此地步，是為了在防秋之時，責成他們十四抗敵。 然而，敵人一來，這幾個人又何曾為陛下略施鏃矢之勞？

直到如今，也只有張俊在明州小小地抵抗了一次。 如若他能再堅守數日，待金虜再來之時，以逸待勞，尋找戰機，將金軍先鋒軍極力剿除，則金虜必將有所顧忌，不敢繼續南下追擊陛下。 這是張俊對陛下不忠啊！
陛下不得不繼續航海之溫州，這是張俊導致的。 並且，張俊棄明州不守，其利害關係還不僅僅是目前陛下的安危，還關乎城裡百姓的生死，還會為將來留下後患。 張俊怎麼能在敵軍剛剛後退數里之時，就突然狼狽引軍而逃啊？ 連三尺童子都應該知道萬萬不能這樣做——金虜秉性強愎，即便不抵抗就直接投降，他們還可能會大肆屠戮，何況他們滿懷怨憤而去，勢必捲土重來。 張俊竟不增兵守城，反而全軍撤退，把百姓留在無兵戍守的城裡，這等於是殺明州一城的生靈啊！ 他前幾日的一次小捷，最終未能擋住金賊，反而是徒然導致更大的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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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天下之人猶謂陛下寬之至此者，防秋之時責其死力耳，及敵人之來，是數人者曾不能為陛下施鏃矢之勞，獨張俊明州僅能少抗。 若更堅守數日，待虜再來，乘其機會，極力剿除，虜必終身懲創，不敢复南，此則俊忠於陛下也。 其利害豈直為今日計哉！ 奈何敵未退數里間，遽狼狽引軍而行也，雖三尺童子知其不可以為。 虜性強愎，不嬰其鋒，猶懼屠戮，況已憤怨而去，既不增兵益戍，徒反旋軍空城以挑之，是前日至小之捷，乃莫大之禍也。 未幾，果殘明州無噍類焉！ 是殺明州一城生靈。 而陛下再有館頭之行者，張俊使之也。

臣曾經痛心疾首地思索：自今年秋天以來，陛下為宗社大計，擔心敵人入侵，日夜旰焦勞，未嘗有頃刻之安。 因為建康、京口、九江都是要害之地，必須屯駐重兵，所以讓杜充守建康，韓世忠守京口，劉光世守九江，又把（左王右燮）劃歸杜充節制，這種安排應該是相當完善。 虜騎渡江之時，如果杜充、韓世忠、（左王右燮）齊心合力扼守其前，劉光世出兵掩襲其後，應該可以使金軍奔北不暇。

然而，韓世忠在八九月間就已將鎮江所儲存的物資全部裝上了海船，焚燒城郭，做了逃遁的打算。 （按：韓世忠燒城而遁在十一月，汪藻此說不實。）

那些和韓世忠差不多級別的將領，聽說朝廷想靠韓世忠支援杜充，無不掩口竊笑，這表明韓世忠從一開始就沒有為陛下拒敵之心。

後來，杜充在前面與金軍力戰，韓世忠、王（左王右燮）終於不肯為之用命。 劉光世也偃然坐視，不出一兵，朝夕飲宴，金賊到了數十里間尚且不知。 則使朝廷失去建康、金虜進犯兩浙、陛下大受震驚的，是韓世忠、王（左王右燮）；使南昌的隆祐太后和六宮播遷流離的，是劉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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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嘗痛念：自秋以來，陛下為宗社大計，懼敵人之侵，宵旰焦勞，未嘗頃刻少安，以建康、京口、九江皆要害之地，當宿重兵，故以杜充守建康，韓世忠守京口，劉光世守九江，而以王（左王右燮）隸杜充，其措置非不盡善也。
若虜騎渡江，杜充、韓世忠、王（左王右燮）並力扼其前，劉光世掩其後，可使奔北不暇。 而世忠八九月間已埽鎮江所儲之貲，盡裝海舶，焚其城郭，為逃遁之計。 其比肩諸將，聞朝廷欲倚世忠為杜充之援者，無不竊笑，是世忠初無為陛下拒敵之心也。 洎杜充力戰於前，世忠、王（左王右燮）卒不為用；劉光世亦偃然坐視，不出一兵，方與韓梠朝夕飲宴，賊至數十里間而不知。 則朝廷失建康，虜犯兩浙，乘輿震驚者，韓世忠、王（左王右燮）使之也；使豫章太母播越、六宮流離者，劉光世使之也。

嗚呼！ 諸將已負國家，罪惡如此，總應該稍稍畏懼一下陛下之威，稍稍害怕一下臺諫官的彈劾吧；應該是日夜惶恐，想著負荊請罪，謝數州生靈之死吧。 如果是這樣，那還說明他們尚知朝廷法令的威嚴。

然而，張俊卻剛剛以萬人殺獲數十人之功，冒領朝廷特殊的賞賜。 他從明州引軍至溫州，沿路雞犬為之一空，居民聽說他們來了，紛紛逃奔到山谷之中，數百里間寂無人煙。

韓世忠逗留於秀州，放縱士兵大肆搶掠，浙西為之騷然，甚至將縣宰抓住，綁起來逼要錢糧。 平江府城外的百姓無不受害，周望也僅僅是能守住城中而已。 陛下以親筆御札召了韓世忠三四次，他尚敢不來。 元宵節時，他們取民間子女，張燈高會，此時君父浮於海上，冒不測之險，他們也毫不顧惜！

王（左王右燮）從信州入福建，對所過州縣無不邀索錢財，而且動不動就數以千計，在給州縣官府的文書中公然叫囂：“你們不要枉害了本州生靈！”（你們不給錢糧，我就縱兵搶劫殺人，到那時就是你們害了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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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 諸將已負國家，罪惡如此，謂須少畏陛下之威，憚臺諫之言，日夜皇恐，席藁負鑕，請罪有司，謝數州生靈之死，亦知尚有朝廷之法。 而張俊方且以萬人殺獲數十人之功，冒朝廷不貲之賞，自明引軍至溫，道路雞犬為之一空。 居民聞來，逃奔山谷，數百里間寂無人煙。
韓世忠逗遛秀州，放軍肆掠，浙西為之騷然，至執縛縣宰以取錢糧，平江府自城而外無不被害，周望僅能守其城中而已。 雖陛下親禦宸翰召之三四而不來，元夕取民間子女，張燈高會，君父冒不測之險而不恤也。
王（左王右燮）自信州入閩，所過州縣，邀索以千計，公然移文曰：“無使枉害生靈！”其意果安在哉！

現在國家危急之時，所依靠的是這些將領，可看看他們的所作所為，臣不知何以立國？ 臣為之憤恨不已！
這些事人人皆知，但沒人敢對陛下說，這不是因為這些事不緊急、不重要，而是因為現在陛下步履艱難，特別要依靠這些將領，所以才不敢說啊！
但臣卻深感恐懼！

臣聽聞：“王者所以得天下者，以得民也；得民者，以得其心也.”此次陛下浮海南巡，可謂是自古以來帝王播遷之極啊！ 但是，有那麼多的百姓，他們尊君親上之心絲毫不減，這難道不是因為祖宗的德澤深入人心，所以大宋子民還在企盼陛下為他們作主嗎？
為民之主，在平日里取民之財以養兵，是為了在危難時排難解紛，使人民安居樂業啊。

現在，諸將一聽說敵人殺來，就望風遁逃，反而在內地的州郡自相攻殘，禍害百姓。 陛下經過哪一路，哪一路就遭受兵火之災；經過哪一州、哪一縣，哪一州、哪一縣就慘遭塗炭！ 今日江淮、兩浙已殘破到如此地步，萬一將來陛下要巡幸湖湘、巡幸四川，豈不又是金虜長驅直入而無人奮起抗敵保民，官軍沿路作惡又不敢將其繩之以法，豈不又要重蹈江淮、兩浙的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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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國家危急之時，所恃者諸將，所為如此，不知何以立國？ 臣竊憤之！ 此事人皆知之而無為陛下言者，豈以為不急之務哉！ 以天步艱難，正藉此曹為重而不敢言耳！
然臣竊為懼焉。 臣聞王者所以得天下者，以得民也；得民者，以得其心也。 茲者陛下南巡，可謂播遷之極矣，而百姓尊君親上之志略不少衰，豈非祖宗德澤結人之深，而恃陛下為之主耶？ 所謂為民主者，平日取民財力以養兵，緩急之時排難解紛而使民安業也。
今諸將聞敵人之來則望風遁逃，反汲汲內相攻殘以為民害。 車駕所過一路，則一路罹其災；所過一州一縣，則一州一縣罹其災。 今江淮、兩浙已如此矣，萬一幸湖湘、幸蜀，則虜人侵其前而無人以拒，官軍殘其後而無法以繩，是複為江淮、兩浙無疑矣。

古人稱天子駕臨為“幸”，意思是天子所到之處，人人以為幸運有福，可是現在是這樣嗎？

臣恐人心一旦解體，陛下將從此無所依靠啊！ 這樣下去，陛下將來還能往哪裡去啊？
臣還聽說：張俊離開明州之時，有不少士卒尚願意留下抗擊金賊。 但張俊聲言是陛下召他到台州。 臣知道他這套說辭，諸將都本無鬥志，在無事之時預先設法弄一道赴行在的指令，以備警急之用。 到了打算逃跑時就說：“朝廷召我。”其實是他們自己要跑，卻還要假借陛下的詔令去欺騙那些決心死戰的人，從而歸過於陛下和朝廷用事之臣，此尤為罪不可赦。
不久前，臣到黃岩縣，聽說陛下命李捧屯兵於縣中，並給了他一道指令：“如果金人打到了台州，就率軍來溫州。”他們本來就想逃遁，而陛下怎麼還要給他們下逃遁的命令？ 命令他們去戰鬥還唯恐他們不敢向前，何況是允許他們逃跑，他們怎麼可能去抵抗？ 敵人理所當然地會長驅直入、無所忌憚者，何足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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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天子所臨曰幸，言所過人以為幸也，豈今日之謂哉！ 臣恐人心一解而陛下無所恃也。 持此將安歸乎？
臣又聞張俊離明之時，士卒頗有願留擊賊者。 俊聲言陛下召之，臣知其說矣。 陛下諸將皆本無鬥志，方無事時則先取赴行在指揮，以備警急，警急則引去曰：“朝廷召我矣。”其實自欲遁而又假上詔令以欺其欲戰之人，使歸非於上及用事之臣，此尤可罪。
臣比至黃岩，聞陛下使李捧屯兵縣中，降指揮雲：候金人至台州則前來溫州，是既欲遁而陛下又令之使遁也。 夫士驅之使鬥猶懼不前，況令之使遁也。 然則敵人長驅無所忌憚者，適其宜耳，何足怪哉！

臣竊以為：以諸將今日的所作所為，按自古以來的軍紀國法，他們全部應該斬首。 但是，陛下現在也不能將其盡數誅殺。 王（左王右燮）本來歸杜充節制，杜充敗於前，而王（左王右燮）不救，此罪不可赦，當先斬王（左王右燮）以令天下。 再如張俊，他也罪責難逃。 其他將領可依其罪行之輕重，貶官降職，讓他們將功贖罪，如此也可以稍稍彰顯一下國威。

往昔周世宗承五代之衰，將士驕惰成習，在河東打了敗仗，周世宗一連斬了大將樊愛能等三十餘人，此後東征西討，將士無不聽命；白起對秦可謂是居功至偉，一次不接受命令，就被賜死於杜郵；郭元振是唐朝的功勳之臣，僅因為其軍容不整，就遭到唐明皇的怒斥。

這幾位皇帝可謂是能知人禦將之主。 人的慾望無窮，而恩賞卻終歸是有限的。 惟有天子之威足以震懾他們，然後給予體恤，他們才會知恩。 何況此輩平日里就憑藉虜掠而來的錢財錦衣玉食，享受奢華，陛下用什麼樣賞賜能使他們心滿意足？ 如果對他們有賞而無刑，那是姑息之政。 自古以來，有靠姑息而成大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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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竊觀今日諸將，在古法皆當誅，然不可盡誅也。 準王（左王右燮）本隸杜充，充敗於前，而（左王右燮）不救，此不可赦，當先斬（左王右燮）以令天下，其他以次重行貶降，使以功贖過，如張俊也，罪亦何逃。 如此庶幾國威少振。
昔周世宗承五代之衰，將士習為驕惰，河東之敗，一旦而斬大將樊愛能等三十餘人，然後東征西討，無不如志；白起於秦可謂有功矣，一不受命，賜死杜郵；郭元振唐之勳臣也，明皇怒其軍容不整，挫之於纛下；蓋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按：此句意不可解，疑文字有脫漏、訛誤），是數君者，其知之矣。 何則？ 人之欲無窮，恩有時而既。 惟吾威足以製之，然後卹焉足以為恩。 況此曹平時厭飫於虜掠之貲矣，用幾何錫齎而能滿其意哉！ 如有賞而無刑，是姑息之政耳。 自古有能以姑息而成功者乎？

漢高祖爭天下時，任用的將領是韓信、黥布、彭越，以今日諸將的才能，比得了韓信、黥布、彭越嗎？ 他們幫助漢高祖成就的事業，是從一介布衣到君臨天下，以今日諸將的功勞，能與之相提並論嗎？ 然而，漢高祖對這幾個將領，想封其為王就封其為王，想誅殺就誅殺，不曾有過些許的寬容，這就是漢高祖之所以成為漢高祖的原因。 韓信曾說：“陛下不善將兵，而善將將。”這正表明人主之職在於駕馭將領啊。 所以陛下應當以駕馭將領為職，諸將驕悍到了這種地步，陛下豈可熟視無睹，無力管治？ 如果將來張浚帶領西兵到這裡，只怕是靡靡相效成風，他們又會把西兵帶成這個樣子。
臣真不知天下生靈何時能得以修養生息，國家何時能夠復興。

在臣看來，今日之兵、今日之將，習玩墮落到瞭如此地步，陛下已經是不得而用之，卻又無法對其管束、控制，不但不能讓他們至誠徇國，而且導致朝野上下人心振恐，動不動就要擔心他們有意外之舉（按：隱指苗劉兵變），這樣的兵將有還不如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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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漢高祖之興，所將者韓信、黥布、彭越也，以今日諸將之才視之何如哉？ 所成就者，布衣而取天下也，以今諸將之功視之何如哉？ 然高祖於是數人者，欲王則王之，欲誅則誅之，曾不少貸，此其所以為高祖也。 故韓信曰：“陛下不善將兵，而善將將。”豈非將將者人主之職也。 故今陛下當以將將為職，熟視諸將悍驕如此而無以治之，異時張浚集西兵而來，則又靡靡相效成風矣！ 不知生靈何時息肩，國家何時興復。
以臣觀之，今日之兵，今日之將，習玩至此，陛下已不得而用，已不得而製矣。 非特無以責其至誠徇國，抑且人心振恐，動有意外之憂，有之不如無之。

以臣之愚見：金虜退兵之後，正是朝廷大力明賞罰、立綱紀、新人耳目之時。 陛下最好能選擇一位有威望的大臣，把諸將全部交給其節制，甚至陛下的親軍也可聽其節制，用合適的方法慢慢地把將領稍作裁減。 凡是哪一軍敢擅自轉移屯駐地點，或以護駕為名避敵不戰，主將、將佐、僚屬一律按軍法懲處；另外，在偏將、裨將中選擇可用的人才，可視情況提拔，付以方面之權，待其有功之時，再加以爵秩，秘密準備好取代諸將（劉光世、張俊、韓世忠等）的人選。 以天下之大，難道就沒有幾個有將帥之才的人嗎？ 這些人才只不過是還被諸將所壓制，不能嶄露頭角罷了。
如果陛下按此方法駕馭諸將，不管金虜是盡數過江，還是在建康、杭州、越州等地留兵佔據，只要陛下要守可以守得住，要戰可以與之戰。 則陛下可回杭州或平江，視情況慢慢商議下一步何去何從，留在江浙也可，巡幸湖湘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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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臣之愚見：虜退之後，正朝廷大明賞罰、立紀綱、新人耳目之時。 莫若擇有威望大臣一人，盡護諸將，雖陛下親軍亦聽其節制，稍稍以法裁之。 凡軍輒敢擅移屯，以護駕為名者，主將、將佐、僚屬並論如法，仍使於偏裨中擇人才可用者，間付以方面之權，待其有功，加以爵秩，陰為諸將之代。 天下之大，豈無數人將帥之才哉！ 特為諸將所抑而不得伸耳。
若陛下馭諸將如臣所言，則虜或盡數過江，或於建康、杭、越等州留兵佔據，守亦有功，戰亦有功，車駕回臨安或平江，徐議所向，留江浙亦可，幸湖湘亦可。 如其不然，雖大臣忠貫日月、謀臣如雨、言利之臣能使錢流地上，何益於事哉！ 譬禦飢者當用食，舍食之外，皆非所急也；已疾者當用醫，舍醫之外，皆非所急也。 今日所急在於馭兵馭將，其他皆非先務。 惟陛下與大臣熟議，斷而行之。
臣愚狂瞽不知忌諱，罪當萬死。

如果不改變軍隊的現狀，即便朝廷大臣們忠貫日月，即便謀士如雲，即便掌管財政的人能使金錢遍流於地上，也將於事無補！ 就像飢餓的人急需食物，除了趕快進食之外，其他的都不為緊急；生了疾病的人應當馬上就醫，除了治病之外，其他的都不為緊急；今日國家所急在於馭兵馭將，其他的都不為緊急。
請惟陛下與大臣認真商議，斷而行之。
臣愚昧狂妄，不知忌諱，罪當萬死！

對於汪藻這道上疏，趙甡之在《中興遺史》裡給予了這樣的評價——
汪藻之疏可謂切中時病，但惟獨不該分曹植黨，暗地裡包庇杜充之罪。 杜充以宰相之職，統帥兵馬控扼大江，守衛建康重鎮。 他一旦失利，就說：“罪在兵將。”哪有這種道理？ 何況杜充根本就沒有出戰，而汪藻卻說杜充“力戰於前”，此為言不由衷，豈能不遭億萬人之詛咒？ 分曹植黨是今日之大弊，正因為朝廷大臣分曹植黨，所以總是議論不公，所以總是事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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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史》曰：汪藻之疏可謂切中時病矣！ 獨不當分曹植黨，陰庇杜充之罪。 夫杜充以宰相統兵守大江、固金陵，一旦失利，乃曰：“罪在兵將。”寧有此理？ 況杜充未嘗出戰，而藻言杜充力戰於前，言不由衷，豈能勝億兆人之詛？
嗚呼！ 分曹植黨，今日之大弊，議論所以不公，事功所以不成者，蓋在此也。

汪藻不在建康，可能還並不知道杜充高臥寢閣、拒不視事、臨敵不肯出戰之事。 他對於建康之敗的了解，可能來自於杜充給趙構上的那份表白自己“區區困獸之志”的奏章，汪藻對其信以為真，所以才發出了上面的議論。
儘管有這種可能，但汪藻將所有責任都歸之於兵將的傾向卻也是甚為明顯。
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汪藻的這道上疏：一方面，汪藻所指出的武將們的種種劣跡，除了對韓世忠的有些事略有誇大，其餘的也的確屬實，對劉光世、張俊、王（左王右燮）更是一點沒有冤枉。 這些武將把仗打成這樣，的確是難辭其咎；另一方面，汪藻即便不是故意袒護杜充這類統兵文臣（本文對此不做詳細辨析），但將失敗的責任全部加給武將，他的議論仍有失公允。
汪藻真正袒護的是皇帝和宰執大臣們，雖然諱君之過在那個年代很正常，但汪藻所言的——“杜充守建康，韓世忠守京口，劉光世守九江，又把（左王右燮）劃歸杜充節制，這種安排應該是相當完善。虜騎渡江之時，如果杜充、韓世忠、（左王右燮）齊心合力扼守其前，劉光世出兵掩襲其後，應該可以使金軍奔北不暇。”——顯然言不由衷。
不論是趙構和宰執大臣們還是汪藻本人，他們心裡都明白朝廷是如何將守衛長江的重任“栽”給杜充的；杜充有沒有“古名將之風、烈丈夫之勇”，他們也心裡有數；劉光世、韓世忠願不願受杜充節制，他們更是清清楚楚。 如果真的認為憑對長江防線的“完善安排”可以使金軍“奔北不暇”，那趙構和朝廷又有什麼必要離開建康？

汪藻和當時趙構身邊的大臣們不會看不出來，經歷了揚州之難和苗劉兵變，被嚇得心膽俱喪的趙構最關心的是自己的安全，哪裡還顧得上想其他人，哪裡還顧得上想趙氏宗社，哪裡還顧得上想大宋子民？

汪藻不會看不出來，那些把杜充抬到天上的的士大夫們（甚至可能包括他自己）心裡打的是什麼算盤——有危險時把別人往前推，自己打著護駕的旗號跟著趙構一起往後躲。 擋在前方的人守住了長江防線，自己有舉薦之功；守不住長江防線，可以視情況找出幾個罪人或者替罪羊。
那些留在前方的文臣武將也有不少人打著自己的算盤，杜充根本不把心思用在抗敵守土上，他在考慮自己的退路在哪；劉光世發揮他一貫的特長——避敵不戰，他知道朝廷不敢把手裡有兵的大將怎麼樣，要是逼急了，可以去當盜賊，還怕朝廷不來招安？ 這次，連韓世忠也學起了劉光世。
當時真實的狀況是——皇帝沒有儘自己的職責，朝廷大臣們沒有儘自己的職責，統兵大帥（如杜充）沒有儘自己的職責，武將（如張、劉、韓）沒有儘自己的職責。 還有，大多數士兵也沒有儘自己的職責。
在這從上到下都不儘自己的職責的國家裡，長江天險也好，州郡城池也罷，都是形同烏有，起不了什麼作用。 少數去盡職責的英雄志士，他們付出鮮血和生命的代價換來的成果被這幫“聰明人”毫不顧惜地葬送了。
這種狀況，用當時的話說叫做“國家風俗澆薄”，用現在的話說叫做“道德普遍淪喪”。 一方面，在精神的墮落中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正一步步走向懸崖；另一方面，亡國滅種的壓力也正在迫使民族精神的改變。 要盡快改變這種現狀，一般都只能是自上而下。 如果趙構能承擔起這個責任，他完全可能成為中興之主，因為南宋具備足夠的物質條件，需要改變的是人、是人的精神。

汪藻的上疏對劉光世、張俊、韓世忠、王（左王右燮）的譴責不可謂不激烈，然而他自己也知道，儘管他們個個都該殺頭，但把他們全都殺了，誰有能力和威望能接手管理他們的軍隊？ 只怕那些軍士們十之八九都會變成盜賊，很可能立即形成天子無兵、盜賊蜂起的局面。 所以汪藻也只建議先治王（左王右燮）之罪，然而，這也是有很大風險的。 建炎三年誅殺范瓊時，是先把他騙到了建康然後突然下手，當時還有韓世忠、張俊、劉光世三大將率軍在建康威懾范瓊所部的士兵。 現在，能把王（左王右燮）誆到溫州嗎？ 要是他們帶兵前來，朝廷控制得了局勢嗎？

金軍尚在虎視眈眈，如果御營軍再火拼起來，那將是一個怎樣的不可收拾的局面。

太常少卿陳戩也上章指出軍隊的問題：“如果兵將用命，則可以以寡敵眾；不用命，則兵將再多也還是會一敗再敗。現在國家不能對武將用刑法，將領的威信不足以震懾士兵，軍中有令不行。陛下必須嚴申紀律，使兵將惟命是從，則敵可破矣！”

在此次金軍渡江追襲過程中，南宋軍隊所存在的問題及其嚴重性暴露無遺，如果有人還說沒看出來，那就真是在裝糊塗了。

趙構選擇了裝糊塗。
其實，趙構在內心裡豈能不恨這些將領？ 在他看來，自己給他們封高官、給厚祿、賜重賞，對他們的飛揚跋扈一再遷就，對他們魚肉百姓裝聾作啞，可到頭來，他們就是這樣報答自己的。
但是，恨歸恨，趙構現在也只能是忍。
趙構此時還認識不到，這是他自己種的苦果。 所謂“履霜，堅冰至”（行走在有霜的地上時，就可以預計到冰凍三尺的嚴寒快要來臨了），當他把李綱等人遠貶之時，朝廷就已經開始“履霜”，種下了在國是決策中一錯再錯的種子；當他把宗澤的浴血奮戰指責為“妄作”之時，已經把剛剛出現的改變頹勢的希望之火澆上了一盆冰水；當他不聽胡寅的勸諫，不早日組建真正的天子之兵之時，已經決定了他很難避免對武將只能賞不敢罰的窘態。
現在，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吞吧！

建炎四年二月一日，趙構下詔責備棄越州不守的兩浙宣撫副使郭仲荀，以及保護隆祐太后不力的權知三省樞密院事滕康、劉珏，對現在手上還握著兵的劉光世、張俊、韓世忠、王（左王右燮）一個也沒敢動。

在諸將中，劉光世對混世之道理解得最“深刻”，他不往南去打金兵、保護隆祐太后，卻巧妙地派人去沒有金兵的地方去招安盜賊。
當時，盜賊酈瓊正在攻打淮南西路的固始縣（今河南固始），固始被圍已經幾個月了。 在守城的軍民和城下的盜賊都打得筋疲力盡之時，劉光世派的人來了，許諾酈瓊只要接受招安，可以在劉光世麾下為將，兄弟們也可以從此吃皇糧。 酈瓊接受了招安，固始軍民四個月零二日的艱苦抵抗，幫助劉光世輕而易舉地又立了一功——為國家的州縣解圍，把盜賊招降過來“抗金”，這難道不是為國效力？
金兵來時，他保存實力，朝廷不敢拿他怎麼樣；金兵走了，朝廷更加不敢拿他怎麼樣。 他在“抗金戰鬥”中又壯大了自己，軍隊擴大了，自然還可以理直氣壯地向朝廷和地方的官府多要些錢糧。

劉光世不愧是“將才”。
他是最會選擇任務的那種下級。
劉光世給趙構寫了一封奏章：“杜充敗事，導致建康失守，現在下落不明，王（左王右燮）所統領的前軍也潰散而逃，韓世忠直接乘海船離鎮江而去。現在臣以孤軍駐守南康（今江西星子），正傳檄諸路，會兵勤王。望陛下遠避敵鋒，等到春暖之時，臣擊破金軍不是難事。”